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入大雪的茫茫天色裡，牧奴披著撿來的殘破斗篷，戴上了補過丁的篷帽，縮著打著哆嗦的身子，仍顯高大的身軀行走於曾經熟悉的大街上。

他得留意，要不碰上了蛛童，他會讓人給殺的。

蛛童這回可是說真的，從他的眼中，他可看出他的情緒與話中的真偽。

街坊的大小店舖燒著熱騰騰的點心和茶水，因而泛著一股熱騰騰的白煙，朝天緩緩地捲去，使人感受到短暫的溫暖。

牧奴以蛛童給的銀兩上藥舖買了幾帖凝結傷口的藥材，隨後又買了些枯燥的大餅和牛肉乾，可當作回鄉路上果腹的乾糧。

見著街邊擔子販正賣著香氣十足的熱餃湯，牧奴自袖裡掏出了幾枚銅錢，向小販要了碗打包餃湯，欲帶回油毛氈屋給彌諾享用。

彌諾的身子太虛，得吃上些膳食補補，自己的身子壯，可少吃些。

「我要多些蔥花和黑醋。」牧奴將自己裹得使人瞧不清容貌，特地交代小販多添些配料和醬汁。

病了多時，彌諾的口舌定是無滋無味，得嚐上些味道較重的食物才會有胃口。

將銅錢遞給了小販，牧奴手裡揣著大包小包，低垂著臉，欲趕回北郊的廢棄小礦場，就怕彌諾哪兒不適，無人能照顧伺候他。

一片蕭瑟，雪堆積於青石板磚上，使得雙足陷入了雪地裡，步伐難行。

牧奴走得吃力，雙腳來回地一踩一踏，只顧著快速地步行，卻忘了顧及前方的來車與來人。來不及止步，猛地間，砰的一聲，雪地濕滑，他一個不留神地撞上了一具嬌小的身子，狠狠地摔了落，手上的乾糧、藥材和餃湯灑落一地，全都白白浪費了。

心裡佈滿了惶恐，牧奴頭也不抬，眼也不瞧，連忙以赤手將雪地裡散落的牛肉乾和大餅撿起，以最快的速度將其包回油皮紙內，在雙眼微抬的那一瞬，他驚見有雙纖纖素手替他將藥材給包好，凍得雪白的小手都紅了。

兩個蹲著的身影，同時朝對方一望，可卻於下一秒，牧奴搶來眼前之人手中的藥材包，站起轉身就跑。

「牧奴！你站住！」嬌脆脆的聲響隨著身子的站起而喊出。

已轉過身的牧奴佇立於雪地中，雙腳好似讓人給綁了住，想逃卻逃不了，骨子冷颼颼地發顫，自頭僵至腳，驀然間一麻。

霜花仍於虛空中飛飄，將肩頭和襖帽覆得一片雪白。

紅色的滾毛雪靴踩於積雪裡，身披紅斗篷的符素踩著沉沉的步伐，睜著一雙難以置信的眼，上前緊抓住了牧奴粗壯的手臂。

牧奴回過臉，不願瞧見符素那雙水靈無辜的眼。

「牧奴……真的是你……」符素低聲地喊，白煙自口中吐出，她的一顆心上下地跳動，毛孔好似讓滾燙的油給炸開。

她以為牧奴回琥珀闐了，她再也見不著他了。

不予回應，牧奴仍是斂著眼眉，手裡緊揣油皮紙包，指頭上的骨硬硬地浮起，成了青白色。

「牧奴……真是你……我沒看錯……」心一絞，符素的眼眶裡溢滿了淚水，心疼得就要自眼角落下。

眼尾的餘光瞧見符素在哭泣，牧奴的心一軟，可立即又狠了起來，手臂施力地一扭，踩起步伐，要甩開纏著他的她，欲趕緊逃回礦場。

她是蛛童的妹子，他不想見到她，不能見她，他恨。

「牧奴！」符素啜泣聲地嚀喊，上前緊捉住牧奴，不讓他逃。「牧奴，你帶我走，帶我走，我拜託你了！」

符素懇求，淚水無法抑制地滑落。

這些天，她為了小妻一事而感到心力交瘁。她原計畫要離開陰州，逃離這個封閉的密國，想去沒有親人的琥珀闐闖闖，去見見那片廣闊的茵茵草原。只有牧奴可幫她了，她一點也不想嫁予將作大匠，不想將自己一生的幸福交付予一個不愛她的人的手中，不想和美好的瓔珞娘子共享一個夫君。

她看見了自己的卑微，亦看見了自己的夢想與追求。她不及瓔珞娘子，她不想和她爭，不想成為私心的犧牲品！

心是猶豫的，牧奴知曉素素就要嫁予揚舟，可這事仍未於街坊上流傳。她求他帶她走？這是個天大的笑話，蛛童會殺了他的！

他還有彌諾，他必須帶著彌諾逃回琥珀闐，無法再負荷其餘的人。

更何況，他是蛛童的妹子！是刑部尚書的女兒！他恨！

「不可能。」牧奴冷冷地道出，不願將視線放於符素的臉上，縱使她是個好姑娘，是個有別於蛛童的密國之人。

「牧奴，我求你了，你帶我走，帶我走，我不願嫁給將作大匠，我不願意，我不願意和瓔珞娘子共享一個男人！我不願意！」符素哭訴，她只有把希望寄託於牧奴的身上，她知曉他就要回琥珀闐了。

瓔珞娘子……牧奴的眉宇間猛地一緊，一顆心因那抹慈悲而漸漸地動搖。

「哥哥說你對瓔珞娘子有情，為了她的幸福，你就把我帶走吧，我求你了！牧奴！」符素已管不了那麼多，尤其是在聽見自己是姊姊的替身之後，她徹底地崩潰與絕望。

她愛揚舟嗎？不，那只是一點救命之恩，她想明白了。

愛揚舟的是她那身為國后的姊姊，她將身為妹妹的她當作是自己，拿自己一身的幸福來賭注，她好狠心，好自私……

犧牲品，多麼可悲的字眼。

冷冷的風無情地拂過人的臉皮子，街道上的行人漸漸地將視線轉至拉扯的兩人的身上，牧奴知曉自己不能再耗下去，要不蛛童府上之人定會瞧見他。

咬緊牙根，牧奴施力地掙扎，推開了糾纏的符素，隨後用盡全身之力，於雪地上奔跑，頭也不回，心裡只喊著彌諾，腦裡只有符素口中的瓔珞。

「牧奴──」符素哭花了眼，傷心地喊，欲隨狂奔的牧奴而去，可腳卻一滑，雙膝一屈，無助地摔在了冰涼的雪地裡。

她哭，淚水無止盡地滑落。

那道熟悉的背影，成了狠心，成了她心中的悲痛。

望著那灑落至雪地裡的餃湯，蔥花和黑醋湯散了一地，符素的雙眼哭得紅腫，心想，難道這就是自己的命嗎？

難道，貴族女子只有順從的份？只能做讓人操弄的魁儡？

她不恨牧奴，卻恨極了她的姊姊符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