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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胥靡‧魚腥草卷】第五章《窺陰》之五
2013/07/03 10:36:05瀏覽63|回應0|推薦2

如虎的豔陽高掛,數十輛驢車正馱載著自湯州運來的絲瓜及美人水,朴子早已派遣人力,於大街上候著,等著將貨物送至東郊的鸞鳥大寺建地。

緩至的瓔珞走得風風火火,未察覺自己的面容有些慘白,和唇上嫩嫣色的胭脂形成了對比,少了平時的紅潤模樣,只顧將一枚大錦囊遞給販售蔬果的老人家,裡頭裝有滿滿的銀兩,是她開設香水行所攢的積蓄。

為了奴隸們的這批食材,瓔珞可是費了不少的銀子,將數月攢來的錢全數挪出,可她卻樂意,感到異常地歡喜。她想,她和揚舟兩人無牽無掛,能以自身的能力和精力幫助他人,是件好事,何樂而不為。

日漸消瘦的瓔珞屈身入了馬車,欲差朴子揚鞭啟程,趕緊地領著驢隊上東郊建地,正逢午時,可讓廚子燒上午膳給奴隸們食用,以填飽飢腸轆轆的肚子。

「娘子!」忽地,有隻小小的手將馬車前頭的布簾給掀了開,一張小臉探了又探。

欲閉目養神的瓔珞睜開了將要闔上的眼,神色略略疲倦地看向前方。

是小米子。

她笑得淺淺,神情溫婉地道:「是小米子呀,你怎麼來了?笨石頭和狗子呢?」

小米子揚起嘴角,一雙眼睜得圓大,瞳孔閃著一抹光,懇求地說:「娘子,我可以和妳一同上建地嗎?」他抓抓頭,有些期待,可又害怕瓔珞的拒絕。

瓔珞先是一愣,猶豫著,心想孩子去建地不好,怕給揚舟添麻煩,可見小米子是一臉的期盼,於是抿唇一笑,道:「好吧,你上來,和娘子坐一起,要聽話才行哦。」

「耶!」小米子興高采烈,身手俐落地跳上了馬車,乖巧地坐於瓔珞的身側,極是聽話,不吵不鬧。

他想給瓔珞留下好印象,希望瓔珞會喜歡他,這樣她就能成為他的娘子了。

「你得坐好了,要不飛出去,摔得挺挺的鼻都塌了。」瓔珞有耐性地摸摸小米子的髮梢,隨後朝外頭輕喊:「朴子,出發吧,不能再延遲了。」

只聞駕著馬車的朴子喊了聲,同時揮起了手中的鞭子,馬蹄聲噠噠作響,緩緩地朝著京兆府的東門前去。

隨著一路的喧囂轉至郊區的寧謐平靜,夏蟬鳴嘶,瓔珞直覺眼前是一片天旋地轉,腦裡是一片漆黑,晃啊晃,飄啊飄,似一縷惶恐至極的孤魂讓道士囚禁於葫蘆內,正撞著、彈著,怎麼使力也無法掙脫,撞得頭暈目眩。

「嗚……」她伸手摀住嘴,眉頭緊蹙,正犯著噁心,乾嘔了幾聲。

小米子見狀,趕緊攙起瓔珞的手臂,一臉擔憂地道:「娘子,妳還好嗎?要不要讓大頭哥哥停下?」

瓔珞喘了喘,順順氣,輕揉著感到堵塞的胸口,隨即鬆開眉心,輕道:「沒事,我沒事,讓你擔心了。」她拍拍小米子的臉頰,扯出一抹使人安心的笑靨。

「娘子,妳真好,笑得真好看。」小米子天真地睨向瓔珞那雙慈悲的眼,又道:「我上回在南郊的廟裡,瞧見了好可怕的眼珠子,會吃人哩,是怪物。」他憶起那個詭譎的夜晚、那抹如鬼魅一閃而逝的影子。

「嗯?」恐怖的眼珠子?怪物?瓔珞一愣,沒聽明白,可「怪物」二字卻烙於她的心扉,感到幾分熟悉。

「我想,我可能是餓了,發夢呢。」小米子亦不確定自己是否瞧見了那詭異的身影,只覺記憶既清晰又模糊,似場夢境。

可那自眼裡透出的邪光,不斷地在他的小腦袋裡重現,遲遲揮之不去。

瓔珞只是笑笑,並無多慮,不再多問。

 

 

將作大匠揚舟站於透著盈盈白芒的羊脂玉石砌月台上,身著單薄沁涼的合身牙色袍衣,銀絲腰帶緊束,將壯碩流利的身線托得顯眼,看上去十分矯健。

他是個粗獷的男人,是棵巨大的枝木,肩頭有著擔當。

只見將近五千名的琥珀闐奴隸們正站於月台前的草皮上,萬雙琥珀色的眼珠子正望向前方巍然聳立的鸞鳥大寺,好似在賞著琥珀谷的那片左手香。

崇高,才稱之為賞。

雖鸞鳥大寺尚未完工,仍有多處尚待築起與精雕細琢,可卻已能瞧出雛型。自低處仰頭一望,氣勢極是逼人,彷若一座籠於郊區山丘上的宮殿,殿內所供奉的神祉正斂著一雙肅穆之眼,庇佑著天地所生的一片林蔭,佑著密國的千萬子民。

他們,正在為密國築起神祉的殿堂。

可,他們是琥珀闐人,是奴隸。

鸞鳥大寺的興起,是以獸性的暴力去奪取,是否玷汙了尊貴的鸞鳥大神?

奴隸想,揚舟想,他們有著同樣的疑惑。

月台前,四千九百九十九名奴隸組成了七十八支隊伍,形成了如祭祀般的八佾舞行列,整齊、有條不紊地站於青碧的草皮上,聽候著命令與指示。

八八六十四人成一支方塊型小隊伍,配上兩名自刑部發下的官役,正等候著一個未知數的結果。

奴隸們在流汗,一顆心怦怦地跳,有些急,有些畏。

手腳上的鎖鏈啷啷地作響,鼓動著人心。炙熱的陽光下,身上的皮彷若讓火給烤著、炙著,怕是就要熟透,要給悶曬爛了。

琥珀闐溫暖,就算寒冬降臨,亦不讓人感到刺疼,可密國不一樣。

揚舟那雙嚴肅銳利的眼,直朝前方七十八支隊伍望去,緊緊凝視,眼裡閃著一絲絲的微芒。站於一旁的工匠海寬手握木梆子,將吊起的鑼給敲下,尖銳的響聲在一剎間劃破天際,狠狠可回音卻是隱隱地鑽入人的耳根子底。

月台前是一片肅靜,未有半點的聲響,獨剩薄翅蟬正於枝木上鳴叫,緩和著嚴肅與莊重的氛圍。

「今日,」揚舟硬實的胸膛起伏,丹田一扯,提聲道:「是要發佈一個消息。」

雙眼掃過七十八支隊伍,一支八八六十四人,將每張面孔清晰地收納入眼中,觀察著他們的神情,注視著微妙的變化,他才宣佈道:「你們手腳上的鎖鏈,將可卸下。」

下一秒,月台前是一片喧嘩聲,喧鬧滾滾,聽不清奴隸們在道些什麼,是樂是喜,彷若一片蝗蟲過境,轟轟的聲響沒有間斷。

「可是──」揚舟使力,扯嗓拉長聲調,字字迴盪於東郊的丘上。

工匠海寬再次敲鑼,讓奴隸們肅靜,長官仍有話要說。

熱風吹拂,枝木上的綠葉唦唦地躁動,似在吐著心事。

一片襤褸與殘破聽著自揚舟口中所吐出的「可是」二字,身子瞬間震顫,抖著,顫著,有如讓刺給扎著般,有些疼,有些畏懼,可又有些令人期待。

「咱們得約法三章,不可給建地帶來麻煩,若無法配合,這鎖鏈同是得再度鎖上,毫不留情。」揚舟的神色並未軟化,臉部線條仍是緊繃,彷如一座銅鑄雕像,讓人畏懼,可一筆筆的雕痕卻是繃得好看。

他從不在外人面前展現柔情,工事前尤是。

中樞官員和揚舟商議,雖國君應下讓奴隸們鬆卸手腳上的鎖鏈,可章法還是得設,得有個規範,才可鎮壓住奴隸們的野性,以示密國的軍紀與威嚴。

章法一,奴隸們不得私自離開東郊建地,建地周圍乃至小丘得多派官役時時刻刻駐守監管,倘若出任何的差錯,為將作大匠揚舟是問。

後半句,揚舟擱於心底,道出無益。

這回他向國君和中樞商議,說白了是懇求,卻換得自己一身的無形桎梏枷鎖,並不比這幫奴隸們輕鬆。

這是一場賭注,他拿自己的前程與命在賭,賭奴隸們的心。

「章法二,不許結黨營私。」揚舟將條件告訴了奴隸們,要他們遵守。「朝廷將你們鬆綁,並非是要讓你們做壞,都記住了。」要不,後果不堪設想。

揚舟雙手抱胸,眉宇間略略抽動,兩隻眼望向前方的一片躁動,吼道:「章法三,若你們有心幫助興建大寺,本大匠會,」他停頓,胸口起伏,眸心裡籠著一層光。

「會替你們,爭取回鄉的機會。」道完,心中的那口氣終得卸下。

下一秒,奴隸們的喧嘩聲起,有叫聲,有喊聲,聽似憂,又似喜。

揚舟那雙如鷹隼的眼正關注著四千九百九十九人的神情變化。

他瞧見了,那兩道眉鬆了,眉宇間不再緊揪,臉上的肌肉軟了。

他們,會笑了。

心底有些酸澀,揚舟想,這是他僅僅能做的,雖前方的一切仍是個未知數,身上的無形枷鎖許會一天一天地放鬆,許會掐得更緊、更牢。

這一切,仍是個謎。

他將粗壯的手臂伸向天,雙眼一閉,讓官役們將六十四人的小隊伍以鑰匙解下繫了數月的鎖鏈,一剎間,吭啷啷的鐵鍊落地,聲響不斷,來來回回地響於東郊建地的青草上,彷若一曲大暑酷熱的磅礡歌謠,鳴唱於神祉崇高的殿堂前。

小丘下,只見一輛輛的馬車與驢車正朝著建地前進,上頭馱載著滿滿的綠色瓜果。揚舟心想,是瓔珞到了。

他讓海寬命廚子備鍋燒水,準備烹上今日的加料午膳。

喘口氣,他希望自己這麼做是對的。

他,仍有心;仁德,許能生效。

( 創作連載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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