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路城邦
上一篇 回創作列表 下一篇  字體:
【小說‧胥靡‧魚腥草卷】第三章《牝牡》之三
2013/06/03 10:20:57瀏覽84|回應0|推薦3

夏至的午後,彷若多愁善感的女人,說流淚便流淚,說哭泣便哭得一片慘狀。

大街上的百姓們雙腳來回地快踱,趕緊逃至街旁店舖的屋簷下避雨。

牧奴伸手替蛛童擋那一陣突來的雨,兩人跑向城中市集旁的命相館,連忙拍去停留於身上的雨珠子,就怕將衣裳染得一身濕。

「難得在街上步行走逛,卻無故碰上一場雨,可真不給面子。」蛛童以袖輕拭去臉上的雨水,說得刻薄,話中有些埋怨。

讓雨水給沁濕的褐色髮絲緊緊地貼於牧奴的頭皮上,他伸手抹了抹沁濕的雙眼,喘口氣,感到抱歉,低頭道:「牧奴無法當個稱職的侍僕,真是對不住大人。」

他想,他更適合在東郊建地當奴隸,而不是當一個高貴之人的隨從,甚至是情人、床伴。

牧奴的一句話,使蛛童的臉瞬間繃住,嘴角僵硬地扯動。他放下拭著雨水的纖長五指,雙眼一瞇,看向牧奴,一臉冷漠:「別和我說這種話。」他走近他,在他的耳旁輕聲可卻狠狠地道:「你是我的男人,休想自我的身邊逃走。」

讓雨水沁得一身濕的牧奴顫顫地愣住,身子一動也動地矗立在那。他不明白為何蛛童老像琥珀闐的閹羊般,總神經兮兮地跳著腳,好似怕他逃離。就算離開了,蛛童亦可再找一個男人,再尋一個和他一樣有著琥珀色眼珠子的琥珀闐人。

蛛童笑,那渾濁的瞳孔閃著謎樣的光芒,鼻尖輕嗅著。「牧奴,你的身上仍殘留著我的味道呢,你想賴也賴不掉。」他笑,笑得柔媚,更似魅,好似他倆是纏在一起的共枕木。

此刻,牧奴覺得自己的身子剎是噁心,一副軀體迷散著不男不女的騷氣,那騷氣比琥珀谷的羊群們還騷,令人作嘔。蛛童說那是愛潮之氣,可於他而言,更多的是腥臭,就有如魚腥草般,那散溢的氣味是市集裡的醃魚,是那扔於竹簍裡的臭魚,等著讓野狗去啃咬。

他許是那條狗,因蛛童是那條臭魚。是啊,蛛童說奴隸是狗,骯髒啊,齷齪啊,那他就是啃咬臭魚的狗了,卑賤啊。

蛛童轉過身,以細長的指頭玩弄著命相館外栽的粉白色婪尾春,婪尾春是芍藥的種名,在穀雨之時已燦爛地綻放,相較於牡丹慢個七、八日。他撥著那素白略帶粉色的花瓣,挑弄著,撕碎著,彷若很熟練似的。

蛛童有個癖好,便是撕花,他那雙漂亮的手好似閒不住,平時是玩弄著腰間的鞶囊,可若有花,他總愛撕著花瓣,撕得碎碎的,隨後撒落一地。那動作似花葬,似在祭奠著什麼人。他唯獨不撕魚腥草,嫌它臭,可卻又愛在自己的貼身物品上讓人漆上及繡上魚腥草的圖騰。

他說過,魚腥草是戴著面具的惡人,他厭惡。

「蛛童哥哥!」忽地,一道嬌脆脆的聲響將牧奴和蛛童給喚回了神,兩人同時回頭一望。

「哥哥。」喊的人是個看似剛滿二十歲的姑娘,生得嬌小,身穿粉色瘦長裙,上身套了件對襟披帛,梳了個可愛的螺髻,用粉色的髮帶繫著,一旁簪了支簡單的海殼貝珠釵。

她走近蛛童,笑得燦爛。「哥哥,許久不見。」她笑,兩團抹著淡淡水粉的笑肌鼓起,透著粉粉的暈染色,幾分嬌俏。

蛛童將捏著花瓣的雙手一鬆,手上的碎花悄然地散落。

「嗯,素素,沒料到會遇上妳,近日可安好?」他瞇著眼,扯出一抹笑,笑得有些突然,可卻佯裝得極為自然。

牧奴在秒速間掃了蛛童一眼。他知曉,蛛童善於偽裝。

他垂頭站於一旁,不敢抬臉觀望,他是奴隸,是亡國奴,是蛛童養的孌童,沒臉見人。

「呵,我來看命相,近日就是老樣子,瞎過著日子。」符素說道,那聲音嬌脆脆的,讓人聽了感到清爽。

素素,符素,刑部尚書的小女兒,蛛童的小妹。

「看命相?我的素素也學會讓人看命相了?」蛛童柔柔笑著,跨出一步,走近手提著小竹籃的符素。

符素睜著一雙水靈的大眼,熱絡地道:「可不是,我想上街添購新款繡料,說是用農州的草紅花染的,色彩鮮豔。」她撇頭看了眼命相館。「瞧這兒有間命相館,就來算算,看看未來。」說至一半,她垂下了臉,有些害臊。「父親說到了該嫁的年歲了,我也擔心呀。」二十歲仍未出閣,可說是老姑娘囉。

「呵。」蛛童笑,雙手負於腰後。「命相師如何給素素下批註?」對於小妹的姻緣,蛛童感到關心,但更多的是好奇。

符素紅著臉,感到不好意思。「說是快了,還說那郎君是個……」她的雙眼嬌柔地一垂,欲語還羞。「……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

她心目中的郎君正是個好漢子,是匹在草原上奔騰的豹子,可她沒去過草原,沒去過曠野,只能憑著自己的小腦袋去想像。

她嚮往,嚮往自由,嚮往無拘無束,可總是事與願背。

「頂天立地……」蛛童細細咀嚼著這四字,隨後嘴角一揚。「要不,讓哥哥替妳做主,挑個好官人嫁了。」他手上的名單可長了。

「這多麻煩哥哥……」符素小聲地道,感到害羞,臉上浮著姑娘家的羞澀。婚嫁可是大事,她大哥怎就在大街上談論著給她找郎君呢。

「不麻煩。」蛛童伸手輕揉揉符素的髮梢,輕笑道:「回頭我找爹爹說去,妳就等著成新嫁娘吧。」

符素沒拒絕,先是垂眼不說話,隨即又像是想到什麼,忽地抬起臉。「對了,哥哥。」她那長長的眼睫眨呀眨,「你得閒時回府上看看爹爹吧,姊姊也要回府探親了,哥哥理當在場,這才給姊姊面子。」身為國后的姊姊欲歸家,府中大大小小都得在場才是。

蛛童眼一斂,沉思了下,才抬眼道:「會的,國后歸家之期哥哥定知曉,到時我會回府上。」那個家讓他感到幾分排斥,可他不怕。他是官人,怕什麼?

「那就好。」符素蹙著眉,神色有些焦慮。「連著一個月來,爹爹老提心吊膽,像是發病般,心神不寧,夜裡老讓人抬轎子外出,不知是怎麼了。」她說得極為擔心,是真的挺讓人擔心啊,她想。

負於腰後的雙手略略顫動,那細微之間的動作讓垂著臉的牧奴收納入眼中。他想,蛛童和刑部尚書府之間許發生過什麼事,才使蛛童感到幾分不自在。

蛛童閉眼頷頷下顎,隨後睜眼,以那細長的手指拍拍符素的臉頰。「哥哥會關心爹爹的,妳別擔心。」他清楚他的義父在擔憂些什麼,他太清楚了。

符素的雙頰一鼓,顯得無奈,若她敬愛的哥哥亦沒轍,她可要去跳密河,讓密河之水將她沖刷至南方的出海口,讓大魚啃了她的血肉。

「好了,別老繃著一張臉,像是哥哥欺負妳似的。」蛛童笑得柔柔,說得輕鬆,少了對外人時的尖酸刻薄。

自蛛童和符素的對話之間,牧奴可感受到蛛童對於小妹的情感。那是疼惜,是眷顧,和對外人不同。蛛童是個戴著面具的人,裡外不一。可誰不是裡外不一啊?雖魚腥草臭,可讓水給滾燙過,裡頭仍是香的。

牧奴疑惑了,疑惑那如魚腥草般的人,疑惑人的心。

「哥哥。」符素那脆脆的聲響再度響起,將目光轉至站於一旁的牧奴,細細打量著。「這人是誰?是新來的僕人嗎?」她未見過此人,感到好奇。

蛛童回得悠悠,不動聲色。「是朋友,朋友。」

「朋友!」符素毫無避諱地一笑,頭一撇,欲好好瞧瞧這位新朋友。

她將臉朝一邊歪去,正尋著牧奴那雙低垂至瞧不見的眼。

「我是素素,你叫什麼名?」她想和哥哥的朋友相識,因她沒太多朋友,在尚書府裡無聊得很,連個說真心話的人亦尋不著。

牧奴感到幾分惶恐,不知可否能將臉抬起,只是畏畏縮縮地低著頭。

這時,蛛童忽地走近,拍拍牧奴的肩,道:「抬起臉來,素素是我的妹子,不需不好意思。」他笑,笑得柔柔,一如既往,可卻沒床上那嬌弱女人的淒楚模樣。

身子顫顫,牧奴在得到允許後,才默默地將臉抬起,看了眼前方正瞧著他的符素,點頭後又將臉給垂下。

眼前的姑娘極為水靈可愛,可他那肉做的心已讓那朵溜溜的雲給佔據,每回夜裡都念想著她。雖他只僅僅見過她一回,可卻是記憶深刻,將她和花谷裡的飛花視為一體,飄啊飄,是最美的夢啊。

想到她,他會想起琥珀闐,想起他的故鄉。

「他是牧奴,是琥珀闐來的朋友。」蛛童向符素介紹。

琥珀闐?下一秒,符素睜大了雙眼,雙腳朝後退了一步,彷若是受了驚嚇。

「琥、琥珀闐……」她知曉,琥珀闐是密國的敵人,她哥哥怎會和琥珀闐之人做朋友?

「敵國之人亦可成朋友,無需大驚小怪。」蛛童說得從容,心想,還是情人呢,都滾上床榻,纏成一團了。

停下腳步,符素喘了下,感到失禮,道歉道:「我只是感到訝異,哥哥,真是對不住。」竟然哥哥可將敵人視為朋友,她理當學學哥哥的氣度才是。

蛛童哥哥不會害她的,哥哥的朋友便是她的朋友!

「那,下回若在街上遇上我,你可要和我打招呼。」符素抬起臉,對牧奴說。

牧奴一臉傻愣,在蛛童蹭了下他的手臂後,他才略略抬起眼,回應:「哦,是。」他不喜歡,不習慣面對密國人,他不知該如何自處。

倘若這裡是琥珀闐,他定能很自在。可,他是亡國奴啊……

符素笑笑,隨後拎緊手上的小竹籃,看向蛛童。「哥哥,我在院裡栽了好多魚腥草,一小盆一小盆的,你回府上得來看看,看我栽得好不好。」她笑,很是興奮,很是得意。她知曉,哥哥定會摸摸她的頭,說素素是個聰慧的姑娘。自小哥哥就待她好,領她一同挖土栽魚腥草,儘管散溢著一股難聞的腥臭,可於她而言,那是香氣。若有人願陪她,她便笑,笑得開心。

說起魚腥草,蛛童的神色忽地一變,臉上的肌膚繃住,雙手的青筋一條條冒出,微微蠕動著。牧奴看在眼裡,看得清晰,看得明白。

「好,若哥哥要回府上,會通知素素的。」蛛童他不想再說下去。

雨,停了。女人,不哭了。

( 創作連載小說 )
回應 推薦文章 列印 加入我的文摘
上一篇 回創作列表 下一篇

引用
引用網址:https://classic-blog.udn.com/article/trackback.jsp?uid=mirandasu&aid=77123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