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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胥靡‧魚腥草卷】第四章《暴動》之一
2013/06/13 10:25:06瀏覽64|回應0|推薦2

瘦長的小花貓拉長四肢,身子猛地一躍,跳至以黑色小青瓦鋪蓋的屋簷上,細微的啪噠聲響清晰地鑽至揚舟那敏銳的耳底。

時逢小暑,天候炙熱如火爐,是密國一年中最為炎熱的節氣。

夜裡,蟬鳴聲不斷,揚舟身著淡灰薄衫,有勁的粗壯手臂抱胸,眉頭緊蹙,端端凝望著前方以枝木和泥陶塑上的鸞鳥大寺模型。模型以一片片的虛擬磚瓦和細木塊搭建而成,搭得維妙維肖,彷若一座縮小的寺院,似假亦似真。

將作大將府邸的二樓為工房和倉房,黑青色的屋瓦配上白粉刷牆,形成山水墨畫的渲染色調,幾分清幽,卻也帶著幾分隱密。

揚舟順手燃上一盞沉香,於二樓寧謐的工房內冥思著工事,眉宇頻頻鎖緊,臉部線條緊繃,顯得有些銳利,思量著下個安排。

他慣於思考,行事不魯莽,萬事得思慮明白,極少有衝動之時,就如那股青煙般,是深沉的,暗暗的,卻擄獲人心。

望著那微小的模型大寺,打量著一片以草汁染上的翠綠色空地,他彷若將心神全灌注於那仿造的一磚一瓦上,可腦中浮現的卻是真實且存在的困境。

他伸手捻來幾尊以陶製上的小人偶,一尊尊地擺至模型上,擺了好些尊,彷若密密麻麻的螞蟻群聚,可一旁的糧倉卻是空蕩,未有足夠的米糧與水以充飢。

揚舟思慮,奴隸有五千人,他該如何安置才好,這不是個小數目,日子不能如此下去。如今建地的奴隸們僅有棚子可遮風避雨,夏日可將就著過,可秋日與冬日呢?糧餉呢?水呢?

中樞的解救之道唯有三字。罰,受,挨。

官人們一口的陳腔濫調,滔滔不絕地告訴揚舟,亡國奴們是奴隸啊,是狗,稱之為胥靡啊,下賤之人就得罰、受、挨,不需得到同情,不需給予施捨,這是報復,是報應,是琥珀闐人該受的。

幾雙如豺狼虎豹的眼直打量著揚舟,同他嘮嘮叨叨,撩弄著他藏於內心深處的傷痛,提醒他,你忘了你的痛嗎?忘了五十萬大軍的恨嗎?是你父親與兄長啊!全死在琥珀闐人的一念之間!你該恨啊!見著那群狗受苦,你該歡喜啊!

揚舟有怨,隱匿著,可卻笑不出。他回道,給予與施捨是兩回事,毫不相干。糧餉的正常配給是予人的基本尊嚴,狗也得吃食,更何況是人。禽擇良木而棲,若無良木,雙腳上了鎖鍊的鳥有日也會掙脫飛走,更別說是凶猛會吠的狗。

奴隸是狗,卻也是活生生有著生命的「人」。有命,便會反抗,並非不動的屍骸。

狐狸和豹子的嘴角輕扯著,笑笑,直言不諱地道,揚舟,你不能有同情心,若同情心氾濫,會管不住這幫奴隸,你得記住了,同情心就是坨狗屎,會讓自己摔得狗吃屎,你是人啊,不是狗,別吃上屎了。

手中的陶俑讓揚舟給捏緊,緊至就要碎了、糊了,化作飛粉散落於虛空中。

胸口狠狠地起伏,揚舟知曉,他恨琥珀闐人,他是揚氏的男兒,怎能不恨?可他是朝廷的將作大匠,亦是這幫奴隸們的長官,事情得區分而論,中樞再如此無視下去,鸞鳥大寺將無法完工,連同他將作大匠一職都可卸了。

五千名奴隸們的手腳讓刑部上了鎖鏈,成日勞動下,磨破了皮,生了瘡,長了膿,甚至是發炎潰爛,於建地的工事而言,未有半點的幫助,反倒成了重重阻礙。奴隸們都是堂堂六尺男兒,餐餐食的僅有一粒窩窩頭和一碗清水,還讓不讓他們搬上磚瓦、扛上木材?添上幾副棺材許較為省事些!

中樞一幫吃得褲頭緊勒的官人無法明白他的心思,而他亦無法宣洩出不滿的思緒。許是佯裝從容慣了,久了便難以將情緒寫於臉上。

厭了,煩了,他放下手中的陶俑,高壯的身子猛地一轉,感到煩躁地衝出了工房,輕易地跨過一旁的木雕欄杆,對著花院裡那一池夜舒荷塘,伸展出一矯健與俐索的跳躍姿勢,身子一傾,咚的一聲──

「舟哥──」女人的尖喊聲於夜裡迴盪,伴著碎了一地的瓷器聲響。

才自四面通行的走馬樓繞了一圈的瓔珞,本欲替揚舟送上清熱解毒的仙草水已消消暑熱,可卻驚見揚舟朝花院裡的水塘跳去,彷若在投湖般,怕是不要命了。

她嚇得渾身發軟,心似再也無法跳動,一身癱軟地直朝樓下的花院奔去,險些摔得身子匍匐於木梯上,與階坎肌膚相親地緊貼著。

府中的侍僕與丫鬟聽著主子的尖喊聲,連忙朝花院奔來,只見栽著巨大夜舒荷的水塘濺起了層層的水花,染濕了周圍的一片石子地,可卻不知發生了什麼驚心動魄之事,只知夜舒荷的青綠荷葉已磅礡地綻開,綻得大於七個人的臉,不同於白日小姑娘般捲縮著的模樣。

瓔珞跌跌摔摔地奔至花院,帶著哭腔地喊:「舟哥!舟哥!」她異常心急,急至骨骼就要瓦解崩碎,一縷魂魄將要灰飛煙滅,不見蹤跡。

「舟哥!」她喊,惶恐至極地朝水塘奔去。「郎君摔入水裡了,你們快些救他!」瓔珞朝著侍僕喊,就怕揚舟摔得頭破血流,摔得沒了命。

道完,她連忙踩上一旁的石砌小階坎,不顧侍僕和女婢們的阻饒與拉扯,堅決地爬入夜舒荷塘內,紅色滾銀邊的繡鞋落了一隻亦無察覺。

此刻的瓔珞,心頭獨獨烙刻了一個心念,她不能失去她的舟哥,不能……

栽植夜舒荷的水塘極大,大得宛若一座小湖,倘若她入了池,腳未當心踩穩,定會陷入池底的一團淤泥裡。可她不怕,忙亂撥開一朵朵的馨香荷瓣,推著枝枝荷梗,踩過一片片大得嚇人的荷葉,一心要尋回她的夫君、她一生的避風港。

滾滾淚水伴著驚惶,她如尋不著家的孩子,怎麼也尋不著揚舟的身影。她就要發狂,就要瘋魔,心想就算死了也要有個屍骸啊!你在哪!在哪!

「舟哥!舟哥!」她哭花了眼,喊得就要崩潰,猶如天崩地陷。

「娘子!娘子!妳快下來!要不妳會沉下去的!」丫鬟們驚喊著。

瓔珞不管侍僕和丫鬟們怎麼吼,仍是倔強地踩著荷葉,尋著揚舟,月白的紗裙盡染濕,眼眶裡的淚水如猛水衝破了水閘,滔滔地湧現流淌。

「舟哥!」瓔珞在荷葉上邊走邊喊,心裡有些憎恨這池夜舒荷。在轉頭尋探間,落了繡鞋的那腳忽地踩了空,直接踏上那冰冷的水面,她身子狠狠地一傾,朝水面下摔落去,連反悔的機會也沒有。

「啊──」驚喊聲瀰散於瓣瓣的荷花與荷葉間,鵝黃色的荷蕊仍是暗暗地吐著芬芳,靜默觀望。

( 創作連載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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