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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胥靡‧魚腥草卷】第五章《窺陰》之七
2013/07/05 10:29:54瀏覽75|回應0|推薦2

街市的酒樓內,蛛童要了間典雅的臨窗包廂,自圓狀的食案邊便能清晰地透過開放的窗欞見著外頭的繁忙景緻。

光色渲染,曝曬於窗台的盆栽上。

茉莉香觸鼻,撓著人的思緒,只瞧對面酒舖的赤色酒旗飄揚,酒的豆香與糯香瀰漫,隔壁草棚下有位老邁的磨刀匠正於石磨上霍霍聲地磨著一把半弧狀的切肉刀,刺著蛛童那脆弱單薄的耳。

牧奴正專注地食著此酒樓的招牌五味香麵,吃得津津有味,沁著人的胃腸。

他想,既然他成了蛛童的奴,一時亦回不了家鄉,不如將自己的肚子填飽,夜裡才有力氣對付「他的女人」。

他,在漸漸地習慣蛛童,習慣這個愛男人的男人。

蛛童眉心緊擰,霍霍的磨刀聲直鑽入他的耳底,使得那隻握著竹筷的手青筋頓時浮起,怕是要按奈不住那尖銳的吵雜聲響。

牧奴不理會,只顧咀嚼著瓷碗內和著濃郁湯汁的豬肝、赤尾青蝦、油條、魚漿、腐皮,這道麵食在琥珀闐可沒有,裡頭所添的食材極為豐富,湯頭以魚干、蝦干和多種香料煨得濃稠,彷若添上了琥珀谷的羊奶酪,幾分香醇綿密。

「牧奴,這豬肝片給你,吃了好成豺狼虎豹,沒心沒肺的。」蛛童靜默地道,以那隻纖細素白之手將瓷碗內的豬肝片夾放入牧奴的碗裡。

呆愣住,牧奴瞟了皮肉緊繃的蛛童一眼,默聲地說:「牧奴不想成為豺狼虎豹。」血腥的一句話,使得牧奴再也吞食不下,他將瓷碗內的豬肝給挑出,擺放於另一只小盤上。

一碗本是富有香醇滋味的麵食,就這麼帶了腥味與血色。

「你吃吧,有日你會明白這世道的邪惡,吃吧,吃吧。」蛛童閉目,說得涼涼,眉頭彷若已繃至極限,擰成了一團,捏緊竹筷的手已發得青白。

磨刀聲不斷,霍霍聲、霍霍聲地徘徊輾轉,有如魔音般,似透過琴弦的彈撥,瀰散於街市的每一角。

猛地,本是端坐於沉香椅上的蛛童赫然站起,步伐兇猛地衝至窗邊,緊捏竹筷的手悍悍地以瞄準靶心的姿態,在秒速間將竹筷飛射於草棚下磨刀匠的手背上。

嚓──

只聞街市上傳來淒厲的哀喊聲,磨石上溢滿了鮮血,喧囂聲沸騰,遲遲不止。

牧奴看得傻眼,愣得沒了食慾,一碗馨香的五味香麵便這麼放得發涼,失了原有的滋味。

他望著自窗台走回食案旁坐下的蛛童,心裡直打著哆嗦,心想,蛛童太狠了,狠得發了瘋,以竹筷傷了市井小民倚賴為生的手。

可,為何沒人來理論呢?不該有人來討公道嗎?牧奴感到疑惑。

神色不再緊揪,蛛童嘴角一扯,涼涼地笑道:「牧奴,將作大匠可要做大善人了,你的彌諾王子可有福了。」他輕撩撩略顯皺的月白色衣襬。

「呃?」牧奴一愣,一身畏畏地端坐於木椅上,顯得奴態,極是畢恭畢敬。

他不太怕蛛童了,他知該用何種方式朝他洩恨,可現在天還亮著,奴畢竟是奴,他那一身的畏縮仍是像個低賤的奴隸。

牧奴許沒發覺自己的可笑,不知自己是顆複雜的種子,心彷若放於秤子上,一會兒低,一會兒高,讓人估著價。他雖恨蛛童,可他必須倚賴蛛童而生,不為別的,就為自己的命,可他總想,自己是為了彌諾。

至少,彌諾手腳上的鎖鏈讓人給卸了下;至少,他有食物可填飽肚子。

雖他不明白這一切可否是他以身子換得的,可奴隸們的狀況在好轉,不是嗎?或許,他該感謝蛛童,感謝他收留他,感謝他讓他成為他的男人。

尊嚴,在他的心中一點一滴地流逝。

「今日中樞傳來了消息,將作大匠和他的瓔珞娘子可是要領奴隸們上香水行洗沐,呵,極是可笑,奴隸何必將身子給洗淨。」蛛童一臉薄涼,玩弄著繫於腰側的鞶囊。

瓔珞娘子,這四字使得牧奴的心狠狠地一怔。

「奴隸們是狗,可牧奴你不是狗。」蛛童抬眼,凝神望向那一身的卑微。「本員外郎已命令你將自己洗淨,你就不再是狗。」他說得認真。

牧奴只是低眼斂眉,不敢多言半句。

「呵,揚舟他就是個傻子,奴隸們如此之多,如何救得完?」

「牧奴,你別信他,我告訴你,人之所以做事即是有所求,揚舟也不例外。」

「他要討好國君,討好官員,討好琥珀闐的奴隸,是想升官發財了。」

見牧奴遲遲不語,蛛童略略蹙眉道:「怎麼?你不信本員外郎所言之話?」

仍是靜默,牧奴的心雖在掙扎,雙唇卻仍是緊闔。

「要不,讓你瞧瞧,這世上是多麼地邪惡。」蛛童冷漠地一笑,伸手將那只擺有豬肝片的瓷盤給端起,走至窗邊。

他以氣音學著貓的喵叫聲,輕輕的,柔柔的,彷若隻慵懶的貓。

不出多久,只見幾隻花貓攀過牆,越過欄杆,迅速地跳上了酒樓的包廂,四肢站於窗台上,一雙銳利的眸子直朝瓷盤上的豬肝片望。

蛛童以拇指和食指捻起一塊,扔給了眼前的花貓,只見貓兒似餓鬼般吞食著那片腥肉,嚼得有勁又貪婪。

「呵。」蛛童笑,雙眼瞟向牧奴。「你看這花貓極為可愛,可就是個嗜腥的動物,此言半點也不為過。」

道完,蛛童將最後一片朝窗外的虛空拋去,只見數隻貓兒飛快地奔出搶食,隨即不見了蹤影。

以手絹擦拭著沾有湯汁的指頭,蛛童笑得陰涼,走向食案,道:「人和野獸沒有兩樣,比花貓那小獸更為殘忍,你得記住了。」

驀然間,牧奴的雙眼緊睨向蛛童的右肩,身子迅速地移動,以風的速度,猛地伸手拍向蛛童那覆有月白色袍子的肩頭,使得蛛童一時傻愣住,反應不來。

只見牧奴伸腳朝毯上一踏,蛛童則是訝異地看著牧奴的一舉一動。

「不用擔心,牧奴將蜘蛛踩死了,大人不必害怕。」牧奴鬆了一口氣,轉過身,可卻迎來了蛛童那銳利的眸光。

先是不語,蛛童望向那一身猛地來了男人魄力的結實壯碩,隨後才冷若寒霜地道:「我何時告訴過你我怕蜘蛛了?」這句話問得極為正經,沒有半點的玩笑意味。

讓眼前之人問得渾身發顫,牧奴憶起了那個熱汗滾滾的搏鬥夜晚,又想起了翌日蛛童和他說的話,不知怎麼,他的記憶拉回更遠的時日,腦裡有首曲調輾轉徘徊著,是蛛童那柔柔淒涼的嗓音,盡是哀婉……

 

桃花,桃花,灼紅之色,刺傷悲戚人的眼。

春日,伸手將枝來折,盼無情春雨,打醒癡情郎的醉。

蛛郎,蛛郎,吐絲纏上姑娘眉心,朱砂化成梅。

姑娘這一生,有我來陪,有我來陪。

 

「不,沒有,就是怕蜘蛛髒,該踩死,要不可壞了大人的高貴之軀。」牧奴回應,他揣著一顆不安的心,可心的某一角似讓蜘蛛給搔著。

他察覺到了什麼,發現了什麼不該發現的事。

躊躇與徬徨之下,只聞蛛童嗤笑了一聲,笑得極是響徹。

「哈,牧奴,你也學會心狠手辣了,漸漸地會明白何為豺狼虎豹,嗯,不錯。」蛛童頷首,輕拍拍牧奴那厚實的臂膀。

牧奴有些恨自己,可卻不知該如何是好。

收起笑意,蛛童的神情轉為嚴肅。「我瞧近日素素挺愛和你一同上街市,你得懂得分寸,她可是刑部尚書的女兒,是本員外郎的妹子,你可別讓她遭人閒話了。」對於此事,他極是忌諱。

只因,牧奴是他的──男人。

嘴角一扯,將搭於牧奴肩上的手輕輕地放下,蛛童在瞬間軟化銳利的臉部線條,態度溫和地道:「好了,沒什麼事,下回咱們再來食五味香麵,今日看似不是個黃道吉日,不讓人省心。」

「大人。」牧奴忽地喚了聲。

蛛童嗯了一聲,轉頭看向將臉抬起的牧奴。

「牧奴想向大人告假,上香水行見見彌諾。」他懇求,他已有許久未見上彌諾,自從暴動事件讓蛛童抽了之後,他便不曾再上過東郊建地。

「彌諾?」蛛童狐疑地念道著這二字,心裡微微地撕扯,可嘴角仍是揚著。

「要去就去唄,去了可別忘了本員外郎對你的好,嗯?」蛛童笑,眼尾閃著一抹謎樣的微芒。

牧奴頷首,感謝地道:「多謝大人。」

默默地走至窗邊,蛛童以細長的指頭捻來一朵茉莉,湊於鼻前嗅嗅,隨後雙手負於腰後,半句話也不說地離開了包廂。

站於原地的牧奴朝著毯上那一團如豆般大小的黑凝望。

是蜘蛛的死屍。

牠死得極為快速,屍軀是如此渺小。

牧奴他,在蛛童的言語之下,懂得殺生了。

平常之舉,亦成了血腥的開端。

( 創作連載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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