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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胥靡‧魚腥草卷】第六章《閹刑》之三
2013/07/16 10:44:48瀏覽75|回應0|推薦0

一群野獸蟄伏於前方的草叢堆裡,涼風吹過,兩隻眼含著銳利的光芒,殺氣騰騰,目光瞄準襲擊目標,前肢熟練地一屈,後臀朝天一仰,爪子緊抓堆裡的土,如箭瞄準了靶心,下一秒將士拉滿了弓,野獸身子朝前伸展,將全身的筋絡拉至極限,箭一放,獸子猛地飛奔一撲,以銳利的爪牙狠狠地咬在了他的頸項上,緊咬不放,許久未梳理的毛髮顫顫地豎立,與朔風極盡地糾纏,豹頭發狂地甩動,欲將連接的筋肉給撕扯開,使人斷了骨血,露出血肉模糊的殘骸,隨之嚼碎斑駁的白骨。

那是獸類的世界。咬,用牙狠狠地咬,用爪狠狠地抓。

咻──是毫不留情與有如鬼哭神嚎的揮鞭聲!

一鞭一鞭地抽,如數條響尾蛇在竄動,猛烈地較著勁,欲一較高下,比著輸贏。

「去死吧!去死吧!你個死賤人!」

「王八蛋!臭婊子!死樣的!老子抽死你!」

「別以為跟著那隻牝狗就可囂狂!人家不理你了吧!」

「就是琥珀闐的狗!我呸!連狗都稱不上!嚼爛你的命根!」

極盡的羞辱、辱罵聲,於衙門地牢裡隱隱地回盪,划過了那片濕悶的虛空,咬過了那長年生長於石壁上的苔蘚,它們許是慣了,聽了百年、千年,才因此而沉默,不再吭聲,不再如牢犯般扯喉唉喊,控訴著這個世間的不公。

眼前是水是霧,牧奴已分不清,只知朦朧之間,瞧見了張牙舞爪的野獸,牠們正在獵食,討論著如何分食,至最終談不攏的搶食。

汗水淋漓,血珠在流,渾身濕透,衣裳已破得無法遮蔽他的身子,是一張張虛偽的面孔在朝他咧牙咆嘯,笑得猥瑣,笑得張狂。

牧奴那結實的古銅色肌膚上,是一條條的血痕與崩裂開的傷痂,鹹鹹的汗水無情地沁過,侵蝕著血肉爆開的傷,灼熱地發疼,有如火在炙烤,是無止盡的折磨與虐待。

「你喊!你給我喊!喊你疼!不疼老子就繼續打!」

緊咬著牙根,牧奴仍是不喊,半聲也不喊,胸膛上一道巨大的口子在將他給撕裂成兩半。口子划過了左胸,在怦然律動的心臟上方,好似欲將它一分而二,從此再也沒有一顆完整的心臟。

絕望,只有絕望,他相信了蛛童的話,這世上只有豺狼虎豹,沒有人。

是蛛童讓他明白了世道的險惡,是他將他安置於殘酷與黑暗的深淵之中,讓一群嗜血的野獸來圍剿他、吞食他。

一張張偽善之臉,隨著視線的模糊漸漸地轉為狼與豹子,個個逞著虎狼之心,暴戾、無情、殘忍、冷血,不懂得「慈悲」二字為何物。

牧奴的腦中,再也沒了慈悲二字,這二字已自他的記憶中消逝,不再存在。

中樞神經將過去的美好給截斷,他看到了那個多年前的黑夜,那個站於琥珀谷上的四歲小牧童,他睜著一雙童真的眼,朝一望無際的深谷低望。

──是一片血腥與陰黑的屍骸,是密國的五十萬大軍。

蠅子在飛舞,是成千上萬的蛆在蠕動,小牧童只是默默地凝望,他不再怕了,不再畏懼了,不再驚惶了。

──不再尋找那片左手香了!

嘴角微微地一揚,眼裡閃著金光,他在笑,笑得冷酷,笑得陰邪,不再是個天真無憂的童仔,倒像是個讓陰靈附身的孩童,眼中盡是邪惡,是戾氣。

「好啊,好啊,死了好,五十萬人死得好。」小牧童在心裡默念,神色仍是漠然,未有半點的憐憫。

伸出小小的手,他將插於氈帽上的一株左手香給取下,朝草皮上隨手一扔,從此無視它的存在,轉身就走,堅決異常。

他,究竟做錯了什麼!?他,犯了什麼罪!?

牧奴猛地將臉抬起,眉宇間的那點靈光如螢火蟲般在閃,那是靈魂的超脫之處,可在光芒淡逝之後,眉心彷若栽下了種子,枝椏破土而出,皮膚正在裂開,裂痕一條條地生出,是植物生出了芽,根已纏繞在了土壤裡,正一點一滴地冒出長大,隨著腥味的施肥與滋養,它生出了葉,生出了白色的花,生成了一株帶有魚腥味的魚腥草,正佇立於小牧童的眉心上,挺立而碩大。

腥味成為最好的肥,不須農人所用的枯餅來滋補莊稼。

下一秒,牧奴瞠大了雙眼,本是誠摯的琥珀色眼珠子轉為有如利刃的刀狀,閃著極為銳利的刺人鋒芒,銀光耀眼,兩隻讓人鎖於架上的臂肌肉瞬間浮起,好似骨血要將皮肉給穿破,要爆破那無情的枷,如一根根的刀劍捅刺於屍骸上,他張嘴咧牙,如一頭抵禦著敵人靠近的野豹子,汗毛豎立地發狂一吼,爪牙張狂地顯露而出,唾涎成了一條條的絲,他吼,吼,仍是吼。

順著豺狼虎豹之意吼──

「滾──」他吼,雙手掄成了硬硬的拳頭,吶喊聲傳遍了整座京兆府衙門的地牢,打過了岩壁,沁過了木欄杆,拂過了石板磚,繞了又繞,在潮濕陰暗之處暴力地迴盪。

是首在咆嘯的歌,是草原裡發狂的獸在明月光下嚎啕嘶吼,再也沒有了心。

牧奴的瞳孔變了,琥珀色顯得更加澄亮,可卻多了刀口的鋒芒,是出了鞘的武器,是染血的利刃。

他臉上毫無懼色地朝眼前的野獸們喊,不許他人接近他,彷若至死捍衛自己領土的公豹,掙扎與扯動的手腕已讓鎖鍊給掐出碎碎爛爛的血腥口子,鮮紅的血在流淌,青筋暴得將要斷裂,以咆嘯將一身的怨恨吐納至世上,他欲用牙咬碎整個世界,和世界拼命,拚得你死我活,拚得虛空中獨剩猛獸的氣息,和那嗜血的腥臭。

誰接近他,他就咬誰。

牧奴變了,他,已走在豺狼虎豹的道路上。

成了,牠。

可他的喊聲,喊醒了夢中人,喊醒了從此埋於心底深處的那抹柔軟。

( 創作連載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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