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車車的絲瓜與美人水讓工匠和廚子們給卸下，來來回回地搬運著。

建地的烹膳棚子下正冒著滾滾的熱煙，廚子正削著絲瓜那翠綠的皮，工匠則扛著數袋白米，直往大鍋爐裡倒，大勺子不停地攪動著滾燙的熱水與白米粒。

揚舟事先已讓肉舖老張運來數十斤的豬肉末，讓廚子給添入鍋爐裡，好讓奴隸們吃得生了力氣，好養壯身子，才能幫助大寺的興建。

此事是小事，他瞞著瓔珞，未多說半字。

男人，食肉極為重要。

瓔珞提著一桶桶的美人水，替生了膿瘡和皮膚潰爛的奴隸們清洗著傷口，她並非是專業的郎中，可處理小傷仍是可行，難不倒她。

只見個頭小小的小米子自馬車上扛下了一只大藥箱，走路搖搖晃晃，將比他小上一些的藥箱揹至瓔珞的身旁，吃力地打開後，才見著裡頭擺有滿滿的小藥罐，應有盡有，是數日前才添上的。

瓔珞小心翼翼地替一名奴隸洗淨傷口，那口子血淋淋的，已近潰爛，散著一股腥臭，她忍住腹裡溢出的不適，在腥紅的傷口上撒了有助凝固和癒合的草藥粉，隨後動作輕柔地用白紗布給裹住。

「好了，當心別碰著傷口，每日得撒上藥粉。」瓔珞叮嚀囑咐，順道將葫蘆狀的小藥罐遞給了奴隸。

琥珀闐的奴隸感恩地謝過，要不他可是疼得尿都要溢出了。

一旁的小米子貼心地替瓔珞拭著額上所冒出的汗水，一雙眼正關注著她的一舉一動，一刻也不放過。

他在看，看著瓔珞與那抹影子的不同。他想，究竟是哪裡不同了？

又來了一名奴隸，他一臉難耐地告訴瓔珞，說他的皮膚癢得厲害，撓得疼了半個月。他將襤褸的麻布衣給解下，將身子一轉，背對著瓔珞。

眼前是一塊一塊的紅痕，起了皰子，是用指甲撓出的，範圍極廣。

「這裡也有呢，好多人和我一樣。」奴隸轉過身，將手臂上的傷痕露給瓔珞看。

瓔珞的眉頭一蹙，觀察著皮肉上的紅腫，心想，這是多日未洗身子才造成的刺癢，形成一粒粒的皰子。她緊捏了捏手，心裡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拎起寬鬆的裙襬，她踩著繡鞋，快速地走向站於棚下、正和工匠說著話的揚舟身邊，道：「舟哥。」

工匠見大匠的娘子來此，便隨即散去，將空間留給了夫妻倆。

「嗯，怎麼了？」揚舟一手握住瓔珞的腰，一手摸摸她的額，測著體溫。「夜裡見妳不斷地冒冷汗，身子可否有不適？」

淺淺地一笑，瓔珞道：「我沒事，是有件事想和舟哥商議。」她握住他的大掌，顯得有些心急。

「妳也學會和我商議了，不是霸道地要我去做。」揚舟調侃著心愛的妻子，嘴角扯出一抹難得的笑意。

「舟哥！」瓔珞小聲地嘟噥，輕拍了下他的胸膛。

「好、好，珞兒有何事得和舟哥商議呢？」他反握住瓔珞那兩隻白嫩的手，卻驚覺她的體溫有些低，他揉揉她，欲將她給捂熱。

「我知這極是荒唐，可我還是想同舟哥說。」她停頓，抬眼望向那雙有時亦令她感到畏懼的眸子。「我想讓奴隸們上香水行淨身。」

她勇敢地說出心中的想法，雖說她不知揚舟是否會同意。

揚舟的身子一僵，就如瓔珞所說，此事極是荒唐。

先是一愣，他未立刻回答，而是暗暗地沉思，思慮著此事。

「奴隸們太久未淨身，身子起了紅疹，皰子一粒粒，紅痕一塊一塊，癢死了。」瓔珞解釋，神情帶有些懇求，求著最了解她的男人。

此事不可胡來，揚舟思慮許久，半晌後才吐了口氣，道：「妳的香水行裝得了五千人嗎？」

「可以分批，我會讓香水行歇業數日，全讓給這些奴隸們。」瓔珞滔滔不絕地道，心裡已計畫好。

「那豈不是要做虧本生意了？」揚舟擰眉一問。

「不虧本的，就算虧本也得做，何況，此次不是做生意呢。」瓔珞執著地道，一雙眼裡寫滿了期待與興奮。

「嗯，若妳想讓舟哥保命，妳就容我想想，和中樞商議才縝密，不出亂子。」他以拇指輕撫撫瓔珞略顯蒼白的面頰，心裡念道著這個愛管閒事的小女人。

瓔珞抬眼，眼睫眨眨，伸手握住揚舟的腰肢，疑問道：「那……舟哥是偏向哪一方呢……」她問得略略尷尬，就怕揚舟因此事而感到不開心。

抿唇一笑，揚舟輕捏捏瓔珞，說：「讓妳猜猜，怎麼猜，怎麼好。」他知曉為何瓔珞對這幫奴隸如此有耐性；她，亦有傷。

「我不猜，等你給我答案。」瓔珞輕嗔，嬌笑著，隨後掙脫了揚舟的懷抱，欲上前方的草皮，再度為奴隸們包紮與療傷。

小跑至半途，瓔珞的臉猛地刷白，伸手捧住暗暗抽疼的心口，乾嘔了幾聲。

工匠海寬見著，連忙喚來揚舟，道：「娘子，妳還好吧？」要是瓔珞娘子在建地出了事，將作大匠揚舟可是會掀了這片草皮的。

「我沒事……」瓔珞順順氣，強忍著小腹的脹疼。

「瓔珞。」揚舟喚，上前攙扶住她，一臉嚴肅地道：「若身子不適，就別忙了，我不許妳這樣操勞過度。」

瓔珞連忙扯出一抹笑靨。「我沒事，就是昨夜睡前吃了糯米糕，脹肚子呢，都是貪吃惹得禍，哎。」她胡扯瞎說。

眉頭緊蹙，揚舟打量著面無血色的瓔珞，以命令的口吻說：「夜裡派郎中給妳把把脈，瞧妳氣色如此差，我不放心，嗯？」

「真的沒事，今日少吃些，肚子就不脹了，別擔心我，倒是你，」她噘著小嘴，伸手替揚舟抹去鬢旁的熱汗，道：「別老發脾氣，嗯？」

拿她沒轍，揚舟頷首，隨後放瓔珞那略顯纖細的身子前去草皮上瞎操心。

這就是他的妻子，是瓔珞，不是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