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瓔珞的兩隻耳朵聽著了大量銅錢與銀兩的撞擊聲，啷啷不斷。

她默默地將眼一睜，見著一位生得圓潤的官人娘子，手裡捧著滿滿的銀兩，她在哭，求啊，將那懷中的銀兩全投入牝相的供養箱內，一時還投不盡，如泉湧般撒出。

「牝相啊，信女求您了，求您趕緊讓府上添丁……」女人哭喊，喊得肝腸寸斷，喊得就要癱軟過去。「信女將一生的積蓄都給您了，若您真靈驗，您就別再這麼懲罰信女了……」手中的銀兩如水流般流瀉，滔滔不絕。

密國的女人們，成了世俗與禮教的奴隸，可她們並不明白，獨有苦苦承受著。

瓔珞一臉默然，打量著那哭得悽慘的女人，見她那嚎啕大哭的神情，看得她好是心酸。天下的女人都一樣，密國的女人亦是相同，夫君娶妾不是大礙，可最怕的便是娶上小妻，還是朝廷安排的人選，不知將元配妻子往哪兒擱去？

淚水在眼眶裡打轉，瓔珞將臉一仰，望著石洞的頂端，黑鴉鴉的一片，時有蝙蝠囃囃聲地飛過。心中喘了口氣，她拎拎長長的紗裙，提起竹籃，緩步地站起。

站起的那刻，她驚覺腳有些發疼，似是走了太長的路，蹭破了腳後的皮。

她忍著疼痛，走出了石洞，朝著外頭的塔狀石砌焚紙爐步去，捏來籃裡供神的紙馬與金箔，望著爐裡燃起的火光，一張一張地將紙錢扔入爐裡，看著火光閃閃，那火焰中透著一抹鮮豔的橘紅，將世人的一點心意濃烈地焚燒去。

神靈，真聽見了嗎？

「牝相，瓔珞求您了……」瓔珞在心裡默喊，這是她僅存的一點希望。倘若神祇不願幫她，那她註定失去這一生極為摯愛的男人。

若密國未有小妻的禮制，她的心許能安定平穩些，女人便沒失去夫君的困擾。

紙馬焚盡，瓔珞拍拍手上的灰屑，提起竹籃，欲轉身回香水行，心想回去前得替揚舟買上補身的藥材，可當她踏出一步時，腳卻狠狠地發疼，疼得她就要站不住。

眉頭略略一蹙，她將腳上的雲頭履鬆了鬆，瞧了眼，才發現羅襪上染著一抹鮮紅，越透越濕，面積逐漸擴大中。

就在她疼得站不住時，有個正直荳蔻年華的姑娘將她給攙扶了住。

「娘子，當心。」是符素，她一臉嬌俏地望著眉心略皺的瓔珞。

瓔珞抬臉望了前方之人一眼，才見著是個可愛的妙齡姑娘，她輕聲地說：「我的腳怕是破了，得找個地方坐，麻煩姑娘了。」她忍著疼，強擠出淺淺的笑，可話中卻是帶有幾分的懇求。

她得坐下，讓那傷口緩和片刻。

「沒事，我扶娘子上一旁的石椅凳坐下，來。」符素熱心地攙著瓔珞，將她扶至一旁供信眾歇息的石椅凳上，極是善良。「娘子妳坐，歇息一會兒。」

「謝謝姑娘，就怕延誤了妳，真是對不住。」瓔珞感到十分抱歉，就怕延誤了他人的行程。她總是如此貼心，深怕自己的小事而影響了人家。

符素笑笑，笑肌宛若蘋果般暈紅。她玩弄著胸前對襟的綁帶，淘氣地道：「沒事的，我無聊得很，總在外頭閒逛，助人是好事呀，不延誤的。」刑部尚書府讓她待得悶，她不喜歡，悶透了！

心裡感到一陣安慰，瓔珞笑得莞爾。「哪日請姑娘上城樓西側的瓔珞香水行，瓔珞得感謝妳才是。」她得備上時令小點，請這位姑娘嚐上一嚐。

忽地，符素睜大了雙眼，一臉寫滿了不敢置信，直看向瓔珞。

「娘子是瓔珞香水行的瓔珞娘子！？」符素有些喜出望外，驚訝的表情瞬間轉為興奮。「太好了，竟可在這兒遇見景仰許久的瓔珞娘子！」她笑得開心，笑得甜，屁股隨即一蹬，朝石凳坐去，有許多話欲同瓔珞說。

瓔珞見小姑娘雀躍地如隻鳥兒，只是將雙唇抿抿，笑了笑。

她不知京兆府裡竟有人會景仰她這微小的女人，可算是奇事，讓她頗為驚訝。若她不是戶部尚書的女兒，許沒人注意她吧，她想。

「瓔珞娘子，我可羨慕妳了，妳真好。」符素的雙手仍是玩弄著綁帶，噘著嫩嫩的嘴，向瓔珞訴說著她的心事。「妳能在街上開香水行，能像個男人一樣做大事，不像我什麼都不懂，只能待在閨房裡，多無趣呀。」

符素的父親是管不動她了，才讓她上街瘋癲著玩，可回到府上，仍是個悶字。

成日栽魚腥草也無趣呀，蛛童哥哥也不來瞧瞧，沒意思。

心裡輕笑，同時微微一扯，瓔珞明白，這是女人的辛酸。

起初她欲於大街上開設香水行，身為戶部尚書的父親並不同意，可好在有舟哥贊同她，讓她找點事忙碌著，心情也快活些。

舟哥是她的心頭肉啊，有舟哥什麼都好。

「我還能做什麼大事呢，怎麼比也比不過男人，姑娘別誇我了。」瓔珞極為內斂，可不敢有高傲之心。她只是個女人，只能做做小事，大事她還做不上呢。

「是真的，我時常在想，瓔珞娘子何時能開間女人也可去的香水行，這樣我就能天天上浴池洗沐了。」符素知曉密國官人五日一洗沐的例假，總盼著自己也能上有趣的香水行，同形形色色的人一同洗身子，可像三姑六婆般閒話家常，道著是非。

符素所言之事在瓔珞的耳邊徘徊不斷。

女人？她怎就沒想過替女人造間香水行！？這點子許是個不錯的想法。

「嗯，這是個不錯的想法，哪日真造了間女人的香水行，第一個感謝的就是姑娘。」瓔珞笑，笑得溫柔，擠出兩個小小的酒窩。

她打量著眼前那張天真的臉，雖已是個大姑娘了，可仍是帶著幾分的淘氣與嬌氣。「姑娘，我該如何稱呼妳呢？」瓔珞問，感謝人家也得知曉人家的名諱。

「我啊，」符素嘴角一扯，笑笑。「我叫符……」忽地，她止住話語，將欲說之話一轉，轉得自然。「我叫素素，大夥兒都這麼叫我。」父親曾告訴她，不得在外人面前隨意將身分洩漏，哪日怕會引來禍端。

「素素？是個可愛的名字呢。」瓔珞溫婉地說，極喜愛這個名字，覺得可愛，像個長不大的孩子。

符素笑，笑得歡喜，可心中卻帶有幾分的罪惡。她不喜隱瞞，那太不真實。

猛地，喵的一聲──

瓔珞狠狠地嚇了一跳，雙足連忙朝內縮去，是讓瘋貓給嚇著了。

「哎，我的鞋！」瓔珞喊，她的雲頭履讓那本躺於石板磚上懶洋洋的貓給叼去一隻。她想，今日諸事不順，不是個吉祥的日子。

「唉呀！臭貓兒！」符素望著那隻咬著鞋竄逃的貓兒，只見貓兒穿過在地上食著小米的花尾跑地雞，一溜煙的不見了奸詐頑孽的蹤影。

瓔珞想，她得請素素替她顧頂轎子，讓轎夫將她抬回香水行。

要不腳破了、鞋丟了，她還能踩著步伐回去嗎？怕走回去腳都稀爛了。

雙眼一斂，心想還未替揚舟買上補身的藥材，她感到有些慚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