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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胥靡‧魚腥草卷】第四章《暴動》之六
2013/06/20 12:09:31瀏覽67|回應0|推薦1

喧囂聲滾滾的館子內,瓔珞要了間於二樓臨雕花窗欞的包廂,窗台上栽了幾盆折枝的白茉莉,稍添綠意,點綴著情思。

孩子們圍著圓木桌坐妥,吃著添有碎冰和甜湯的米苔。米苔是以米漿與地瓜粉混製而成,隨之於竹製的米篩上搓揉,成了細條狀後,煮熟放涼即可食用,配上燒騰的湯亦是一種食法,可陰州人只食冰的米苔,大多是製成夏日裡的消暑甜品,添上蓮子和紅豆等配料,極是豐富。

小米子吃得津津有味,瓔珞則夾了片冰鎮過的脆藕佐白醋,放入嘴裡,細細地咀嚼著。小暑悶,吃些清淡的膳食較為合宜,要不可沒胃口。

心頭有些悶,食不下嚥,瓔珞放下手中的竹筷,身子感到不適地站起,見朴子和孩子們仍在嚐著可口的甜品,於是默默地走至窗檯邊,嗅著那一盆盆的茉莉馨香,指尖輕拂過那嬌小的白色花瓣。

閉上雙眼,她深深地吸了一口,讓那香氣撲滿鼻,沁過了肺腑,才睜眼,朝著窗外的大街景緻望去,望得深,甚至是望得有些失神。

瓔珞的身子骨彷若被掏了空,失了知覺與意識。近日來,她頻頻感到反胃,空嘔著,卻嘔不出半點的東西,亦無太多的食慾。

她想,是她太累了才會有如此反常的狀況。

凝向對街那賣著一簍簍紫紅色桑葚的小販,見果子生得極為肥碩,瓔珞的雙眼一眨,驀然見著一抹熟悉的身影,帶著微微褐色的髮絲,略略壯碩的身子,有些卑微的姿態,手裡捧著用荷葉盛起的桑葚,正自窄窄的袖口裡掏出幾枚銅錢。

牧奴,他叫牧奴,瓔珞記得。

不知為何,她記住了他,將他的身影烙進了心坎裡,是悽涼,是飛霜。

他是一個男人,是琥珀闐的男人,亦是蛛童的侍僕,甚至是孌童。雖他生得極為矯健壯碩,可許因是亡國奴的身分,面對世事與人的姿態極是卑微,染有強烈的奴性與遵從。

瓔珞用自己的雙眼在拆解著牧奴一身的皮子,用那瞳孔的目光在打量著他的骨髓與血脈,一絲絲,一絲絲,是縷縷的筋肉,是條條的血管。

皮子上所顯現的萎弱並非是牧奴的天性,亦不是打自娘胎與生俱來的性格。瓔珞看得出,僅僅是道背影,她便能看明白他那骨骼裡的熱血,只是咬著牙強忍著、憋著。

他可成為強大有擔當的男人,亦可是個讓女人依靠的男人,他有壯碩的肩頭,有著高大的身軀,更有一雙藏得深層的琥珀色眸子,不該區區臣服於一個男人的腳下。

可他是奴,奴隸沒有資格成為人。

在密國貴族的眼裡,奴隸沒有生命,獨獨是個器具,是個玩物,呼之則來,揮之則去,比女人更加的低賤。命,是如此的卑賤……

瓔珞的雙眼一斂,心頭泛起一股酸澀,如海上浪花翻滾著。

「娘子。」忽地,小米子握住了瓔珞的手,小小的身軀站於她的身側,抬著一雙小眼,凝望著。

瓔珞這才回過神來,看向矮小的小米子,道:「嗯,怎麼了?」

小米子傻笑,抓抓頭。「我聽大頭哥哥說娘子要買很多很多的絲瓜,我知道哪裡有喔!而且很好吃喔!」他想帶瓔珞去掏寶,是他的發現。

「嗯?小米子也知哪兒有好東西?」瓔珞笑笑,覺得這孩子極是天真可愛。

連忙點頭,小米子感到興奮地說:「是我秘密發現的喔!那些絲瓜是從湯州運來的,比盛產蔬果的農州還要好上幾百倍,就是沒人買,我帶娘子去看!就在附近!」

小米子將瓔珞拉下了二樓包廂,快步地踏出了館子,沒走三兩步便繞進大街旁的小巷口,而那一大一小的匆匆身影,正收納入牧奴的眼簾之中,使他愣得忘了手中仍捧有一包新鮮才買來的桑葚果。

能見著她,於他而言,是種恩賜。

 

 

眼前是好幾斤的絲瓜,放置於竹編的簍中,外型與農州的相較之下,較為筆直、瘦長、巨大,色澤極為翠綠,極是健康。老農道,這些絲瓜是自密國東部的湯州運來的,湯州產湯泉與煤礦,這絲瓜便栽於溫泉地旁的田間,水分與礦物養分足夠,瓜肉嚐來細嫩清甜,煮上亦不易發黑,卻因知名度沒農州的來得響,大多的百姓們便視而不見,亦可說是不知。

瓔珞嚐了口老農切下的薄薄絲瓜片,驚覺滋味比農州的好上許多,脆口而清甜,心頭便下了個決定。

她讓老農下回自湯州運上大量的絲瓜和收納入罐的美人水,壟斷老農的貨,得讓五千名建地的奴隸們吃上一整個夏日。

老農感到受寵若驚,興奮都還來不及,怎會拒絕呢。小米子則笑得歡喜,心想自己幫了娘子一回,原來當小乞兒於街市亂竄,並非是件壞事。

在瓔珞感到欣喜之際,外頭忽地傳來朴子的急喊聲,很是急促。

「娘子!娘子!建地出事啦!奴隸們暴動啦!揚舟郎君受傷啦!」朴子的聲響響遍了城中的大街小巷,一隻瘸著的腳連忙地拐著。

狠狠地一驚,瓔珞無法思量,飛快地奔出了小屋,一臉惶恐地抓來朴子就問:「郎君受傷了!?真的嗎?嚴不嚴重?」她希望此事是假,不是真。

「方才瓔大人的侍人來報,奴隸們暴動,打傷了許多工匠,刑部已派人去鎮壓了!」朴子氣喘吁吁,如實回答。

瓔珞在發抖,一雙手顫得厲害,兩頰僵硬。「朴子,馬上去建地,我要去建地。」她轉身看向身後的小米子,急忙地道:「小米子,你和狗子和笨石頭玩去,娘子有事得去處理,嗯!?」

小米子乖順地點頭,可隨即讓來人嚇了一大跳,小小的身軀往後退了幾步。

青石板磚上,紫紅色的桑葚果散落了一地,打成了碎碎的泥醬。

是睜著一雙大眼的牧奴。

「你說,建地出事了?」牧奴不敢置信地問。

若出了事,彌諾定不會有好下場。他確信。

見著蛛童大人的侍僕出現,朴子心中在打著鼓,心想來湊什麼熱鬧。

瓔珞則管不了太多,直喚:「朴子,趕緊駕來馬車!我得上東郊一趟!」

「你和我一同去吧,牧奴。」瓔珞看向前方的牧奴,指尖輕拉著他的衣袖,腳步沒停,隨即緊跟於朴子的身後。

心裡極是懮忡,可牧奴的耳裡卻迴響著方才的那聲呼喊。

牧奴,牧奴,牧奴……

那柔柔的聲調多好聽啊……

 

 

東郊生有齊膝荒草的路道,因數千馬蹄的踩踏而轉為稀爛,泥濘淤地裡烙上無數的蹄印,印痕極深,亦嵌下一條條的車轍痕跡,碾碎了夏日所生的蟲蟻,斑駁不堪,顯得幾分淒涼,雖天候仍炎熱著。

因夏而生的夏蟬尾隨著馬鞭甩動的節奏,鳴得響徹,知了知了,似是鼓動著人心,鼓舞著躁動,說著知了,加快著人的心跳律動。可,牠又真明白了嗎?

瘦小的朴子極會駕馬車,雙手猛甩韁繩,駕車如飛,揣著將作大匠府的令牌,順利地穿過了東門,朝著興建大寺的東郊小丘駛去。

一路顛簸,坐於馬車內的瓔珞雙手緊扭著水藍色紗裙,掌心出了汗,憂慮掛於眉目間,心怦怦一上一下地喘,忐忑不安的思緒久久仍是不絕,宛如波瀾洶湧。

她擔憂她的夫君,憂心他是否受了重傷。

牧奴則一動也不動,靜默地坐於一旁,厚實的雙手擺於腿上,遲遲未將臉抬起,且刻意與瓔珞之間拉出了距離,就怕碰上瓔珞娘子那嬌貴的身軀。

他是奴,哪有與高貴之人共乘一車的道理。瓔珞不是蛛童,並非他的主子,他著實不該順著瓔珞的話而顯擺著自己的高貴,他該甩開她的手,拒絕才是。

可,牧奴推拒不了,他急於上建地瞧瞧彌諾的安危,甚至是想好好地看看瓔珞的面容,嗅上她的一股香。

卑瑣的心就算有多少的言不由衷,他獨獨能咬牙吞忍。

奴隸,沒資格說話。

忽地,車輪猛地翻過了堵於路道中的一粒大石子,馬車狠狠地顛了下,上下震動,晃得厲害,使得失神的瓔珞反應不及,身子一傾,猛地朝馬車的另一側撞去。

「小心!」牧奴喊,身手矯捷地將欲撞上車壁的瓔珞給摟住,馨香頓時撲滿懷,嚐了一口日夜期盼的淡淡香氣。

瓔珞微張著略泛白的唇瓣,呼著喘喘的氣,一身癱軟地撞入了牧奴的懷裡,柔嫩的臉頰抵著藏於粗糙麻布衣下的硬實胸膛,溫溫的,鼻尖不由自主地輕嗅著那股不屬於揚舟的男人體味,令她感到有些陌生。

是羊騷味,鼻子靈巧的她嗅了出,那是羊的脂肪味,是綿羊。

一身僵硬,雙眼不敢睨向瓔珞,牧奴感到失禮,他無資格將高貴的女人摟入自己的懷中,那是罪不可赦的行為,要讓人劈的。可他亦不能就這樣將她鬆開,她會因他的放手而受了傷,他不能如此狠絕。

牧奴雙眼不望,鼻尖卻是嗅著那股只屬於瓔珞的馨香,那是自頸肩和青絲散溢出的淡淡香氣,他說不明白是什麼香氣,可卻感到幾分熟悉。

虛空中的味道會告訴他,讓他嗅。如今嗅到的,是慈悲,是解救。

「對不住。」瓔珞尷尬地將身子撐起,軟軟的臉頰離開了牧奴的熱熱胸膛,小心翼翼地坐回車內的另一側。

卑微地垂頭,牧奴抿抿雙唇,琥珀色的眸子盯向自己的麻布衣,心想,奴隸就是奴隸,乘上馬車,亦無法成為高貴之人。

牧奴受蛛童的影響極深,將自己看得卑賤,可自己卻不知曉。漸漸地,他許會遺忘自己曾是頭在草原上奔騰的豹子。

「你是牧羊人,牧奴。」瓔珞望著自己的雙手,視線不轉,打破了車內的沉寂。

仍是一愣,牧奴未料到瓔珞會和他說話,只有唯諾地瞟了瓔珞一眼,隨即又將視線收回,訥訥地說:「是,牧奴是,曾經是。」

在他人面前,他僅是名奴隸,沒資格稱自己為「我」。

奴隸是狗,牧奴記住了。

「蛛童他,待你好嗎?」瓔珞垂下眼眉,雙手扯扯水藍色的紗裙。

心在窒息,舌尖讓苦楚給纏住,牧奴不答。

他再卑微,在那朵溜溜的雲的面前,他仍想保有一點屬於男人的尊嚴,不想讓她知曉他是蛛童的性奴隸,是男人的男寵,夜夜有違道德,將自己的尊嚴放入一個男人的體內,不斷地涌送著。那骯髒,齷齪,使人鄙視。

雖說,他早已向瓔珞坦承,坦承他已是蛛童的侍僕。可至少,他的外殼仍未全數拆解開,她仍未看盡他一身的懦弱與低賤。

瓔珞心想,自己的問話許是刺傷了牧奴,眼眶裡的霧氣頓時湧上。

她轉過身,一臉歉意地看向牧奴,欲道歉,可卻又連忙收住了口,將臉默默地轉回。

此時,無聲勝有聲,不是?

( 創作連載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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