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天氣難得晴朗十分，我在淡江大學黃昏的校園裡散步，白日的艷陽餘溫讓此時的冷空氣變得舒適宜人。

  秋天剛剛離去不久，園木已略顯淒清，惟獨紅薔薇伸長頸子頂起纖小繁複的花瓣張望著，為大地增潤幾許血色。

  再走著，在一排典雅的宮燈行道路口，遇見了一大盆九重葛。

  許是少了沃土，九重葛的葉片顯得蒼白，然而零星的粉紫色花苞仍不失生氣。九重葛的花苞片一向薄透，脈絡絲絲可見，看來柔弱，色澤偏豔麗卻是保有靦腆的村姑氣質。

  所謂見景傷情，一點也沒錯。

  在每年的農曆春節前後，是九重葛的花開旺季，被覆了一整片牆面的繁花似錦，常常令路人驚豔不已。這時節，與往年相仿的天空色澤和氣息，預告著新春即將降臨的雀躍喜氣，也喚起我幼年時父親曾種植了一株九重葛盆栽的記憶。那一株九重葛虯結彎壓的枝幹約有孩童的小腿般粗，灌木蔓生的綠枝突出尖硬的棘刺，看了總是心驚，不似一旁的黃菊：花朵蓬碩、葉瓣小，且清香又嬌嫩。

  行醫的父親在餘暇時，會持絞剪喀嚓修整枝葉，邊教我育苗和培土的方法，又囑咐我盛夏從小學放學回家後要先去澆花；當看著乾裂的土壤飢腸轆轆地吸吮水份，心裡就有說不出的快活。父親的花圃內，有些盆栽裡的小樹個頭比我還要高大，在舉高灑水壺嘴、用力踮起腳尖澆洗上端的葉片時，因為手痠顫搖，一不留意就被傾盆的冷水給當頭潑了一身濕。

  菊花，不久就會被剪下來，將新鮮的花朵插在瓷瓶裡，擺在供桌上作為春節祭祖之用。

  九重葛盆栽，在父親去世後，幾經搬家遷徙早已不知去向。

  嚴肅又忙碌的父親偶而會童心大發，找我們小孩子玩躲迷藏遊戲，大部分的時間則見他在看診；然而我對父親最深刻的印象，其實是深夜裡他獨坐在藤椅上，在檯燈旁伏案書寫的側邊剪影。

  所謂每逢佳節倍思親、睹物思人，一點也沒錯。

  在淡大校園，意外邂逅這盆九重葛，好像遇見了久違的老友，粉妝和衣飾未改、模樣一點也沒變，只是鬢髮疏白了些，風骨依舊蒼勁恬適。

  不期而遇這付熟稔的形影，讓我的心緒頓時與往日糾葛了起來，穿越遠久的重重記憶綠籬、花廊，不禁更思念起過去與父親在花圃裡種花的點滴和對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