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奴。」揉撫著小紅痣的纖細長指忽地停下了動作。

「你知曉我為何喜歡你嗎？」蛛童問，雙眼極是迷離，似帶有微微的淚光。

驀然震顫，牧奴將雙眼一斂，搖搖頭，褐色的髮絲在飄。

他未曾過問蛛童的私事，只是安靜地當著蛛童的男人，成為他的床伴，讓他感到心裡愉悅與身子歡快。可今日，他有事欲求他，要他低頭亦不成問題。

卑微，牧奴發現自己極是卑微；他的世界，太小。

薄涼的唇瓣一扯，臉頰肉微微顫抖，蛛童悶悶地說：「二十五年前，我遇上了一個小男孩。」他說得輕輕，那模樣似有幾分的悲戚。

「他是名牧羊人，左眼下和你一樣，有顆小紅痣，我記得。」蛛童再次揉上那小紅點，動作輕輕，胸口一下一下地起伏。

沒說話，牧奴只是默默聽著，不出聲。

他明白，蛛童需要一個聽眾，不需他人發表意見和高論。

「我永遠記得，那小小的身影，替我吹上了牧笛，還遞給我一株……」蛛童哽咽，眼眶裡閃著淚光。他閉眼，強忍著。「他遞給我一株左手香，是你說的左手香。」

牧奴的心一抖擻，憶起了觸手得香的左手香，憶起瞎了眼的師婆，想起了屍骸遍佈的琥珀谷，回憶在蔓延……

四歲之前，回憶的珠寶盒內僅存著一片佈滿馨香的左手香田，香氣滿溢。可四歲那年，左手香讓密國五十萬大軍的屍骸給埋沒，他再也嗅不著只屬於琥珀谷的左手香之氣，獨剩濃烈的魚腥，是帶著腥臭的魚腥草，長在人的心裡。

魚腥草，根本不存在，只是虛幻，是幻象。

「他告訴我，那是他僅能採到的最後一株左手香，讓我帶在身邊，要我別哭，別哭……」蛛童說得苦澀，淚水滑過清瘦的臉頰，一行，兩行。

這是牧奴頭一回見著蛛童流淚，是感性的淚水，他感到有些無所適從。

「可我的心裡不能有左手香，不能，你明白嗎？」蛛童吸口氣，隨之鬆手，將臉一垂，不願讓淚水再度流淌。

他伸手將眼眶下的苦淚給拭去，隨後扯出一抹平時的笑意，有些陰邪，抬起眼道：「牧奴，你聽我歌唱好嗎？我哼首小曲兒給你聽。」他懇求，心意堅決。

下顎微微一頷，牧奴答應了，他非得答應，不得拒絕。

紗幔後，蛛童瞇眼，扯著嗓，輕哼哼聲，隨後起了哀怨的音。

桃花，桃花，灼紅之色，刺傷悲戚人的眼。

春日，伸手將枝來折，盼無情春雨，打醒癡情郎的醉。

蛛郎，蛛郎，吐絲纏上姑娘眉心，朱砂化成梅。

姑娘這一生，有我來陪，有我來陪。

蛛童那幽咽的哼聲不斷，唱得極為投入，彷若眼前是字句中的情景，是蜘蛛台的那一片桃花雨，春雨灑灑，是癡情的蜘蛛郎愛上富家娘子的懺情歌謠。

「姑娘這一生，有我來陪，有我來陪……」尾音幾字落下，蛛童收嗓，看向一旁木訥的牧奴。

「牧奴，好聽嗎？」他問。

聆聽得仔細，牧奴並未放神，而是將旋律聽入心坎，將字字嵌於肉內。

那是一首有些悲傷的小曲，是首歌謠，是一段桃花煙雨裡的故事，可再多的傷情，他的心仍是讓自己的心底事給團團包圍住。

「好聽，真好聽，大人的嗓音真好。」牧奴抬眼，並未說謊，可心卻在騷動。

蛛童的唱腔柔柔，聲調來回轉音間令人動情，使人聽得心傷，催淚異常。

輕笑笑，蛛童感到有些害臊，可心卻也絞得緊，他已許久未在他人面前哼唱，如今讓他的愛人給稱讚，他覺得有些得意，卻也極不好意思，似小女兒家矯情的心態。

「大人。」牧奴摩娑著粗糙的大掌，要自己鼓起勇氣。

今日，他必須替東郊建地的奴隸們求情，他已沒其他的辦法。

「嗯？」蛛童抬眼，問得輕輕，仍陶醉於方才的哼聲中，仍是那片片桃花和一場纏綿的春雨。

「牧奴……想請大人救救建地的奴隸們。」已憋許久，牧奴終說出藏於心扉的話。

蛛童驀地怔住，臉部線條緊繃，將本就細長的臉繃得更加的骨感。

他閉上那雙細長之眼，胸口起伏著，說：「本員外郎放你自由外出，你倒關心起那幫奴隸的事，呵。」

牧奴讓那一句陰涼之話給打得渾身發顫，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唯有沉默。

自他成為蛛童的貼身侍僕，他便不在建地做苦工，蛛童命他沒事便上街走走，好熟識京兆府的每個角落與在地風情，可他仍是無法割捨王子彌諾和上千名的琥珀闐同胞們。

朋友是烙在胳膊上的圖騰，牧奴永遠記得。

他趁外出之際，偷聽香水行的跛腳朴子和小乞兒們說，建地的奴隸們沒有足夠的糧食可充飢，雙手和雙腳亦讓鐵鍊鎖得生了瘡、長了膿，嚴重的更是發炎潰爛，就要受不住無情的折磨。

而他呢？他仍在蛛童大人的身邊享盡富貴……

「呵。」蛛童冷笑，沒了方才的傷感，恢復回平時的薄涼。「救奴隸倒不是什麼困難事，我還有身為國后的妹妹可撐腰，牧奴可真是有情有義，我該幫你才是。」他看向那身極為奴性的壯碩。

蛛童的一句話，使得牧奴感到吃驚，不敢置信地抬起頭。「多謝大人。」他想，蛛童的肚裡不知存有什麼詭計，竟會如此好心。

驀地，他震顫住，發現自己不再單純，心思開始邪惡了。

輕甩甩細長白嫩的指頭，蛛童道：「不過，這要看你的表現了，牧奴。」

「我告訴你吧，人是不能有同情心的，如今你高貴了，你就該讓他人嘗嘗當狗的滋味，要不人生可沒趣了。」蛛童說得涼涼，神情有些不屑和鄙視。

牧奴沒說話，心想，奴隸們是他的同胞，怎能看成是狗？

「好了，倘若今日你能讓我滿意，我便答應你的請求。」蛛童笑得邪邪，一身輕盈地站起，伸手取來擱於床頭的亮紅兜衣，替牧奴套上，動作極是溫柔。

「今日你當女人，讓我嘗嘗當男人的滋味。」他替牧奴簪上了搖曳的鎏金花釵，媚笑道：「來吧，牧奴，讓我好好地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