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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胥靡‧魚腥草卷】第二章《奴隸》之五
2013/05/26 12:58:15瀏覽92|回應0|推薦1

牧奴在芒種轉小暑的豔陽光下,刻苦耐勞、徒手地搬著一塊塊的磚頭。

汗水,滴滴地落。

全數的琥珀闐奴隸們都在流汗,腳上繫著鐵打的鎖鏈,無法趁機偷懶亦又是逃跑。幾日下來,他是明白了東郊建地貧瘠的概況,也知興建鸞鳥大寺的辛勞與不易。

建地缺人力,如巨木粗獷的將作大匠揚舟成日繃著一張嚴肅的臉,苦惱著,臉部線條僵硬,可卻半句話也不願透漏,只在密國國君派三省中樞官員來勘查時,大帳內才出現略略爭論的聲響。

東郊缺人力,缺水,缺糧,上千名的奴隸們沒堅固的屋房可遮風避雨,只有隨意搭起的襤褸麻布棚子,若是降雨,睡於棚下的奴隸們便會讓酸澀的雨水給沁濕,連日下來,不發病都難。

何況,琥珀闐只有花開滿谷的春季和白雪茫茫的雪季,那骨子裡流的血脈一時無法適應密國這炎熱發悶的夏日,弄得大夥兒渾身痠軟,打不起滿滿的精神。

可亡國奴隸,怎會心甘情願地生出充沛的體力?

搬移著沉重的磚頭,牧奴的手已剮去了一層薄皮,透出略略的血漬。

他皺著眉,半瞇著眼,望著那盈盈閃耀、扎人眼的豔陽光芒。

悶,異常地悶,這就是密軍對待琥珀闐之人的方式。

蛛童大人告訴他,密國不殺琥珀闐人,殺了可沒意思,俘虜就是得慢慢地折磨才有趣,殺了豈不是髒了自己的手?如二十五年前縝國大肆屠殺密軍,殺得連自己的將士都成日發著噩夢,作嘔著,多傷神失面子啊。

將琥珀闐滅國後,密軍並未立刻佔領那片小小的領土,而是監禁了國王,派琥珀闐原有的丞相監國,可在背後操弄政權的仍是密國的高層官員。政策的實行許是怕琥珀闐的子民因不滿密國的佔領而發動起義叛變,又許是深怕密國官人在檯面上讓人砸了雞蛋、扔了蔬果,丟了十足的面子。

可還有一點不可忽略之事。

──密國不產巨大香木,鸞鳥大寺裡十六米高的莊嚴像欲從何而來?

不錯,縝國與琥珀闐的邊境地帶浮花山產參天巨木,有數百種上好的香木,水沉、檀木、檜木等等,木料充足,這是密國欲滅琥珀闐的原因之一。

他們得尋一塊符合鸞鳥大神威儀像的巨木,派雕刻工匠沒日沒夜地鑿刻,於大寺興建完工後,將十六米高的莊嚴像安入大寺的正中心,還得用琥珀闐的琥珀石替大神鑲上慈悲且肅穆的眼瞳。

有了縝國的香木和琥珀闐的琥珀石,密國是將兩個國家緊緊地握在手中。

那是種象徵,得到且掌握的象徵。

鸞鳥大神是百姓與貴族們心中的神祉,定能保佑國運昌隆,子孫不斷。大神是誰都景仰的神靈,大家崇拜祂,膜拜祂。二十五年前許是未替大神建上大寺,才會遭此血腥的屠殺,一夜失了五十萬大軍。這是個警惕,自此後,密國國君夜夜睡得不安妥,連忙命三省中樞與將作監商議,欲造出一座比縝國還龐大的鸞鳥大寺。縝密本是共枕木,信奉相同的神靈,有著同樣的信念,可如今卻是骨肉相殘,沾了滿手的血腥。

忽地,牧奴眼尾一瞥,是有人欲跌落至泥地裡。

「王子!」牧奴驚嚇,瞧見王子彌諾雙膝摔跪於雜草叢堆裡,手上的磚頭墜了一地,碎了好幾塊,彷若散沙般。

他連忙放下石磚,攙扶著雙眼低垂至睜不開的彌諾,只見彌諾的額上冒著點點汗水,大小如雨珠子般大。

牧奴趕緊將髒了的手朝衣上抹擦淨,隨後替彌諾拭去不斷溢出的汗珠,可手掌撇過才發現,彌諾的汗水是冰的,是冷汗,額頭已讓他的髒手抹出了一條黑痕。

再努力擦拭,奴隸的手仍是骯髒……

「王子!王子!」牧奴搖著彌諾,就怕他昏厥過去。

「王子!王子!」他喊,可卻不敢喊得大聲,就怕讓官人給聽見。

他抱住彌諾的肩,還能聽見他殘喘的呼氣聲。

他知曉,彌諾病了,高貴的王子病了,他需要水,需要糧食來補充營養,甚至是需要個郎中來替他治療。

正當牧奴欲求救之際,一位密國工匠朝他倆走了過來,嘴角不屑地一扯,雙手插腰道:「你倆給我偷懶!看大匠怎麼處罰你們!」他瞠目,長長的腿朝彌諾踹了幾下。「喂!快給我起來!起來!別偷懶!」

只見彌諾半句話也說不上,就要昏了去,牧奴著急地將彌諾的頭抱在了懷裡,睜著一雙琥珀色的眼睛,懇求地朝工匠望。

「請你救救他,要不他會死的!」他知曉,在官人面前強硬沒有用,是這些日子裡蛛童讓他體悟到的。

奴,就得卑躬屈膝,識時務者為俊傑,如隻流著唾涎的狗,得求。

他雖有骨氣,可骨氣不能當飯吃,在這個不安的時局裡,他得先學會保命,縱使心中有再大的抱負,他也得先將自己的一條小命給保住。

工匠將牙一咧,一臉的不滿。「我都要忙死了!芒種誰過得舒適啊!奶奶的!」

「求求你了,大人給碗水也好,就碗水也不行嗎?」牧奴請求,他從未如此求過一個人,如今的他是如此地窩囊,比在琥珀闐當放牧人還窩囊幾倍。

捏捏下顎的短鬍,工匠瞇瞇眼,鬢旁的汗水滴滴地落,不耐煩地道:「編號三十八是吧?」他翻開手上的名冊,草草瞥了一眼。「喲,是琥珀闐的彌諾王子啊!高貴喲!」嘴角一扯,凹陷的臉頰微微地顫動,他略略彎腰,將身子朝前一傾,咬字地道:「可如今已沒有王子!」那雙瞇著的眼忽地睜大,彷彿在望著極恨之人。

他暗暗地嘶吼:「只有奴隸!」

「王子和奴隸都是一樣!趕緊給我起來!」工匠毫不留情,再度朝彌諾踹了一腳,掄起拳作勢要打向一身狼狽的牧奴。

「住手!海寬!」忽地,不遠處傳來了嚴厲的低啞聲響,隨即見到的是花谷裡粗獷的參天巨木,是那個如枝木般高大的男人。

一身玄墨袍衣,偉岸的身影朝著他倆步來,那一個個的步伐極是沉穩,腳上的烏皮靴一踏一踏,越行越近之際,那壯碩如大鷹展翅的肩將那豔陽光給隔離,使得蹲跪於草叢堆上的牧奴和彌諾感到涼上幾分。

「大匠。」名為海寬的工匠身子一退,小心翼翼地喚著來人,態度很是恭敬。

「發生了何事?」揚舟問,問得嚴謹,一雙厲眼朝那兩副殘破的身軀看去。

先是笑笑,海寬連忙附和道:「沒什麼大事,就是奴隸們偷懶,體力不佳。」心想,奶奶的,老子都快熱死了,只有你倦了,病了?

揚舟瞪了工匠海寬一眼,隨即將視線轉向牧奴和彌諾,箭步一跨,蹲於兩人的身前。他瞥了一眼牧奴,牧奴卻感到不安地將眼垂下,只知眼前之人在花谷裡出現過,他是那朵溜溜的雲的夫君,而低賤的他正在啃咬著他的愛妻,啃咬著那甜嫩的山櫻桃,含在嘴裡滋味極好,使他戀戀不捨。

見彌諾的臉發紅,額上不斷冒著冷汗,揚舟捉來他的手,有勁的指朝他的虎口一掐。轉眼間,彌諾微微地睜開雙眼,可氣息仍是微弱。

「他是中暑了。」揚舟淡定地道,隨後一手就將彌諾給抓來,讓他背對著自己,衣裳一扯,將那斑駁的麻布衣給扯落,露出略顯瘦弱的背。

牧奴抬頭一望,不知揚舟欲對彌諾做些什麼。

「將體內的濕氣刮出,會好一些,芒種天悶。」說完,揚舟扯下繫於腰旁的薄薄玉片,是瓔珞替他備上的,直朝彌諾的頸背刮去,順著脊椎朝下,又朝兩側的膏肓狠狠地使力,將彌諾的身子刮得呈血紅一片,還出了粒粒的血珠子。

「多喝些水吧。」他將手中的玉片一收,手一撤地站起,睨向站於一旁觀望的工匠海寬。「用沙參、天冬、青蒿、生地,備上沙參天冬茶,好去燥熱。」他隨即瞪了牧奴一眼,口氣嚴肅地道:「東郊可養不起病癆子!記住了!」道完,他踩著平穩的步伐,轉身離去。

牧奴望著那高大的背影,只見他越行越遠,步伐沒半點的踉蹌,穩健得很。隨後,他將臉一斂,替彌諾穿上衣裳。

其實,這個大匠人也不壞。他想。

 

工匠海寬滿腹的委屈,讓牧奴攙扶彌諾上棚子下歇息,一雙細長的小眼不斷地朝著他倆瞪,心胸不如海般寬闊。

「快喝!快喝!歇息完了趕緊地趕工!大寺還等著完工呢!」他給彌諾倒了杯止熱、寧定心神的沙參天冬茶,不多,顯得小氣。「咱們大匠也得省吃儉用,你們這幫奴隸讓不讓人省心啊!」工匠一臉沒好氣地直咒念著。

牧奴半句話也不說,趕緊將茶水遞給仍虛弱著的彌諾,讓他緩緩地喝下,好解體內的燥熱。

「嘖。」海寬不滿地嘖聲,瞟了兩人一眼,便悶悶地甩袖離去。

彌諾將茶水飲盡,感到抱歉。「牧奴,真是對不住,讓你挨罵了。」他一個王子,雖在密國當人質已久,可仍是頭一遭讓人發放至工地做苦役,可真受不住。

「沒事,王子是牧奴最好的朋友,朋友便是烙在手臂上的圖騰,理當互相扶持。」牧奴笑笑,安慰著,安慰著他年幼之時的朋友。

他看重這段情誼,只因他沒太多的朋友。

「有你真好。」彌諾朝牧奴笑,朝那曾經的小小放牧人笑,極是感慨。

「嗯。」牧奴輕應聲,琥珀色的眼珠子一閃。

正當他抬眼之際,他瞧見不遠處有一片農地,農地架上了棚子,棚子上攀滿了青脆脆、綠亮亮的瓠瓜。他曾聽農人道,瓠瓜是優雅的瓜果,人稱「夜開花」,那白色的花兒在夜晚時綻開,花期短,卻極是燦爛,還有個更為好聽的名字,叫「夕顏」。

倘若他也能有如此好聽的名字,該有多好。

雖瓠瓜花期短,可卻有著不斷的生命力,表皮曬乾了可當器皿,剖開可當盛水的水瓢,更可當裝酒的葫蘆,可真好玩,琥珀闐不產這可愛的玩意。

 

夜裡,大夥兒已睡下,牧奴自都官司員外郎的府第回來,習慣性地朝著天棚的小洞望。在無聲寧靜的東郊,他聽見了鎖鏈啷啷的聲響,他好奇地起身,踩著輕輕的步伐,欲去探探究竟。

琥珀色的眼眸一閃,他瞧見了那片瓜棚前,站著一名奴隸。

他正在──偷瓜。

( 創作連載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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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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