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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胥靡‧魚腥草卷】第二章《奴隸》之二
2013/05/24 10:47:35瀏覽91|回應0|推薦3

出了京兆府的東門,守門人查閱身分,見著是將作大匠揚舟,便隨即放行,不予阻饒。

揚舟有禮地朝門衛們點頭,隨後於細雨中策馬奔騰,朝著東郊的建地奔去。

郊野的樹林裡瀰漫著白白薄霧,掩著幾家簡單的屋舍,一旁還有草橋、流水、小舟,鳥兒鳴啾,欲唱響隨之來臨的夏至。

可住於東郊的百姓不多,只有幾戶耕農的農人家,沒京兆府南郊來得熱鬧。南郊有陰州碼頭,是密國漕運的樞紐,亦是交通貨物來往的要道,大大小小的貨物都自那兒出,也自那兒卸,人口較為密集,街市店舖滿滿,來自其他州縣的商品琳瑯滿目。

建神祇的殿堂,自是該安靜寧謐,不得有太多的喧嘩與囂狂,當朝國君便和三省中樞商議,將鸞鳥大寺的建址定於東郊的丘上,同時命將作監參與此次的重大工程。

揚舟為將作監的最高長官,草擬計畫至今日的築起架構,已費時五年的光景,國君盼兩年內能將大寺完工,進行鸞鳥大神莊嚴像的點眸開光儀式。

東郊的土地上長滿了翠綠綠的草,上頭沾著芒種略為苦悶的雨水,馬兒還未騎至丘上的一片建地,揚舟的耳似已聽見大批人馬的聲響,有鐵鍊的甩弄摩擦聲,亦有甩鞭的鳴喝咒罵聲,距離鸞鳥大寺建地越近,聲響越是響徹,在耳底反覆鳴嗡作響。

是琥珀闐的胥靡,揚舟想。

手裡甩著韁繩,他憶起今早瓔珞和他說的話,又憶起二十五年前那場血腥的屠殺,一顆心異常地複雜,不知該用什麼樣的心態來面對仇視之人。

騎至鸞鳥大寺的建地,揚舟將馬繫於一旁的木樁上,喘喘氣,順手拍拍殘拂於袍子上的雨珠。

一陣帶著悶氣的風吹過,他將臉抬起。

放眼望去,只見小丘上來了上千名上了手鍊與腳鐐的人們,密密麻麻。

是琥珀闐的奴隸,是讓人鍊在一起、成一條長長隊伍的胥靡們。

雨水自眼前飄過,一絲絲,一絲絲。

揚舟的眼裡有霧氣,只覺前方是灰朦朧的一片,好似天地渾屯初開之時,浪花滾弄著玄黃,天地之氣緊緊膠著,欲化卻化不開。

望著一個個披散著褐色長髮、身著襤褸布衣的琥珀闐之人,他並無歡快還是報復之感,心中升起的只有滿滿的荒蕪與荒誕。

拿人的一生來賠,又賠得起另外一人的命嗎?二十五年前的琥珀谷,仍是屍骸一片,許真如瓔珞所說,亡國奴,只有悲哀……

胥靡們的長髮在細雨中飄搖,順著臉頰拂去,狂亂地吹,好是蒼涼。他們沒有自由,讓刑部之人上了沉重的鐵鍊,彷如桎梏枷鎖,想逃亦逃不了。

這就是替密國五十萬大軍報仇的方式?是嗎?

此時,再青翠的草,都已成荒草,只有低垂,只有遲暮。

隨即,出現在他眼簾之中的是一頂熟悉的大轎,簾上與轎頂繡上了一株株開著白色花朵的魚腥草。

是都官司員外郎蛛童的大轎,他奉命攜胥靡們來此,人馬浩浩蕩蕩。

刑部的軍官舉鞭長鳴一聲,響遍了整片郊野。「全數停下──」

只見全數的胥靡們垂著臉,一動也不敢動地望著有些泥濘的路地。

興許,他們正等待著折磨與刑罰的揭曉,他們得無止盡地替密國人做事,不領取任何的報酬,只能任勞任怨,沒有思想,沒有主張。

他們何時回得了家?或許,等了一輩子也沒有答案。

大轎前的魚腥草簾子讓侍僕給掀了開,熟悉的苛薄身影悠悠地傾身而出,而那隻有著長長指頭的手正把玩著繫於腰邊的鞶囊,是蛛童的慣性動作,彷若很熟練似的。

揚舟走上前一步,朝才出轎的蛛童頷首,打聲招呼。

挑起長眼,蛛童朝揚舟頷了頷下顎,隨後提聲道:「琥珀闐的胥靡們已至,俘虜了三萬名男人,刑部都官司郎中發配了五千人予大寺建地,其餘發配至其他州縣。」嘴角一扯,他的雙眼一閃,戲謔地道:「這夠給將作大匠面子了吧?」

揚舟一臉嚴肅,少了在瓔珞面前的溫和,只是繃著一張臉,肌肉線條瞬間浮起,一身凜然地道:「這和面不面子沒有半點關係。」他那雙銳利的眼朝蛛童瞪去,又道:「奴隸的配給可是刑部都官司的職責,您大人發多少,我揚舟就用多少。」他一向不喜蛛童那諷刺與戲謔的調調。

「呵。」蛛童輕笑聲,雙眼一閉一眨間,又道:「是,這是刑部的職責,看來大匠你還得看咱們都官司的臉色了。」他笑,笑得淡淡,可那笑意卻是張狂,如琥珀闐生的紫珊瑚般,渾身充斥著扎人手的刺。

不予回應,揚舟早已慣了蛛童的性格,他在朝中那怪脾氣可是出名的。

蛛童瞇著眼,朝一旁的侍僕道:「將名冊給取來。」

他接過厚厚的名冊,手一執,遞給了揚舟。「這是胥靡們的名冊,請大匠仔細翻閱。」

將名冊覆於掌上,隨後掀開,揚舟一頁一頁翻閱細讀,上頭以筆墨記錄了胥靡們的編號與苦作安排,可卻獨獨不見他們的姓氏與名字,就連最簡單的稱呼也沒有。

微微一怔,他抬眼看向蛛童,問道:「這些胥靡們有名有姓,為何不在名冊上記錄下簡易的稱呼?」有名有姓,為何不採用?

蛛童涼涼地一笑,雙手負於腰後,神色一轉,道:「他們是奴隸,是亡國奴,是卑賤之人,大匠。」他睜眼,咬著字,看向揚舟,一排的牙很是潔白整齊。

「奴隸是狗,沒有名字,」蛛童的這句話說得異常大聲,響遍了整座小丘。「明白嗎?」

他是故意的,奴隸於他而言,就是條狗,是骯髒的狗。

一個「狗」字,喚起了琥珀闐奴隸們的雙眼,那雙沒有權利抬起的琥珀色眸子,正斜視著那一身月白之人。他們只有恨,對密國之人只有滿滿的恨,就有如密國之人痛恨琥珀闐之人一般。

「他們只有編號,喊了就得來,若不做,就該抽打,狠狠地打。」蛛童神色薄涼,隨後像是想到了什麼。「喲,刑部讓我帶了個寶來給大匠,不說還忘了呢。」

他轉身看向一旁捧著長長木雕盒的侍僕,使了個眼色,讓他過來。那十隻纖細的長指,小心翼翼地將木雕盒給打開,盒裡裹著一層玄墨色絨布,裡頭擺有一只金屬和馬毛製的長鞭。

蛛童握起長鞭,咻一聲,朝地上猛甩了甩,狠狠地一抽,啪啪幾聲震入了胥靡們的耳底,如地牛翻身般。

揚舟默默地望,蛛童卻是暗暗地笑著。他捉起鞭尾,感到滿意地走向揚舟,道:「這是國君賜的,專抽不聽命令的奴隸,接收吧。」他欲將鞭子遞給揚舟,可揚舟卻未接上。

「呵。」蛛童笑,眉頭一抬,睨著比他高上許多的揚舟,感到不屑地嗤笑道:「大匠這是怕了?難道還要我蛛童給你示範示範?」冷笑。「我樂意得很!」道完,手上的鞭子狠狠地朝一胥靡抽去,眼也不眨,使得揚舟喊了出聲。

「住手!」他抓住那欲抽下的鞭,緊緊地將鞭尾扯握於掌心裡。

他一臉嚴肅與無情地盯著蛛童看,手一甩便將蛛童手上的鞭給取了過來,正色地道:「這裡歸我將作大匠管,不必都官司員外郎動手,還怕髒了您的身子。」蛛童太狠,狠得毫無道理。

蛛童冷冷地笑,毫不在乎,他的雙手負於腰後,仰臉打量著眼前那座尚未完工的鸞鳥大寺,呵氣道:「這大寺兩年內可否能完工?還不到三分之二呢。」他懷疑揚舟的辦事能力,亦是嘲諷。

嘴角的線條一扯,揚舟同是看向大寺屋頂的磚瓦,那屋頂極高,採空筒式閣樓的設計,將可容納一尊十六米高的鸞鳥大神莊嚴像。他道:「有這批胥靡們,我相信能如期完工。」建地是缺人力,這批胥靡來得正是時候。

蛛童笑,望著寺裡的內部結構,很是不以為然。「我倒要瞧瞧這批奴隸們重不重用,要不可白吃白喝密國的糧食。」

不說話,揚舟手裡緊捏著鞭子,端端地望著那座尚未完工的大寺,能否在兩年內完成,他亦說不準。建地多年來缺人力,是不爭的事實。

這時,蛛童走至揚舟的身邊,舉止異常地將手臂靠上揚舟的手臂,輕聲道:「有件事,我還得和你商量商量,大匠。」

「你說,員外郎。」沒有躊躇,揚舟沉穩地道。

「編號第三十七的奴隸,在日頭下山後,將他給放了。」這語氣不是懇求,而是命令。「另外,編號第三十八是琥珀闐的王子,亦發放於東郊建地,你可得好好給國君守著,若這批奴隸們不聽於命令,就以王子要脅。」

他笑,仍是那陰涼的笑。「將作大匠,你該明白我的意思?」雙眼一挑,盯向揚舟那陽剛的面容。「可別讓蛛童太傷心喔!」

同是涼涼一笑,嘴角一扯,揚舟道:「我明白。」

忽地,蛛童將身子一轉,甩甩袖,吐著氣地長嘆:「唉呀,明白就好。」他走過搭起的棚子,踏過草皮,提聲道:「看是搬木、塗泥、貼磚瓦,什麼都好啊!奴隸什麼都得做!」

他走向揚舟的馬,拍了拍馬的屁股,擰眉朝天望道:「這芒種就惹人生厭!」他皺眉,順手取走揚舟繫於馬前的油紙傘,又道:「你也好給這些奴隸們搭搭棚子了,要不芒種下雨,可要淋壞了身子。」

踩著步伐,他一臉從容地走回了他的大轎,和揚舟使了個眼色,嘴角一扯,便傾身進入轎內。

大轎抬離後,揚舟將握著鞭子的手一鬆,只見掌心多了條血淋淋的傷痕,正熱燙燙地燒疼著。

可他沒喊。

一旁的工匠見著,驚慌地喊道:「大匠!你流血啦!」

( 創作連載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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