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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胥靡‧魚腥草卷】第十章《死離》之九
2013/09/20 11:44:22瀏覽55|回應0|推薦0

牧奴以吃奶的力氣奔回了廢棄的小礦場。

大雪紛紛揚揚,是天生著怒氣,怒得油毛氈屋的屋口積起了一團雪。

手裡緊揣街上買來的藥材和上路的乾糧,牧奴以穿著破皮靴的腳踢開了厚厚的積雪,費了一番力氣才可衝至屋內瞧瞧彌諾如今的狀況。

本是昏沉欲睡的彌諾在聽著急促的腳步聲後,半睜開了疲憊的雙眼,望向那略微朦朧的熟悉身影。

沒力氣,他在飄,眼前的畫面在移動,飄浮不定,彌諾覺得自己已不是自己。

「彌諾,你還好嗎?身子若有不適定要告訴我。」將採買來的物品擱至一旁黑亮的石塊上,牧奴替彌諾撥了撥乾澀已無滋潤的髮,隨後伸手摸摸他的額頭,測著身體的溫度。

話才說話,牧奴掌心的溫熱隨即讓彌諾額上的冰寒給取代,冷得竄進人的骨子裡。

冰,只有冰。

牧奴驚愕地將手伸起,見彌諾的臉色不只是虛弱的蒼白,而是泛著黯淡的青紫,就像是要僵硬去的屍體,獨剩一口氣堵於咽喉,殘喘著微弱的命。

心頭狂震,粒粒毛孔綻開,寒毛豎起,牧奴的心彷若讓爪牙給緊緊地捏扯住,扯得就要爆開,血肉就要模糊碎去。

有些徬徨,有些不知所措,牧奴慌亂地抓來一旁讓油皮紙裹起的藥材,話語顫抖:「我、我替你煎藥!我替你煎藥!你等、等等我!」慌了手腳,亂了神智,可眼前沒有半滴的水可替彌諾煎藥,他們拮据得連水都沒有。

方才的那碗餃湯沒了,能替彌諾暖暖身子的湯也沒了。

他恨自己,恨自己的疏忽,恨自己的大意。

見那抹壯碩之影來回地飄盪,雙腳踩著不安的步伐,彌諾吃力地扯起嗓音,說得萎弱:「牧奴……你別瞎忙了……咳……」他咳,用力地咳了幾聲。

是血,彌諾的嘴裡吐出了一團血,可卻沒有能力去擦拭它。

那道虛弱的聲響喚醒了於慌亂中迷失的牧奴,他趕緊地蹲跪於彌諾的身側,替他擦拭著嘴邊呈暗紅色如瘀的血,急迫可卻帶著安慰地道:「我會想辦法的,就算沒有水可煎藥,我也會揹你上大街看郎中,你不用擔心,我不會丟下你的,別怕,別怕,有我在。」心在扯,袍袖上的血彷若是在示意著什麼。

發紫的雙唇一抿,心難受地泛起酸澀,彌諾於牧奴的耳邊輕道:「我不要你救我,你快逃吧,你快走,趁還有力氣和盤纏時快走,別理我了……」他撐不過這個大寒,他心中有數,甚至是撐不過這兩三日。

「呵。」牧奴強扯出苦澀的笑意,攥緊了彌諾那發軟至癱瘓之手,執迷地搖了搖頭,不願聽那喪氣之話。「你說什麼啊,我說我會想辦法的,我等會兒就會生出水來,就可替你煎藥了,要不上街去買水也行,你不用擔心,真的。」

知曉牧奴在故作堅強,外頭天色早已暗下,上街還得花許多的時間,彌諾不要牧奴再為他奔波。「牧奴,我已活不了多久,你聽我的話,快走吧……」再不走,他會拖累他,會使兩人都回不了琥珀闐。

眼裡含著苦淚,可牧奴要自己忍下,不能於彌諾的面前流淚,那會讓病著的他感到不安。「你說什麼傻話,我們要一起回琥珀闐的,要回琥珀谷一同放牧,綿羊還在那兒等我們呢,你別傻了。」他摩娑著彌諾那雙如骨無肉的手,欲熨熱那逐漸失去溫度的身軀。

「牧奴……」彌諾喚,喚著執迷的牧奴,喚著他那一生的摯友。

望著那雙懇求又無助的眼,牧奴隨即將彌諾的手放回破舊的袍子內,轉過身,背對著他,不願再看那雙迷離的眼。「我去煎藥,你先歇下,等會兒就好。」

一切只是徒勞,彌諾想伸手喚住牧奴,可卻施不上半點的力,只能氣憤地作罷,以那將近瞧不清的眼凝望注視著那抹影子的一舉一動。

風颳得無情,雪落得蒼茫,牧奴跑出了油毛氈屋,雙手凹成了一個弧,朝雪地裡捧來一團白雪,將雪放入廢棄的鍋盆內,隨後鑽著遺留下的斑駁木枝,欲升火將白雪給化成水。

彌諾自那朦朧的眸心裡瞧見,牧奴那粗大的掌心與手指已凍成了深深的肉紅色,他不畏寒凍地取木升火,以受了傷的掌不斷地將枝木打圓搓揉,可卻仍是不見半點的火星子閃爍。

來回試了好幾次,牧奴凍傷的手已讓粗糙的枝木給剮出了血痕,皮肉一絲絲地裂開,正沁著一滴滴的血水。

淚水自眼角滑落,彌諾連喘息都極是吃力,心一跳,渾身便痛一下,如一身的骨骼讓無情的利刃給刨著,刨得痠且麻、苦且痛,連同下體的命亦撕扯得如於口子上灑鹽醃漬般。

這下,他明白了騸馬和閹羊所承受的痛苦與折磨;原來,人和畜牲是一樣的,低賤得只能遭受這樣的刑罰與凌虐。

人道?這世上許沒「人道」這二字,只有畜牲,只有豺狼虎豹。

掌心裡溢滿了鮮血,牧奴終在努力的最後一刻見著乾柴起了微弱的白煙。

「太好了!」牧奴歡喜地叫出,額上不知沁過了多少汗水,正一滴滴地滑落。

迅速地將藥材倒入盛著雪水的鍋盆內,牧奴以屋內遺留下的廢銅條攪著藥材,盼雪水能趕緊地將草藥內的汁液和效用逼出,化為補身的藥汁。

攪至一半,他忽見鍋盆裡的水越來越少,漸漸轉為褐色的藥汁正悄悄地流失中。

赤手地將鍋盆給拎起,手讓觸火燃燒的鍋盆給燙得就要撕了一層皮,牧奴趕緊地扔下,捏捏耳朵,以除去灼熱刺疼的感覺,可卻心煩鍋盆底的破洞會讓藥汁流得一滴也不剩。

下一瞬,只見鍋盆狠狠地爆裂開,而他眼睜睜地看著那好不容易煎出的湯藥在他的面前淋落至柴火上。

火熄了,獨剩微弱的白煙飄緲,冷空氣再次凝結。

眼眶裡積著驚愕的淚水,眼白之處已讓紅色的血絲給覆蓋,牧奴心中苦澀得說不出話來,雙手的疼痛似已麻木,唯有心像是無法喘息般地哽住,哽得就要沒了命。

瞠著一雙再也無法眨的眼,牧奴的心一抽,倉惶間轉過了身子,彷若失心瘋般地朝彌諾奔去,欲將病入膏肓的他揹於背上,領著他上街找郎中。

「沒關係!我揹你去!郎中可以救你的!沒事的!」牧奴無法控制自己欲崩潰的情緒,他失控地將彌諾給揹起,可彌諾卻渾身癱軟,無力地摔回了草蓆上。

不放棄,不洩氣,牧奴蹲下,雙膝抵於冰涼的石地上,欲再次揹起憔悴的彌諾。

彌諾讓牧奴扯得疼,亦不願見牧奴做這徒勞無功的事,於是用盡全身之力狠狠地道:「牧奴!你放開我!我受夠了!受夠了!」他不願再受折磨了,不願見牧奴再為他受苦了。

夠了!夠了!他是王子!他不要苟延殘喘地活著!這沒尊嚴!

那堅決的喊聲回響於牧奴的耳底,反覆地鳴嗡,遲遲揮之不去。

雙腿一軟,牧奴跌坐於石地上,臉上寫滿了絕望,寫滿了失魂落魄,神情是愣住的,是無魂的。

他又何嘗不知彌諾的命已危在旦夕,只是他不讓自己去相信……

( 創作連載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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