《蓮霧樹下的滋味》                                                                 

  你想念童年那棵大蓮霧樹，你也想念樹底下的愛玉冰攤子和那些年的夏天。

  盛夏的時候，上完上午的課程，中午回家吃完飯，你跟母親要了銅板，在走回學校繼續下午課堂的路上，你背著空水壺繞道跑去攤子，請老板娘幫你盛裝冰涼的愛玉，有時候再投入幾粒紅酸梅變換口味。

南國嘉義的太陽很猛烈，中午的太陽更毒，竹編桌子覆著的傳統碎花塑膠布早已被晒得褪白。

你看著老板娘拿起竹刀，把黃澄、晶瑩的愛玉凍攤在手心剖開，直切幾刀，橫切幾刀，再全倒進大玻璃器皿，然後拿起勺子跟冰水攪勻後，舀起盛放在陶碗裡，當場剉了碎冰，淋幾匙紅糖漿，最後端起厚陶碗，從漏斗倒進你的水壺裡。每次你在旁邊觀看，心裡都巴望老板娘能再多舀些冰水。

   滿頭大汗的你等不及到校，迫不及待旋開水壺蓋，仰頭海飲了大半的愛玉冰解渇和解饞。你睜眼貼近瞧壺口內的果凍，不規則粒粒結晶裡有許多淡褐色的小斑點，那是，在冷開水中以手工輕揉搓過的阿里山愛玉子，擠壓出天然果膠凝結後所殘留的細屑痕跡。

  水壺裡的冰水很快就見底了，一如往常的，很難撐過下午第一節的上課鈴響。

  假日時，你更常坐在路邊的攤位上啜吸滑溜溜的愛玉凍。有一回，空氣中彌漫清甜暗香，你在桌上看到好些如雪花的蓮霧花朵。你傾身吸聞花香，那溫潤的香氣好似你隨外婆到佛寺裡嗅到的庭苑花香，你記得那是一種讓你心頭很安定的氣息，卻分辨不清那是桂花、梔子、山茶花，還是外婆髮髻上插的玉蘭花。

   原來，攤子旁那棵蓮霧樹已不知何時冒出濃密的白色長穗花朵，細細碎碎不停的掉落桌面，當馬路上幾輛停下來等待紅燈的摩托車排氣管砰砰響的同時，桌上也響起｢咚！｣的一聲，一顆小巧的蓮霧果實掉在你的桌面上。

  你順手拿起果實，淡綠色的表皮泛著粉紅，果肉有點被撞爛，仍散發出清新的香氣。你毫不猶疑的囓咬了幾下，一下就全部嚥進肚子。

  這是你第一次嘗到「現摘」的整顆蓮霧果滋味，令你興奮的並不是果肉的水嫩清甜，而是底部翠綠色的花萼和蒂頭的芳香，嚼碎花萼片的脆裂聲在耳室回響，舌根則享受著微微苦澀帶有餘甘的韻味。

  蓮霧樹蔭底下的桌椅，都是用竹條、竹筒折編製成，質量很輕，竹材受到季節交迭熱脹冷縮的影響，變成不規則的長短腳，加上地面傾斜，坐時很容易搖晃失衡，發出吱吱呀呀聲響；手肘也不能重壓在桌面上，一不留神就會把自己和旁人盈滿的湯汁給震了出來。你緩緩舀起清涼的愛玉冰水，嗅著蓮霧花香、竹木香，習習涼風吹拂著，消暑而不悶熱，快樂在小小心靈蕩漾開來，你得到心滿意足的幸福感。

   許多許多年過去了，從異鄉回來仍背著行囊的你，瀏覽著週遭依稀的景物，大蓮霧樹不知何時被砍伐了，原址闢建成鞋店，愛玉冰攤子遷移到對街寬敞的老房子。老板夫婦已退休多時，由兒孫輩接手經營，冰品樣式變得繁多，只可惜你喜愛的愛玉冰改成以洋菜凍取代，少了那股熟悉的軟溜感和微微的青草香味。

  斷裂的往事一幕幕從心底躍上腦海，你成了故鄉的遊子，只能在記憶裡追尋童年，追尋蓮霧樹下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