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移民 謀生路漫長

      1960 代，台灣的經濟還沒起飛，62 年夏天我服完預備軍官役後，到苗栗縣後龍鎮一縣立初中教書，月薪八百元加一袋米，分期付款買了一輛腳踏車，半年後才付完。次年轉到苗栗鎮教高級商業學校，因為教初中不到三年，不附合高中教師資格，開學後三個月領不到薪水，常常吃了早餐，午餐晚餐的錢沒有著落, 常常空著肚子去教課。

      64年初考進了位於台北市的中央信託局，月薪一千元，在台北一個人生活免強可以度日，可是有了女友後，就捉襟見肘了，曾經當了一套西裝應急，沒錢贖回而流當。同年十一月我受顧於籌備中的美國花旗銀行，待遇比當地銀行高出很多。次年五月，試用期滿，與任職中華電信局的女友結婚。

      那年代，除了公家機關及工商企業外，很少私人家中有電話，購置或轉讓電話很搶手，電信總局設有營業室，約三十個女性職員，專辦電話號碼與話機的出售與轉讓，待遇很好，妻從電信局查號台考進營業室，我們夫妻兩的職位，一時羡煞了不少同期畢業的同學。

      65, 67 年，女兒與兒子陸續出生，我們急切想買房子，在永和看了幾處新建的多層公寓，一戶售價都在二十萬左右，那時分期付款尚不流行，我們買不起，只好轉向舊屋。看了一幢不起眼的舊獨立屋，索價不髙，付了定金一萬三千，正想籌借餘款，朋友告知該屋是違章建築，我們要求賣方退款，他堅決拒絕，反而威脅要告我們傷害其名譽。我們沒有經驗和勇氣打官司，只好忍痛破財消災，那是我們好多個月存下的錢。

       在我們傷心之際，在馬里蘭大學醫學院任教的大哥來信，問我們願否移民美國，我們欣然接受。他立即以兄弟名譽第五優先申請我們全家移民。申請很快就獲批准，我們塞翁失馬，盼望到美國重頭開始，傷財之痛，緩和不少。我告訴了銀行中的同事移民計劃後，主管勸我要慎重考慮，他說美國的生活費，至少三倍於台灣者，問我到美國有無保握賺到三倍於我現在賺到的薪水。我去意己決，不曾多作考量。 

      68年底得到台北美國領事舘通知簽證日期，我們將家俱分送了親友，存款買了機票後，所剩無幾。兒子近一歲半留在台灣，請岳父岳母及兩位妻妺照顧，69年二月底，帶著三歲的女兒前往美國。在舊金山入境時，機場關員向我們表達歡迎遷來美國，我們感到一陣暖意。

      飛抵巴爾的摩機場，大哥大嫂到機場接我們，住進他們家。接著就是找工作了，在台灣我以為自己的英文還不錯，又在花旗銀行工作了四年多，可是到了美國，看到報紙上的徵才廣告，連電話都不敢打。幸運的是，大哥的股票經紀人同一家大銀行關係很好，推焉我去面試，三月間前往該銀行會面，一位銀行主管考了我英文和數學，英文答得很好，數學較差，我不了解英鎊與英尺的單位，不過我還是受顧了。

       公平信託是當時馬州第三大銀行，我以儲備主管職位被安排到其國際部，主要業務是信用狀與外匯買賣及匯兌，  年薪六千，雙倍於小職員待遇。初來乍到，得到好工作，很覺慶幸。預定作為未來主管，我必須熟悉各單位業務，可是有些職員表現抗拒，我求告無門，陷入苦惱，日久轉為抑鬱，終於辭去工作，轉到一家小型工程公司當會計，主管比我年輕 ，性格浮誇，幾次同我辯論會計理論，他都輸了，惱羞成怒，終於找到一個小理由，要我走路。

       買了房子卻失去了工作，生活費用靠著妻一人在車衣廠工作的收入，我緊張地到處找工作，大小公司行號都找過，亳無結果，最後獲一間大百貨公司顧用，薪水微薄，同時又羞於讓親友知悉，如此度過了一年多的日子。

       那段期間，夜間到約翰霍普金斯大學選課，一個美國同學報知我去考州政府工作。因為不知道我有大學文憑， 他告訴我去報考會計助理。考試時，我走錯了考場，答了會計審計員的考卷。不久之後，州政府人事處來信，通知我答了不附合報名單上填寫職位的考卷，但是我報名單上既然填寫大學畢業，如果我能送上大學成績單，州政府可以將我接受為會計審計員候選人。我迅把大學四年的成績單寄去，他們把成績單寄到華盛頓聯邦教育部審核，後者回應州政府：我的大學學位，等同美國立案認證的大學畢業資格，我心中一塊石頭却下，前途曙光在望。

      1969年31歲到來美國至 2010 年七月退休，工作了41年。35 歲進州政府時覺得自己年紀大了，沒想到幹了37 年，這期間為了升級與他因，輾轉各部門，在十個機關服務過，其中在半數單位任主管預算財務業務。1990 年，獲得約翰霍普金斯大學夜間部行政管理學碩士。這學位在轉換機關時，有所幫助。

      初來美國時，妻只會說幾句簡單英語，住在大哥家的八個月期間，與德裔的大嫂交談，彼此半靠猜測與手勢，大嫂常請妻為她的朋友修改衣服，讓妻賺取五元十元，大嫂從來不抽分文。來美一兩個月後，她到鎮上的炸雞餐廳求職，時薪一元25分，因英語能力有限，未曾受顧。又過了三四個月，我到市上一家專做制服的中型工廠，為她探詢工作機會，因她語言問題，經理不肯顧用，我說語言不通更好，她不會浪費時間與同事閒聊，他才同意顧用，時薪 1.65 元，那時市上的小飯店，我們中午花一元同分一客午餐。後來她也到過大公司應徵打卡片工作，也曾想過到大醫院找清潔工職位，都無結果。

      在製衣工廠做了八年，她覺得自己的英文可以了，76年考取郵政局，1977 年開始到馬州主郵局上班。全國各地的信件與包裹匯集該處，信件經過分信機時，由分信員按鍵分到各分局。全局有數組每組二十多名的分信員。分信員做了四年，她發現主管的能力不過爾爾，於是申請代理主管職位, 一年後因成績優異，被升為正式主管，級別與待遇與分局局長相同。 

         執行主管職責，她賞罰分明，關心部屬。不須多時，她管的單位，士氣上升，產量明顯增加，高層主管看在眼裡，數次調她去整頓士氣低落的單位。某次接一單位不久，發現一個高頭大馬的兇神，面目嚇人，其他主管都不敢碰的UNTOUCHABLE。他白天在中學任籃球教練，晚上到郵局睡覺騙薪水，常在中途15 分鐘休息後，遲返崗位。一晚中途休息後，不見他回來，妻命一職員到男廁所將他叫回。

      妻叫他到辦公室，告訴他中途休息後，必須凖時回崗位。他聽了暴衝出辦公室，高聲叫罵：「你這神咒的小中國人，你可能被殺死」，妻一時愕然，不知所措，整晚掛心如何應付。下班回家後，同我商量，決定報告上頭。次晚上班，報告上司，立刻招來兩名帶槍郵局保安，並叫該員前來，沒收了他的職員證兼進門卡，告訴他：被允許回來上班前，不准進入辦公室。保安押送他離開時，他叫嚷著：「我說的並不是認真的」。妻停職了他45天，回來後，他對妻說：「你大大的傷了我的經濟」。

      由於妻管理的單位產量高，上面給了她多一個單位，又過幾年，再給她一個小單位，她難以承受，在郵局服務了25年後，2002年退休。我於2010年七月退休，從此我們過著退而不休的生活，她畫畫我讀書寫作，一起整理庭院，蒔花弄草，旅遊探親訪友，幫女兒兒子照顧後代，能力所及，做些義工。 

      當年在台打算辭去各自的工作時，有些同事曾勸我們多加考量，我們對移居異邦重零開始，也心存些許疑慮，如今回味五十三年來，在異國他鄉經歷的種種，如果時光可以倒流，我們確定會作同樣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