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面下，不是淤泥，亦不是已至盡頭的池底。

夜舒荷塘，挖鑿得幾丈深，深得宛若水井，裡頭灌滿了清泉，滋養了那如霸王般的夜舒荷。瓔珞的身子不斷地朝下沉去，雙眼無法睜開，青絲與水草緊緊地膠著，只知自己就要無法呼吸，身子彷若讓人綁上了巨大石塊，水的引力直將她給扯落，狠狠地沉淪於深淵中。

再也無法呼吸，她的身軀似是與襲來的水融為一體，即將讓那無情殘忍給吞噬，可她的心卻仍惦記著她的夫君，她的舟哥……

指尖顫顫，成了一動也不動，只知於沒意識前，耳邊好似傳來那熟悉的呼喚聲響，溫暖地喚著，珞兒，珞兒，我在這……

在池底泅水已解一身煩躁的揚舟，如尾精悍兇猛的食人魚般甩動著鰭，迅速地泅至那抹嬌弱之軀的身側，伸手一扯，將她給摟入了那如港灣的懷裡。兩人的身子透著水而緊貼，散漫的青絲交纏，他那灼熱的唇瓣貼上瓔珞，將嘴裡的最後一口氣吐納予她。

珞兒，珞兒，他在心裡喊，喊著他的妻子。

摟著心愛的女人於池中游水，揚舟的動作輕盈，可卻已無再泅之意。隨著水波流盪，他漸漸地將方才的煩憂給遺忘，讓那出淤泥而不染的夜舒荷，化開心頭的萬般沉重。

如今，他在乎的只有他的妻子。

水花嘩嘩聲地濺起，揚舟摟著瓔珞探出了水面，渾身盡染濕，臉上溢著粒粒的水珠子。他將暈去的瓔珞打橫抱起，雙腿一站，迅猛地踩著瓣瓣荷葉，跳出了極大的水塘，看得一旁的侍僕們瞠目結舌，半句話也說不出。

才取來竹竿的侍僕傻愣地身子震顫，心想郎君是瘋了，還瘋得不輕啊。

揚舟郎君是將水塘當成湖來泅水了！

◆

主屋內，沉香未熄，沁過房裡的每一角。

揚舟將瓔珞放至鋪於地面的紫茭席上，伸指探探她鼻下的微弱氣息，見仍有呼吸，於是趕緊壓壓她那扁平的肚肚，欲讓她吐出堵於呼吸道的水。

壓了幾回，只見瓔珞的眉頭蹙得緊緊，嘴裡吐出一口水，隨後無力地咳著。

「咳咳……」瓔珞咳得難受，咳得心頭有些疼痛，渾身感到不適。

揚舟將瓔珞摟入懷中，取來丫鬟呈上的大布巾，將她給緊緊地包裹住，如顆纏得嚴密的繭。他盼自己是蠶吐出的絲，能護住心愛的女人。

「珞兒，沒事了，有我在，我在這。」他忘了自己亦是一身濕，只顧將身軀冰冷的瓔珞擁近胸膛，讓她感受著他的體熱，透著暖度而恢復原有的體溫。

瓔珞如吃乳的嬰仔般，身子扭扭地攏入揚舟的懷裡，尋著那股熟悉的溫度與味道，嘴裡細細呢喃：「舟哥……舟哥……」

「我在，舟哥在，珞兒不怕。」揚舟將瓔珞摟得更緊，氣自己一時衝動，瘋了才跳入水塘內去解悶氣。

他想，珞兒定不知這水塘是他命人鑿的，自是清楚塘裡的特性。

瓔珞聽見有人喚她，聽見了那溫溫的聲響，雙眼微微地一睜，迷濛之間瞧見了那堵熟悉的牆，是舟哥的胸膛，嗅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是只屬於她的男人的味道。

回魂後，她將眼一抬，見是那嚴肅且溫柔的男人，心不禁地一絞，淚光湧現，臉頰貼上那堵溫暖，無力地喊道：「你要嚇死我……你不要我了……」她哭，喊得酸澀。

「你不要我了……」無助的瓔珞顯得嬌弱，她已許久未在揚舟的面前哭泣。

「沒事，舟哥沒有不要妳，沒有……」揚舟揉著瓔珞的髮，輕撫著她的背，哄著驚嚇的她。這回，可是讓她嚇得不輕。

「討厭……我討厭你……」嚶嚶的咒罵聲不斷，瓔珞口中說討厭，可雙手仍是緊摟住揚舟那厚實的臂膀。

◆

驚心動魄刺激著人的感官，可卻無法時時承受。

小暑的深夜裡，極是寧靜，荷花香瀰散。

主屋的寢房內，瓔珞倚於揚舟的懷裡，臉蛋緊貼上那灼熱的胸膛，雙手將他給抓緊，說什麼也不願放手，怕鬆手便會再度失去。

揚舟順著她，細細地吻著她那溢著淡香的髮，愛憐著，疼惜著。

「珞兒，我嚇著了妳，對不住。」揚舟輕聲地道著歉，感到有些愧疚。

瓔珞抿著略白的唇瓣，心中有些氣地道：「舟哥有什麼事可同我說，為何要跳水塘呢？泅水一點也不好玩，好冷。」攀於揚舟背後的小手輕捶捶那硬實的臂膀，她又將身子攏得更近些，宛如在撒嬌的貓兒。

「是很冷啊。」揚舟疼惜地說：「我是怕累著了妳，這是工事，我該自己承擔的，不是？」

「舟哥！」瓔珞猛地推開揚舟，扁著臉道：「說什麼瞎話，怎會是你的事呢，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該告訴我的。」她感到有些氣，心頭悶得緊。

「別扁著臉，難看。」揚舟輕笑笑，以食指撩撩瓔珞的臉頰，搔著癢癢。

「哼。」瓔珞將臉一撇，哼哼聲，不願看向他。

眉頭微微一蹙，嘴角一扯，揚舟攏開手臂，將瓔珞給圈抱住，哄道：「是東郊琥珀闐奴隸們的事，老樣子，可真不讓人省心，今早和中樞談論了一番，最終只得到一個荒誕的結果──以暴制暴。」他娓娓道來，神情顯得幾分無奈。

「嗯？」瓔珞忽地一怔，睜著雙眼，扁著的臉鬆開，連忙看向揚舟，說：「不行！絕對不行！」她宛若隻皮猴般，跨坐於揚舟的腿上，雙手勾上他那堅韌的頸項，一臉極是正色。

「要奴隸們心甘情願為你做事，你得善待他們，要不會出大事的。」瓔珞道。

見妻子恢復至平時的認真模樣，揚舟捧握住她那纖纖細腰，雙眼注視著那雙有些倔強的眸子，苦聲地說：「我該如何做呢？奴隸們的糧食是個問題，身子的不適是個問題，都爛得生瘡生膿了，怕是就要罷工。」

瓔珞先是將眼一斂，眼睫眨眨，心思縝密地思慮著，隨後她想到了今日替揚舟備上的美人水，還沒用呢。

她的雙眼一閃地抬起，道：「我會想辦法的，可舟哥你得聽聽奴隸們的心聲與傾訴，制伏反抗者，得用仁德才長久，雖說有些困難，但總得試試，畢竟是替密國興建鸞鳥大寺的奴隸，中樞也得給鸞鳥菩薩幾分面子，要不興建之事要如何進行呢！」

揚舟心中嘆息，要真有如此簡單便好。密國中樞，著實過於無情。

「好了，舟哥，別苦惱，我們走一步是一步，好嗎？」瓔珞捧住揚舟的臉，以指尖輕揉著那凌厲的線條，安慰的角色在剎那間反轉。

「我替你烘上了茴香板栗，放至隨身的小錦囊內，在建地想到便能捻顆來吃吃，能治腰病呢，腰才不疼啊。」她輕捏捏他那傷了的腰，按壓著。

望著那張喋喋不休的小嘴，揚舟輕笑聲，將臉埋入瓔珞的胸脯，嗅著淨完身所透出的馨香，心想，瓔珞說得極對。

國君須用仁德治天下，對於奴隸，是同樣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