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楞嚴經講座 南懷瑾 1/6
2022/09/04 15:06:47瀏覽431|回應0|推薦2

楞嚴經講座 南懷瑾
今天,我們《楞嚴經》的研究第一天開始,《楞嚴經》在佛經裡頭以及整個的中國文化裡頭,是最有名的一部經典,但是,它的爭論也很多。
在好的方面,從唐代以後,《楞嚴經》與中國的佛教、佛法尤其禪宗,是不可分開的一部經典。所謂中國的叢林下,就是禪宗的影響之下,有一個流行的名言,《法華》、《楞嚴》,《法華經》同《楞嚴經》這兩部經,抱本參禪,要想明心見性、學佛而悟道,必須以《法華經》、《楞嚴經》為標準,印證自己修行的必行之路。
同時,到明代的時候,中國的理學,就是儒家受禪宗的影響所產生的宋明理學家,曾經也有一句名言:「自從一讀楞嚴後」,所謂讀過《楞嚴經》以後,「不看人間糟粕書。」對於人世間所有的學問都不喜歡看了,都認為是渣子。那麼推崇《楞嚴》到了極點。「自從一讀楞嚴後,不看人間糟粕書。」那麼,這些推崇《楞嚴經》是至高無上的一部經典。這是從好的方面。
所以我們這個佛法裡頭《楞嚴經》與《金剛經》,幾乎從唐宋以來,變成中國人研究心性之學,所謂學佛、修道、參禪,人手一冊,幾乎每個地方都看得到這一部經典。這是推崇它的價值有如此之廣、之大。
同時,佛教也有個說是釋迦牟尼佛當時自己的預言:《楞嚴經》在這個世界上最後出世,尤其在中國,《楞嚴經》最後傳到中國;將來末法的時候,整個世界沒有佛法那個時候,世界上所謂佛教佛法只流行兩宗:一個是淨土、一個是密宗,其它正法沒有了。並不是說這兩宗不是正法,我講錯了啊!其它的佛法差不多就沒落了,到末法時只有這兩宗特別流行。那麼《楞嚴經》是最後到中國;到了末法的時候,《楞嚴經》最先離開了中國,沒有了。那麼將來的佛經喪失在人類那個末劫的時候,這些東西都看不見了。相傳如此,等到幾千萬年以後,慢慢求證吧。
《楞嚴經》是給人家的重視,有如此的價值,也有如此的威力,但是,這一本經典它來的確實果然很遲。出來以後,宋代、宋元之間,已經有人起懷疑了,認為這一本佛經是翻譯得太好了,太好太好!不是印度來的,不是佛說的。因為所有的佛經啊,翻譯的文學、佛經文學沒有那麼高明,這一本經是太高明!在中國的佛教文學、在文學的價值裡頭是第一等。假定我們對於中國文化學到《楞嚴經》的文章的寫法筆法,不但是古文寫得好,可以說現代的白話文字也會寫成第一等。文字實在太美了!太好了!為什麼呢?
因為佛的說法,多半偏重在論辯,論辯必須要用到邏輯;一個邏輯哲學的東西、很深的思考,用言語文字把它講出來、變成很美的一種文字,非常困難!等於我們現在研究科學的書,化學啊、物理啊,沒有辦法作小說看,沒有辦法當文學看。假設一個科學的書變成文學化、變成藝術化或者是小說化,那我想每一個人,十分之八九都會變成科學家了。因為看科學的書啊,太枯燥了,而且光記那些公式很麻煩。
佛法幾乎有同樣的一個情形。但是,佛法變成像《楞嚴經》、《金剛經》一樣的文學呢?那大家就願意接受了。尤其是我們的老輩子,一千年左右,這些知識分子,所謂學者、文人,文學的境界都很高,要求也很高,普通的經典文字的境界不高啊,別人就不肯接受的。而《楞嚴經》的文字境界非常高。我也常常給外教的這些朋友,天主教啊、基督教啊這些朋友們講笑話,我說你們真要為你們的教要發個心(發心是佛教的話),要想個辦法。你怎麼樣把那個《聖經》文字寫好一點、漂亮一點。那一個白話文,我都看不上的,看到就討厭!說「生來就有罪」,我說我媽媽爸爸生我我絕沒有罪!不要亂講!第一句話我就不相信。哎,那佛說呢?並沒有說人生來有罪,——有「業」,哎,這個我相信啊!因為「業」不一定是「罪」啊!我說你硬說我有罪,我不相信!但是啊,中文裡頭,你說生來就有「業」,這個好啊!可是佛用過了,你《聖經》不能用啊!你只好講有罪啊!有罪我不承認,我沒有犯過罪啊!還有,很多的文字方面都不通,不懂白話文。看起來很美,有問題。
要想一個宗教、哲學、好的東西弘揚開,首先注重文學,文學是很重要。所以《楞嚴經》在中國的這個文學的境界陪襯了高深的佛法,所以各界都願意接受它。尤其它包括了顯教所謂禪宗、天台宗、淨土宗、華嚴宗,沒有哪一宗對佛法不向這個地方歸納的。同時,最重要,它修證的秘法、秘密的法門有很多,中間講到修行的方法,尤其二十五位大菩薩起來提出自己的修行的經驗、心得的報告,這非常震撼人,因此,《楞嚴經》的好處又太多了。
可是因為太好了,世界上的人,太好了就有人想辦法總要挖它一點角啊!「哎?這個普通人沒有這樣好的境界!」到了民國以來,尤其是梁啟超,梁啟超是學佛的呦!他是一個居士、楊仁山居士的徒孫,也就是歐陽竟無先生的弟子。他也跟歐陽竟無先生學佛學的。不過老實講,梁先生其它的學問當然很好,影響了一個時代,不但影響了我們八十年代,恐怕還要影響一百多年以後。所謂康梁的(康有為、梁啟超)這個師生學術思想影響中國的文化、現在的文化非常非常的大。但是,梁啟超的佛學在我個人乃至一般學佛的人看來,不敢領教!那很粗淺。可是呢,他走了清末一般學者的路線,也就是受到西方文化的影響;因為我們從清末到民國初年一直到現在,走的自己學術文化的路線,都是走疑古的、懷疑古人。表面好聽,說注重考證、考據;一注重考據、一考證,自然對任何一點都懷疑。
尤其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前,外國的學者、日本的學者有意地污蔑了中國文化的傳統,認為許多都是假的。那麼尤其日本人很厲害,譬如說,認為我們的老祖宗堯、舜、禹,這些歷史上的聖帝,說聖人的皇帝、明王他根本沒有這個人。堯是個什麼?堯是個香爐,你看拿土做的那個香爐,那個香爐兩個腳翹起來,把這個字、中國字。舜是個什麼?舜是個蠟燭台、插蠟燭的,廟子上不是有些蠟燭支著、立起來的嗎?禹,大禹王治水,說那不是個人,那是個大爬蟲,在地上爬啊爬,所以把黃河啊、長江爬出來的。
人家有意污蔑我們的文化,好想侵略。然後講孔子呢?孔子——日本人!蘇格拉底——日本人!好的都是日本人。這些都是。可是我們八十年代以前,很可憐的,中國一般學者包括梁啟超先生在內,都受了這個傳染病,都走疑古的路線;凡是我們祖宗都不對,最後我們祖宗不是人,然後呢跟著達爾文的思想,人類是猴子變的。我常說,達爾文的祖宗是猴子變的,我的祖宗是人變的!這個(是)莫名其妙的思想!哈!
可是這樣一來呀,產生一個問題了,所以梁啟超提出《楞嚴經》(是)偽經、假的、後人造的,誰造的呢?梁啟超也講不出來,他說大概是中國人造的,學問很深的造的。因為中間也講到神仙,《楞嚴經》也講到神仙。梁啟超當時認為這個神仙他是印度沒有的,神仙之道、這種長生不老之道印度沒有的,《楞嚴經》釋迦牟尼佛怎麼樣會提到神仙呢?可見是中國人偽造的。他舉出了三點證據,都是不準確的。
那過去有位羅香林先生(這位先生現在過世了,也是過去「中大」的校長)寫了一篇文章(《唐相國房融在光孝寺筆受<首楞嚴經>翻譯問題》。文見《現代佛教學術叢刊》第三十五冊三二一——三四二頁),批駁梁啟超先生這個觀念。他反證《楞嚴經》是真的,而且是唐代這位宰相(所謂講宰相是好聽一點、等於一個部長)房融先生親自執筆的。翻譯不是他翻譯。古代的譯經、翻譯東西不是現在呦,我們現在一個人大學畢業,努力一點,學了幾年英文,就會翻譯經了。其實英文也沒有通,中文也沒有通,兩頭不通,中間落空。所以翻譯的東西莫名其「土地堂」!不是莫名其妙,「妙(廟)」還大一點——「土地堂」太小了!就是說是沒有通的東西。
要想真正一個翻譯,兩種文字必須要「通」,通很難哦!會寫文章不叫做通噢!我們以前小的時候中國人讀書,問:「哎,你這個孩子讀書讀通了沒有?」通,不是呆呆板板的呦!戴了一千度的眼鏡,只看前面一點路,其它都看不見;講一個問題、問答題、考試第一等,做人做事草紙(還)是公文、公文(還)是草紙都搞不清楚的,那就是讀書不通。讀書要通達。等於古人說,當然這兩句原文是《紅樓夢》小說上的話,可(它)是真正的名言:「世事洞明皆學問」,世界上一切事情、古今中外知識都要俱備;「人情練達即文章」,做人做事都很高明,就是學問、就是文學。這樣呢,就是讀書讀通了,不是變成書獃子了。所以我們的老祖宗,像我們小的時候讀書碰到老輩子就問:你這個孩子讀通了沒有?「不敢!」當然自己不敢承認通啊!所以,「通人」是很難的!
翻譯的東西,是兩方面的學問到了頂尖了、通了,下筆翻譯才差不多;還只能差不多,不是百分百呦!譬如我們翻譯的佛經,最高明的是鳩摩羅什法師,不是中國人哦,他是印度人,那個時候北印度人,住於天山以南的。他到中國來,他當然本身不但是印度文、梵文好,中文沒有幾年也是絕頂的好!所以他的門下有四大弟子(中國的和尚),這四大弟子中國文學都是最高的,尤其有一部著作流傳、影響中國文化與哲學思想最大的,是僧肇,鳩摩羅什法師的弟子,是中國和尚,年輕、青年才俊,和尚裡頭青年才俊,叫僧肇。那麼他著的一部書、一篇文章叫《肇論》,非常有名的,影響中國的哲學、文化思想最大的。他的學問融合了中國儒釋道三家,深通般若,所以著作文字又好,思想又高。那麼這是鳩摩羅什法師的弟子。
所以鳩摩羅什法師翻譯的經典當然很通,而且通的很高明。譬如我們平常念的《金剛經》,大家最流行的《金剛經》有七種翻譯,我們平常流行的所念的是鳩摩羅什法師所翻譯的。那麼還有幾種翻譯就不會流通。因為還有些人覺得鳩摩羅什法師翻譯的還不太滿意,怕翻譯不准確,重新又加翻譯、又加翻譯。到了宋代,義淨法師,跟鳩摩羅什法師倆距離了七、八百年,八、九百年,他又翻譯一道,叫《能斷金剛般若波羅密經》,覺得更准確,但是還是不流行。為什麼呢?因為佛經翻譯的文學沒有鳩摩羅什法師那麼有才氣、文字的流暢、簡要、明白,在過去是很高明。
譬如第二個翻譯好的呢?唐代玄奘法師的翻譯經典很老實,非常非常的老實。六百卷《大般若經》給鳩摩羅什法師來翻,大概算不定八十卷就完了。玄奘法師六百卷。這個六百卷就長得長文了,那真是長文!為什麼呢?他翻譯得很忠實。
因為翻譯文章、翻譯文字,三個要點,所謂:「信」,就是真誠的、一點都沒有假、不能加以自己的思想;「達」,文字寫出來很明暢;「雅」,文學境界很高。所謂古人講翻譯經典是「信、達、雅」。
但是鳩摩羅什法師講過一句話,無論如何,要做到翻譯佛經百分百的準確他說做不到。說這個事情上像什麼樣子呢?像我們媽媽喂孩子吃飯一樣。諸位年輕同學大概沒有吃過,像我還記得我小的時候母親餵我就是這樣喂的。那個時候沒有什麼牛奶呀、煉乳啊,這是外國貨、洋貨,很難看到;什麼現代的奶粉啊,奶塊都看不見,什麼奶粉啊!而且牛奶可以人吃的?很稀奇呀!人怎麼拿牛來喂自己呀?很反對。那麼我們那個時候小的時候、嬰兒的時候,米漿啊、把這個營養的東西呀,都弄碎,母親啊拿來嘴裡咬咬咬,都變成漿了,然後抱著孩子,嘴對嘴吐進來的。同鳥喂孩子一樣。真的!像我小時候這種就吃過好多,也吃過奶媽的,也吃過媽媽的。那麼,古人都是如此喲!所以鳩摩羅什法師講,翻譯的東西呀,等於母親喂孩子,把最好的東西在嘴裡嚼碎、嚼碎、嚼爛了,餵給孩子吃;他說自己拚命想盡量所有的營養、好的東西都給孩子,實際上做不到,一邊咬的時候那個真正好的營養啊,他說十分之四已經流到自己肚子去了,所以吐給孩子的那個營養只有十分之六。他說做到絕頂的翻譯不過到這個樣子。所以鳩摩羅什法師之高明,他說不過是盡心做就是了。所以翻譯的東西你說百分百的好,做不到的啊!所以現在人想把中國的詩翻成英文,我說怎麼「撕」嘛!你把它撕爛了,都沒有那個味道!把外國的詩翻成中文也不是那個味道啊!莎士比亞的詩在英文有他的味道,也有音韻、也可以唱念、也很美,一變成中文了,有時候就不美啦!這個沒得辦法的。
所以玄奘法師翻譯經典呢,他本來回來以後,所謂「唐僧取經」,回來以後,也想照鳩摩羅什法師的那麼翻譯,可是他不敢:「這樣一來啊,恐怕違背了佛的意思。」關於翻譯的三個重點:「信」,他自信不夠。因此啊,他試試看。第一天試了,照鳩摩羅什法師那個翻譯,就是媽媽餵給孩子吃一樣,把東西拿到嘴裡先嚼爛,自己到了那個境界了,再寫出來。他試了一下,夜裡就做惡夢,啊!夢得不得了啊!這些鬼神啊都來找他。他第二天起來:阿彌陀佛!不敢!我還是照老實翻譯。所以一老實翻譯啊,《般若經》六百卷。
譬如我們念的《心經》也有五種翻譯,我們念的這個是鳩摩羅什法師翻譯的。有些人考證是玄奘法師——不是的。我們念的「摩訶般若波羅蜜多心經,觀自在菩薩……」是鳩摩羅什法師翻譯的。那麼,譬如念到「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字念完了;「受想行識,亦復如是」,同這個一樣,就過了。照老實翻譯怎麼翻啊?我們《心經》就不止兩百六十個字了:「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不異空,空不異受;受即是空,空即是受。想不異空,空不異想;想即是空,空即是想。……」哎呀我的媽!那個十八空念下來,你念《般若經》啊,只聽到木魚「空空空,空空空,空空空空空空空!」自己也不曉得念空了。但是他翻的十八空就是這樣,大空小空、內空外空,空空,空空也空,最後我們也變成「嗡(ong)嗡」了!呵,台語講起來空空變「嗡嗡」了!(眾笑)
所以他翻譯的經典「信」是真信啊!確實。大概少吃一點營養的啊,自己少吃一點進去了,多吐一點出來,消化就很難了。我們這些孩子們吃的這個佛的這個奶啊,消化就難了!所以玄奘法師這位媽媽,老實是老實啊,老實媽媽有時候帶孩子也不大高明!所以唯識學他翻譯得很老實,可是啊,用那麼陳舊的筆調一翻哪,我們研究唯識就更難懂了。
那麼,我們講翻譯的困難。那麼古人的翻譯困難怎麼翻譯呢?所以譯經,我們中國的講翻譯文化的翻譯,在中國文化史上非常高明,那外國過去沒有。現在,在文化政治組織上有這麼一回事,但是沒有做到。譬如鳩摩羅什法師翻譯,是皇帝主持的,古代君王(當然不是全國的皇帝,這個歷史我們不講了),那麼他組織了一個譯場(古代叫「譯場」,現在等於翻譯院)。鳩摩羅什法師翻譯,旁邊的副教授數數一千多人,和尚、在家人都有,一千多人。一個人在旁邊等於兩個檯子擺起來,梵文原經,他照原音怎麼念,那麼翻譯的(當然鳩摩羅什法師自己正在那裡當主席了,坐著)翻譯中文,說這一句話中文是什麼意思?大家對不對?千把人同意了,說:對了!再把它變成中國文字。中國文字這樣對不對?有時候為了一個字、一句經典、一句話,好幾天都通不過。所以譯場的翻譯是如此莊嚴、慎重。
就是到了唐代,玄奘法師留學回來,唐太宗還是給他開一個翻譯院,這院長誰兼呢?唐太宗的宰相房玄齡兼。實際上這個宰相、這位副皇帝(古代宰相其實就是副皇帝)兼這個翻譯院的院長啊,是辦總務的、外辦雜務的。自己然後把翻譯好的書看一道,寫個報告給皇帝送上。等於說通過了、傳過了。所以玄奘法師的譯場的翻譯當時還有外教徒,譬如景教,這個景教唐代就來了,就是天主教的前身。唐代、唐朝很多宗教啊!還有個祅教——這個「祅」讀「顯」,祅教,不是妖教哦!不是妖怪的妖,這個字念「顯」,不要念錯。祅教等於說也還不是老的猶太教,這個是波斯一帶的宗教。還有些法術,這些宗教都來了。景教就是天主教、老基督教,唐太宗也給他在廣州:好,你們來傳教,可以啊!所以我們從古以來中國文化對宗教都是大度包容的,反正你勸人為善,總管好的。哪一個教理高深、哪一個好壞,那是另外一個問題。所以唐太宗給景教在廣州也修了一個廟子,但是景教這些法師是傳教士,在唐代吃不開,唐代那個佛教上下,等於現在科學時代一樣,全國上下通通在佛學裡頭,其它的宗教想生根發展很困難。那麼景教這些傳教士也是外國來的,怎麼辦呢?那麼玄奘法師一概請,你來吧!…但是玄奘法師真偉大,你們出家同學們看看,景教的經典要翻我也幫忙你,所以玄奘法師也幫忙過,這就是大法師胸襟器度之大,同時玄奘法師把中國文化《老子》、《莊子》、他翻譯成梵文送到印度去,可惜印度人不珍惜,掉了,找不到影子了,多可惜啊,玄奘法師把佛經翻過來,把中國的名經《老子》、《莊子》、《大學》、《中庸》翻成梵文送到印度,印度當時流行,後來沒有了。
所以講到這個翻譯有如此之難!但是那麼難的工作,所有佛經翻譯的高明,除了鳩摩羅什法師以外很少,很少有高明的。兩本經文學很高的,一個是《圓覺經》,一個是《楞嚴經》,文學境界都很高。可是梁啟超他們因為文學境界太高了,都懷疑是偽書。那麼,我們如果站在一個宗教徒的立場,只能說:「阿彌陀佛!罪過啊!罪過啊!」哈,只能如此了!有什麼辦法呢!
那麼,這是介紹這一本經典被人推崇、被人懷疑的一面。那麼,這本經典不管它被人推崇或被人懷疑,我們要想真正求證佛法的修行的法門,要想真達到淨土念佛而如何證得往生西方極樂世界,如何證到花開見佛境界,也非研究《楞嚴經》不可!要想參禪明心見性,非研究《楞嚴經》不可!要想成就密宗的什麼各種成就法門,也非研究它不可!這一部經典所包含之偉大,實在是無比!
可是因為大家有譭謗它的,所以這部經現在受了一點點影響。不過不會受大影響。譬如像我個人來講,我很不服氣這些人啊,隨便講考據,因為我這個人啊,頭腦昏聵,不大喜歡考據。認為考據是很重要,但是考據出來絕對是這樣嗎?我不相信。尤其現在的考據靠古人的骨頭啊,拿古代的剩下來的死人的一點資料拿來,就斷定幾千年前的人就是這個樣子,太靠不住了!我們的考據我們自己看,去年的事情我們自己還記得記不得?你在哪裡說過一句什麼話,你做一個什麼動作?自己都考據不出來。不要說去年,前一個月、昨天的事我們想想,自己還要考據呢!還要去讀一下考據學,這一回考據到我昨天究竟睡了多久?昨天起來先穿哪一件衣服?刷牙齒先刷左邊啊、右邊啊?考據考據看,還是先刷我的假牙齒呢,還是先刷我的真牙齒啊?所以,考據是重要,(但)絕對說拿考據來斷定古人就是這樣、那樣,靠不住!說夢話!所以中國的學問分三種:「義理」,所謂義理就是哲學的,研究道理、學問的道理;「辭章」,就是文學,譬如唐朝考進士,唐宋元明清考進士考文章就是考辭章;「考據」,就是考證。當然,義理、辭章都需要經過考據。但是現在八十年代變成現在做學問,考據才是學問;辭章呢?中國人現在不會寫中文,白話也不通(也許我不會寫白話);文言也不通(當然我的文言也不好)。哎呀,現在我不曉得怎麼辦!自己天天講中國文化——沒有文化!自己文字都沒有寫通的。
我常常說同學們學問很好,寫信都寫不通,「南老師」下面兩點,我一看看錯了,看成「南老二」,「南老二」不曉得寫給誰去了!像有些人寫信,寫「老師」——老師寫給我啊?叫老師的很多耶!你究竟寫給哪個老師?都搞不清楚。說:南老師啊!我想寫給你「南老師」,你罵我不對;寫「老師」,又不對,那怎麼寫啊?我說,「親愛的南懷瑾」就算了吧!我說你究竟怎麼寫,你研究研究看!你是中國人嘛,總要懂得中國的寫信嘛!我說學校裡究竟教了沒有?我們小的時候教育第一步就是先學會這個啊!那個時候讀小學的如果信都不會寫,老師說你:「信都不會寫,你還讀個什麼書啊!」就那麼困難。
現在真的呀,白話信都不會寫,要了命!只講信這個例子,什麼都不會寫,連一張條子也不會寫。不過不能那麼看法。我現在告訴老一輩子人,要跟著青年人學,我現在的文章拚命跟你們年輕人學。你覺得不通啊,我現在看看年輕人文章,越來越通;因為他不通的通啊,也是一個邏輯,叫做積非就成是了!把那個錯的堆積下來就變成對了。你不能不跟著他對。你老頭子們說「我的對,他的不對」;你對?眼睛對著鼻子只一個啊;他們對的是很多眼睛對鼻子都是那麼對的呀!那只好跟著這樣對,這是真話!所以我現在常常寫文章,我自己覺得自己沒有寫通;不過我看看年輕人那麼寫法,我也這樣用。
譬如說,「我心中有煩惱、苦悶、討厭。」煩惱一點(頓號),苦悶一點,討厭一點,很通啦!「我心中有煩惱、苦悶、討厭」,而且還可以變成白話詩,朗誦起來:「我心中——有煩惱、苦悶、討厭——!」哈,這還是朗誦得很好的白話詩!假設照我們古文的寫法,那就打手心了,給老師罵死了:煩惱、苦悶、討厭?苦悶就是煩惱,煩惱就是苦悶;既然不管煩惱苦悶,中間自然有厭惡在內。那麼下面就給你批:「衍文」——多餘的文字。然後打幾個XX,第二天還來:信都不會寫!文字都不會寫!手拿來!打三板!打手心三下。萬一你要用了:「我心中有許多煩惱」,那麼寫詩詞體呢,可以。
所以我剛才吃飯也講,我說這個同學,我在跟一個同學開玩笑,我說最近怎麼老是看你生病啊?感冒,這個氣候是不好。不過,這個在古文形容,我就給另外一個同學啊,跟老古出版社負責的那一位同學說,我說古文很妙啊!這個人常常生病啊,這多可憐呢!在中國這樣講,白話就講:這個人常常生病,多可憐!古文只有兩個字:「善病」。這多妙啊!善,就等於擅長;常常生病嘛——善病。生病,又常常生病,身體不好,一肚子的煩惱,一天到晚皺著眉頭、痛苦,下面兩個字:「工愁」。這個愁就已經痛苦了,他說這個人啊,愁到已經變專家了!「工」,工夫到家了。所以你看看,一個人啊一天到晚生病、一肚子的煩惱,在古文寫成那麼美:某某人是「善病工愁」啊!四個字。現在說這個人、某某人一天到晚煩惱、痛苦、討厭,而且煩燥、病氣,隨時糖尿病、高血壓、心臟病,各種病都有,白話文這一大堆,不是講笑話哦!
所以講,我們從白話教育入手,要想來談中國文化,我常常引用一句上海話(多年不講,也不會講了):「談也不要談了(講也不要講了)!」你沒有資格講嘛!因為你中文看不懂嘛。所以看佛經,我常常鼓勵出家同學,我說,第一步,英文固然也重要,你不要想變成文學家。你只要上了飛機,你說「我要菜」,叫得來就好了。不要光曉得說「咖啡、咖啡」,喝了一肚子咖啡,那就不對了!你總要會講幾句,夠了,到那裡慢慢學。可是你要以佛學為基礎,中國古文先要學好。
這是因為講到《楞嚴經》翻譯文字之美,講到這個地方來。
現在我們講到本經。首先,今天我們研究的方法,因為這一本經啊,我憤慨了,把梁啟超他們推翻,所以我啊,發了瘋!三十年前啊,當時我一個老朋友楊管北先生(現在過世了),他就跟我講:南老師啊!我們兩個做個好事。《楞嚴經》你講了,我們聽了懂了;究竟懂了多少不知道;哎!把它翻譯成白話!我說這個事情不能幹。中文古文翻白話?我們這本經是當時媽媽這麼咬了餵給我們,現在又把胃裡吐出來再咬一道變成白話吐出來,那不曉得是什麼東西了!而且很難哪!一個古文翻譯,你看「善病工愁」,剛才講,這是古文。諸位你們很多文學家,白話怎麼翻法?只能說「這個人最會生病,而且最會發脾氣。」——不對啊!不是「工愁」這個意思。說這個人最會愁?這個話白話不通嘛!怎麼叫最會愁呢?這不通嘛!那怎麼辦呢?所以「善病工愁」這四個字你把它很準確地翻譯成白話就很難。這個句子很美啊!——「善病工愁」。
那麼痛苦的一個人,看中國文字寫得那麼美!「善病工愁」你說翻譯成白話怎麼翻?所以我說我不能幹。後來他說:你干吧!我說我干了、這個書翻了,當時我說我也窮,哪個人肯印呢?「哎哎哎!錢都歸我出!不管印多少,我來印,只要你翻。」我說真的啊?你肯出錢印書啊?那個時候開始我不主張賣,後來我主張賣了。因為老是要把佛經送,送了以後啊,人家不要的也送,送去了包油條,幹什麼?賣回來的錢再印別的佛經不是很好嗎?何必一定說求功德,光叫人家出錢印經,印完了亂送,送完了以後不曉得到哪裡去了!乾脆,你要的就來買,再貴的也來買;不要的送給你也不要。我賣回來的錢再印別的經不是蠻好?所以,當時就坐下來翻。翻完了,《楞嚴經》我看也不敢看,我現在自己的東西看也不敢看。假設我再投個胎來,我看到非罵他不可!一定罵這個姓南的這個傢伙:「你這個混蛋!這個東西可以把它翻的啊!」翻成白話完全變了樣了,所以我不敢看。現在我假設看看,我一定想重新翻過。但是我如果再把它翻譯完了,後天再一看,我又覺得昨天翻譯不對了!又要翻了。文字你看到是個小道,古人說文學是「彫蟲小技」,彫蟲就是雕刻家帶一個放大鏡,在那個核桃的核子裡刻一隻船,船裡頭還有人,那麼小、那麼細,小小的一個技術。你不要看文字是個彫蟲小技呦!你真在那個最細最小的藝術境界雕到最高明的,很難!非常難!難到不得了的難哦!
所以有時候把一個文言翻譯成白話,一句經典把你礙住了,沒有辦法,只好上去打坐了,什麼都不想了!求求佛菩薩幫忙,分一點智慧來。一下靈感一來,管他睡覺都要起來趕快寫下來。再躺下來就忘了!睡醒就不能考據了,那就要考古系去了!
所以這個文字啊,這一本經在這裡講過,當時講在開封街,我們這裡老朋友像蕭先生當時還在座的。蕭太太還不算在內,那個影子大概還反對的!現在最近有人提出來,我一算哪,三十年我沒有再講過這一本經了。所以三十年來,一世了,中國人三十年叫一世,十二年叫一紀,世紀兩個字在舊文化裡頭是這個道理。十二年叫做一紀,三十年叫做一世。你看我三十年再也沒有搞《楞嚴經》了,碰都不敢碰它了,自己碰到會臉紅!結果三十年後重講《楞嚴》,也是未免有隔世之感哪!拿古文來講——隔世之感,好像自己又投過一次胎了一樣,又換了一朝人了!今天有機緣向諸位報告研究這個《楞嚴經》的內義,先把我所想到的前面這些因緣講一下。
再我向諸位年輕同學推薦,《楞嚴經》好好研究!不一定為了學佛,為了學中國文學就值得研究了。那文學實在太高明!老實講,我自從讀了《楞嚴經》、《傳燈錄》、《指月錄》以後,我的文章才進步起來。這是真話,很坦然地告訴你。
所以我當年在峨嵋山閉關的時候看《大藏經》啊,有幾本經我不看的:《法華經》、《金剛經》、《楞嚴經》、《地藏經》這些我不看,把它抽出來。因為我要很快的時間,一兩年當中,(我只預算閉關三年)一兩年當中要把全部《大藏經》都要看完。那麼時間就是很匆促,晝夜坐在這個位置上看,一個青油燈、三根燈草,點的油燈,燈下看;不是這個電燈下面看哦!晝夜在看,一天看二十卷經哦!二十卷經典要坐下,晝夜坐到,山上又冷,生著一個火盆,也就是青油燈底下這樣看,一天要看二十卷,要趕完哦!還要寫筆記呦!所以把這幾部經抽出來了,為什麼?《大藏經》有些經看不到的呀!現在有錢可以買一部《大藏經》,當年全國也沒有幾部啊!峨嵋山、五台山只有一部兩部啊!字當然大了,字是大一點了;那很稀奇啊!那麼我如果把《楞嚴經》、《法華經》就在閉關要閱藏的時候看,不是耽擱時間嗎?這些經典反正到處有流通、看得見的,下山以後再看。是這個心情。
所以下來以後《楞嚴經》始終帶在身邊的。因為天天覺得要看它,就天天沒有時間翻了。人就是這樣,生在峨嵋山腳的人,一輩子沒有上過峨嵋山;生在杭州西湖邊上的老頭子、老太太,一輩子沒有玩過西湖。太多了!譬如人家說我在台灣三十多年了,假設人家問我到過日月潭沒有?我說對不起!我到現在還沒有去過。有一個潭我去過,碧潭。那我去過。日月潭?因為我也不想談了。這叫做什麼?倒不是懶,「五嶽歸來不看山」了!我說那是個洗腳盆一樣,有什麼看頭!硬是很多地方不想看了,就是五嶽歸來就不看山哦!不想看山了,就是這個道理。
那麼現在就講,這一本經典所以從開始講,我向大家特別推薦,好啊!那真好。那麼我說,閉關以後下來,翻開《楞嚴》一讀,文學境界提高了,自然會提高。尤其翻開禪宗的語錄,《傳燈錄》、《指月錄》一讀,那個心境空靈,文學的境界更提高了。所以要想提高文學境界,還是看空靈的東西,《楞嚴經》有如此的好處。
現在,我們首先介紹《楞嚴》,我們普通稱為《楞嚴經》,今天首先我們介紹經題。但是經題,我們研究的方法,我不是法師啊!居士,居士也夠不上;連個佛教徒都不夠。佛教徒要很莊嚴、神聖的,行為好;像我這個亂七八糟人啊,勉勉強強算是個讀書人,還不夠資格,讀書人都不夠資格!所以一定說會講經——不會!只是把我研究心得的報告,諸位都是考試委員,我在講的時候我的心情,我是被諸位考的學生,做一個心得的報告。不是謙虛話,的確如此!是這樣一個心情。我所研究到、所理解到的,向大家做一個報告。
那麼古人講經呢?尤其法師們講經(居士是很少講經的,居士講經,根本不能升座。不過今天我沒有升座,我不是法師。後有佛、前有佛,我夾在中間的;跟在佛屁股後面,替他當個傳話、翻譯的,如此而已!我不是升座啊!)法師們升座講經就很嚴重了!像我們現在到美國去了那位大法師——顯明法師,正統的受這個講經法師的教育出來的。不過,他老人家已經變了一下,因為他講經不准我來聽,他就跟我講:不准你上來聽哦!我說師兄這為什麼啊?「你一上來,我講不出來啊!」我說我講你也不要上來,你一上來我也講不出來!我說我們兩個有約。但是,你說我不上來,我在下面打開擴音器聽,這個總是我的自由了!他說那我就管不到你嘍!呵!我說我們各管各的。所以我一聽,好啊,叫好!我叫大家聽啊!你們好好去啊!我說他一過世了以後,就沒有人會講經了。
講經有一套規矩,而且講成——顯明法師已經現代化了——把傳統的規矩變成現代化。你不曉得那個老派的那個法師講經坐在那裡。我也以前年輕學佛,跟你們諸位一樣,到處趕廟子哦,凡是廟子有佛必跑哦!有山、有和尚、尼姑就磕頭哦!有法師講經就聽哦!因為說聽經是功德,為了求功德,所以聽得進、聽不進我總要聽啊!其實坐在那裡打嗑睡,一點都聽不進。不是經不好,也不是他講不好,我聽不進。為什麼啊?都是很莊嚴了,唱啊、敲啊,「叮叮噹」,敲完了以後,拈香,然後:「大——佛頂——,如來——密因——」唱京戲一樣的;然後,「大——,何以謂之大?大者,大也;大小之大也!大而——無外,小而——無內,此所謂大也!」我一聽,你下一句沒有講,下面我都曉得了,我還有心聽啊?只好閉起眼睛求功德呀!求功德就到昏沉那邊去了!只好睡覺。這是老套的講法。那真是!結果啊,那個聽經的人啊,都是老太太,有經必聽、有講必到。聽完了,老太太你聽懂了?講一點給我聽聽看?「唉喲!深得很耶!」當然深得很!她沒有聽懂,講些什麼她也不知道。這是講過去的法師們講經。
現在不同了,像顯明法師就合於現代了。他現在到美國去,這兩天大概開始在美國要去演講,好像五月二號大概有演講了。
可是我們今天研究呢,還不是這個路線。也可以做學術性的,也非學術(因為我這個人就不是學術人,我是個普通人,不是學術人),那是專家。那麼我們把它變成一個極普通、極平凡。我們讀經的目的,就是為吃飯一樣:肚子餓了,我要吃飯;營養不夠了,我要吃營養進來,消化變成自己的東西。給自己學佛、修持,對身心是有利益的,這樣研究的方法。
那麼今天我們用這個方法研究,當然,還是要走一點老路子。《楞嚴經》是普通的叫法,所謂簡稱也,簡者簡也!就是簡單的簡。把它簡稱叫做《楞嚴經》。它的全稱不是這樣。經題全稱是《大佛頂(應該有句點,「大佛頂」是個句點)、如來(又是一個點)、密因(又是一點)、修證了義(又是一點)、諸菩薩萬行(又是一點)、首(一點)、楞嚴經》。那麼多的內容兜攏來,是這一本經的觀念、內容。所以這一本經的全稱是:《大佛頂如來密因修證了義諸菩薩萬行首楞嚴經》。這樣就是叫《楞嚴經》。所以剛才我提出來這個經題,每三個字、兩個字一個句點,都包括了全部佛法的內容。不是理上的;修證上與理上的內容都在其內。
那麼,古代、我們小的時候聽講小說,北方人叫說評書,茶館裡聽評書:聽我慢慢道來!慢慢地說。現在,我們首先研究介紹的「楞嚴」,什麼叫「楞嚴」?
譬如佛經有兩本經,我很有幸這一輩子做了兩件傻事,傻瓜北方人叫做「愣子」;笨一點,就是小孩子的傻瓜,叫「二愣子」。所以我的筆名就是自己叫自己「二愣子」,因為我真是傻瓜,做了二愣子!《楞伽經》同《楞嚴經》這二楞,我都把它古文翻成白話翻過的,所以我有資格自稱是「二愣子」!「二愣子」是北方人罵人,就是傻瓜蛋!所以我是個二愣子。
所以這個佛經裡頭啊,「楞伽」是山名,梵音,楞伽山,在錫蘭,就是現在的錫蘭,印度南方的錫蘭、錫蘭島,錫蘭島中心那個山是楞伽山。據說佛說《楞伽經》,釋迦牟尼佛曾經到過南印度,在錫蘭島,在這個海島山頂上說的,所以記錄下來是《楞伽經》。「楞嚴」可不是島哦!楞者愣也,就是愣頭愣腦那個愣。嚴呢是莊嚴的嚴。一個愣頭愣腦還很莊嚴,這就講不通嘍!「楞嚴」的意思啊,一半是翻梵文的音的意義——楞;一半是把中文的意義湊上去。等於我們講「禪定」,這個翻譯現在變成佛教的術語了,這是翻譯過來的。「禪」,現在叫禪,我們國語的讀音;我小的時候不念禪哦!念「*」」(無曰切),日本人也叫「*」(無曰切),唐音,「*」(無曰切)。「*」(無曰切)閩南話叫什麼?(同學答)哦,對!大概閩南話、客家話差不多啦!現在叫「禪」,我好幾十年把它彆扭過來,開始我很不習慣,我說我不「饞」哪,決不饞哪!饞個什麼?因為誰要饞哪!現在也講慣了,禪就禪吧!積非為是,大家都那麼說黑的是白的,你不要硬——那就變成二愣子了!所以我這個還不是真正的二愣子,是跟著時代走的二愣子!譬如「禪」是梵音,「*」(無曰切)。那麼,原始的呢?「然諾」,也不是「然諾」——「耶落」。對不對還不知道哦!中古音「耶落」,這個「耶落」就是「禪那」,現在翻譯叫禪那。這個意思是梵文。你說打坐入定不是這個意思,有沒有打坐入定的意思?有。觀想、禪定、清淨、寂滅、圓滿,都有,這個境界叫做「*」(無曰切),就是禪。那麼到了中國翻譯成這樣叫「然諾」,誰懂啊?什麼叫「然諾」啊?麻煩!嘿,把中國文化,孔子的學生曾子著的《大學》……
禪定,大家懂了。這就是翻譯的高明。所以中國的佛經翻譯得高明!譬如說,我們講現在你到外國去講佛學,他問你學小乘啊、大乘啊?「馬哈亞」(Mahayana)是大乘。我說什麼是「馬哈亞」?——「布大」,我還聽成「布袋」了!「布大」就是佛陀了,我們原來叫「布大」,現在英文是「Buddha」,是後期的梵文翻過去的,不是我們古代的佛經、古代的梵文翻過來的。印度分五個,中印度、南印度、北印度、東印度、西印度,音都不同,所以現代人說研究梵文,我覺得很好玩。拿現代的梵文來研究古代的佛經,也等於我們拿臭鞋子考證商朝周文王是穿的什麼鞋子、他那個腳丫子有沒有香港腳一樣的可笑!你曉得吧?有這樣的困難!
那麼,「馬哈亞」我們古代翻音是「摩訶衍」,就是「摩訶衍」。所以年輕人「摩訶般若波羅蜜多」,是「馬哈般若波羅蜜多」;那麼日本人念的般若是「巴扎」。我們那邊唐代土音念的接近的是「波惹」。哪個音相近?都不知道了。你去考證吧!慢慢去考據去吧!
「馬哈亞」(大乘)是什麼?大車。「馬哈」就是大,「亞」就是車子。大乘,佛經、佛法的原意是大車;小乘是小車、是羊車,《法華經》上形容是羊車,羊拖的拉的車,力量最小;中乘緣覺是鹿車,頭上有角那個鹿拖的,力氣大一點;大乘是大力白牛車,牛拖的,力氣大。那麼我們中國呢,大乘「馬哈亞」過來不像翻英文一樣翻成「大車」,大車是十輪卡車啊?還是福特車?還是觀光的遊覽車?還是火車啊?哪個車才是大車?所以中國人不那麼翻,——笨蛋!翻譯得不好!中國人翻譯成什麼?「大乘」。車子的意思是幹什麼?車子是載人,把你這個東西裝載上去,到達一個很遠的里程、一個目標,這樣叫做乘車。所以我們中國人說,你有乘車證吧?就上去就乘。所以坐船過海叫乘船,坐車過海叫乘車;騎馬到了叫乘馬,騎牛到了叫乘牛;萬一我人把你背過去,也可以叫乘人——乘。所以「大乘」、「小乘」,就漂亮了,就美了!意義就對了。可是外國人呢?翻譯得很老實,根據梵文翻:「馬哈亞」——「大車」;現在我們在這裡是講大車的佛法。你注意啊,回去不要坐公共汽車了,大家都要「大車」走。——就是這麼老實!
所以真正佛的佛法到了中國,受了中國文化的洗煉以後,更高、光華了!所以,像「禪那」經過中國文化一翻譯「禪定」,就懂了。「楞嚴」,所以取它那個「楞」,這個翻音;莊嚴的。就是一個本來顛撲不破的那個境界,打不爛,水泡不化,火燒不掉,用力量撕也撕不開,就是顛撲不破的,怎麼樣它都不會毀壞的;永遠不會毀滅的、堅固的這個定力、定境。本來很堅固的,不是你造出來的,這個是「楞嚴」的境界,所以叫「楞嚴大定」。這個定不是你修得來的,你修行也修不來的。你不修,它少不了;你修了,它多不起來;可是一切眾生本來都在這個定境中,你不認得。這是「楞嚴大定」。
「楞嚴大定」光是定嗎?不是的,不是楞嚴大定。這個「楞嚴」是形容,一個佛法明心見性那個境界;真理是永遠顛撲不破的,萬世不變的;是「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心經》上這三句話十二個字是「楞嚴」這個道理,這個境界的形容。所以它是個顛撲不破的東西;定慧等持,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的,我們可以借用《心經》來形容它。本來如此,不假修證,不是借用你修證了所到達的。
「楞嚴」這個名稱先瞭解了。《楞嚴經》全部講的是永遠至高無上的。現在我們拿現在觀念也可以寫白話文章,假設我們現在人問你:哎,你是個青年學生,你也研究過《楞嚴經》,什麼是《楞嚴經》啊?那麼你為了拍馬屁、對於現代人的觀念拍馬屁,說:那一本佛說的經典,是講一個至高無上、永遠不變的真理,它就叫做《楞嚴經》。「楞嚴」是個名稱。
「經」,所有我們的文化裡頭,對於古聖先賢的言語文字所記錄的文章,尊重它,稱它為「經」,經典的經。經者,直到的,一直;經者,永遠是一條直路,凡是人要想做人,要想成佛,這一條路一直去、不彎曲的,這是「經」。「楞嚴經」是這個意思。
那麼,把「楞嚴經」這個問題我們先解決了,這是倒轉來解釋。
那麼現在先講全經的題目,叫「大佛頂」,這個「大佛頂」,這個不要解釋了。不過台灣有沒有?哦,好像彰化有個大佛,好像大佛的頭頂!大家有沒有去過啊?那個裡頭我倒去過,裡面有個鐵的樓梯,到了那裡,摸不見他頭頂,因為在裡面。呵,「大佛頂」就是大佛的頂——如果那麼一講啊,沒有道理了!
「大佛頂」就是佛法最偉大、至高無上的一個法門、佛法的頂尖的法門,就是「大佛頂」。佛法裡頭的佛法、修行裡頭的修行、佛學裡頭的佛學,偉大得很!就是佛法至高無上、頂尖的、第一等的佛法。所以用白話翻譯就是這樣。
這樣的意思、這樣白話翻了就懂了「大佛頂」啊?還是不懂,還是不夠的。什麼叫「大佛頂」呢?根據佛說,一個人修行三大阿僧祇劫,成了佛的人,本身不但證得修道的法身,這個肉體身、報身也轉了;所以得道成佛的人不是我們這個相貌,我們的相貌太不好了!每一個功德圓滿、智慧圓滿、得道的人,具備三十二相,三十二種同普通人(普通人在中文就叫凡夫,凡夫的意思是最平凡的人、最普通的人;「凡」這個意思就是最普通、最平凡,所以叫做凡夫。夫就是指一個人。凡夫是這個意思,就是一般普通人,中國的佛學佛教裡頭講的凡夫,翻譯成白話就是一般普通人。一般普通人所沒有的,佛有三十二種特別的相。
有八十種隨形好。跟著這三十二種特別相來,他有特別的好處。譬如因為佛是成道的人,一天到晚面孔面門皮膚都放光的!因為他皮膚細嫩,他自然就放光華了。因為他光華,他光焰照人,使被他這個光所照到的人,自己心境都會得到特殊一種感受。這就是他三十二相、八十種隨形好,很多,講不完,這個將來慢慢說,以後會提到的。
那麼三十二相裡有一個佛相就完了——「不見頂相」。佛經上說佛還有一相叫「不見頂相」。那麼我們當年看佛經就完了!世界上哪裡找這樣一個怪人啊?佛者,非人也,拿中國字講正好,人字旁邊加一個「弗」字,不是人;不是人,就是佛。當然不要搞錯了,不要認成英文一樣:人要拿到錢的標記($),那個才叫佛,那就錯啦!那不是人,超人,叫做佛。佛有「不見頂相」,那不是個怪人啊?這個人在下面看他看不到頭頂的,你說這個人頭頂下雨來怎麼辦?雨不是落到腦髓裡頭去了?怎麼叫做「不見頂相」?看不到佛的頭頂。那麼我們曉得釋迦牟尼佛的頭頂,都看得見啊!你看我們塑的佛像頭上黑黑的,一個一個一點一點那是什麼東西知道嗎?所以大家出家人只好拿黑毛線編起來一點一點戴頭上,以為是學佛。你們學不了的呀!佛不像你們,半個月剃一次頭,變成青鴨蛋一樣,不是的。他老人家修頭陀行,很難得剪髮,他的頭髮是右旋的;歐洲人、印度人頭髮都是右轉,不像我們中國人頭髮是青湯掛面,新竹的米粉直直的——中國人的頭髮。他的頭髮是轉起來的、轉的。所以很久沒有剃,轉攏的一球一球。他打坐那很久,動都沒有動。還說半個月:哎呀!打坐,我快到了,出定了,要理髮了——那還叫修定啊!他一定了就不管了,不管了頭髮就長起來,轉成球了,所以頭上就是這樣。頭髮一點一點轉;不是頭上長包包。所以這也是佛的一相,是這個。他也看見頂啊,怎麼叫「不見頂」呢?這不是一個秘密嗎?
這個「大」,佛法的境界是非常大,無所不在!哪裡有佛?無所不在,到處都在。《楞嚴經》上說,十方虛空都不能容納,將來我們馬上講明心見性這一段就提到了。這個經典裡頭說:「虛空生汝心中,如片雲點太清裡。」這是《楞嚴經》上的原文哦!我還幸而背得來,大概沒有錯。萬一錯了一個字,請諸位原諒,不要打我手心就好了!「虛空生汝心中,如片雲點太清裡。」他說,我們一切人,不只佛哦!我們每一個人這個心量之大,大到包含了這個太空。整個的宇宙、太空在我們的心體以內,等於像我們看天上滿天青天裡頭一點白雲一樣。整個的十方虛空,包括銀河系統所有的外星球的外星球,整個天上的星星、明點都看得見的,那都是星星、都是一個世界。把那麼大的宇宙放在我們這個心的體裡頭,不過一點塵渣子而已!心量之大!我們現在沒有成佛,很可憐!都把自己這個身體守著,以為這個就是心,搞錯了!
所以真正的佛法,大而無邊無際。你說大有多大?大得比虛空還大,那有邊了,虛空就有邊,虛空這個觀念就是「邊」了嘛!
所謂佛的「不見頂相」,就是「大佛頂」。「不見頂相」就是心之體,無量無邊。真正的佛法有沒有頂尖呢?有沒有邊際呢?沒有邊際。就是「大佛頂」這個意思。並不是說佛的頭沒有腦蓋、沒有天靈蓋的,那觀念就錯了。
「如來」,這是一個觀念。所謂佛學叫如來,所有十方三世一切成佛了的人一個總稱,都叫「如來」。比方我們讀歷史,「皇帝」這個名稱是統稱,「總統」這個名稱也是統稱,國家元首的一個代號、統稱。所以如來這個名詞,凡是悟道了、證得菩提成佛了,都稱「如來」。至於說「釋迦牟尼如來」,那是特稱。那是指釋迦牟尼這一位菩薩現在成佛了,叫做「釋迦牟尼如來」。釋迦牟尼是他本人的名字,「如來」是成就至高無上的大佛頂境界的統稱。所以如來兩個字,所有成佛都稱「如來」。假使我們在座的王先生、張先生將來成就了,就是「王某人如來」、「張某人如來」,等於是這個道理。如來者,成就佛法之中心。
那麼,我們中文翻譯成「如來」就高明得很了!你要知道,這個「如來」怎麼樣解釋叫「如來」啊?我們平常念的大般若部《金剛經》自己有解釋、佛有解釋,佛說什麼叫如來?「無所從來,亦無所去,是名如來」。來從哪裡來?無所從來,來處你找不到。等於我們的思想念頭,譬如早晨睡醒了,你第一個念頭想什麼?自己都沒有把握,莫名其妙就來了,無所從來。我們再想,這個思想念頭跑了,到哪裡去了?跑了,找不到影子的,「無所從來,亦無所去」。拿我們的思念、念頭來做比方,來無蹤、去無影,「無所從來,亦無所去」。你說走了?沒有走,再一想又來了。我們這個思想前一個觀念、前一句話,我講的,沒有了;諸位聽到的,也沒有了。你說沒有了就不會再講了?我們不是唯物論者,不是斷見;我重複一道,又來了,你又聽見了。所以這個「無所從來,亦無所去。是名如來」。「是」是古文,現在白話文這個「是」就是「這個、這樣」(白話文「是」這個字就要變成兩個字了),這樣叫做如來,如來就是「是名如來」。「無所從來,亦無所去,是名如來。」如果我們翻譯成白話:「來,莫名其妙地來,去是莫名其妙地跑掉,這個樣子叫做如來。」我就不信佛教了,一點意思都沒有!這個經我也決不會敲起木魚念:來,莫名其妙地來;邦邦邦!去,莫名其妙地滾蛋!邦邦邦!邦邦邦……這樣叫有個什麼意思啊?所以佛經這個東西叫什麼呢?叫「文字般若」,般若裡頭的文字般若。「文字般若」不好就沒有佛法了。所以我常常告訴同學們,釋迦牟尼佛在中國名稱叫「釋迦文佛」哦!所以釋迦牟尼佛的老師、過去七佛之師、這一生是釋迦牟尼佛大乘菩薩裡頭首座大弟子是「文殊師利菩薩」,處處離不開「文」的境界哦!文化、文學。沒有「文」,還談個什麼啊?!
你看這個《金剛經》佛學的文學,「無所從來,亦無所去,是名如來。」好啊!那個木魚我就敲得下去了,一個字一敲。是境界好!意思是這個意思啊,可是它到文字般若境界就高了!所以文字般若之重要。大家要注意啊!中國人本來是文章華國,我們過年時寫的對子:「文章華國,詩禮傳家。」中華民族家家認為值得驕傲的地方。現在呢,文章「污」國,污染那個污;詩禮「穢」家,沒有詩禮了,而且這個詩還不能夠寫成作詩的詩,要撕雞腿那個「撕」、撕掉那個撕,撕掉了禮了,沒得禮義了!「撕禮穢家」了!
過去是「文章華國,詩禮傳家。」到每一個家裡呀,同學家裡一看,他的大廳上祖宗牌位前面,一看這八個字,哦!肅然起敬!曉得是世家,書香後代,他才敢寫這八個字:「文章華國,詩禮傳家。」不是書香後代,普通人還不敢亂掛起來,不敢寫,謙虛嘛!所以這個文之重要。
再說如來呢?中文翻得好!「如來」呦!不曉得用了多少腦筋翻譯的。「如來」,你看看,怎麼說?好像來了。對不對?如來,「如」就是好像,好像來了。釋迦牟尼佛來過沒有?好像來過啊!現在呢?現在回去啦!現在跑了沒有?沒有啊!至少至少他的遺教還在這裡哦!他不來也不去、不生也不滅,所以「如來」。
你比如還有一個詞翻譯得好:「真如」。當然不是排骨蒸肉那個蒸肉。真如的意思就是倒轉來:「好像是真的」。沒有一個真的;有一個真的這個真的就變成妄念了、變成假的了。所以它是「真如」,是這個樣子,就是這個樣子。所以你再看,「如如不動」,這是佛經的文學文字,你再想一想看?「如如不動」,好像好像不動。動了沒有?動了!動了?沒有動!還在在入定了。你說定中完全是定嗎?不動嗎?只能說「如如不動」。動而不動,不動之動,是為不動。那麼一般人讀不懂了。所以到了顧亭林在《日知錄》上講佛經,他說你們不要讀佛經,佛經沒有什麼讀的我告訴你!它像一桶水裝滿了,這邊一桶是空桶,把這一桶水「咚」倒到這一桶,等一下再把這一桶水「咚」又倒這一桶,倒來倒去還是這一桶。這個顧亭林講得好像是蠻高明,實際上他佛經都讀不懂的,他是個儒家。
當然了,所謂如來者,「無所從來,亦無所去,是名如來。」所謂佛法者,什麼叫佛法?《金剛經》上說,「即非佛法(一切不是佛法),是名佛法(這就叫佛法)。」那麼顧亭林一看,這是一個空桶,一桶水「咕咚咚、咚咚咚」,倒來倒去,「所謂佛法者,即非佛法,是名佛法。」這個不要讀!不要讀!浪費時間!沒有錯。實際上呢?你懂得邏輯呢,因為他當時不學邏輯。中國有沒有邏輯?你說是西洋傳過來的嗎?不是。中國佛學早就來了——因明,就是邏輯。所以菩薩要學五明,五明就有因明,因明就是學邏輯、學哲學,都要懂了,哲學、邏輯都懂。所以世界上的文化爭論說西洋的「邏輯」是印度的「因明」傳過去後的變化,演變成邏輯。站在西洋人的立場,他硬要硬爭,認為是我們希臘的邏輯傳到印度去了,所以印度產生因明。哎呀,這兩家打官司爭來爭去啊!讓他了,愛怎麼爭。每一個人總要說自己的祖宗偉大,是沒有錯的,情有可原!絕不會罵自己的祖宗是混蛋的,對不對?人家都講自己:我這個祖宗文化好!這個應該。管他呢!你希臘傳過去印度也好、印度傳過去也好,反正我中國人很老實,沒有因明——中國人有!過去叫做「名學」。春秋戰國時候的名學,名學就是邏輯。諸子百家裡的名學,沒有印度因明、西洋邏輯那麼完備就是,也有。這個邏輯是必然。
所以你懂了邏輯,拿邏輯講呢,「所謂佛法者」,肯定一個題目;那麼佛法有個肯定,就不是畢竟空了,不能證到空;「即非佛法」,又把它推翻了。也就是正、反、合。也可以說是肯定、否定。永遠否定下去也不是佛法,永遠肯定下去都不是佛法。最後是即空即有、非空非有、不空不有;有也不有,空也不空;講了半天,到了中國的禪宗,「言語道斷,心行處滅」,不准說話!就完了,就不能說了。
現在,我們曉得「如來」翻譯得好,是這個境界。注意呦!「大佛頂如來」就是我們現在學佛念佛,念「南無阿彌陀佛」;或者是參禪、明心見性,求達到這個境界——「如如不動」,就在這裡。道在哪裡?道就在你那裡,不在佛那裡;更不在我這裡,我是個什麼也不懂的人。佛有道沒有?佛說在你那裡。等於禪宗的六祖,那個弟子惠明問他說:五祖傳給你了,你說這個以外,還有秘密沒有?六祖說有啊!他說「密在汝邊」。秘密在你自己那裡,不在我這裡。告訴你就是佛,你找不到這個;告訴你明心見性是佛,哪裡是心、哪裡是性自己不知道!所以秘密在你那裡。如來就在你心中。所以這個經典是「大佛頂如來」。
第三句講出來了,是「密因」。秘密裡頭的秘密、神妙裡頭的神妙、至高無上的秘密。那麼有人把它打進密宗去了,日本的《大正藏》的編輯,把《楞嚴經》放到密藏裡頭,也沒有錯。是真秘密。一切眾生每一個人都是佛,我就不曉得自己佛在哪裡!這個是真正的秘密。世界上的秘密在哪裡?有秘密的地方絕沒有秘密;一切都擺明在那裡,自己不知道,才是大秘密。自己明明是佛,可是自己找不出來。自己心性在哪裡?找不出來。
我常常問人說,你有沒有把握明天睡醒、夜裡睡醒、明天第一個念頭、思想是什麼?現在曉不曉得有把握?沒有把握。這是大秘密!假設你有把握說,為什麼我睡醒了怎麼先想這一個事呢?這個念頭怎麼來的?找不出來。這是「密因」。
所以,這一本經典是屬於「密因」的法門。不是「密果」哦!不是宜蘭的蜜果哦!它是密因哦!你把這個秘密的因素找出來你就成佛了,個個成佛了。所以它叫「大佛頂如來成佛的秘密的法門」。這個是「密因」。
下面一句注意呦!「修證了義」。真正大法不修不證,本來是佛,就不要修嘍?要修。不但要修行,還要證到。證哦!你光是理論到了,功夫不到,那不是證哦!你說我會得定,好,請你盤腿坐在這裡三天!不,三天條件太苛刻了,盤個腿坐在這裡一天都不動,也不吃、也不屙,就在這裡頭,做不做得到?你說我會得定,你定定看哪!要修證到的。說得到,要做得到的。修證什麼?修證到「了義」,不是不了義。了義、不了義是佛學的名詞。透頂、透底所以這一部經典的法門告訴我們怎麼樣修行成佛,徹頭徹尾的法門。「修證了義」。
所以這一部經典,你想學大乘道,一個凡夫修大乘道而成佛的。十方一切諸佛、諸大菩薩萬行,一切修行法門在其內,「萬行」。我們普通守戒,三皈五戒。出了家,兩百多條戒、三百多條戒,那還是小乘戒。大乘戒、菩薩戒多少啊?「萬行」,菩薩戒八萬四千條戒,你怎麼去守啊?起心動念都是戒。佛說一切眾生一念之間(什麼叫一念?一呼一吸叫一念)—念之間有八萬四千個煩惱。因此,每一個煩惱就有一條戒。所以,學菩薩行:「諸惡莫作,眾善奉行。」也就是說,「勿以善小而不為」,你不要認為一點小善不肯做哦!大善大功德要造,小功德也做。「萬行門中不捨一法」,叫萬行莊嚴,所以成了佛叫萬行莊嚴,他的思想、他的行為、他的做人、他的說話,沒有一下不是利人家的,這是萬行莊嚴。所以這一部經典是諸菩薩的萬行。好!「首楞嚴經」。
好了,我們開始先介紹「楞嚴」是顛撲不破、不生不滅的大定,現在懂了吧?要想真正得大定,好!必須要做人做事、一切行為具備了萬行莊嚴,修證到了義境界,知道成佛的秘密法門,才能達到如來境界,才到達大佛頂。今天先到這裡,謝謝!


把經題已經向諸位報告過了,現在介紹這一本經翻譯過來的因緣。原書上面的記載,「唐天竺沙門般剌密諦譯」。這本經翻譯過來的時候是唐代武則天這個時代。所謂天竺、身毒,就是現在的印度。我們在歷史上的漢代稱呼印度的翻音,兩個字用得非常妙!身體的身、有毒的毒,是翻音。後來到唐代再糾正過來,稱為「天竺」,天竺也是翻音。那麼現在確定是用「印度」。將來的時代還有變沒有?不知道。
那麼這一位所謂「沙門」在佛學的名稱,在印度的文化裡頭,凡是出家修道的人,統稱「沙門」。沙門是現在的讀音,古代稱「娑門」,那麼用閩南語、廣東語、客家話的發音,差不多接近當時的唐音。這是一位出家人,那麼以中文的翻音、中國的字,叫「般剌密諦」(這個「剌」不是「刺」),這個般剌密諦翻譯的。那麼這位出家人是佛教的,應該稱比丘。不過當時的習慣,佛教的出家人稱比丘,同凡是出家人稱沙門差不多,用習慣了還是叫「沙門」。他當時這個經典到中國來的時候,差不多有達摩祖師同樣的感想,他感覺到他自己的國家、在印度文化快要衰落了,那麼觀察東方、所謂中國有大乘氣象,達摩祖師當時來也是這樣一個心情,想找一個文化根基深厚的民族,弘揚這一個教義。那麼他當時來的時候,正好碰到印度的法令不准佛教的文化向外流傳,尤其是《楞嚴經》,屬於密教的秘密的修證的法門,禁止出國。所以第一次,他想航海到中國來帶這一部經,拿我們現在觀念說,在他本國海關就把他擋回去了;尤其不准帶這一部經出來。那麼他這個出家人——任何一個宗教家,不一定是佛教,傳道的精神都比世界一般人傳佈文化教育的熱情堅固,因此,他第二次把這部《楞嚴經》的原文用梵文濃縮下來,很小,把自己兩個膀子這裡、把這個地方(師示脅下)這個皮就撕開了,那當然很痛苦了!把這個經典用絹放到這個肉裡頭,把皮再縫好,使這個皮創口長好了再出國,那麼檢查不到了。所以到了中國廣州上岸,又把這個皮再重新割開,把經典拿出來。是這樣一個因緣。
根據我們歷史的記載,等他這部經翻譯完了,印度也追蹤來了,又在中國把他抓回去了;可是經典翻譯了。是這麼一個因緣來的。所以我們看到前人為了文化,尤其是宗教徒、尤其是出家人,為了文化的傳佈,慈悲的心念、所謂以精神思想救濟一切人,佛學稱為度眾生,這種精神是了不起的!
同時,我們看到一本書,明代的一本也屬於地理學的重要的書籍,也是遊記最重要的書籍,叫《徐霞客遊記》。那麼他這個人拿現在講喜歡到處旅行,差不多在南方一帶這些五嶽名山都走過了。尤其他在明代的時候到雲南、到掖西、乃至到雞足山,很多的地方。危險的地方風景最好,他都去。他就有一個感歎:凡是山明水秀、風景最好、風水最好的地方都有和尚。同時給他帶路的和尚,有些山上沒有路,都在樹頂上爬過去、很長一截,他都到達了。到了那裡又是一個小茅蓬,又有和尚住在那裡。所以我們古人形容中國的名山勝水,有這麼一個名聯:「世間好語佛說盡」,世間好語、好話佛經已經講完了;「天下名山僧佔多。」天下的名山到處都是和尚。這也對文化事業、觀光聖地呀,在古人尤其是過去的佛教徒,無形中做了最大的貢獻。所以「世間好語佛說盡,天下名山僧佔多。」
當然,到了我們幾十年前,我也到處跑,就有一個感想,這個字要改了:「世間好語佛說盡,天下名山兵佔多。」那些廟子都駐了部隊了。就是感慨無窮!
這個就是講到般剌密諦當時翻譯經典的情況。般剌密諦他這個名字的意義在中文來講,叫「極量」,到了極點,就是說他修道的功夫已經證到了最高的境界,所謂「極量」。不過中文「極量」兩個字不足以包括當時的這個原文。當時的原文究竟是梵文呢,還是什麼?這是一個問題。這是簡單地介紹他的歷史。
「烏萇國沙門彌伽釋迦譯語。」這也是一個當時印度來傳教的一位法師,也是出家人。那麼,這個是在當時的中印度邊境一個國家(烏萇國)。我們很感慨印度的文化,到現在並沒有真正一個統一的文字。由這個,也就是我們經常感想,有一次一位美國教授來訪問,我們談起過,他說:中國的文化歷史曾經遭遇很多次的危險,甚至於說永遠不會翻身的樣子;為什麼能夠在歷史上屹然不動?這個原因?我說很簡單,就是統一。什麼是統一?尤其是文化的統一。因為我們這個國家民族,同歐洲、同其它也是一樣的,走幾步路、隔一點,尤其像南方一帶、什麼浙江一帶,走幾步路、幾里路以後口音就不同、語言就不同。那麼多語言不同的這個民族,這個文化在東南亞各地到處都行得通。譬如我十幾年前到日本,跟一班日本老教授倆談話,那麼我的日語當然不行了,除了「阿里阿多」以外什麼都不會;他們國語也不行。可是我們兩個人談話談得很痛快。反正身上都帶的小本子,拿起筆來一寫,都通。可是有一點哦!不能寫白話文,(否則)他就不懂了;只要寫古文,全通。他寫的古文我也懂,我寫的古文他也懂;寫白話文啊,不是「阿里阿多」,就是「莫法度」,哈!一點都看不懂了。這一點值得我們要注意的!到韓國也是如此。當然現在是變了。當時翻譯語文是這一位法師幫忙翻譯語文。因為他在中國久一點,懂得中國的文字。
那麼,由他翻譯語文以後,這個文章真正的這本經典翻譯啊,就是房融,「清河房融」,我們注意啊!山東清河房融。在唐代的文化,漢唐是我們歷史上鼎盛的時候,唐代這個時候差不多有句名言:山西出將,山東出相。將、相。山西、山東,以太行山的東面、西面。尤其唐代開國的宰相房玄齡,唐太宗得力的助手,就是清河人。清河房家這一族當時是個大族。那麼這個房家的族同唐代的皇帝李家一樣的,血統都有外族的混血。這個在民族上、在我們這個中華民族上大概過不了幾百年,都有一次血統的混合的時代,那麼因此產生一個時代的不同。所以有些人站在民族學的觀點,是主張這個國家民族必須要有混血的一個時代,才刺激新的一代——這屬於優生學的範圍。
那麼,我們現在講的清河房家就是世家,那麼房融的本身並沒有當唐朝的宰相,拿現在來講等於行政院的委員兼一位部長,這麼一個職務。不過他的官職是中書門下,中書門下是兼皇帝武則天的秘書,管秘書的;那麼,兼皇帝的總務與秘書。但是門下「同平章事」,有時候參與行政工作的。就是重要的行政會議,他也是參與會議的,是這麼一個官職。所以他並不懂梵文,但是他下面「筆受」,文章是他寫的。語意是他們兩位翻譯的,實際上還不只兩位,翻譯的人在唐代譯經,上次我們報告過的,不會一兩個人翻譯一部經典的;都集中很多的人才,彼此商量、討論。房融這位先生(也可以說這位我們拿古代來稱就是「相爺」),他是主筆。
等於我們這一代的翻譯,西洋翻譯過來變成中文,在辜鴻銘那是本身懂外文;另一位林琴南,就是我們小的時候看林琴南(也是福建人)所翻譯的《茶花女》我們最喜歡看。他的文筆非常好!而且中國所謂舊的文筆、半新不舊的,那個時候我們幾十年前所謂叫做有名的這種文學的寫作,都屬於「鴛鴦蝴蝶派」的文筆。鴛鴦蝴蝶派的文筆很不錯,影響一個時代是很多。差不多我們老一輩子的這個年齡,這個文學的筆調都很受這一類的影響。林琴南不懂外文,可是翻譯了很多西洋人的詩、西洋文化的書。也是他要別人懂外文的念、講,然後,他抓住它的重要,所謂在翻譯裡頭屬於「意譯」。在這個「意譯」當中,有時候對於翻譯文字的忠實稍有問題了,不是一句盯一句的。
可是,翻譯的三個要點,我們上次講過,再提一下:「信」,就是忠實;「達」,意思要表達得很清楚,同原文沒有差;「雅」,很美,文字要很美。林琴南的翻譯同當時清末民初嚴幾道的翻譯,譬如嚴幾道的翻譯有名的一本社會學的書,現在我們重新拿後代的、最近的社會學來看,也許我們是習慣的關係,我重新再翻開看看嚴幾道的《群學肄言》(「群學」是我們過去幾十年的翻譯,就是現在所講的社會學,叫群學),那麼,嚴幾道先生所翻譯的《群學肄言》還是非常有價值。雖然從清朝末年、民國初年的這種語文、文言文的翻譯,意思深度比現在用白話的,在我看來,幾十年後再翻出來一看,還是他的好!這個就是講兩個文化交流,真正做好翻譯文化交流的工作,首先希望青年同學們特別注意,必須把兩邊的文字搞好。一邊文字通、一邊文字不大好,這個翻譯總是有問題,比古人翻譯差遠了!
所以,這一節我們講到房融先生筆受《楞嚴經》,我們順便地報告。不過後來因為梁啟超等等的懷疑,認為佛經從來沒有翻譯得那麼好,這種筆調、這種文學太美了!——假造的!認為房融又不懂梵文,怎麼會翻譯得那麼好?最近幾年,很多學者從考據方面、從各方面批駁梁啟超的文章很多,中間最有力的就是羅香林先生的這一篇,認為梁啟超所講的話很有問題。不過,羅先生到底是一個很有深度的學者,講話比較客氣;假使叫年輕人寫文章,一定把梁啟超罵死了!可是這一篇文章不曉得諸位有看到沒有。如果沒有看到,我們下一次或者想辦法找來,向大家送一下。
我想關於本經的翻譯,同到變成中文這個經過,簡單明瞭把它帶過去了。現在我們研究、向諸位報告的有兩個方案,我還是考慮了很久。本來想把前面一段,用佛經的慣例,所謂每一本佛經,第一,講時間,什麼時間釋迦牟尼佛說的;第二,講地點;第三,講當時參與的,等於我們會議記錄、哪些人,當然沒有像現在一樣簽了名,至少有記載。這是佛經翻譯一個慣例,時間、地點、參與的人,所以現在我們叫它是佛經。實際上是當時佛在世的時候師生之間、師徒之間的對話錄、討論;提問題問他,佛的解答;佛的當時所解答的記錄下來流傳的,就是稱為經典——佛經。
尤其是中國所翻譯的,不管哪一種佛經,前面都加四個字:「如是我聞」。大家文學用慣了,一看這四個字,就曉得是佛經。這就是在我們文學史上稱它為佛經文學。這是倒裝的文法、顛倒的文法,這個每一本經上有。因為這一個記錄、佛經的記錄,它是佛過世以後有所成就的佛的弟子們集中開會,曾經有幾次的(在中國佛教史上記錄印度的佛教史數據最全備),所以有三次的結集。「結」就是大家集中開會,回憶過去佛在生的時候他所答覆問題講的話,這個是叫做結集。所以第一次結集是佛過世以後,馬上就集會了。有名的五百弟子、五百羅漢、有成就的佛的弟子們結集。因為佛過世了,要把他平常所講的教法把它集中、記錄起來。
那麼這個裡頭呢,跟著佛最多年、關係最親的是阿難。阿難是佛的堂兄弟(堂房兄弟),也跟他出家了。而佛的弟子裡頭他「多聞第一」,所謂記憶力特別好,佛每一次講的東西、話他都記得。在我們中國呢,中文裡頭這一種人的有天生這種頭腦,就是四個字,我們常常看歷史、讀傳記就看到了:「博聞強記」。有這種人!所以讀書嘛,一目十行,眼睛看下來能夠快讀,一篇我們看了半天,他一下一頁、一看已經完了,而且記進來了、可以背得了。那麼因此讀書就多,記憶又特強。
那麼阿難這個人以中國文化來講,他的天才就是博聞強記。在中國佛教裡記載呢,阿難是佛的弟子裡頭「多聞第一」。所謂「多聞」的意思就是博聞強記,他記憶力特強。所以當時第一次結集,要把佛過世的話記錄下來變成佛經。這個時候,主席是佛的大弟子大迦葉。那麼在我們過去的佛教,中文這個「葉」字不念「夜」,念「協」,就是什麼協會這個「協」字同音。就是我們現在講多音字,稍稍有一點音不同,就是大迦葉(xie),不是念成大迦葉(ye)。那麼,是他主席,他是佛的所謂得法弟子。
可是大迦葉等等這五百羅漢有道,所謂修持的功夫、見地,一個人學佛就是兩點:一個是功夫、定力;一個是見地,學問思想的見解、智慧。見地是智慧的成就,功夫是修證的成就、修持的成就,兩者缺一而不可。那麼五百羅漢這些人見地、功夫都有,可是有一項沒有——佛在哪裡說過的話不能完全記憶。大家記的有一點,必須要找一個博聞強記的人,那麼就找阿難來。阿難自己這個時候,因為學問好了,修道就困難了。所以以學佛來講,知識越高,煩惱越多。博聞強記在世間法來說是個好事情,在修道來講是大障礙!學問越好,證道越難。又有學問,又能證道,那很難得了!非常非常難得!
那麼,學問好了,對於修道是障道的因緣,叫做「所知障」。我們之所以不能成道,兩種原因:一種是煩惱障,心裡的思想、雜念、情緒太混亂,不能證道;一種是所知障,學問越好、知識越多,對於成道是越困難。而阿難本身所障礙的就是這個多聞,知識越多不能成道。所以當時的主席就把會場關閉不准他進來,這是對阿難的教育法,這個故事在經典上,在禪宗裡頭最喜歡講他的,那麼阿難在外面哭,他說必須要我進來才能集結,主席迦葉尊者說,你不行你沒有資格進入會場,因為你沒有得道,他說我們等你,除非你得道進來,所以阿難這個時候一發狠,當然趕快盤腿打坐啦,拚命用功,不到七天,他證道了,又來敲門,敲會場的門,他說我有資格進來了。主席迦葉尊者說:既然你悟了就進來,不須要開門了,阿難就進來了,因此就上台了。因此說所有的佛經記錄都是「如是我聞」。
「如是我聞」變成了佛教的文學,每一本經典都是開始。就是說,後世追記釋迦牟尼佛、他的弟子們所說的話。在這個歷史故事我們瞭解了以後,我還平常有一個笑話;也不是笑話,是個很大的感想:最第一等人、學問最好的人、有道之士絕不寫文章,就是只有一個人:釋迦牟尼佛。學問那麼好、道那麼高,一輩子自己沒有寫過一個文章,所有的經典都是弟子們的記錄,「如是我聞」。另一個人也不錯,後來看到耶穌也不錯,也沒有寫過一個字。可憐的就是我們孔子,我們這位萬古大師,真正是我們的老師,就是他要自己寫文章,你看他的弟子們沒有寫過書,都靠老師捧出弟子來。釋迦牟尼佛是靠弟子捧出來的,弟子的文章都好。但中間比較差一點是老子,一邊講不要寫,一邊還寫了五千言。所以,第一流人不寫文章,差一點的人才拚命寫文章。所以,孔子的命是沒有佛好,文章靠自己寫的,而且弟子們出名還靠老師捧出來的。孔子寫到子路啊、顏回啊,後世才知道;顏回、子路一個字都沒有寫過啊!都是靠老師把他捧出來。釋迦牟尼佛則不然了,一個字沒有動手,都是弟子們寫的。所以我們諸位讀書知識分子,會寫文章人,多找幾個好弟子,免得自己寫。這一點很值得傚法的,就是佛了。
現在,我們向諸位報告了【如是我聞】,是每一個經的起點。也可以講「言有所據」,講自己都有所根據。
第二個,講時間,【一時】,這是個問題。所有的佛經都是這兩個字。那麼我們後世的研究,當然在過去,在印度的,我們這個民族跟印度民族幾千年來關係就是兄弟之邦,非常親切。但是我們最遺憾的,印度這個民族、我們這位朋友、這位好朋友、親密的朋友,它有兩個東西,在過去,第一,對於自己的歷史不注重。自己本國人過去沒有記過史,不像中國。中國在全世界的民族裡頭,從上古以來最注意是歷史。尤其周秦以前就注重歷史。再嚴重,到了我們萬古老師、我們大家的共有的大老師孔子著《春秋》以後,歷代的文人學者都是歷史學家。所以我經常給青年同學們說,給西方一般研究中國文化史或者中國哲學史的朋友們說,中國哲學史、中國文化史非常難研究,為什麼道理?中國過去的史學家,不是現在喲!不是十九世紀以後、十七世紀以後,什麼都是專家,專家就叫做博士,博士是專家的代號。過去不是哦!過去真正的通才,所以我們的過去每一位史學家都是哲學家,也都是文學家,也都是大政治家。所以文哲不分——文學同哲學不分家;文史不分——文學好的,史學一定很高明;文政也不分,雖然不從政,都有偉大崇高的政治的理想。
所以,要研究中國的哲學,單從哲學去看哲學,那可以說邊都沒有摸到!認為諸子百家就是哲學,諸子百家以外沒有哲學——全錯了!中國歷史上充滿了哲學,而且要在中國文學裡頭找哲學。文學的代表作:漢文(漢代是文)、唐詩、宋詞、元曲、明朝的小說、清朝的對子(對聯)。這個裡頭多少的哲學、尤其是人生的哲學觀點都含蓄在內。所以自己不懂中國的舊的文學、不懂史學,沒有辦法談哲學,也沒有辦法談整個的文化。換句話,講到文化,必須要通史學。我們不要認為在中學、大學裡頭念了一點歷史就懂得歷史,那影子都沒有!
中國歷史,譬如說繼孔子以後的司馬遷,寫一部《史記》,他歷史的精神並不在傳記上面哦!司馬遷寫《史記》的真正代表中國文化不是說《項羽本記》、《劉邦本記》、蕭何的世家、什麼韓信的列傳,這些是傳記而已!他真正把中國文化集中在史記裡頭的「八書」哦!所以有八篇大文章。譬如說《天官書》——中國的天文,從黃帝以來到了漢代這個演變;譬如說《平准書》,《平准書》是中國的經濟學、財政學,為什麼也會發生的。譬如說《河渠書》,中國的地理環境與水利的關係、同整個的國家的大政。所謂《禮書》,這是中國文化。司馬遷《史記》有八書,我們普通念《史記》只要劉邦(漢高祖)怎麼樣打天下一讀,「哦,我懂了歷史了。」——影子都沒有!不懂中國歷史。
由司馬遷的《史記》以後,歷代的歷史,所謂二十五史,對於司馬遷八書的精神都保持。所以假設我們讀一個《唐史》或者《宋史》,你就要看它整個的文化演變。所謂一個文化,並不是故宮博物院那幾張畫,更不是上台唱兩首歌跳個舞的哦!是包括了這樣多的。
所以我們講到歷史文化,把司馬遷「八書」能夠完全瞭解通了的,不曉得還有多少人?我們現在文化裡頭這是個嚴重的問題。那麼為什麼我講這種話?希望我們現在在座青年的同學(我們來日無多,算不定要走就再見啦!再見就帶走啦!)你們都要努力,曉得文化的根在哪裡。讀歷史,由司馬遷的「八書」開始就要注意了,這才慢慢懂得自己的文化。不是說唐宋元明清我都懂,所以我懂中國歷史——你影子都沒有!這個要注意的。
尤其講中國文化離不開史。為什麼講到這個話?我們替印度的我們幾千年來邦交很親密、親如兄弟的、尤其是文化親兄弟的這個民族這個國家遺憾!本身不注重歷史。所以現在從十七世紀以後,英國人成立了東印度公司,換句話,西方人侵略了印度、騙了中國,這個以後,西方人才注重建立印度史,靠西方人。可是西方人研究建立所謂現在講的印度史,在我認為大部分還靠不住。因為保留在我們佛教《大藏經》佛教幾種經典裡頭有關印度歷史的資料,西方人有意不採用。歐美的學者、日本的學者有意的、故意的不採用,把它撇開了。其實不採用對中國文化沒有關係;對於印度的文化、印度歷史是個損失。
譬如我們舉一部書,唐代的玄奘法師在印度留學二十年,他走遍了五印(所謂五印:南印度、北印度、東印度、西印度、中印度,言語文字都不同),他走遍了那麼多國家,每一個國家每一個風俗典故他都寫下來,寫下來回來出一部書(當然送給皇帝了),唐太宗在整個國家頒布了的,叫《大唐西域記》。那麼再加上玄奘法師自己留學這個艱苦二十年當中所經過的道路,現在日本人拍的電影,就是所謂新疆這一帶叫絲路,絲路是很好走哦!玄奘法師當時走的不是那麼好的一條絲路哦!很辛苦地走,經過大戈壁、沙漠,經過天山南北,從北印度過去,是很痛苦哦!九死一生。去的時候不只他一個人哦!還有五六個人,在路上都死了。那麼他自己講自己求學的經過,所謂我們普通講唐僧取經的經過,有個叫《慈恩傳》(因為唐太宗後來給他修一個廟子,就是翻譯院,叫慈恩寺)這個《慈恩傳》就是玄奘法師的真正的歷史傳記。並不是小說《西遊記》上面的,那個靠不住的哦!那是明朝人寫的小說,借玄奘法師到印度取經的這個故事另編了一部小說,那是另外一件事。
所以像這一些數據,還不只這兩種,我講很明顯的。西方人在十七世紀以後研究印度歷史,都沒有採用它,到現在還是如此。所以我向印度的朋友們,真正要研究自己的歷史,我替他遺憾!大部分好數據都保留在中文的《大藏經》裡頭。因為印度真正的佛教到我們宋朝以後已經沒有了,阿拉伯回教一侵入印度以後,已經斷了、沒有了。到宋朝以後,保留佛教、保留印度文化,就是我們這裡的《大藏經》。可是現在世界上流行的學術潮流,我們這個《大藏經》他們不理,不理是有意的。這個在世界的文化觀念裡頭是個大問題!我只能講到這裡,你們青年同學們自己去研究。
現在回轉來講,印度的朋友們,第一,對於古代歷史觀念很缺乏,不大管;也可以說胸襟很擴大,無所謂,過去的事就過去,未來還沒有來,空的嘛,何必管它呢!這是第一。第二,印度人過去的文化,對於數字馬馬虎虎。對於數字講到多的時候,「十萬八千」、「八萬四千」,數過沒有?沒有數過。我說等於杭州人講話:那個地方人多得很!多少啊?「木老老!木老老!」這個「木老老」不曉得多少了!呵,印度人講話統統「木老老」了,十萬八千、八萬四千——當時如此。所以你看佛經上經常看到這個數字,「哎喲,聽眾有十萬八千哪!」甚至再擴大,是無量無邊。無量無邊就根本不要談了!這是我們當時在文化裡頭所看到的。這是實際講印度文化、講到佛經,又講到印度。
如果講到印度文化的這個哲學觀點,那就非常高明了,那要另一個立場看。拿哲學觀點來看,世界上的哲學觀點包括我們的文化,對不起,在形而上道,我始終說沒有辦法逃過釋迦牟尼佛!至少在我很淺薄的知識的範圍,我認為世界上所有的宗教哲學,我也都去摸過,真正要談形而上道,逃不過釋迦牟尼佛的手心,這個是沒有辦法的!至於人文文化,對不起,沒有辦法可以跳過我們的萬世師表孔子的範圍。至於撥亂反正之道,也對不起,沒有辦法,誰也比不上道家老莊之道,撥亂反正之學,那是沒有辦法的。所以在我們唐宋以後,中國文化的三家(儒釋道三家)各有他的長處。
因此,我常告訴青年同學們,我們三位老師,現在時代不同了,你們搞什麼一貫、兩貫、三貫道啊、紅卍(音「萬」)字會呀,所有的教主都請來,排排坐,吃果果;我說我也不反對,不過你要搞清楚哦!我們過去有三位大老師,一位請來了、就是歸化中國了——佛,釋迦牟尼佛,形而上道;人文之學,所謂治平之學,治國齊家平天下,沒有辦法跟孔子兩個比;撥亂反正、救世濟危難之道,沒有辦法逃過道家、老莊之道。這三位都是我們的老師、根本教授。現在又聘了兩位外國來的耶穌、默罕默德客座教授,客座教授又加兩位,你們再給他——據說紐約已經有了,中國人搞的「五教同源」,還有教堂。我說,這就是中國人!所以有一個哈佛大學一個社會學教授:你們中國很奇怪啊!我說這就是中國文化啊!中國文化不排外啊!所以只要是好人,請上座,泡好茶;只要他不做壞事,當教主都可以,你哪個當教主都不錯!這也是中國文化的道理。
為什麼講到這裡?就是說,講到形而上道的這個哲學的道理,釋迦牟尼佛是世界上最高明的。所以佛經只有「一時」。「一時」是什麼時間?沒有時間。這個宇宙本來就沒有時間。所謂過去、現在、未來是人為的,是人為的規定,昨天、今天、明天是人為的。而且我們的認為給一切眾生看去不認為。人在痛苦中啊,一分一秒猶如萬年;在歡樂的時光,一天不過一剎那過了。而且每一個地區每一個時間都沒有標準的。所以科學家愛因斯坦也知道時空是相對的,沒有絕對的;時空是人為的。我們這裡的一月,月球裡頭就是一天;我們這裡一年,太陽裡頭就是一天。那麼根據佛經的三千世界,我們這個太陽系統裡的一年,在另一個恆星的系統裡頭就是一天。那麼這一個道理,將來我們在本經上後面有,會提到這個數據,慢慢地討論。這個宇宙的時間,地區不同、時間不同,沒有真正的時間。
再說,拿宇宙的生命來看人類文化史,幾千萬年一剎那之間,沒有時間。過去的也是現在,因為過去的歷史,只要我們現在想起來,才懂了過去。未來,未來還沒有來;因為我們現在心念想起來,才假定一個未來。所以站在佛學的哲學來講,宇宙萬年就是一時,沒有第二時。所以佛經在哲學的觀點來看不管哪個時間,就是那個時間。
如果拿白話文學來一看,「如是我聞」就是:我當時聽到佛這樣說。什麼時間?是那個時候。等於小孩子說故事的時候,「你曉得從前啊,有一次啊……」「從前」是什麼時候?不要去考據了,這一考據就沒有了!就是「一時」。這是佛經的文學,幾乎每一本經上就是這樣。
所以我們把正、反兩面的觀點告訴諸位青年同學,研究佛經,不要看到「一時」,以我們的歷史觀點講他沒有根據。但是要拿哲學的觀點講,也是最高的道理。
那麼佛在什麼地方?在【室羅筏城祇桓精舍。】這兩句話我們順便帶到講到翻譯的文學。尤其是房融先生,這一位所謂武則天前面的副相,這個筆調翻譯的中國文學,這是唐代的文學哦!你要曉得,看我們的文章,宋代的文章、唐代的文章、漢代的文章絕對不同哦!都是中國字,情調、筆法、用詞不同。所以上一次講完了有位青年同學問,他說老師啊,我請問你啊,這個這個中國的古文有沒有文法?我說開玩笑!怎麼沒有文法呢?他說那請你告訴我。我說你一問我就講,那還講得完啊?!這要上文學課,要一個學年的課耶!文法講不完啊!尤其現在文法講古文文法,很難懂啊!不是很難懂,大家不習慣了!我們從小學古文出身的,老師並沒有教我們文法哦!讀多了就懂了。然後老師錯的地方一改,這個地方是什麼什麼,就已經懂了;那個時候還用不著教。後來接觸了西洋文化,我們現在往往把西洋文化那個文法拿來看中國文章、文化,這完全是兩回事!原因是什麼呢?中國字每一個字(個體字、方塊字)代表了一個觀念,甚至於好幾個觀念;西方的文字好幾個字、好幾個字母配攏來才代表了一個觀念。我們每一個字就是字母,而這個字母它本身就代表了一個思想。譬如「室羅筏城」,「室」就是房間,拿現在白話文就要寫兩個字,叫做房間。那麼在中國古文呢?房是房,間是間。我們假使說現在告訴年輕人,什麼叫室啊?室就是房間。這樣教古文對不對呢?不對!室不一定是房間。有嚴格的分別了!是可以,馬馬虎虎可以那麼講;嚴格講這個含義就有不同了。房是房,間是間。間是間隔,隔開的謂之「間」,這個中間這麼一個隔開。房是個屋子裡頭進去的裡面,一個大屋子裡面的一個小屋子,才是「房」。「室」是內室,這個屋子假設分兩進,外室、內室。這幾個字都不同。——譬如說剛才我們隨便眼睛裡看一個字。
所以啊,在中國古文,所以我常說,你們不要說現在反對古文,現在大家說「文學再革命」,我說你們有什麼資格革命啊?中國文學已經沒有命了嘛,沒有命了還革個什麼啊!你沒有資格再革命啊!你懂得了古文,認為古文不對,那你有資格打倒它,你來革命。我說你不要上胡適之當啊!胡適之教人家寫白話,他自己教兒子多讀古文啊!自己也看古文出身的啊!所以白話寫得好啊!是真的嘛!你要懂這個道理。
所以我說我們你看幾千年的文字,因為言語跟文字三十年一變化;現在更快了,十二年就變。我現在發現,不知道現在這個時代,兩三年就不懂了。你現在找中學生來,中學生講的那個黑話,你們大學畢業這個程度已經落伍了!真的聽不懂了。你不相信你去調查實驗看,我講的話一點都不錯哦!什麼「凱子」啊、「馬子」啊已經早落伍啦!「落翅仔」那已經也快要落伍了,新的名詞又要出來啦!恐怕我們老一點的,這些名詞也許沒有聽過的還很多啊!言語隨時變。
所以中國的老祖宗們曉得言語跟著時代變去的,照言語記載下來的文字啊,幾百年、千把年以後,後人不懂了。所以言語跟文字倆獨立起來,而且把每一個時代複雜的言語濃縮,變成中國的文字,方體國字,把它聚藏起來,我們五千年後懂了中國的言語文字的寫作方法,讀五千年以上的中國書,並沒有隔膜。像我們從古文入手,讀古文古書,一望而知就懂了。如果用言語來表達呢,完全兩回事了,就要講清楚了。
那麼現在我們還不到這個程度,先看他這個翻譯文章。在「室羅筏城」,「室羅筏」是翻音。室羅筏城是當時印度波斯匿王的國土的靠恆河北岸的(在恆河南面)一個國家,叫豐德城,以中國名稱來解釋,就是說當時釋迦牟尼佛所在的這個國家,這個國家的首都室羅筏城,那個皇帝叫波斯匿王,(「波斯匿」是翻音,不是那個波斯,是翻音。)所以這個皇帝所管轄的範圍。所謂「豐德」,就是說,那個時候在印度的國內也是很多的幾百個國家分治,這個國家文化是中心、經濟是中心,所以稱為「豐德」。文化高,經濟優厚。那麼這裡的所謂皇帝,我們拿中國觀念不能稱他為皇帝——這位諸侯、一個諸侯(統一則稱皇帝,不統一隻能稱諸侯。這裡的諸侯在日本的文化裡講是「幕府」),這個幕府的這個諸侯,那麼給佛修了一個講堂,在「室羅筏城」(豐德城)。
「祇桓精捨」。這就是房融先生翻譯的筆法了。「祇桓精舍」包括了好多故事。那麼我們讀《金剛經》,在座很多念過佛學的《金剛經》,《金剛經》講「一時」,佛在哪裡?「祇樹給孤獨園」,《金剛經》記載佛講《金剛經》的時候在這個地點,也就是講《楞嚴經》這個地點。可是它這個地點叫「祇樹給孤獨園」,為什麼叫「祇樹」呢?這是翻音。
「祇」,這個不念「只(只)」,這個字要注意!就是「祇(音齊)」。我們看古文,「天地上下神祇」是這個「祇」。這個「祇」代表形而上一切看不見的、值得我們恭敬的,一個「祇」字代表了,叫「神祇」。如果下面加一點呢,不對了,就念「只(只)」了,這個只就是我們現在經常用的口字下面兩點「只」,「只有這個東西」就是這個「只(只)」,這個念「只」了,不是念「祇」了。這一點之差,像現在有些青年人講:中國字好麻煩!我說你是中國人?因為不懂中國字嘛,所以覺得麻煩。多一點有什麼麻煩?你願意寫那個英文,多畫好多圈你都覺得不麻煩!哎呀!我說你不要做中國人啦!我也常常罵學生。啊,這個字自己點一點就麻煩了?別的文字多畫了好多圈都不麻煩!我說你是中國人吧?
「祇」是翻音。「祇」是豐德城的一位太子的名字,叫「祇陀」。它的意思呢?翻譯成中文是「戰勝」,正是國王跟外國作戰得勝回來生了孩子很高興,就取了這個名字紀念,所以是「祇陀」。
這個「給孤獨園」,「給孤獨」是一個長者的名稱(所謂長者,怎麼稱長者?這個我們下一次補充),這位長者錢很多,大資本家,愛佈施,經常把自己錢拿來救濟社會,尤其是現在講的鰥寡孤獨。過去政治上沒有社會福利的專有思想,都是善人、一般有錢的人自己自動地在做。所以救濟鰥寡孤獨的,所以大家給他一個封號,稱他是「給孤獨者」。「給(gěi)孤獨」拿現在念法就是給出來的「給」了,我們過去不會那麼念,就是「給(jǐ)孤獨長者」,這位老先生。那麼他的本名翻音叫「須達多」,一般佛經上有。那麼他這位長者因為對釋迦牟尼佛非常信仰,他想自己在這個首都找一個最好的地方修一個講堂,這個我們研究佛教史知道。所以我常常告訴出家的同學們,你不要寄望於人家給你修廟子啊!以釋迦牟尼佛的高明,在生只有兩處啊!他絕不是化緣,要自動給他修啊!你們靠化緣很難啦!世界上佈施,勸人出錢,如鈍刀割肉,慢慢地痛啊!所以你不要搞了。
那麼給孤獨長者呢,因為要給佛修一個教堂,在首都的地方到處看,看不中意;後來看到祇陀太子屬於他的皇家的私有財產;這個皇室把這一塊土地歸祇陀太子了。大概風景很好、土地肥沃。給孤獨長者看准了,一打聽啊,是太子的地。太子不會窮,絕不肯賣。他就跟太子兩個商量,他說我要買這塊地。這個太子當然也曉得他,是國內的首富啊!太子聽聽就隨便跟他開玩笑,他說你要買我的那塊地呀?我那個花園建築得多好,你要買啊?他說,好!你把金葉子(黃金的一片一片)把這個地都鋪滿了,你鋪到多大,我給你多大!以這個代價賣。結果,給孤獨長者一聽,就說:一言為定!他就把金片子拿來鋪地下,當然鋪了很多。這個太子下面人一報告,說你講了,他真在鋪啊!他說他是發瘋了?奇怪!他說我是開玩笑啊!他自己去看他了。他說你為什麼那麼幹?他說有一個佛出世,就是說有一位得道的,他本身也是一個帝王世家的人,現在成道了——釋迦牟尼佛,我要給他建立一個講堂,所以要一塊好的地方。你說要黃金鋪地啊,就是我來鋪地買。這個太子一聽啊,他說你帶我去見他。
見了釋迦牟尼佛,非常佩服,他就跟他(孤獨長者)商量:這個地你不要鋪了,你就鋪這一點算了,就歸我出。這位老頭說:不行!話講過了,必須要鋪。你講的嘛!我一定要鋪。他說那你留一點嘛!我也出一點嘛!老頭子說:不行!你講過了嘛,叫我把這一塊地黃金鋪滿了就歸我買了!他說,我當時是說笑話。他說,你是未來繼承王位的太子、做領袖的人,不能講話不算數啊!中國老古話:君無戲言!你不要生我氣嘛!當皇帝、當領袖、當老闆的人不能說笑話,說了要有信用。那麼這一位太子沒有辦法了,他說,好!我告訴你啊,我的園林裡頭你黃金都鋪,那麼多樹、那麼多假山,你當然都鋪遍嘍!假山的根、樹的根你黃金鋪不起來呀!那個權還是屬於我的呀!哈,這個老頭子一聽,他說這個有道理!他說好,那出一半。那些平面都歸你鋪,算是你買的;那個樹那個地算是我出的。那麼因此他把那個大樹所佔有的根啊,建築了很多亭園。所以是他們兩位合作的,這樣給佛修了一個講堂。那麼就是這樣一個故事。
所謂我們後來中國文學上你經常看到,譬如我們看清代有一位女士(名作家)的一首詩,講她父親的,她父親是一個當年滿洲國來的將軍,成功了以後,自己蓋了一個廟子。後來父親過世了,這位小姐再到父親親手出錢蓋的一個和尚廟來一看,很荒涼,她中間有一句話:「題名曾記舊鋪金」。父親當時出錢修的這個廟子,這位小姐在幾十年以後過來一看,這位將軍也過世了,自己看父親當時……所以到廟子上很多的感想。這句文章、這句詩,像我們從中國文學古文學詩,一看就知道這個廟子他當時來過的。「題名」,廟子某某人出了多少功德、花了多少錢,記名在上面;「曾記」,當時還記得父親名字領頭的在上面;「舊(當時)鋪金」,就是以這個典故來表示這個廟子他出錢建設的,這位將軍出錢建的,所以「題名曾記舊鋪金」。那麼這種文學故事用處非常多,所以是把佛經的故事用活了,沒有一點佛學的氣息了。所以唐宋以後,許多的中國文化裡頭不管藝術的畫、音樂,各方面的東西,充滿了佛與禪的東西,都融化在整個的中國文化裡面。
現在,我們介紹了「祇桓精舍」這個佛的講堂以外,我們看房融先生翻譯的筆法。他說,「佛在室羅筏城祇桓」,「桓」,不用那個公園的園。這個「桓」是代表了一個偉大的園林、公園,形容它樹木很多的,就是「桓」。所以我們過去寫信給人家,請朋友來多玩幾天,「請你到我們這裡盤桓」,就是這個桓字,就是大家來玩玩。這個「盤桓」的意思,就是古人在路上碰到好朋友、同學了,好多年不見,大家在走路碰到了,「哎呀我們要多談一下」。也沒有板凳也沒有什麼,在石頭上坐著,草一鋪就坐下來,兩個人聊天,聊少年時候的故事;就是很快活地在一起玩。所以盤桓後來變成朋友之間彼此請你來玩玩的意思,互相盤桓。那麼現在這個「桓」字就代表了樹林很多,所以他把它用中文筆法來翻,把它變成文字,很美,四個字就完了。不像《金剛經》說「佛在祇樹給孤獨園」,文字還太多,他感覺到很多,那麼一部大的經典、那麼多文字,古人因為沒有排版,珍惜那個紙張同文字,因為認識中國字就懂了意思,就懂;那麼所以他盡量地簡化,他不是故意。
「祇桓精舍」,這個「精舍」是他開始用的,這個祇桓精舍講堂裡面很好的建築。
【與大比丘眾千二百五十人俱。】是多少人數?當時參加的人他說是「大比丘眾」,有一千二百五十個人。現在我們要介紹佛學的常識,什麼叫「比丘」呢?剛才講了沙門(就是「娑門」)在當時的印度、唐宋以後的印度,凡是稱出家的,不管是——印度還不只佛教,婆羅門教、其它教,現在所謂印度教、瑜珈教等,還很多——凡是專心獨身主義出家修持的,都稱沙門(娑門)。比丘是佛教出家的,剃了光頭,所謂剃去鬚髮,「鬚髮」鬍子剃了、頭髮落了。
有一點要注意呦!小乘佛經上經常有的,他說有些人聽佛說法以後「鬚髮自落」,鬍鬚、頭髮自己掉了,就出家了。好像見到佛就很高明,鬍鬚、頭髮都掉了——那是一種病哦!其實佛經這個翻譯、中文的翻譯不是很準確,「鬚髮自落」是自己自動願意去剃掉,不是佛叫你去剃掉的。偏要把四個字看成「鬚髮自落」,哦呦!真正信了佛啊,鬍子頭髮自己掉了。自己掉了,眉毛不掉了?身上毛孔都要光了!那變成裸蟲了,變成光光的啦!那叫做落毛症、掉毛病,那要吃藥的!
「鬚髮自落」者,自動願意出家,自己把頭髮鬍子剃了,這個叫「鬚髮自落」。所以看佛經佛學,文學要搞清楚,不要以一種迷信的觀念。佛教是絕對破除迷信的,更不作偶像的崇拜,你等一下看了《楞嚴經》,研究完了就知道了。
所以比丘是翻音。印度當時——我只能講當時,現在所謂研究的梵文,十七世紀以後的所提出來研究的梵文,不是唐宋以前的原來梵文的音。而且我們古文裡就講,五天的梵文、翻音不同(五天不是五天、六七天這個意思——天竺。就是南印度、北印度、東印度、西印度、中印度五天竺),古梵文同新梵文的發音、文體也不同。所以西方人拿現在的梵文,研究唐宋以前到中國翻譯的佛經,那我覺得很可笑,背道而馳!不能不說你是專家,絕對是專家;以此來考據、斷定當時的佛法佛學究竟是怎麼樣的,那是一個錯誤的觀點。
所以當時梵文的翻音,男的出家稱比丘,女的是「尼」,這個「尼」是當時的梵文,就是女性,女性都稱尼,所以女的出家叫比丘尼。那麼到了我們中國來,中國的文化「尼」字加一個「姑」,現在稱之叫「尼姑」,好像罵人,在中國文化當時是非常恭敬。因為她出家了,獨身主義嘛,我們非常恭敬她。等於我們的姑媽一樣,所以稱「姑」,「尼姑」是很恭敬的。現在社會上變成罵人的話了;所以古代稱「姑」是很恭敬。「尼姑」,曉得是女性出家。等於我們天主教叫修女,都拿這個「嬤嬤」、「媽姆」,就叫她媽媽一樣的稱呼,過去如此。我們現在不懂了,好像尼姑、和尚變成罵人。
和尚不只代表比丘,「和尚」是比丘裡頭的年齡、資歷、地位、道德、學問最高的,稱為和尚。那麼「和尚」也是翻音,我們現在這樣寫,過去的不是寫這個「尚」,上面的「上」也有。譬如大家到街上買一本字貼,顏柳歐書,柳公權的《玄秘塔》這一本字貼,你們拿來學寫中國字、練書法,柳公權的書法,這一本字貼上面你看第一行你們就看到了,「唐故左街僧」。唐代;「故」,已經死掉的;「左街」,今天有一位同學也問到,他正要懷疑,來問我,他說這個左街、右街就是我們講「信義路」、「仁愛路」啊?我說不是。「左街」是唐代政府的名稱,「左街」就是個衙門、就是個機構。「左右街」是什麼?宗教部,管宗教、管佛教的。「左街僧正」是和尚的,皇帝、政府發表他:天下佛教徒歸你管,佛教發生了問題問你宗教部、宗教司。道家呢?道教稱為「道菉司」,就是唐代政府的組織。我們歷代對於宗教都有一個專門的機構管理的,也可以說輔導的,屬於禮部——中國文化部分。嘿!唯有我們這八十年來沒有,很稀奇!唐、宋、元、明、清統統有,唐代就是左街僧。所以柳公權《玄秘塔》上提到和尚兩個字,寫的不是這個「尚」字,是上面的上——「和上」,和上是翻音。
「和上」的意思就是大師、活佛,最尊敬的。所以過去像我們在大陸,像我們年輕的時候,跑廟上學佛教就很懂規矩了,碰到普通一般出家人不叫他「和尚」的。譬如普通人,他就是叫「從智」吧,我們看了年輕、同我們差不多,出家人,恭敬他:從智師,某某師。一個老師這個「師」字單純代表就很好;稱尼姑也是一樣,某某師,很恭敬。看到大方丈出來,「和尚!」這一聲;那麼大方丈:不要客氣!不要客氣!他曉得「和尚」是很尊稱。當然我們不懂的在街上看到:「你這個和尚!」那就變成罵人了!時代不同。
和尚是很尊稱。所以像有幾位法師一來,到我們這裡來,我說:哎!老和尚、和尚。有許多人看看我:這個南老師很奇怪!怎麼隨便罵人家「和尚」?那就是小說上說「當著和尚罵禿驢」一樣,當著和尚罵光頭啊,一樣道理。其實我是絕對恭敬的意思。「和尚!」就是說很恭敬你這位大師。現在人反是不懂這個佛教文化,這也就是文化衰落的原因。所以你看看這些古書、字帖上面就看到了嘛。「唐故左街僧」,最後是「和尚某人」。
先由比丘講到這個道理,使我們對自己文化尤其對佛教文化多一個瞭解了,以後你們看到別的書啊,或者一翻到古書,就不要吃力了,就懂了嘛!不會搞了半天走黑弄的。
那麼,出家,佛的制度叫比丘,比個什麼?丘個什麼?還有人的解釋,「比丘啊,哈!你才不懂!」我小的時候還碰到一個老先生,讀古書的,還不懂佛教,「你曉得吧?你這個孩子啊!」我還想起來那位老先生很有意思,「怎麼叫『比丘』啊?聽說你在研究佛學啊?哎呀!你怎麼去搞佛學啊?」我只好說:是啊!是啊!我沒有出息嘛!因為我們當年不像你們啊,不是翹頭翹腦的啊!看到父親的朋友、老前輩啊,很有禮貌,講話要半個屁股歪轉來坐椅子上,還不敢大模大樣。所以我說:我沒有出息啊!因為我心裡喜歡啦!「啊!嗯!這個孩子可惜了!怎麼去搞這個啊?」我很想問他這個有什麼不好!當然因為他是老前輩,我就不好意思頂他,不像你們那麼沖;你們現在講話沒的分寸的,我們那時候很嚴格。「你曉得吧?佛的弟子為什麼叫比丘?你懂不懂?」我說不懂。實際上我全懂,因為他是老前輩啊,只好裝起不懂。嘿!那一天講話把我笑死了!他說:「比丘,丘是什麼意思?丘者,丘陵之丘也、山丘之丘也,我們大聖人之名也。」「哦!」我說,「孔……哦……」我就不敢說了,不敢講了!幾乎講出來——我們小時候還有老規矩,孔子的名字叫「丘」,不准講出來,只能講「孔某」,所以最好這個字要代號,講出來大不敬!孔子名字不准叫的,後來還罵他孔老二,那罪該萬死!寫孔丘這個「丘」字啊,還要少一筆,這一直不直的,要避開孔子的名字。所以這位老前輩那麼大聲告訴我:「丘者,丘山也、丘陵也!我們萬世師表、大聖人之名諱!」我說:「孔……是了!是了!」他說:「比丘啊,他想跟孔子倆比一比!」(眾哄笑)這是當時的這種解釋!現在想起來真有意思,哎呀!真是叫做使人啼笑皆非,哭笑不得!那肚子裡都笑痛了,臉上不敢表情,忍得好苦啊!他說,出家人自己不高明,想跟孔子倆比一比,所以叫做「比丘」!這是中國字的解釋方法。
那麼,真正的佛學所謂講出家人叫「比丘」,它是翻音,因為無法翻它的意義。佛經的翻譯有五不翻,這是五不翻之一。所以印度文化裡頭有這個字、有這個意義;中國文字裡頭沒有這個字、沒有這個觀念,單個字、兩個字組織不攏來一個觀念,要好多字兜攏來說明、組織一個觀念,就很難辦了!所以像這一類的情形,內含的意義很多,而中文的字句一個、兩個字或者三個字不足以代表,寧可翻音加註解,就是五不翻之例。不像我們隨便翻譯啊!所以現在已經變成一個風氣了,快到二十七八年、三十年前,那些美國同學來跟我說的,談到中國文化「氣(氣)」字,他說這怎麼翻?我說沒有辦法翻,你就照佛經翻譯五不翻之例,你就寫個「Qi」,然後英文加註解。因為這個「氣(氣)」不是空氣的氣,又不是電,又不是能,這個「氣(氣)」是生命之元,你只好叫做「Qi」。
譬如有一個字,他們外國同學翻禪宗的,「境界」我說你不能翻了,你只好用翻音,中國叫「境界」。因為「境界」你用英文「現象」那個意義一翻,完全兩樣了,那是科學上物理的這個現象很明顯擺在那裡;「境界」有時候不是明顯的現象。譬如說我們中文講「可以意會,不可以言傳」,意思懂得了,文字言語表達不出來。那麼那個美國同學就問我:「可以意會,不可言傳」這八個字文字聽懂了,那個意思我想了半天,我說意思很簡單嘛!你們西方人跟東方人男女講戀愛,不曉得有沒有這回事,我們中國人尤其我們小的時候看女同學啊,兩個人想看一眼,不敢哦!在大人前面,各把各的頭歪在一邊,偶然兩個人眼睛一瞟,都懂了,等一下出門一起去買紅薯去,兩個人都懂了。我說那個中間,只「可以意會,不可以言傳」,這也是境界呀!
等於人家講辛稼軒的詞:「眾裡尋他千百度」,你在大眾裡頭、都市裡頭到處找不到。所以人家講禪的境界,我說這個就是禪的境界啊!這是辛稼軒的詞:「眾裡尋他千百度」,都找不到,到處找不到;「驀然回首,那人只在燈火闌珊處。」就是這個,這個境界非常好!「眾裡尋他千百度」,哦,在大庭廣眾裡頭到處找,找不到;「驀然回首」,無意之間回頭一看,那個人站在那個燈火的那個影子裡頭。是他嗎?好像不是;不是他嗎?正是他。就是參禪參到那個——就是要悟道了;快要悟了、快要悟了,還沒有悟,快要悟了!像這個境界,這就只可以意會不可以言傳了。你要翻譯成「現象」,完了!現像是什麼?「某人手裡拿一個鍾」,這個就是現象,多粗魯啊!所以不能翻。
這個比丘也是這個道理,現在我們回轉來講「比丘」了。「比丘」所以在五不翻之例,它在中文裡包含了三個意義:乞士、破惡、怖魔(殺賊)。乞士,是印度的規矩。現在有一位朋友前天來跟我講,泰國啊別的都好,就是和尚端個碗到處化緣。我說這是印度幾千年文化的留存、保存啊!中國佛教同印度原來(一樣),後來到了唐代以後,禪宗一興起,已經把它改革了,早就宗教革命了。禪宗宗教革命啊,不可以這樣。印度的照佛的規矩,出了家的時候不事生產,不能種地。也不要——「持銀錢戒」,手拿錢是犯戒的。那麼種地,自己種稻子自己吃怕殺生犯戒的,所以只好到處討飯——「乞士」,上乞法於佛,下乞食於人,向大家要飯吃,隨便化來的東西,吃了就修道。所以佛在世化緣不分葷素的。佛在當時的制度沒有完全吃素哦!但是並沒有提倡吃葷哦!隨緣而度,化來什麼吃什麼。所以當時釋迦牟尼佛在世的時候,他的另外一個兄弟提婆達多反對釋迦牟尼佛第一條的罪狀就宣佈釋迦牟尼佛不吃素,他隨便化來什麼都吃。因為他是乞士,他是隨緣的,他也並不是提倡吃葷。所以這個制度叫做「乞士」,就是討飯的。
那麼到了中國以後,佛教到了唐代,所以我們中國禪宗的祖師馬祖(不是這裡、不是福建的這位「媽祖」,是馬祖,姓馬的馬大師,馬祖道一禪師,他俗家姓馬)同他的大弟子百丈禪師,百丈禪師同我們台灣關係很深了,福建人,尤其是福州人,這都是中國文化最了不起的大人物,一代革命家。馬祖、百丈師徒改革了佛教,建立了叢林制度,修大廟子,團結在一起修行;自己自作自食,自己耕地種田,不化緣,自己勞力賺來生活。馬祖、百丈師徒創立這個叢林制度。所以當時這樣一來,禪宗馬祖跟百丈師徒建立叢林制度以後,那個時候北方的佛教是大罵、大反對,叫他們師徒是破戒比丘,犯了佛的戒律。沒有錯,佛的戒律是不准,但是我們看中國的佛教史、中國的文化史,沒有他師徒二人建立叢林制度啊,在中國的佛教早沒有了——佛教沒有了,不是說佛學沒有了;佛學是佛學,佛法是佛法,佛教是佛教——這個宗教形態就不存在了。因為中國的社會在儒家的教化之下,在中國文化制度之下,好逸惡勞,在所不齒。好逸惡勞,不從勞力、不從自己生產謀生的,在中國文化在古文講是在所不齒。(在所不齒不是羞恥的恥,是牙齒的齒,假設寫一個羞恥的恥啊,他今天下課以後就要打手心了!那就寫錯了中文了。)那你說怎麼叫牙齒?不齒應該拔了牙齒啊?就是說,不齒,這個嘴巴懶得開口、牙齒不要露了,講都懶得講了,這個人不值一談了;提都懶得提,嘴巴都不需要張開提他的名字了。所以說,「好逸惡勞,在所不齒。」
「齒」還有一個意義,不是嘴巴懶得講;我們過去講戶口人數叫「人丁」,有多少人、有多少丁;過去政治上用的戶口統計,男人稱「丁」,女人稱「口」,多少「口」。女口多少,男丁多少。有時候說整個的男丁女口「齒」多少?「齒」就代表人。
那麼同時我們要瞭解,年齡增加,我們像老一輩寫信給年輕人,謙虛一點,「馬齒徒增」,這個大家很多都知道,不過年輕同學不知道,順便介紹。為什麼講「馬齒徒增」呢?「徒增」,就是空加多了。看馬幾歲了,看牙齒,一歲長一顆,兩歲兩顆,所以有幾顆牙齒就曉得這個馬幾歲了。那麼,拿這個馬的年齡、牙齒表達,就是形容人自己年齡雖然老了,學問道德毫不進步,所以叫做馬齒徒增——年齡老得沒有價值,自己謙虛的話,就是這個意思。
所以比丘,我們剛才講到叢林制度的創立,這是出家人,第一個意義。出家的和尚,包括比丘、比丘尼。
第二,「破惡」。怎麼叫「破惡」呢?出家為了修道,簡單地說「諸惡莫作,眾善奉行。」一切心中的惡念沒有了,只有善念,如此修行,是比丘的道理。破惡,第二個意義。
第三個意義呢?「殺賊」。殺什麼賊?難道叫我們出家人去做安全公司啊?還是做警備司令部去啊?「殺賊」不是這個意思——去掉心中煩惱之賊,去心中煩惱、妄想之賊。心中煩惱、妄想這些情緒,是妨礙我們的道業、妨礙我們道德的進修的,是煩惱之賊。所以,「比丘」不翻。
後來中國字這個「僧」不足以代表比丘。僧就是僧,僧是另外一個意義,下一次補。所以出家人稱為是僧,這個念僧(sēng)不是念「增」,我現在聽到許多青年提到和尚這個僧字啊,都念成「增」字。規規矩矩是念僧(sēng)字,不念增。這個僧呢是另外一個意義,我們下一次再補充。今天只好講到比丘這裡,只好跟孔子倆比一下,到這裡為止。



今天我們《楞嚴經》還在開始的時候。上一次有錯誤的筆記已經改正了。現在我們還是重複一道原文,尤其希望青年同學們更留意一下文字。我們生為中國人,應該知道中國的文字;中國人不認識中國文字、還不會寫作中國文字,那是很可恥的事,不大好!現在正好借此練習。這個原文是:
「如是我聞,一時,佛在室羅筏城祇桓精舍,與大比丘眾千二百五十人俱。」
假設照現在寫作的方法,這應該是一小節。現在我們在經文裡頭第二節介紹佛學的常識與佛教的關係。上次解釋了比丘——出家人,那麼有錯誤,這一次作了更正。現在繼續這個觀念,比丘是指佛教的出家人,男性的出家就是比丘;女性的,根據印度梵文的習慣,加一個尾音「尼」,尼字的音聲代表是女性的,所以女性稱為比丘尼。到中國來以後,我們這個習慣就尊稱男性的出家人為「和尚」,和尚真正的意義就是大師、法師,也就是活佛這個意思。普通我們叫女性出家人「尼姑」,也是尊稱,「尼」就是由比丘尼來,「姑」就是由尊稱,我們稱自己的長輩「姑媽」,所以尼、姑合起來。原始的「和尚」、「尼姑」是尊稱,文化流傳久了,變成一個普遍的(稱呼)。
所以我們像中國文化秦漢以前三教、三家,總歸起來,儒、墨(墨家)、道家,儒墨道三家。唐宋以後變成儒家、釋家(就是佛家)、道家,儒釋道三家,中國文化三大的主流。文化流傳久了,有時候把很珍貴的話、重要的話變成普通、甚至有時候變成幽默話。譬如「南無阿彌陀佛」,「南無」是梵文的音,意思是皈依。「南」用閩南語、用廣東話來念就是「那(na)」,這個「無」字就是閩南語、廣東話的「摩」,這是用廣東話、唐代的發音。所以「南無」兩個字就是「那摩」,就是翻音、當時梵文的音。「那摩」的意思就是「皈依」,有些年輕人讀成「白依」了,不對的。「皈」字就是歸家的歸字相同,「南無(那摩)」就是「皈依」的意思。
所謂「皈依」就是歸命、依止,就是安身立命、專心一致;依止、從學,從佛的教理去修行、去學習。那麼中文、舊的古文就四個字把它包括了,就是「歸命、依止」。這就是「南無阿彌陀佛」。「阿彌陀佛」是佛號,那我們將來下面會有,再講。可是流傳了幾千年,有時候我們罵人也用「阿彌陀佛」,看到人家倒霉、跌了跤了:「阿彌陀佛!」那就變成壞意了。本來是一句好話,變成壞意了。等於和尚、尼姑一樣,本來是最尊稱的話,一個文化流傳久了、古老了,有時候變成幽默話了。可是我們不能夠錯誤太久,自己現在應該知道,所以把比丘的(意思)加以說明。
因此一個出家人、比丘,嚴格地說起來,不能單用一個「僧」字來代表。這個僧字不念「增」,念「僧(seng)」。有時候我的讀音也不准,我們中國人認識字啊,往往都是變成有邊的念邊,沒有邊的念中間,看看差不多,自己也不查字典就念下去了。這不要念「增」,——「僧(seng)」。這個「僧」不是念「增」。「僧」也是由梵文的佛教文化裡頭來,「僧」這個字全稱是「僧伽(qie)」,這個「伽」不念「加」。假設這個「加」字有個走之,應該念「迦(gā)」。譬如釋迦牟尼佛我們念慣了,規規矩矩是念「釋迦(gā)」。那麼,這個「僧伽」這個是「伽(qie)」字,「僧伽」是梵文的翻音,後來把下面就節省了,一個「僧」字代表了。僧伽的意思就是僧團,所以我們常常說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皈依佛法所教育出來的真正有修持的這個僧團,就是說團體,女的出家的、男的出家的這個僧團。那麼這個僧團就是「僧伽」。
有些經典唸咒子、念佛教的咒子常常會念到「僧伽呀(耶)」,就是這個僧團。有修行的、有道的一個僧團。那麼僧伽的意思我們特別要注意,僧伽為什麼叫「僧伽」呢?一個真正佛教的出家的弟子在一起,這是一個僧團。拿我們現在觀念用「僧團」,就是僧伽。不過古人不用這個「團」字,不能隨便用的。這個僧伽呢,在形式上是一個團體,但是它這個名稱的內義,所謂僧伽——出家、有修行的一群人,這一群、這一團、這一班都很有修行的人——僧伽。
普通佛學講,一個僧團在一起,有六和敬。六種和平相處、彼此尊重,所以真正的佛教徒就要瞭解這個精神。我覺得六和敬的精神不但是一個佛教出家人應該瞭解、應該知道,我們學佛的弟子、在家人也應該知道。而這個是釋迦牟尼佛真正的教化精神之所繫。所謂「六和敬」懂了以後,這才真正算是學佛的,不管你出家在家,家庭也用得上、社會也用得上,一個團體也用得上、一個國家民族也用得上。這六種精神——六和敬,比什麼責任、榮譽還要高明得多了!
所以一個僧團人與人之間,修行人相處在一起,六個條件:「戒和同修、見和同解、利和同均、身和同住、口和無諍、意和同悅。」這六點特別特別注意!我們真正學佛,這個地方特別注意了。這不能夠說只要求一個出家人哦,我們每一個人要求自己,尤其是家庭、社會、團體、國家、天下是一樣,這是佛的文化。所以佛的教化一到中國,跟中國文化結合在一起,能夠普遍地變成中國文化一個重要的主流,是有它的原因的。
所以一個修道的人,尤其是出家,一個團體聚在一起,第一是「戒和同修」,戒律是什麼?我昨天跟出家同學正有事講到,所謂一切的戒律就是明辨是非;明辨什麼是非?明辨道德行為的是非,這是戒律的精神。明辨——明白、辨別道德行為的真正的是非;是就應該做,非就不能做。那麼這就是戒的精神,所以戒很多了,有小乘戒、大乘戒,這個《楞嚴經》裡會討論到,我們姑且簡單地說。所以人與人之間、團體之間相處,道德行為,注意哦!道德行為明辨是非,一個人是非的觀念太清楚了,不會和平相處的。尤其我們學宗教、學佛的人,學了三天佛,看看天下人都不是聖人,都是混帳!忘記了自己也是「帳混」之一。都拿一個聖賢的尺碼要求人家,他也不合規矩,那個也不合修行,搞了半天自己忘記了自己。所以是非利害分別得太清楚,犯了基本一個觀念:貪嗔癡;自然要求別人嚴格,對自己多原諒。——錯誤了!「戒和同修」是要求自己,彼此都以道德的行為相處。「和」,和平、和愛相處。所以住在一起,共同為一個道德的行為來修持,這是一個僧團。就是我們普通做人也一樣,一個家庭也一樣。
「見和同解」,就更難了。見,就是思想觀念、見解。人與人之間相處,見解不相同,很痛苦的。見解相同,就是說大家文化觀點、修持的觀點要彼此研究、溝通了、相同,和平、和愛地相處在一起,見解相同。見解不相同,譬如說我們看社會上人與人之間為什麼處得不好?所以宋代、宋朝一個名儒陸象山講過兩句名言,因為宋朝、唐朝都有在皇帝前面、中央政治有黨派的鬥爭、派系的鬥爭,所以陸象山很感慨,講了兩句名言,他說:「小人之爭在利害」。小人並不是說哪個個子小一點就是小人,或者地位低一點叫小人,就是普通人,所謂「升斗小民」;就是為了生活、利害關係才要爭。「君子(士大夫)之爭在意見」。所謂君子也並不是什麼了不起,就是知識分子;知識分子意見反是多,「君子之爭在於意見」。思想不同,見解不同。所以意見彼此不同發生的爭論,比那個普通人利害之爭是一模一樣的可怕!所以人類的悲哀,不是利害之爭、就是意見的相諍。
所以修行人在一起,能夠做到見解相同,那麼就達到後面意識就溝通了,彼此都是高興的第六條,嘴裡沒有反感的言論,所以「口和無諍」了。學佛修到無諍的境界,「口和無諍」,那麼意識和平、合作,能夠互相相處,所以「身和(就)同住」。身體很和,第一無病痛,大家都是免除了病痛修行,情緒很穩定,那麼才是身和了。都很健康,很健康一個人,沒有神經病,也沒有宗教心理病。這個身和才能同住。
「利和同均」,出家大家在一起利益均等,那就是普通所謂講,現在標榜的美國的政治思想:民有、民治、民享了。真正出家人,過去叢林大廟子幾千人,起碼三五百人在一起,來自於四面八方。而且在過去我們看到的出家人,也不曉得他是哪裡人,他什麼出身也不知道,反正出家了,都在一起。都很有禮貌,吃飯哪、出來都是一點聲音都沒有。平常看不到,過去我們所謂喜歡到大陸上看廟子,大的廟子進去了逛了半天,看不到一個影子,一個和尚也沒有看見。才曉得等到吃飯的時候吧,吃飯的時候雲板一響,就看到一個一個人排隊自然就出來了。我們那個年輕的時候就說:這些和尚哪裡鑽出來的啊?平時都看不到人。那麼幾百人出來,一點聲音都沒有。進了飯堂坐在那裡,規規矩矩坐著,不會像我們這樣架起來呀,或者把筷子拿到手上,調羹、碗敲敲啊,都沒有。吃完了飯,也沒有聲音,然後就進去了,看不見了。——利益均等,無爭的境界。
所以這六條叫「六和敬」。彼此和平相處,和愛、互相尊重地在一起。所以我經常發現佛教的偉大的精神、佛的教化,就懂了僧伽的六和敬。這個精神擴而充之,在家庭也一樣。我們幾個家庭能夠做到夫婦之間和敬?實際上我們中國文化的禮貌,所以家庭夫婦之間相敬如賓就不容易做到哦!相敬如賓,講戀愛的時候、追的時候啊,那大家都把自己那個壞毛病都蓋起來了,等於彼此對客人一樣,賓就是客人嘛!再生氣呢也悶住了,「你好!我好!」對客人嘛!相敬如賓。結了婚以後就不是對客人了,就是對仇人了,那就擺面孔啊!每個人玩自己的毛病,就不相敬如賓,要改一個字:「相視(看到你)如仇」,如仇人一樣可怕了!也不能做到和敬。所以其實我們自己的傳統文化,家庭的夫婦之間相敬如賓,也就是和敬的精神。所以特別講到比丘這個問題,特別介紹佛法的文化,這個六和敬,就在這一方面去學習、去瞭解,成佛就夠了。
佛教有一句話,「出家如初,成佛有餘」。「出家如初」,一個出家人、一個學佛的人,像第一個思想:「我要學佛了,我要出家了」,永遠保持那一下的真誠、誠懇;「成佛有餘」,一直到成佛就夠了。所以「出家如初」,就是開始那一念,成佛就有余,還有多的。這個道理,所以我們瞭解了六和敬的道理,可以說成佛有餘。做人、做事、修行、成佛都在其中。
現在我們講到這裡,我給諸位做一個商量,也向諸位做一個要求,我們《楞嚴經》本來應該照原來一行一行講下來再說,不過我翻譯《楞嚴大義今釋》變成白話的時候,已經不照這個規矩了。因為前面……將來我們可以再回頭來介紹,佛的哪些弟子,他的出身、關係、他的故事各有一套,這些要專門研究佛學的時候慢慢來。現在我們需要的是這一本經典真正的精神,那麼暫時這一兩頁這個故事的開始先做了報告,將來再研究這個文字,然後重點馬上接上《楞嚴經》的重點開始。所以我向大家先備案了,這樣不會吃虧。就是第一兩頁這個事情,我現在向諸位先用口頭報告了。
這個《楞嚴經》的開始,在佛教過去講經的法師們把它每一本經開始、為什麼佛要說這一本經典、這個故事怎麼來的、這個歷史怎麼來的,那麼過去都把這個段叫做每一本經的序(序言),這個序言(序)我們後來研究用得妥當不妥當還是問題。倒是我們普通念的《金剛經》,《金剛經》本來不分章的,後來是梁武帝的兒子梁昭明太子把它分章了。這位太子自己把它分段落,分成三十二品,就是三十二個段落。他第一品的標題就是「法會因由」,就是說佛為什麼開始說《金剛經》這一本經典,因為什麼事情來的。他不叫做序言。我認為梁昭明太子這個觀念,他素來是一個大文豪,因為他有一本書,像我們小的時候唸書很小就接觸了,叫做《昭明文選》,這一部書是很有名的。那麼,所以他的文章的觀點、文學的造詣非常高,我們現在把《楞嚴經》,所謂普通叫做「序品」的這個故事報告了一下,我們趕緊接上這個《楞嚴經》的重點。
這部經典開始,就是說,釋迦牟尼佛根據佛的制度,我們現在夏天到了,像我們這裡出家同學們明天就開始了,這個名稱叫做「結夏」,結夏安居,也叫做「結制」。明天四月十五就開始了。現在是叫國歷,過去叫陰曆。所謂結夏是佛的制度,「安居」,出家人(就是僧團)住在一起,照六和敬共同在修行了。為什麼呢?過去的印度不像我們,同我們中國的南部、同台灣台中以南差不多,一年分三季,夏天是雨季,下雨特別多。雨水一多啊,草木就生長得快,那麼這個熱天來了,濕度很高、雨水很多、天氣很熱,或者是熱帶、至少是溫帶這個地區裡頭,除了人以外,各種蟲、各種生物的生命,甚至於細菌生長得特別快。那麼佛到這個時候叫出家的弟子們集中在一起,不准出門,沿門托缽化緣不准了。第一,怕在地上走路討生活傷生、殺生太多了;第二,夏天雨水多,到處向每一個人家門口去化緣討飯吃啊,也很困難。氣候的影響,病痛也多了,都不方便。因此佛建立了這個僧團的制度,到了雨季這個夏天九十天不准出門;出家的弟子們招集攏來住在一起,共同修持、修行,所謂修禪、參禪、打坐(我們本省話就是坐禪),自己好好修行,共同在一起,就是六和敬這個生活。這個叫做「結夏安居」,團體在一起修持。
那麼同時是這樣,尤其是印度夏天天氣太熱了、要脫光了的,還有些熱帶的地方一天要泡三次水裡頭,不泡受不了,有時候不免失去了威儀,這個衣服有時候穿不住了,尤其一個出家修行的人怕失去了威儀,所以在一起共同修持,管理很嚴謹。那麼我們這裡他們同學們明天就開始了、結夏了,要到了七月,九十天解夏。七月,就是這個結夏安居這一期,可以出去化緣了,各人走各人的地方了,各人隨便到哪裡去都可以了。在這個結夏中間是不准出去,團體生活。
因此佛教出家人的規矩,資歷以這個最重要。我們常常看到和尚的傳記「僧夏」,也叫做「僧臘」,我們普通一年十二月,冬天叫臘月,過年是冬天臘月十二月。出家人真正地過一年,就是以這個「結夏」計算,受了戒,有資格了。在家人不能住在一起哦!這個時候結夏的,在家人要分開了,不准跟這個僧團在一起了。那麼,以這個真正結夏一次,才夠得上說他真正是個出家人,出家的歲數算一年。所以我們常常看到中國文化裡頭,看高僧、出家人的傳記,這個年輕人就要知道了,這個原因你們國文系不知道的,國文研究所也不知道,現在告訴你們。譬如說某某一個和尚死了,譬如說世壽九十,就是說這個人活了九十歲;「僧臘」(或者是「僧夏」都可以用,這個「臘」是採用中國人過年臘月那個意思,)「僧臘六十」就曉得他這個人活了九十歲,三十歲出家,受了戒以後做了和尚六十年。
不過有些寫得更清楚,假設說這個人九十歲,「僧臘六十」,就曉得他這個人出家六十年,應該是三十歲出家了;「戒臘」五十八,還加一個「戒臘」,就是說他出家雖然六十年,三十歲出家,三十一、三十二歲是出家沒有受戒,是做小和尚,叫沙彌、小沙彌。那麼到了三十三歲受了戒,尤其在中國,受了戒燒了戒疤(全世界沒有燒戒疤的,只有中國的出家人燒戒疤,這是清朝人搞的。因為把你頭上燒了記號,到處這個身份證就可以查到你了,你不能造反了。)這個呢叫做「戒臘」。
那麼,將來你們懂了這個,看古文、看古書,不需要很辛苦去查數據了,寫博士論文、碩士論文好辦了,不然啊要你的命!你要到處問,查到了好幾個月,文章都寫不下去了。這樣你一看《高僧傳》就懂了,哦,這個人是一共九十歲,「僧夏」、「僧臘」六十,哦,他出家六十年、當和尚六十年;「戒臘」譬如說五十八,哦,他前兩年是做沙彌,以後受了戒,正式當和尚,這個就懂了,所以講到「結夏安居」。
所以《楞嚴經》開始的這個故事注意呦!是夏天。佛有一年結夏安居,所有的和尚都在一起,他的弟子們都跟著他在一起,他自己等於現在說「暑期集訓」,暑期中間統統來,他一個都不放鬆的,他老人家自己在督導。到了最後一天,最後有三天叫做結夏安居的「自恣日」,這個《楞嚴經》上有。「自恣」是什麼呢?就是像我們這裡同學明天起四月十五結夏了、安居了,絕對不准在外面過夜的哦!那不准哦!一定要回到這個團體過夜。那還有一個嚴格的規定,出去了一個和尚也好、一個尼姑也好,不能一個人走路哦!至少至少要兩三個人一起,要五個人一路(就是你們居士家裡乃至回自己家裡看媽媽也要幾個人一路。)不行的,出家同學要一路。還很多規矩了,所以他們這兩天就做準備了,都自動地很嚴格地管理自己。這個同我沒有關係,我看到他們還要頂禮了!因為他們是三寶。雖然叫我老師,不相干的;我要恭敬三寶。所以明天起他們偉大得很了;我就矮了大半截,看到他們要跪下了!因為他們明天結夏。到了七月十四、十五、十六這三天,最後了,叫「自恣日」。自恣日幹什麼?討論會、檢討會。就是說這個暑假下來,跟著在一起,大家共同修持的心得報告,甚至自己有錯誤、甚至犯了錯誤都在這個裡頭討論。這個是自恣。也可以比較放鬆一點,或者是半天討論,半天放你們假,反正要整個的大放假。這個《楞嚴經》的開始是這個時間開始。
那麼正碰到佛有一次結夏安居完了,佛的堂兄弟、跟佛出家的、相貌之好,佛有三十二相,阿難只差兩相,其它三十相同佛一樣。那當然非常莊嚴,拿佛來講。拿我們普通話講:漂亮!那個之漂亮。一個真正漂亮人剃了光頭還那麼漂亮,那才叫做漂亮。因為我們頭上還加上這許多花樣給他加上去了;他是沒有辦法加花樣的啊!光光的,那當然是真漂亮、真莊嚴了!阿難就是碰到自恣日,整個的檢討會遲到了,沒有趕回來,他出去有事。
那一天因為這個僧團可以放假了,所以這個捨衛國的波斯匿王(皇帝)請佛帶領一班弟子,統統請,大請客,吃素齋,供養佛及大弟子們。那麼,釋迦牟尼佛帶領一班弟子到皇宮去了,吃飯。
那麼同時那一天大家你譬如說我們在座的諸位居士啊,也都曉得這一班出家同學明天是自恣日,你家裡也請幾個、他家裡也請幾個,那個印度的規矩對於修道的人、出家人恭敬得很!現在你到泰國還看到一點點影子。都要請回家裡供養。所以所有的出家人啊,一個嘴巴已經來不及吃了,到處請;也沒有辦法多長兩個嘴巴,身子也沒有辦法變成三頭六臂。這個僧團裡頭都請光了!我們這位阿難老兄、這位大師兄啊、佛的堂弟他一個人在外面有事,這個經典裡頭沒有記詳細,也許佛派他出去有事,回來遲到了。一個人回來的。
佛的規矩「過午不食」,過了午時了,十一點零分起到一點鐘這個午時很重要!印度的規矩、印度文化,到了佛的時候更嚴格地規定了:早晨吃飯是天人飲食的時候;中午是人吃飯,最重要的,人道中,也可以說佛也是人也,現生肉體的佛是人也;晚上是鬼道的飲食。所以我們現在是鬼世界,半夜三更宵夜還要吃;不過宵夜可以吃了,到了夜裡一點鐘以後算是早晨了,你儘管吃好了,你還是天人。不過我們現在過的生活是鬼與天人之間,由十二點在酒家裡頭吃到兩三點、四五點還在吃耶!吃得昏頭昏腦,白天睡覺,晝夜顛倒,這個是叫做顛倒眾生!
所以那一天啊,阿難一個人回來,要趕到這個僧團裡,自恣日要到了,要趕到大會場。一個人回來,一看時間到了、吃飯的時間到了,再一曉得今天佛帶領一班修行人都出去了,這個大廟子出家的法師們都光了。他怎麼辦呢?他忘記了一個戒律——忙啊、匆忙,不是阿難故意的。因為出家人這個時候出門要有上座、上座師,要有阿奢黎教授師。怎麼樣叫「上座」?怎麼樣叫「阿奢黎」?都有嚴格的條件,我們下一次補。現在怕耽擱時間。記住!這兩個名字都要瞭解的。什麼叫「上座」?就是說出家人出門起碼要三師同行,三位出家人一起走路。可是阿難只有一個人,這個就犯戒了。不過這種叫犯什麼戒?你不要聽到犯戒,哎喲!犯戒了!亂加批評,也不懂。這樣叫犯「律儀戒」,就是犯了規矩,不算嚴重的,不是罪過;行為上破壞了一個團體的規矩,有一點錯誤。
那麼,他一個人回來了,到了吃飯時間了,他趕緊就托缽了。出家人本來身上背一個袋的,袋裡頭飯碗、調羹都裝好。所謂缽就是一個碗,出去化緣,門口一站,在家人每一家給你什麼吃什麼,湯啊、菜啊亂七八糟就裝在一起。印度人吃飯注意呦!你們大家沒有到過印度,那邊的人同新疆的人吃抓飯,用手抓的。不過這個手功夫好得很哦!等於我們中國人拿筷子,三個指頭抓得漂漂亮亮的,不像我們抓得滿嘴油、滿手都是油哦!這得有童子功,從小練起的。等於我們拿筷子也是童子功啊!不過佛早就把這個規矩改了,認為用手抓飯不好。所以出家人用調羹,等於吃西餐一樣,你研究佛就懂了,可見佛的這個文化教育思想之高!吃手抓飯,印度到現在還如此,多少年、幾千年的規矩。可是佛在幾千年前已經把它改了,不合禮儀。所以,托缽、用調羹舀著吃飯。那麼,阿難去化緣了。
他在化緣的這個時候,他動了一個念頭,這個念頭非常對。他說我這一次化緣,已經回到波斯匿王這個城裡頭來(就是那個都市裡頭來了),我不管碰到哪一家,一家一家都要結緣。因為他想到佛罵過兩位同學、訓過兩位同學,一個是迦葉尊者,一個是須菩提。為什麼呢?這兩位同學在那個時候比起來都比阿難的修行好,資格也老。可是這兩個人有個習慣、有他的習氣。迦葉尊者是印度的大資本家,祖上是大資本家,錢多得很,出家了,把錢都捨光了。他所以有一件祖傳的金縷衣,就是佛穿的那件袈裟,這一件袈裟都是黃金線編的,這一件最名貴的供養了佛。現在這一件袈裟還留著的哦!佛還指定他在佛涅盤以後不準死,他現在還活著,在雲南雞足山入定,要等到彌勒佛來把這個衣缽交下去的。
那麼佛的這一件名貴的袈裟是迦葉尊者出家的時候供養的。那麼他的太太也出家,迦葉尊者兩夫妻叫金色頭陀,為什麼呢?印度人,其實一個人長得黃金一樣,假設我們變成黃色的一個出家人,那算不定衛生司還要把他抓進去檢查呢!有肝病,怎麼一身發黃疸病啊?印度金色頭陀就漂亮了,這個人是棕色人,又黑又紅、紅得發亮,那才好看呢!所以這種人你到香港人種博覽會去看看印度人,印度是白人也有、黑人也有、棕色人也有。那個棕色人有一種人像我們一樣,皮膚比我們還黃,黃得發亮,那一看才懂了什麼叫金色頭陀。這個人黃啊,黃得有精神,面皮、身體都發亮,那多健康啊!黃得像黃疸病一樣,又胖胖的,那叫水腫,那是病人,那值不得恭敬了。
所以他兩夫妻是有名的金色頭陀。何以長得那麼漂亮的果報呢?他多生多世兩夫妻都是來金錢佈施供養佛的。前生有一次兩個人湊攏來的錢買金子供養佛,所以生生世世出來有這樣好的相貌、這樣好的精神。
迦葉尊者是大富出身,可是他出家以後修最苦出家人的修行,叫頭陀行——出家人裡頭的出家人,最苦行。因此他化緣,富貴人家不化,他非常同情窮苦的人,非常同情平民老百姓,他化緣一定要跑到窮人的地方去化。他寧肯化窮人,你給他臭的髒的他都要,他拿來吃;他給窮人培養福報,給他結一點緣。窮人那一點最苦、最臭、最髒的東西給他,對窮人還是了不起、是寶貝呦!拿出來,所以迦葉尊者對富貴人家不去化緣的。
須菩提呢?專門去到富貴人家化緣,窮人那裡不去。那麼他覺得這些富貴人太有錢了,應該化化他,給他出一點功德;窮人已經很窮了嘛,再去化緣化來,不好。
所以兩個人都給佛罵了!不但給佛罵,還有個在家佛也罵過他們,維摩居士也訓過他們,《維摩經》上有的。佛也訓過他們:你們這樣不對!心不平等。出家修道的人要平等,你心中不要管他窮也好、富貴也好,碰到誰就結緣,叫做「化緣」。你一定分開那麼嚴重,你心中已經有不對了。
阿難當時出來,吃飯時間到了,趕緊要化緣,吃飽了,不然下午不吃,到明天早晨才有得吃啊!他肚子還是「北豆悠悠」,還是莫好耶!也是不對的啦!所以他趕緊就托缽化緣,他心裡想:我不管富貴人家、什麼人家,我都要化緣。好!這樣一化緣,這個因緣來了,這一化緣就化到了綠燈戶去了。
這一家綠燈戶啊,有個小姐非常漂亮,叫摩登伽女,所謂有名的摩登伽女。所以你看我們現在講話:這個人好摩登啊!就是這個來的,「摩登」是這樣來的。摩登伽女這是綠燈戶裡這一位小姐。這個摩登伽女怎麼叫摩登呢?她根據媽媽,這是一個綽號,是媽媽叫摩登伽,這個等於說小家氣派,也可以說中文叫做小家碧玉,小家氣、小家子氣。實際上她這位女孩子的本名不叫摩登伽,所以四個字要連著起來用——「摩登伽女」,是她的女兒,摩登伽是她媽媽這一派,是個家族。印度這個階級非常森嚴,換句話,在印度的階級到現在也一樣,認為是下賤的賤種、賤民,社會各階層看她不起的。注意哦!這個女孩的母親的家族下來都是走這一套路線,社會各階層看她不起的。你要注意呦!特別注意呦!而且佛是破除階級觀念哦!這個女的最後是成道的呦!到佛前面就變成平等了。所以佛法是平等的,沒有階級觀念。這個是後話,不過我提前來講了,也是顛倒講。
那麼,阿難就化到這裡。這一位媽媽呢,有法術的。所謂法術,幹這一行的都有一套本事,有迷人的咒語,印度很多。這個摩登伽學的是金頭法派(黃頭髮,有一派印度的外道,叫做黃發、黃頭髮,也叫做金頭,就是現在我們有些人故意把頭髮燙成黃色的了,這就是金頭的意思),這一派人種、這個民族種性不同。這個金頭黃髮這一派在印度當時力量很大,是個修行的宗派,苦行外道之一,修苦行的。真的就同現在練瑜珈術一樣,又餓飯(叫做節食,實際上就是餓飯了),要睡覺又為了做功夫偏偏不睡覺,我叫他叫做虐待自己。功夫到了自然不睡覺,硬要練到不睡覺,那不是虐待嗎?功夫到了自然辟榖不吃飯的,拚命練去不吃飯,那不是對自己腸胃對不起嗎?對自己媽媽也太對不起,媽媽餵你奶喂大的,結果把腸胃拿來餓。我倒反對,不合修行規矩。
這些苦行外道啊,為什麼叫他苦行呢?有點勉強,認為苦行是道。他們有法術,咒語很多,那麼等於中國現在本省也有了,等於說覡公啦!有一套畫符唸咒,摩登伽女的媽媽會這個咒語。這些男人經過門口眼睛都不歪過來看,她一唸咒,你非進去不可!就迷糊了。就有這個本事。
那麼阿難托缽,出家人托缽的威儀我學給你們看啊!你們是沒有看過,這裡很少見,因為台灣,人家外國人笑我們沒有佛教耶!沒有一個叢林、沒有一個禪堂,你們也真沒有看到過啊!現在興起的什麼山啊、什麼廟啊,還不是啊!沒有受過……。那個和尚托缽出來,那真嚴肅啊!那麼一擺,一個手端著這樣走,眼睛只能看前面五步,就是這樣,很莊嚴,笑瞇瞇地這樣走起來。這裡背個包袱,就是慢慢走起來,很莊嚴,尤其那個大衣服一穿啊,等於唱京戲一樣,那個是很莊嚴!
阿難又漂亮、又莊嚴,出來化緣,他也不曉得紅燈戶啊、綠燈戶,門口一站,引磬「叮」一敲,剛好摩登伽女一看:「哎喲!這個男人好漂亮!可惜出家了。管他呢,出家我也要!」那她就送了東西,可是阿難還是站在那裡,眼睛好像睡覺一樣的,不睜開看她。嘿!我們鄉下人講:漂亮的女孩子不看一眼,犯戒的,給雷公要打死你的!阿難也不怕雷公打死。
這個事情,這個女的就沒辦法,趕快跑到裡頭找媽媽:門口有一個人,漂亮得很!可惜出家了。她這個女孩子給媽媽撒嬌:我非要不可!媽媽出來一看,她說這不行耶!這是出家人啊!而且是釋迦牟尼佛的弟弟。這個沒有辦法!這個摩登伽女撒嬌啊,當然那個經典沒有講得那麼明白,你說我好像當場看到一樣!我不是編的,在別的佛經上有,參考,不過沒有像我編得那麼好,我這個導演演得好而已哦!
那麼要求媽媽:你總要給我想辦法!女孩子一撒嬌啊,母愛,老實講……「好啊!」媽媽就給他唸咒。唸咒啊,阿難就昏了頭了,就進去了,到了綠燈戶去。去了以後啊,這個經典上說,諸位拿的是不是《楞嚴大義》這本經啊?如果是《楞嚴大義》,第三頁第四行:【摩登伽女以娑毗迦羅先梵天咒】,剛才我介紹過這個咒很厲害的,迷人的咒,會把你迷糊了,就是現在講什麼「探花黨」啊,我們大陸有,這裡叫什麼?「金剛黨」,把你身上一拍,就跟他走了,這個咒語。
【攝入淫席,】就到了綠燈戶的裡面去了;「淫席」,那就到了房間去嘍!下面的話就很黃了,佛經上有黃話的啊!【淫躬撫摩,將毀戒體。】躬就是身體。那當然阿難已經迷迷糊糊,吃了迷幻藥一樣的,進去了以後啊,出家人這個衣服自己都不曉得是怎麼脫掉的,就是裸體了——規規矩矩的話,這個文字;你看中國文字啊,那麼黃的話四個字寫得好美呦!看不出來黃,這就是文字的高明。「淫躬」,躬就是身體,兩個人都是裸體,兩條裸蟲躺在床上了,「淫躬」。「撫摩」,那就很嚴重,不必形容啦!你看那兩個字就知道了。「將毀戒體」,危險到了萬分,就是那一下,快了!快了!危險極了!就是那個運動場上倒轉來報數:還有兩秒鐘、一秒鐘!就是那麼報了。
就是正在這個時候,釋迦牟尼佛在皇宮裡,皇帝請到帶著一班弟子在吃飯,釋迦牟尼佛神通來了:完了!曉得阿難在那裡出事了。大概最後啊我看佛也慌了,那兩調羹飯就很快塞到嘴裡去,摸摸嘴,就給這個皇帝說:謝了!就叫弟子們:趕快集合,回去!連皇帝也看看不對了,佛是皇帝的老師啊!咦?今天佛怎麼搞的呀?那麼形色匆匆忙忙,好嚴肅!好像這個臉上本來笑瞇瞇的,就不大笑了,而且叫一班弟子快點跟我回去。全體大概有些連最後那幾口飯都沒有吃乾淨啊,佛下了命令趕快就跟著回去了。
這些大菩薩們,文殊菩薩、其它人等啊,都有神通,知道了,統統跟回來。一跟回來,佛就馬上上座,一盤腿兩個盤坐一打,兩個腿盤腿一坐好。注意啊!他這個花樣就來了。釋迦牟尼佛那一個真功夫也難得表演一次哦,這一次是真表演功夫了!《楞嚴經》上有三次真正嚴重,也可以講五次放光。佛的真正放光難得看到哦!他是個普通人,肉體。在這個時候他回來,趕緊上座,兩腿一盤,阿難那一邊危險得很哦!還有三秒鐘、三秒鐘,注意啊!佛已經趕回來了,兩個腿一盤、一坐,入定了,頭頂上出了光,光中有蓮花,蓮花裡頭有他自己,又打一個盤坐坐在蓮花上,也可以說佛的化身。注意呦!從頭頂出來哦!有光啊!頭頂出來有光;光裡頭有蓮花、蓮花寶座;蓮花寶座上又有一個釋迦牟尼佛。拿中國文化道家一個文學術語來講:身外之身;拿佛學來講就是化身;也可以叫做法身,也可以叫做化身,也可以叫做報身,很難嚴格地分別。放光,頭頂放光出來的。
那麼,佛這個肉體坐在這裡打坐,一定。當然我頭上沒有光的啊,我不是佛……
(第一卷)這時叫文殊過來。文殊菩薩、大菩薩、大乘菩薩,一定要文殊菩薩;彌勒菩薩、觀音菩薩這個時候都退在一邊去,不能用;大智文殊師利菩薩,叫文殊菩薩過來。那個頭頂上蓮花寶座中間那個佛就趕緊教文殊菩薩:你聽著!我傳你一個咒子,就是後面的「楞嚴咒」,現在我們出家人晚上晚課都要念的那個咒子,早晚課念的「楞嚴咒」,他說:你趕快學會《楞嚴咒》,立刻用你的神通,快快!還剩一秒鐘,你趕快去救阿難!
文殊菩薩本來是佛的老師,現在是扮成徒弟,老師扮徒弟當然懂啊!馬上把咒子一念,一個神通,就是那麼電影上「嗚」就飛過去了,到了那個綠燈戶去了。
這一下,就叫阿難:穿衣服!兩個都穿起來!唸咒子:跟我走!這兩個衣服穿上,就帶回來了。
帶回來,阿難還在迷迷糊糊的呦!不過衣服怎麼穿上也不知道。這個時候啊,連摩登伽女都跟來了,也不知道。跟到佛前面,阿難一見到佛,清醒了,跪下去大哭,他說我幾乎完了!只差一秒鐘。沒有完,還是完整的。這個故事特別注意呦!
注意啊!《楞嚴經》的開始就是,你看中國孔子講的:「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一個是吃飯,餓了要吃飯。飯吃飽了,嘿!中國人的老話:「飽暖思淫慾,饑寒發盜心。」人飯吃飽了,有錢、生活優裕了,所以說:「妻共貧賤難」,一個夫婦結合,這個窮人的太太不想離婚,這個太太很難了!「夫共富貴難」,所以男人們、做丈夫的到了中年以後發了財、不出花樣,那個是好丈夫、好男人!「夫共富貴難」。只要有辦法,就想花樣去了。回來時候嘛,「我公司忙」,或者是「我生意忙」。就是這樣。所以說「妻共貧賤難,夫共富貴難」。那麼剛才也講到,這都是中國文化哦!簡簡單單兩句名言,人生做人做事道理在內。「飽暖(就)思淫欲,饑寒(就)發盜心。」餓極了、窮極了,一狠,搶人、偷人就都來了。
所以啊,大政治家管仲,我們中國古老的大政治家,比孔子還早,主張是社會經濟先求安定,每一家富有了,這個國民再用文化教育。生活基本要過去。那麼現在我們順便講到這些道理。
可是阿難這一次出事情,其實啊,人吃飽了、飽暖思淫慾那是自然得很。所以呀,還有個中國人,稱為賢人(比聖人差一點點,管他鹹的、淡的,賢人不是在台南鹹廠裡出來的哦!就是聖賢那個賢),跟孟子倆同時,叫告子。告子說:「食色,性也。」這句話不是孔子講的呦!告子講的。「食色,性也。」餓了要吃飯,口乾了要喝;男女關係——人性。那麼這個是不是人性?是人性,欲界的人性。我們是欲界呦!所以佛講三界,我們人、一切眾生、欲界的生命,什麼是「欲」呢?飲食、男女——欲界的生命。色界同我們(有所不同),沒有欲,但是還有「色」呦!還好色呦!漂亮不漂亮、好看不好看是色界呦!再過了這一界——無色界。
所以我常常(這個是方便,不是究竟的比方)做一個方便的比方,怎麼樣叫做佛說的三界(欲界、色界、無色界)呢?拿我們人世間來講,欲就是「欲」,色就是「愛」,無色就是「情」;情、愛、欲,就是勉強的比方,就是這三界。所以真正修行是要跳出三界。怎麼跳?怎麼跳?
《楞嚴經》這一部戲的第一卷戲,今天向大家介紹這一部經的來源,就是阿難碰到了人生第一個問題:飲食、男女,出了問題了。
阿難學問很好,也有修持哦!佛的十大弟子裡頭「多聞第一」,學問好,佛法的道理全懂,佛學的道理全懂;就是沒有功夫——功夫不到。功夫不到、定力不夠,一碰到這個境界,尤其那個外道的咒語一來、迷幻藥一來呀,那個強力膠啊,加上那個迷幻藥叫什麼?我一下也記不得了,那個藥一吃啊,他全昏了。好!這一部經就從這裡開始、這個故事開始。
你注意呦!就是從「欲」這個故事開始。為什麼呢?我們統統是慾念生的呦!我們父母生我們、我們來投胎就是這個「欲」,無明、欲這一念來的。欲界的生命,不但是人,哪怕是動物、哪怕是植物,都是男女、陰陽兩性結合,才能產生生命。所以這一部經典叫什麼?「大佛頂」,果然來個大佛頂!嘿!這是最高的境界!「密因」,有一個秘密在裡頭,秘密在這裡了,這也是秘密之一。
要想修行,第一關,這個東西不能昇華、不能了脫,情、愛、欲不能解脫,免談修行了!你就是多聞,佛學道理最高、再好,比阿難不會超過阿難,都沒有辦法,非垮不可!那麼這一關老實講誰能夠過得了啊?
所以我們宋代儒家、理學家朱熹先生。朱熹先生很多地方我都幽默他,其實我對他也很恭敬,學問道德都很高,所謂朱夫子;我們年輕小的時候讀的書都是讀他的注解,我現在看都不看他的註解,所以我對於四書的註解我有許多都同他兩樣的。他那個時候很古板的,朱熹之後明朝同清朝四五百年之間,那個時候你想考聯考、考取功名,不讀朱熹四書的註解,你休想考功名!到我們小的時候,老師教的還是這一套啊!
朱熹曾經為了一個朋友(中丞)討了姨太太,他就寫了一首詩笑他:「十年浮(宦)海一身輕」,十年,一個人為了忠貞愛國,流亡到外面,忠心不二,把自己生命都看得很輕。「乍睹梨渦倍有情」,乍睹一個梨渦,「梨渦」是什麼?就是女的那個漂亮,一笑起來就兩邊有個酒窩。好像哪一位電影明星有酒窩啊?我記不得了。哦!蝴蝶,蝴蝶以外到現在還沒有酒窩的啊?那應該挖兩顆啊!「乍睹梨渦倍有情」;「世上無如人欲險,幾人到此誤平生。」朱熹先生那麼笑他。
不過後人也有人批評朱熹先生過份了,這個是不對的。人家笑他:這個有什麼關係呢?不像你,連岳飛被殺了,秦儈那麼亂搞你都不敢說一句話,那比看到酒窩還厲害嘛!所以沒有真膽子。那個不談了。
就是說我現在引用的他這兩句名言:「世上無如人欲險,幾人到此誤平生。」多少修行到了最後啊,垮了!
像我小的時候聽到一個故事,我祖母講過,講給別人聽,因為小的時候站在祖母旁邊、媽媽旁邊聽故事,祖母、媽媽以為小孩子還懂什麼;其實我們都是人小鬼大,早就有一點、迷迷糊糊已經懂了。我記得祖母給人家講,她說有一個老和尚六歲出家修行,到了八十三,在這個山上修行啊,好得很啊!八十三了。快要成道了,就成功了。其實我現在想想其實我祖母也不懂什麼叫成道,她也聽老祖母說來的!快要成道那一天,觀音菩薩來試探了,就是這一關了;這一關過了以後,這個老和尚八十三歲啊,就成道了。
好,他一個人住在山上茅棚裡住著,有一天大風大雨就下來了,颱風來了、大風大雨,謔,突然來了一個最漂亮的女孩子,一身都淋得呀濕濕的,到了這個茅棚啊,在老和尚茅棚前面一跪,她說:老和尚啊,你把茅棚的門打開一下,風雨打雷那麼大,給我躲一下!老和尚說:不行!我們修行人不准女的進來。她說:老和尚你們出家人慈悲為本、方便為門嘛!這個時候還不做一點好事啊?!你也八十幾了,有什麼關係嘛!老和尚想想也對,自己打坐修行了幾十年,開門給她進來。一看這個女的一身淋得濕濕的,他說:你在門旁邊坐著吧!女的就坐著,哎喲凍的那個樣子,她說:老和尚,你看、看、看你把你那個破和尚衣給我換一換吧!我受不了了!跟老和尚後來東講西講。「不行!不行!這個男女授受不親,尤其我們出家人。」最後發抖,說:老和尚你在那裡打坐那個棉被旁邊給我挨一下總沒有關係啊!你八十幾了,修行幾十年了!最後就讓她上床了。慈悲嘛!
上床了,那個女的本來是屁股尖的啦。他又說:哎,你怎麼可以躺下來?「哎!我跟你講過的,屁股尖的,所以坐不住啊!只好躺下來了嘛!」躺下來以後啊,老和尚一看,這個很危險啊!犯戒呀!中間一個大木魚就隔著,他說:注意哦!我們這個是山,你在山這一邊、我在山這一邊。女的說:沒有關係啊,我沒有這個事,凍得要死了!
後來老和尚到了半夜過了,說了一個偈子不對了!「六歲修行到八十三,」就坐起來,「哎呀!我就一覺翻過了木魚山!」這一下完了!這一覺翻過木魚山要抱那個女的呀,抱不住了、沒有了,一看,觀音菩薩站在空中:「不行!打下去!來生再修一次!」
這是我小的時候聽來的一個故事。
這個「世上無如人欲險」。六歲(六歲還是八歲?我記不得了。差不多啦,多兩歲沒有關係啦!)「六歲修行到八十三」,到了最後還「一覺翻過了木魚山!」——你看多危險啊!這一關難過。研究《楞嚴經》注意呦!「密因」,這個秘密就在這裡!怎麼翻?
怎麼翻?怎麼樣化掉這一念?有時候不是你想亂哦!那個生理上到了那個時候起了變化,你怎麼辦?怎麼辦?修行第一個問這個怎麼辦。怎麼辦?所以道家要煉精化氣、煉氣化神,請問你怎麼化?怎麼樣化?有時候人並不是心理要犯這個事哦!他生理的需要犯了這個事。現在叫做性問題,老年一樣的存在。據我所知道,翻過八十三不稀奇,九十多歲還有這個問題呢!我有些朋友八、九十歲了,最後還跟來給我講。我說,怎麼?木魚山又來了?他說:對!問題還是有。那是人性啊!不分男女老幼的啊!如果生理更健康,問題更大!當然病兮兮的呢?病兮兮也有。病到快要死的時候、人快要死的時候,第一個最嚴重就是慾念,所以輪迴中再來。這個怎麼了?
那麼勉強的小乘的戒律啊,斷欲。你斷不了哦!所以你看小乘的戒律給你受戒:「盡形壽——不犯淫戒。」你看看:盡形壽。老和尚受戒的時候在上面叫,譬如說你要出家了,出家了第一條:「盡形壽,不犯淫戒,能守否?」有些講「能持否」,其實用不著那麼念的,因為古文寫了,後來一班和尚就不曉得變通,「能持否——」唱京戲一樣。其實「能持否」就是說「第一條,不犯淫戒,你能夠守嗎?」就是這個話。可是現在人墨守陳規,就不肯變。如果照我這樣講,「這個南某人亂講佛法!」其實「能持否」是文言,翻譯過來就是說「你能守吧?」可是有個條件:盡形壽。怎麼叫「盡形壽」?「形」就是這個肉體;「壽」,這個肉體活六十歲就是你的壽;活一百歲,這個肉體活一百歲;這一條戒只管你這一生哦!如果你死了變鬼,沒有管你哦!懂了吧?這也是密因。
那麼,可見這個淫慾,殺、盜、淫就因為有這個身體、肉體存在,這個問題發生。不是完全心理作用,還有生理作用。怎麼樣把它化掉?佛已經化給你們去看嘍!剛才講過了,一開始佛已經化了、化了,去留意呦!但是不要去亂修哦!你說我也來一個坐在頂上,你坐坐看?血壓高起來變神經病我不管哦!可是這個裡頭是大密因。所以這一本經是《大佛頂如來(的)密因修證了義首楞嚴經》哦!要注意呦!就是從來這個密因大家都講到邊上,也許不講,也許講不出來這個意思,我就不對了啊!這個真正密因,要注意這個故事是這樣開始。
現在有些真正講修行的朋友,注意這個密因,剛才我所報告的故事。如果你是阿難,你怎麼化?我們還不及阿難哦!第一,阿難同釋迦牟尼佛一樣,也是世子,相等於太子出身,那漂亮的宮女們接觸看得多了!他沒有出家以前犯過沒犯過這個戒律,查無證據;但是可想而知,他出家的時候,一個太子十幾歲都是在宮女手邊長大的,這又算什麼呢?!可是出家以後他沒有再犯哦!這已經很難了!為什麼在這個時候,有過經驗,在這個形壽還在,這個形壽之間、這個肉體存在之間有這個經驗,而能夠守住戒,已經千難萬難;為什麼在這個時候,他並沒有看上摩登伽女,而摩登伽女的媽媽用了咒語,他就入迷?但是他在迷迷糊糊中,他自己沒有主動哦!這個時候演這一幕戲的主角是那個女的(摩登伽女)呦!阿難是被動的呦!可見他那個時候昏迷到極點,那一點靈明還存在,沒有主動哦!不過快了、快了,只差一秒鐘、一秒鐘,文殊菩薩來了。大概就那麼:「起來!穿衣服!跟我走!」那個手就是吸引力就把他帶過來了。一邊是「楞嚴咒」哦!兩個就帶到佛前面來了。這一段,修行第一步,密因哦!密因哦!大家自己去研究了,因為我不是阿難。我只能講到這裡。
那麼你說假設我也知道一點,為什麼不透徹給大家講?因為《楞嚴經》後面有啊,我現在講了,這個生意就做不成啦!後面還有一大堆,要大家自己去研究啊!
好了,現在開始我們看《楞嚴經》本文第三頁,那麼阿難跟佛兩個對話的時候,這一段故事記得了。阿難就跪在前面了,看到哥哥(也就是佛)就哭了。這個哭啊,又慚愧、又難受。而且我跟你那麼久、出家那麼久,最後我還不行!這一關還過不了!這個是……這個究竟鹹甜苦辣酸那個味道!或者有沒有氣這個文殊菩薩:「你遲一點到也好嘛!」有沒有這個作用我就不知道啦!對不起!阿難菩薩,我是故意開你玩笑的啊!現在,好了,看本經了,這個文字都好得很啊!
【爾時世尊在大眾中,舒金色臂,摩阿難頂,告示阿難及諸大眾:有三摩提,名大佛頂首楞嚴王,具足萬行,十方如來,一門超出,妙莊嚴路,汝等諦聽!】
阿難跪在那裡哭了、懺悔。佛「爾時」這個時候(白話文說「這個時候」,古文叫「爾時」,就在這個時候),世尊(就是佛)舒金色臂,他坐在上面,把右邊的膀子(披著袈裟,人坐在這裡,右邊的膀子是光的,這一邊是衣服,就是現在我們穿的。)看著阿難跪在下面、在他前面哭了,佛的慈悲又來了,本來手在那裡打坐的,右手摸摸阿難的頭:不要哭了,不要哭了!就是「舒金色臂」,金色就是黃得發亮,「摩阿難頂」,摸摸他的頭;在密宗嘛叫做灌頂。
當時很多西藏人,我幾十年前到西藏看到大家希望達賴、班禪活佛摩個頂啊,哦!這就是罪業消除了!每一個擠到前面,那個活佛一出來,那些女的呀頭髮鋪在地下,希望活佛在這個頭髮上走,不讓這個活佛的腳心沾到泥巴。那個班禪、達賴一出來,那怎麼辦呢?千千萬萬多少人跪在那裡要摩頂,那個班禪、達賴活佛那個臂啊、膀子啊同我差不多長,也沒有辦法舒金色臂每一個人頭上都摸一下,怎麼辦?好!前面有四大金剛,哪裡人呢?尼泊爾那一邊、錫金那邊人。有些個子高的,就是我們上海當年叫「印度阿三」,個子比我兩個那麼高,又粗、又壯,拿一個竹鞭子,竹鞭上吊的那個布很長、皮的一樣,那個大個子把那個鞭子「嘩……」一打,下面不管你跪的幾千幾百人,每個頭上打得又腫又破的,好了!代表了佛摩頂了!所以我寧可不摸這些頂啊!我給他摸摸還差不多!
我這些、我不要灌頂都可以,我回來到理髮店還洗洗頭,不是灌了頂了!何必一定要這樣灌呢?這些都是叫做執古而不化,叫做被法執所障礙了。
佛的這個時候摩頂,是給你慈愛在前面,結果變成那麼迷信了,給活佛打得頭破血流;又不是活佛打,那些印度阿三「啪……啪……」亂打一頓,就代表他摩了頂了。回來還要擦那個達摩膏、萬金油,貼膏藥,這何苦來哉啊!天下之愚是無過於此者!這叫大智若愚!
佛就是舒這個金色臂,那是摩阿難頂,「告示阿難」,明白對阿難說;「及諸大眾」,這個話摸阿難的頭,不但給阿難講,也對大家講,就是以阿難這個做題目,阿難當了主角了。借這個機會,這個佛的教育法。你看,這件事情出在阿難身上;出在別人身上啊,不大好辦!因為阿難是佛的堂兄弟,出在自己兄弟的身上,不出在其它的徒弟身上;出在其它弟子們身上人家還有別的話可講。佛的堂弟,隨時跟在身邊的,結果修行那麼久,第一關就通不過。所以佛呢借阿難這個題目,這就是佛的神通了!告訴大家,現在也告訴我們,「有三摩提」,三摩提是梵文翻音,有古代翻譯成「三昧」,三摩提、三昧是正受、正定這個意思,真正的得定,真正的受,感受,證到成佛那個境界,所以三摩提在教理上就是定慧等持,光曉得入定,什麼叫入定啊?入定什麼都不知道叫入定,那是大糊塗蛋,大昏沉,不是定哦,這是邪門哦!你說我清清醒醒的在亂想,那也不是定哦,那是散亂,有定有慧,定中有慧,慧中有定,定慧等持這個叫三昧。
打坐念佛就要注意了,不是說坐起來什麼都不知道以為入定,那很危險哦,那個果報會墮入畜生中,會變豬哦,變成白癡了。所以佛告訴阿難,其實也告訴大家,你真要解脫了這一關,這一關要打得破,需要修行達到一個境界,這個境界叫三摩提,叫做什麼境界?「大佛頂」,非常偉大,一切成佛法門,頂巔的,最高的法門,「首楞嚴王」,最高最高,顛撲不動,不動搖,不動也不靜,不亂也不散,不邪也不正,反正就是,「楞嚴」的意思很難解釋,最勇敢,最堅固,顛仆不破的,打不破,火燒不了,水也淹不死,這麼一個首楞嚴王,最大的一個方法,所以有一個法門叫做真正佛最頂巔的法門,佛也表演了,所以修持到最後,這個腦部的頂輪一定開了、到頂了,不是西藏密宗所謂「破瓦」頭上插個草、落草為寇那個樣子,就是我們在四川看到人家頭上插個草,叫做「賣野人頭」。我們年輕時抗戰剛起,到四川看到人頭上插個草(很少了),就是說這個人窮得沒有辦法自己要賣身,給你家裡做工都可以。四川人弄一個東西要賣的都插棵草。結果到了西藏學密宗頭頂上要插草,我說我不賣!這個決不賣!這個賣野人頭不幹的。但是,頂門開是真的——首楞嚴王。不是只講理論,真功夫哦!
「具足萬行」。這一個功夫、這一門見地、這一門佛法具備了一切菩薩道的各種修行法門。這是第二點。
「十方如來一門超出妙莊嚴路」。第三點,這一個法門,不但是一個佛哦,「十方如來」東南西北上下,凡是要成佛,必須要通過了這一關!只有這一條路,沒有第二條路。欲界來的生命就用欲上去了(liaǒ),怎麼了(liaǒ)是個大秘密!所以十方如來就是這一門;只有這一條路才超出、跳出三界外。這一關了不了,你說硬壓制、硬守戒,非常難!縱然沒有男女關係的犯戒,犯淫戒的方法很多很多。所以永明壽禪師罵這些人守戒,他說你以為你守戒了?永明壽禪師怎麼說:「隔牆聞釵釧聲」,隔一個牆聽到女人頭上的釵,過去女人頭上叮鈴當郎掛了一大堆,走起路來叮叮噹噹的,就聽出來是女的來了。現在聽的什麼?「隔牆聞高跟皮鞋聲」,你只要曉得是高跟皮鞋:「女的過來了!」已經犯了淫戒了。因為你有分別心嘛!所以真正不犯戒,男女沒有分別了,看女的就是男的、男的就是女的,一樣嘛!「隔牆聞釵釧聲」就是等於犯戒了,你已經知道是女的來了,雖然你還在那裡打坐。你看,講這一關之難!
要在分別中不分別。所以佛教的代表是蓮花,蓮花在最髒的泥巴,泥巴越髒,它出的蓮花越清白。這個道理就要去參悟了,這就是禪宗、這就是話頭,要參!乾淨的地方生不出蓮花來的哦!山頂上沒有哦!泥水越髒,蓮花越聖潔。這是什麼道理?
他說,所以他要傳法給阿難了。就是阿難這個問題發生的。阿難這個問題就是我們大家的問題;不只我們,欲界中一切眾生都是這個問題。誰都討厭這個問題,誰也沒有辦法擺脫這個問題;做過了都後悔,到時間都受不了!這是真話,不要說假話了。
但是要把這個東西能夠昇華得了,變成大樂了,所謂定慧之樂,你成功了,你學佛的基礎就有了。不能得暖、得樂,化不掉這個,不能煉精化氣、不能煉氣化神,你說我在守戒——你不要欺騙自己了!我不能罵你欺騙人家。那個清朝的文人金聖歎講一個話最妙了!「這一件事情啊,人人都在做,個個不肯說。」他說世界上有許多事啊,人人都在做,個個不肯說,表面上假道德。
其實現在你看,你仔細研究《楞嚴經》,這樣聖潔的佛經,你說它那麼黃,就提出這個問題來說法。這懂了吧?這本經典是那麼莊嚴、那麼神聖的!因為他提出這個問題來說法,所以更覺得這本經典莊嚴而神聖!所有的生命基本的問題,修行從這裡開始。所以佛在這裡也講,他說我現在要告訴你,第一步佛法就在這裡起步,能夠超脫了,才是解脫。這個法門有三個重點,叫做「大佛頂首楞嚴王,具足萬行,十方如來一門超出,妙莊嚴路。」
「汝今諦聽!」嘴巴是對阿難講,就是打丫頭罵的是小姐、罵的是大家。叫阿難:「你現在要仔細地聽!」叫大家,「你們都要仔細地聽。」下面來了!
下面來了,硬要聽一個禮拜啊!到時間了?



原文,老古出版的《楞嚴大義》是第四頁,假使是《楞嚴經》的原文就是頭上翻過來的第二頁。上一次我們把本經的序言,講佛說《楞嚴經》的這個原因、這一件事,沒有照原文來講,只是把這個大要提出來。這個故事完了,現在開始要照原文對照研究。不過,在這個中間有幾位同學提出來一些由上次來的問題,現在先做一個簡單的研究。
第一,說到阿難是佛的堂弟,跟著出家那麼多年修行,而且在佛的弟子裡頭「多聞第一」,所謂多聞,佛法聽的最多,學理方面知道的最多,記憶力很強,結果碰到這麼一件事情、摩登伽女這一件事情,所謂經典上講「阿難多聞,未全道力」。這個原文是「未全道力」,這個就是說理論清楚、佛學講得好,真正的功夫沒有到。那麼經典上所講功夫、這個道力,這裡提出來:究竟是定力、還是慧力?智慧的慧力、還是定力?所謂有人認為只要定力夠了,這一件事情就沒有關係,就會過關了。這個不一定的。這是要定慧等持的力量,道力是定慧等持的力量,這個要注意的。那麼這總問題呢,現在佛馬上開始要答覆了,研究這個問題就來了。所以我們現在初步地研究到這個程度,跟著這個問題有解答的。
第二個,所謂比丘出家,所以戒律上我們出家人所謂有比丘戒,女的出家人有比丘尼戒,比丘尼戒比比丘戒更多。不管如何,出家人這個戒律在佛學裡頭屬於「別解脫戒」,專有名稱,所謂「別」——特別的、特殊的、快速修行的方法。提出來一種特別的,求得如何解脫三界,尤其是解脫欲界、跳出三界這個戒律。所以比丘、比丘尼戒,第一條首先就是男女關係這一條戒,所謂淫戒,就是第一條不可以犯。菩薩戒第一條「殺戒」,不可以犯殺戒。這兩個精神不同。那是屬於大乘菩薩戒。
戒律的道理很多,那麼在比丘戒這一條所謂淫戒(殺、盜、淫)這一種戒律,不止佛教大小乘都要戒,世界上一切的道德、哲學、教育,甚至一切的宗教共同的。這種戒在佛學的名稱屬於「性戒」,所謂性戒,一切萬物的本性都認為這種行為是惡的、是不對的,共同認為是不對的,所以屬於性戒;有許多戒律是遮戒,遮戒的意思是因時間、地區、風俗習慣的不同而特別制訂的,那一種屬於遮戒。
性戒是根本的道德。所以比丘出家求道、要求得解脫,上一次我們提到過,第一關此身(這個肉體、身體)這一條戒碰上,是一個大問題。這些問題呢,這位同學提出來問:其理由在什麼地方?全部《楞嚴經》下面都把這個秘密在洩露。這是我們大家念《楞嚴經》、研究《楞嚴經》,都是看了前面一節,忘記了前後的連貫。所以這個問題後面也會有答覆,請大家不要慌。
第二個,有一個同學問,譬如阿難這一次,他本身沒有去追求異性,因為摩登伽女的母親有魔道、外道的一種咒術、有一種法術,會修煉一種咒法,用咒語把他迷住了,當然最後關頭他沒有犯戒。那麼這位同學說,假定阿難最後也犯了戒、也破了身,那麼算不算是犯戒呢?哎,戒律上是一個大問題。受他力的影響、受咒力的影響,或者因為被對方吃了麻醉藥,自己沒有動犯意(等於我們法律上、刑法上的犯意),自己開始沒有動犯罪的、做這個事情的犯意,受他力的影響,別人給他吃了迷幻藥,包括這些咒語,唸咒啊、各種法術、畫符啊,本身不應該算是犯戒。可是呢,破了身是真的。他的動機上沒有犯戒,因為他當時迷糊了。這個問題。
那麼有一個同學跟著就研究了,阿難當時被咒語迷糊了,清楚不清楚啊?另外一個同學講,阿難不壞,有定力,並沒有著迷;不過是被那個咒力迷糊了,跟著就進去了,心中有一點迷糊。這位同學大概是阿難的知己!哈!好像很懂阿難當時的心境。不過我也很同意這位同學的看法,阿難不能夠是完全沒有關係。
好!那麼另一個問題出來了。那可見佛當時救阿難的時候,馬上吃了飯回來就打坐了、入定了,頭頂上放百寶光明,所謂百寶光,不止一道光啊!拿我們中國文字、小說上寫:「霞光萬道」,就是頭頂上有彩色的光明。這是一個大秘密,他從頭頂上出來的。那麼這個光中有一個千葉蓮花上面坐著一個化身佛,同釋迦牟尼佛本人一樣,不過不是這個肉體;嘴裡講的咒語。所以由化身佛口說神咒。
那麼有人提出一個問題:究竟是咒語救了阿難呢?還是佛的神通救了阿難?假使說佛自己救阿難,何必頭上放光呢?佛不需要入定,手一招:「阿難,回來!」就回來了嘛!何必要打起坐來,裡頭還放個光,轟隆轟隆、阿拉阿拉、嘩啦淅瀝地搞了一大堆,念一個咒子才把阿難救回來,可見佛力還是有問題!
哎,你說不是佛力嘛,霞光萬道中這個化身佛也是佛哦!也是他本人哦!那麼為什麼他要用化身去救呢?而且化身還要傳一個咒子給文殊菩薩:你去。他自己為什麼不去啊?既然有這個本事,釋迦牟尼佛一邊吃飯,端著飯碗、端著飯缽,手一揮已經到阿難房間了:「出來!兩個跟我回去!」就完了嘛!這個是什麼問題?
哎,我說這個問題問得好了!就值得研究。不能聽了不是問題。一切經典、一切講法處處是——這個學禪宗人叫參話頭。參話頭就是問號,這個重點關鍵是在什麼地方?這是一個重點嘛。是咒力嗎?還是佛力?那麼咒語的力量就有那麼大嗎?那你來咒咒我看,我經常說。有些人說,我給人家畫符啊把我迷住了。我說你叫他來畫畫我看、咒咒我看!我坐在這裡給他咒!當然他咒死我:「你要死了!你要死了!」咒得我煩了,那就給他一耳光!那煩了,不是怕咒力!哎,是咒力嗎?還是佛力?這個問題,現在沒有作解答。現在咒力這個問題沒有作解答,我們一點都沒有提,保留在那裡。要值得研究。
《楞嚴經》上提到佛有五處放光,第一次宣傳咒語是這裡放光;後來又這裡放光(眉間放光、面門放光);胸口放光;全身放光,等等,慢慢經典上都有說明的。都是問題,所以問題很多。換句話人的生命修到成就的時候,因為佛也是人修,何以有這幾部分放這個光明?是什麼意思?就是這個道理。現在我們大概討論了這個問題。現在看原經:
上次講到第一行:「十方如來一門超出,妙莊嚴路,汝今諦聽。」佛吩咐阿難,他說你現在仔細聽。【阿難頂禮,俯受慈旨。】阿難聽了以後,那麼所謂尊師重道,對於佛(就是當時的老師)跪下來磕個頭,就跪在那裡聽這個問題。
【佛告阿難】,釋迦牟尼佛開始講話,佛告訴阿難,【汝我同氣,情均天倫。】他說,你跟我倆本來是堂兄弟,一個血統下來的,「同氣」。不是一個父母,阿難的父親就是釋迦牟尼佛的叔叔,所以還是堂房兄弟,很親,所以稱為「同氣」。「情均天倫」,在情感上講,在我們過去堂兄弟很親的。曾祖父起,假設我們每一位自己的祖父有五個兒子,五個兒子都生了五個兒子,五五二十五位了,都算是兄弟,這是祖父輩的。再上一輩,祖父的父親——曾祖父輩,也算親的,就是很親。那麼中國的大家族制度,所以講中國文化家庭制度不是指我們現在的小家哦!都是指大家庭。所以你們青年人讀書看到唐代的文章、唐人寫的詩,譬如說像杜甫的杜詩裡頭啊、李白的詩集裡頭啊,很多唐人詩的裡頭:「送某某十一兄」,十一兄當然有啊!一個媽媽生十幾個孩子的,很少了;不是沒有,我們本省有啊!各地都有啊!但是那個十一兄或者十八兄(第十八個哥哥),那還是好幾個媽媽嗎?也有好幾個媽媽的道理——(主要是指)堂兄弟。所以堂兄弟很親。那麼我們順便把這個中國文化的道理給你們年輕同學(介紹),現在時代不同了,怕青年人不知道,本來同佛經沒有關係。所以啊,侄子呢,我們稱呼自己兄弟的兒子稱為「猶子」,在學名稱為「猶子」,這個「猶子」就是說等於我自己的兒子;或者哥哥的兒子、弟弟的兒子,稱為猶子。
所以在這裡呀,佛告訴阿難,他說你跟我倆同根生的,情感上平等,是兄弟、親兄弟,很親嘛!「天倫」,本來是兄弟、屬於倫常。我們尤其在中國,所謂人的社會,這個就是社會。有人提倡五倫以外要加一倫,要加社會。他不曉得五倫這個本身的統名就是社會,用不著再加的;朋友一倫就是社會。朋友不是說你跟我倆好就叫朋友,朋友的意義整個的很廣泛,社會關係、公共關係都屬於朋友一倫。而且嚴格來講,五倫的本身就是中國人、中國文化的社會關係,包括家庭關係。所以是這樣。
「天倫」,就是天然的,我們都是兄弟關係,這是佛告訴阿難,說你跟我倆本來是兄弟。換句話,還有一句話呢,如果你不出家、不叫你出家啊,他說我現在不當皇帝啊,王位應該是阿難接的。因為釋迦牟尼佛本身出家了,他沒有親兄弟啊,所以這個皇帝的位置應該阿難接位的。結果阿難也跑來出家了。
他說:【當初發心,於我法中見何勝相?頓捨世間深重恩愛。】他說我問你,你當初開始來出家的時候。注意這個話啊!「發心」,我們現在經常講學佛的人你要發心。發心是佛經上的話,翻譯成中文叫發心。拿我們現在話叫動機,就是你的動機;就是第一個觀念,為什麼來的?你動機為什麼要來學佛?為什麼要來出家?所以你當初發心,發心照文字的解釋、教理的解釋是開發、發明這個心地。發明心地、發心的解釋就兩樣了,要明心見性才是發心,所以嚴重講「發心」兩個字,悟了道、明心見性、明心了才叫做真發心。普通所謂發心就是動機。
他說你跟我倆是堂兄弟,你當初發心(動機)來出家跟我學佛,「於我法中」,在我這個佛法裡面,「見何勝相」。釋迦牟尼佛講話故意在逗,拿個把柄給他抓;他說你看了什麼,才願意出家?注意這句話:「見何勝相」,你眼睛看到了什麼好的、特別的現狀、特別的相貌,你才肯來出家啊?你看到了什麼啊?
下面一句話,你看到了什麼地方好,這個「見」字注意!「頓捨世間深重恩愛」,頓就是立刻,立刻你拋棄了這個世間那麼深厚——你看,父母、兄弟姊妹、功名富貴這個親情,那麼深、那麼重,這個恩恩愛愛,他說你怎麼樣當時肯出家的?為什麼?你看到了什麼?這一句話,佛拿一顆糖在前面逗,拿個把柄給他抓。
這是問這個問題:你看到了什麼出家?假如說我是灰心了出家,有些人:哎呀!我看看世界上什麼都沒有意思,所以我學佛學道。你這個發心是灰心了的動機,有問題!假設世間有意思你就不來嘍?就是這個話哦!有些人說:我看看哪,我年紀大了,想想啊,什麼都經過了。那你是為了年紀大了來學佛,不是真的學佛哦!或者說:我過去做了很多的錯事啊!也對,但是那你為了懺悔來學佛,也不是動機為了來追求一個東西。佛法不一定屬於這個方面的哦!所以這個特別注意。
所以有些人,像我問有一位出家的同學(不是在我們這裡),我說:老兄啊,你為什麼出家?當時排隊排錯了的。我說怎麼排隊排錯了?我在廟子上,那個師父講:你們要出家的站這一邊,不要出家的站那一邊。他說我就跑這邊來了,後來他說「哦,你也要出家?」那個剃頭刀就往我頭上一刮,他說就是這樣刮下來的!我說,你這個叫做……發心很正當!叫做莫名其「土地堂」!莫名其妙還有個妙(廟)嘛!他是莫名其土地堂啊!這個東西很糟糕!這就是發心的問題。
所以他說你為什麼當時能夠拋棄了世間發心呢?這個重點來了。剛才講持戒、阿難定力不定力。【阿難白佛】佛問了話,阿難答了,【我見如來三十二相,勝妙殊絕。】這些文字好得很哦!所以我又帶到了特別提起,幫助青年同學們自己注意啊!你把這個《楞嚴經》的中國文字啊,這一種可以說是古文,所謂古文實在古啊,當時也是白話文,大家都看得懂。現在人程度差了看不懂:這個古文好古啊!(其實)一點都不古,是我們自己腦子古了。當時大家都看得懂。所以要注意一下。這個文字你瞭解了、學會了,白話文啊一切都寫好了。
「阿難白佛:我見如來三十二相,勝妙殊絕。」這四個字拿白話文來寫一大堆了,起碼幾十個字,古文簡單得很,「勝妙殊絕。」
【形體映徹,猶如琉璃。常自思惟,此相非是欲愛所生。何以故?欲氣粗濁,腥臊交遘,膿血雜亂,不能發生勝淨妙明紫金光聚。是以渴仰,從佛剃落。】就是答覆得那麼簡單,文字每一句話講得清清楚楚。假設白話寫啊,就要命了!起碼一大堆。
現在阿難答話,我們現在用普通討論,順便帶著研究研究國文。阿難告訴佛,他說我當時啊看到你出家修行以後,佛有三十二種相好同人家不同,相貌特別莊嚴。
你看看,阿難第一句話,他原來那麼好色!這就是好色啊!愛美就是好色,這一念就要你的命!
注意喲!好色不一定好人的色呦!鈔票是花的、眼睛是黑的,一看到就喜歡,那也是好色呦!看到一個畫面,有些人說愛美啊什麼,你愛看花,都是色呦!這個是有形的色。「哎,這個人好看!」她好看在哪裡?「三圍好看、這個人頭髮好看,」都是色喲!
所以你看佛經第一下,佛故意拿話問他,你為什麼發心?現在阿難講,不錯,他原來動機是好色來的。他看哥哥修成功了,三十二相好那麼莊嚴,換句話說,我就是喜歡你嘛!我才出家嘛!耍賴的就是這個話!這是喜歡,就是眼睛看到了喜歡。他說我看到你三十二種特別的相好,就是專門了。
「勝妙殊絕」,非常殊勝的。我們普通佛學把這四個字中的第三個拿到上面,叫「殊勝」。「勝」是超過了一切人,超過了一切人叫做「勝」,換句話就是勝利了。妙極了、好看極了!殊,特別;絕,沒有人做得到,別人做不到;就是我們現在青年人講話:「絕了!真絕了!」他就是講,「哥哥你漂亮得絕了!」就是這個話,「勝妙殊絕。」那麼怎麼樣好法呢?
他說你看,你的身體、形體四肢、整個的肉體皮膚「映徹」,放光的;像個玻璃一樣、玉做的人一樣,粉嫩、雪白。當然釋迦牟尼佛不是粉嫩雪白,紅得發紫、紫得發亮。因為他是棕色人種又帶一種黃色的味道,特別好看。印度人種膚色很多的,這一種膚色我們在香港就看到了,有時候黃種人、所謂蒙古人種(我們的人種外國人叫蒙古人種、黃種人種),又帶一種棕色人種,特別漂亮,比白種人還漂亮!尤其修道、得道了,「形體映徹」,好像發亮光一樣。「猶如琉璃」,玻璃體。所以中國道家呢,我們中國道家講神仙、道修成功了四個字:「面如冠玉」。那個臉色看起來像一塊玉一樣,很潤,又光滑的。因為得道了「面如冠玉」。冠就是我們以前頭上戴帽子,這個額頭這裡都放一塊很好的玉。所以你看道家的傳記上形容那些神仙修成了:色如冠玉。就是這樣,很乾淨。
所以這裡講到佛啊,阿難也是這樣。他說,因為我看了你這個身體啊,變了;成佛以後變成那麼漂亮!放光、內外放光。「常自思惟」,我常常自己心裡想,「此相非是欲愛所生。」關鍵來了!絕不是普通男女關係生出來的肉體、普通的人肉體做不到。普通男女,我們這個生命就是男人女人父母愛(這個世間的愛)、慾念生出來的。他是講理由了,這個話講得很坦白。他說,我想一個人把身體修成功、轉變了,轉變了不是普通的肉體的身體了。
「何以故?」什麼理由?「欲氣粗濁」,男女之間的性慾的關係,兩性的交媾所發出來的精蟲卵髒、這個欲,欲就是精蟲卵髒這種「物」,不是氣喲!推動精蟲卵髒排泄,這個生命發動的,這是氣。那麼現在在西方醫學上對於氣啊,只還在講,還不敢承認,可是現在只好用中文名稱講氣,氣是個什麼東西?不是呼吸之氣,是一種生命能,它說欲界起愛慾之念,動的這一些欲氣啊,是粗糙的,是混濁的。「腥臊交媾」,交媾就是男女交媾這個話,性行為謂之交媾,是有氣味的,難聞的氣味,腥味,臊味。「膿血雜亂」,不管你怎麼樣推崇,怎麼樣了不起,他總是身體上膿啊,血,排泄物排泄出來,他說我們這個普通人的生命,從父母的精蟲卵髒發洩,形成胎兒,形成胎胞,配上我們的靈魂精神、神識,才生出來這個身體,這個身體沒有那麼漂亮,是一堆肉,普通的肉,膿血啊,肉啊,細胞啊,這一些東西湊攏來的。你把皮一剝開了很難看,又流血啊,裡頭很多的電纜,神經,一條一條的電纜,每個細胞這樣吊起來,並不漂亮,當然我們又洗了臉,又擦了一點東西,頭髮梳一梳,穿件衣服,滿像人樣的,實際上人脫了什麼都不像樣,就是這麼樣一個東西。
普通人這個生命,這個問題來了,假使從精蟲構成普通這個身體,就是我們現在這個身體,不能發生勝淨,不能絕對的,勝。妙,那麼神妙,那麼光明。「紫金光聚」,紫金光聚是形容釋迦牟尼佛身體紫色的、棕色的人種,發亮的,那很好看!古銅色,不過比古銅色淡得多了,太古銅色了又近於一種黑色的人種了,還不是的。所以「紫金」,發紅,棕色人種,又帶一點點黑,又有黃種人的味道,發光,很好看。
他說,就因為你的身體,這個身體這裡講得很明白,換句話說假設阿難土一點的話,耍賴一點:大哥啊!我認為你這個身體現在這個氣質、成佛的這個樣子,整個的氣脈都變化了、脫胎換骨了,這個不是凡夫、普通一般人父母所生這個身體做得到的。就是因為我看了你這個色相莊嚴,我就跑來跟你學佛出家了。這個動機多高尚啊!其實還是好色,還是好色來的,好這個昇華、清淨之色。不管你好哪一種色,好色是一樣。
他說:「是以渴仰」,所以我在宮廷也不想住了,來跟你出家。渴,口乾了想喝茶,茶要拿來喝叫「渴」;仰,仰望的,對上面的尊敬。口乾了希望茶喝,趕快跑來。「從佛剃落」,因此我來跟你學,剃了頭,做你(佛)的弟子,跟你來當和尚。他說我是這樣來的。
你看啊,注意這個經典,阿難跑去化緣,碰到摩登伽女,阿難化緣眼睛還不敢抬起來看人家哦!就在門口托缽。其實不是阿難貪好色哦,這個是摩登伽女,所以你們年青人現在講倒追的,摩登伽女倒追的,看到阿難的漂亮倒追的,所以沒有辦法。因為比丘化緣站在門口,眼睛只看前面五步,頭不抬,也沒有看人啦!所以摩登伽女沒有辦法了,所有的功夫用完了,跑來找媽媽:你趕快給我念個咒,把他迷糊住,才把他迷進來的。這一件事。
那麼現在呢,佛把他救出來了,佛就問他。他一見到佛,大哭一場:對不起啊!我一點定力都沒有啊!出了問題了。佛也沒有責備他這個事情。這個時候呢摩登伽女也跟來了,馬上也要剃頭出家當尼姑了,一起得度了的。不過佛沒有問他,就問:我問你當時為什麼出家?
他說,因為我看到你這個色相莊嚴,我想這個色相、人會變成這樣莊嚴啊,不是普通的肉體,必須要經過修持做到。就是這個動機嘛!所以我看了這個色相,我跟你出家。就是這件事,這個答案就很簡單,給這個文字一寫啊,很美了!
那麼這個問題來了,現在佛先抓住他的證據,一點一點問案。佛聽了阿難的答話,我們翻過第九頁的原文:【佛言善哉!】我們看,諸位青年同學你看中文文字的寫法,佛要講話、對阿難的問答,怎麼樣寫法呢?「佛告阿難」,佛就告訴他,同他講話,這個文字就表示要講話。這個時候呢?「佛言善哉!」不是告訴他。佛聽了阿難的答話,佛自己講:「善哉!」——「好!好!」就是這個話。那麼阿難答覆了嘛,什麼原因。佛說「善哉!」「善哉」怎麼講?就是白話「好的!好的!」「你講了,好!好!」這叫「善哉」。
【阿難】佛又叫他了,【汝等當知一切眾生,從無始來,生死相續,皆由不知常住真心,性淨明體,用諸妄想。】我們暫時切斷到這裡。佛聽了阿難的答覆以後,這個現場的情形,那麼我們如果表演的話,做個導演,佛坐在這裡:「好!好!」這時候他又接下來說話了,「阿難!」他說你們啊!「汝等」就是「你們」。他說,你們既然跟我學了,應該要瞭解一切眾生,不止人哦!眾生包括很多哦!我們人是眾生之一,不要忘記了,看到佛經眾生這個名稱,把其它的動物叫做眾生,把自己好像當成另外一種。我們就是眾生之一。眾生就是凡是有生命的東西、一切的生命。所以佛法講平等,是眾生平等;不止人類的平等。不但要愛人,要愛一切物哦!所以到中國來,跟中國文化一配合,結合了,中國文化的「親親、仁民、愛物」,愛物就是愛一切眾生,平等、一樣的。不過儒家同佛家的表達的層次不同,先由個人自我慢慢擴大來的,「親親」,親我親而及人之親、老我老而及人之老。「仁民」就是愛社會,擴大起來,愛世界。第三步到達「愛物」,等於佛說的愛一切眾生,眾生平等。
所以佛告訴阿難說,你們都應當知道,一切眾生,這個生命從哪裡來?就提出這個問題。「從無始來」,我們注意這個無始,佛學講「無始」,特別注意!這一節只好耽誤一點時間。世界上一切的宗教、一切的哲學追求一個東西,到現在還沒有答案哦!你不要看人類東方西方文化思想吹的那個樣子,爬到太空去了,你爬到「空太」去了也沒有用!東西方的人類基本答案到現在都沒有找到哦!所以科學家拚命向太空走也在找這個答案,還在找。原來宗教家在找;宗教找出答案,哲學家認為不滿意,在找;哲學家找了半天,科學家說:你兩方面找的都不對!要拿得到東西。
宗教、哲學、科學這三部曲到現在,我經常說,人類文化吹了半天,最切身的問題沒有答案,「人從哪裡來?」答不出來。先有雞啊先有蛋?先有月亮還是先有太陽?宗教家說人從哪裡來?上帝造的。上帝哪裡來?不要問,不准懷疑!信就得救。宗教就是這樣,門口掛一個招牌,「到此止步,謝絕參觀!」裡頭不要去了。
哲學家說:是啊,我信啊!就算是神造的也好、上帝造的也好,這個上帝又是誰造呢?上帝有沒有媽媽呢?上帝有媽媽的話,上帝的媽媽又是哪一個外婆造的呀?一路追下去,不得了啊!所以宗教說:「到此止步,信就得救!」哲學家說可以,你把門縫打開一點給我看一看,裡頭有個影子我就信。宗教家說:不行!你這樣不夠恭敬!不信不得救!哲學家說:那我不信,我自己去研究。
所以研究了半天,哲學有本體論,說這個人類不是神造的、不是上帝造的,人是水變的。有些另外一個唯物學家說:不是不是!人是四大地水火風變的。中國人說,人啊,開始一個雞蛋一樣,盤古老王一刀一砍,開天闢地出來。「那個盤古老王又是哪裡變出來的啊?」這就很麻煩!
所以說,宇宙有一萬年了,一萬年以前那個宇宙是什麼呢?這個時間的追究。這個問題是永遠無窮盡的。哲學就叫做探討本體論,追求那個「形而上」。我們都是有形的萬物,有形以上的最初最初的那個生命哪裡來的?那個本體在哪裡?哲學家不給你叫主宰,也不給你叫神,叫做本體。科學家呢不叫本體、也不叫神,叫做「能」,那個能——能夠變的是哪裡來的?哲學家找了半天,說那個本體啊,不是物的——不是東西;也不是精神。有些說東西啊,物跟精神兩個一元的,所謂二元論。有些說是一元、二元、多元,反正一塌糊塗,學哲學啊,把人學瘋了的!學宗教把人學迷了、學瘋了,學哲學是把人學瘋了,學科學把人學狂了,都一樣啊!反正啊,世界上的學問都在自欺欺人了。
那麼,搞了半天那個本體論,科學家說:「老兄啊!你怎麼曉得這個人類來源是這樣來的呢?」我的智慧發現啊!「智慧是你腦子裡想出來的啊!你的思想對不對啊?不對!先要研究研究你的思想有沒有問題;考慮你這個思想看。先研究這個工具對了,你找的東西對。」所以哲學裡頭產生一個知識論,叫「認識論」,你的思想對不對?你那個工具對不對?這個裡頭就產生邏輯了——你的思想推理準確不準確?邏輯是這樣來的。先解決了這個問題,才曉得你這個工具對了,你找的那個本體再對不對呢?搞了半天,哲學就有這個認識論。
認識論搞了半天,科學家跑出來了:搞了半天這個不對!這個不對!你統統用自己思想來的,世界上這個東西怎麼樣來源要摸得到啊!科學家跑到宗教那裡說:你把上帝天堂打開,你讓我進去看一看;只要我看到了有個上帝啊,我死都不找哲學家了,科學家我就信了!宗教家又把門關起來,不准看。哲學家說,哎呀你這個人啊不要亂摸啦!我說的差不多。科學家說你們兩家靠不住,等我、看我的!所以到現在弄個球啊到太空去摸,究竟有沒有?現在找了半天啊,原來太陽也不是上帝造的,月亮也不是上帝造的,問題大了!可是現在找出答案沒有?找不出。醫學講了半天,人從哪裡來的?最初第一個人是男的呀、是女的呀?達爾文說,猴子變的、從細菌變的;我說達爾文你的祖父是猴子變的,我的祖父是人變的!這個都在亂講。
佛學對於這些問題高明得很。宇宙哪一天開始?我們中國人有沒有哲學啊?中國人有,哲學不成專家。中國人哲學都在詩裡。所以唐人的詩《春江花月夜》上面有兩句名詩:江上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比西方人問的「先有雞呀先有蛋?」高明得多了!
這個世界上誰第一個人先看到月亮?這個世界上哪一個時間天上月亮出現呢?你看,中國人的哲學、宗教就在文學裡頭、詩裡頭,兩句話,把宗教家、哲學家、科學家的問題都放進去了。
「江上何人(哪一個人)初見月(剛剛開始看到月亮的是誰?第一個人是誰?);江月(天上、江上這個月亮)何年(什麼時間)初照人(開始出來的)?」這些問題叫哲學問題、宗教問題。
我們注意喲!佛經裡頭追不追問?不追問這個問題還叫做學佛啊!學佛追問就是這個問題。「生從哪裡來?」尤其是禪宗參禪、參話頭,就參這個問題。這叫話頭,「生從何處來?死向何處去?」這就是話頭,話頭就是問題。所以禪宗叫參話頭,就是參這個問題:「生從何處來?死向何處去?」
還有一個問題(話頭),有一個祖師改了:「父母未生以前,主人公何在?」爸爸媽媽沒有生我以前,我在哪裡?就是這個。還有我們這裡最近老古出版一本禪宗最有名的書,《高峰妙禪師的語錄》,最有名的。當年我們在大陸學禪,第一個先看這一本,很有名的,高峰妙怎麼樣參禪。高峰妙禪師問人的問題,參禪話頭也不是兩個,看你一進來要學佛,向他一合掌,「老師!師父!」叫一聲就挨罵,他就問你了:誰叫你拖這個死屍來的?
我們這個肉體是個屍體啊!誰叫你拖來的啊?這個能夠使身體運動、能夠思想、能夠造業、能夠說話,這是誰啊?什麼東西呀?「誰叫你拖這個死屍來?」這就是話頭。所以學佛基本是解決這個生命問題。
好,我們瞭解了佛法就是為了解決這些問題,這才叫學佛。不是說:「阿彌陀佛啊!我吃了三天素了,我念了一百萬聲佛了,我幾時往生極樂世界?」你也不是買股票,這不是學佛啊,這是投資啊!這是功利主義啊!好像我學了好久佛了,吃了好幾天素了,菩薩應該保佑我發財了,那不是佛法。真正佛法不是這一回事。——追究生命的根本。
那麼佛經呢,佛經裡頭對於這個生命根本啊,佛的教授法,這些問題在置答之列;不答覆你,要你自己找答案。你找到了答案,來找佛、找善知識、找明師印證,你說:我找到了答案了,這樣,對不對?那佛給你說:「善哉!善哉!如是!如是!」就是這樣!就是這樣!你的答案對了!你把生死問題解決了。這就是佛的教育法,就同現在的教育法,啟發性的,不做注入性;一切宗教啊什麼,教育是注入性的,硬把你灌進來,你要信!
佛法不叫你信,叫你懷疑,你要自己找出生命的答案來,他再給你印證,所以禪宗也叫「印證」。所以只要佛經上這些問題,他不給你灌入,不給你填鴨子一樣填進來的。他處處在啟發你,所以他不作答案,佛的教育法裡頭這個東西叫做「置答」。置答就是放在那裡,不是不答,中國文字「置答」完全寫成「不答」也不對了。「置答」就是:「這個問題,嗯!你這個是問題,先擺在這裡啊!你再去研究。」我沒有答覆你,可是我沒有拒絕答覆你;我也沒有否定你、沒有肯定你。你再去研究,再來。這樣叫「置答」,佛的教育法。
那麼「置答」中間就有「無始」這個問題。這個世界、宇宙是哪一天開始?宗教家、哲學家、科學家永遠解不了答案的。你說是幾千萬億年前,他說:是幾千萬億年?不要籠統!你說十二千萬億年;好!十二千萬億年的前一天還有沒有世界?你說有,那就不能講十二千萬億年了,要講十二千萬億零一年,科學就是這個道理。究竟哪一天開始呢?好了,佛把你切斷了:無始以來。就是這個「無始」。
他說宇宙這個生命,時間與空間是個圓圈,所以圓圈叫做輪迴。等於中國文化一個太極圖、一個圓圈。一個圓圈你說哪個地方是起點呢?哪個地方是終點呢?隨便哪裡都是起點,隨便哪裡就是終點;起點就在終點當中,終點就在起點裡面。無始也無終。這個空間與時間是相對的。不等愛因斯坦講相對論,佛早說了!這個宇宙,時、空兩個是相對的,它是無始、也無終。
所以這個問題你不要,暫時置答,等到你明心見性以後,你找到了生命的本體,你自己就懂了。佛沒有告訴你什麼。所以你懂了這個經典,你看,佛並沒有告訴你什麼。佛是一個大教育家,只是啟發人類的智慧:你就是佛!你的智慧自己會找出答案來。他沒有告訴你什麼,他不叫你信他,要我們相信自己生命的本來。現在為了解釋「無始」這個名詞說到這裡。
所以佛告訴阿難,「汝等應知」,你們應當知道,「一切眾生從無始來」,無始之始,從生命開始以來;「生死相續」,生了又死、死了又生,連續不斷。那麼別的佛經八個字連起來,「生死相續,如旋火輪。」怎麼叫旋火輪呢?譬如說點一支香,把它轉得很快,我們眼睛裡頭看到這個光圈,實際上就是那麼一點火光。因為轉得太快了,看起來是個光圈。大的快轉是大光圈,小快就是小光圈,實際上只是一點火。所以這個生死死生,就是這一點東西,相續、連續在轉。「如旋火輪」,等於這一點火把它旋轉起來,像一個輪圈一樣、這個圈圈一樣,叫做輪迴。你看這個古文,「這一點火,把它轉得很快的速度轉起來,像一個很漂亮的圈圈一樣。」就是白話,好幾個字了。古文呢?「如旋火輪」,旋轉的這個火圈子。實際上就是這一點生命,要找到。把自己生命這一點根本找到了,才叫學佛。
他說,我們這個生死中間相續輪迴,「皆由不知常住真心,性淨明體。」為什麼我們有生死?被生死的現狀困住了,所以我們生來會老,一個人生來一定會生病、會老了,老了一定會死了。為什麼呢?我們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生命,沒有辦法永遠叫它停留住,所以佛學叫做無常。無常的意思:不能永恆的、不能永遠把握、不能永遠停留住。它要變掉,生來一定變大了,嬰兒變大孩,大孩子變童年,童年變壯年,壯年了變老年,老年了變死亡,死亡了變泥巴。這個生命為什麼那麼沒有道理呢?既然生了,何必死呢?乾脆死了不要生,也免得麻煩嘛!人在這個中間是誰在做主呢?學佛是找這個東西。
他說為什麼人不能了了生死呢?統統「皆由不知常住真心」。自己有個永恆存在的這個東西,哲學家叫本體,宗教家叫他是上帝、叫他是神、叫他是道、叫他是如來。那麼我們推開了一切,你叫他是「哈不楞登」也可以。那麼,佛在《楞嚴經》提出一個名詞,叫「常住真心」,那麼有人、有些法師們反對,說《楞嚴經》是外道,因為「常住真心」這個話是外道講的;此心不常住,一切無常,緣起性空,哪裡會常住呢?他不知道佛在說《楞嚴經》這也是形容啊!這就是說,我們除了這個生死、死生以外,有一個能夠生、能夠死那一個「能」,那個東西是不生不死、不垢不淨、不增不減的。那它起作用的時候是緣起,它的本體是不可見、不可知,性空的。因為性空,所以能夠緣起;因為緣起,所以能夠性空。那麼在《楞嚴經》換一個名稱,叫做「常住真心」。並不是說真有個東西,只是個名詞。所以,在《楞嚴經》裡同別的經典不同,這個名稱它用到人生階段來用了。就是你找的「心」,我們所以有禪宗明心見性;不是心臟這個心,也不是腦神經這個心;這個心是全體的心,宇宙萬有先有雞啊、先有蛋?這個心。這個心是個代號,千萬記住啊!聽到《楞嚴經》講明心見性,就在心臟裡頭找了、就在腦子裡頭想,你全錯了!所以它加了一個名號叫做「常住真心」。這個是永恆不變的。他說眾生所以受生死的拖累,因為自己找不到這個真心。
這個心呢?「性淨明體」,佛又說,它這個本性、自性這個性能,我們現在能夠思想、能夠講話,活著能夠活著講話、思想,死了能夠死去、死的作用,這個就是我們心的作用。他說這個心、它的自性,乾淨的、不垢不淨。《心經》上說「不垢不淨、不生不滅、不增不減」,它不受染污的,染不上去。性淨光明,永遠是光明,沒的黑暗;它本身就是淨土——性淨;永遠是光明的;它就是一切生命一切眾生本來生命的本體,「性淨明體」。
他告訴阿難,他說我們為什麼在生死中?先問他你為什麼出家?他好色出家。佛沒有批評他講得對不對,「善哉!」你答得好!佛說阿難,我告訴你啊!另一個問題,好像同上面問的不相干,一切眾生從無始以來,為什麼在生生死死裡頭,這個生命在顛倒滾來滾去呢?因為大家認不到自己的心性是什麼東西。「用諸妄想」,所以大家認不到自己本心、本性,都拿現在腦子能夠思想、心裡能夠思想,認為這個就是心——錯了!
我們現在能夠想的,能夠知覺、能夠感覺的,這個在佛學的名詞叫「妄想」,不是真心。這個能夠思想、能夠知覺、能夠感覺的,是我們的本心的一個投影、影子,不是真實的。是我們的投影,不是真實的;不是真心,是心的一個影子。所以呀,佛學叫它妄想,妄者就是虛妄不實。妄想這個妄就是虛的、假的,你看,現在我也是妄想在講話,講過了就沒有了,留不住的;諸位在聽、在思想,也在妄想在聽、在思想;想過了就沒有了,所以它是虛妄不實、不實在的。
你那個能夠思想、能夠聽的那個沒有動哦!要找那個東西去呦!佛說,一切眾生所以生死死生,不能跳出三界外,在輪迴中,「皆由不知常住真心,性淨明體。」自己心性的本體,佛都形容了,它是以不變應萬變的。可是呢,我們自己找不到。結果找不到,我們只把自己的妄想、生命的投影——這個妄想,拿來當成(現在我也在思想)這就是「我」。乃至西洋的大哲學家迪卡爾講:我思則我存(我思故我在),因為我有思想,所以我就存在。思想就是我嗎?那這個話值得研究。不過迪卡爾的原文,我們順便提到,他原文變這一句話,中文翻譯是「我思則我存」,如果照中文這個字面意思,迪卡爾這一個哲學家沒有了不起!他在妄想中打滾。但是他的原文進一步,比這個高明一點,沒有達到大悟的境界。可是他講的「我思」,那個是很深一層的東西,那麼你們研究唯識就知道,這個慢慢講。
所以普通人都認為我現在活著能夠思想的,這個才是我的「心」,一旦到了太平間邊緣了,到了加護病房,「哎喲我要死了!我不曉得……什麼都不知道……」想不起來,以為自己要死了。其實那個是現象哦!你知道自己要死那個東西沒有死哦!可是大家不知道。所以找不到。
所以佛說【此想不真。】我們認為現在能夠知覺、感覺,這個就是自己的本性,這是大錯而特錯!這個不是真實的東西。【故有輪轉。】因為一切眾生認不到自己本心、本性,都拿現在的思想、這個心認為是真心,所以永遠在輪迴裡頭。
諸位同學聽了這個話我們要出一身冷汗!我們現在天天講學佛,你們拿什麼心來學的啊?我念佛啊!我拜佛啊!我有多少功德啦!還有些老太太,念了佛、念了一捲往生咒,還拿紅筆點一點,算投了資本一樣,哎喲!這一下我講了咒了,死了以後我這一條路走得通了。——都是妄想中!
通通用妄想心來學佛的正法,所以我常常說,很嚴重哦!你們覺得自己在學佛啊,以善因而得惡果!結果啊,以有所得心求一個無所得的果,那不是背道而馳嗎?嘴裡都曉得講:「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可是呢,到了廟子,專門惹塵埃!香灰都要抓一把,還不惹塵埃啊?!學了佛,我有多少功德了——都是妄想。「此想不真,故有輪轉」啊!佛說的哦,這話不是我說的哦,千萬不要搞錯了,我當然沒有這樣高明啊!現在佛告訴大家:你這個妄想不是真實的啊!所以錯認了妄想以為真的,所以有輪迴生死。
【汝今欲研無上菩提,真發明性,應當直心,酬我所問。】他告訴阿難,他說你現在出了事的,「欲研無上菩提」,你想研究討論至高無上菩提(菩提者覺悟也、正覺,菩提是梵文,翻譯成中文是正覺。什麼是正覺?大徹大悟),找這個生命本來、這個大徹大悟。他說你現在這一回碰了釘子了吧?你現在想研究至高無上這個佛法、菩提,想大徹大悟,「真發明性」,你現在才曉得真正要想發明、明心見性,找到生命的本來。你如果這樣的話,「應當直心,酬我所問」,你應該直心,《維摩經》上說學佛的人「直心是道場」,不要歪曲、不要掩飾、不要作假。他說,我要問你的問題,你老老實實地答覆我。佛還沒有開始問,接下來警告了。阿難還跪在那裡,膝蓋頭蠻痛的哦!我們已經講了兩個禮拜了,他大概還跪在那裡。他說你要老老實實地直心答我的話。
【十方如來,同一道故,出離生死,皆以直心。】他又吩咐,他首先說注意這個問題喲!現在佛要說法以前跟阿難兩個問案子,開始問答。法官在上面問案子,等於先告訴這個犯人:你要講誠實的話哦,不要說假話哦!老實告訴我!佛也是這個態度,他說你要直心。不過他又提出來「直心」這個答案,他說,「十方如來,同一道故,出離生死。」十方就是四方加上東南西北四個角、上下,這樣就是十方。就是一切空間裡頭,不只我們這個世界有佛,西方極樂世界有阿彌陀佛,東方琉璃光世界有藥師佛,北方有不空如來,南方有寶生如來,到處上下都有佛耶!上方是上方佛,樓下是樓下佛,地下室下面還有佛,佛的下面還有地下室,地下室下面還有佛。你不要看不起下方哦,下方的佛跟上方的佛都一樣的偉大。
他說,「十方如來」過去現在一切佛有一條共同的道路,共同成佛之路。這一條路都是要跳出生死,你要找到「生從哪裡來,死向哪裡去」,媽媽沒有生我以前我在哪裡?究竟有沒有我?唯物學家是不承認的哦!哪裡有個靈魂啊?人死了,死了同泥巴一樣燒了就是,沒有了,那是唯物哲學。唯心哲學不是的,人死了也有個東西的。共產主義是相信唯物哲學的,所以共產主義像我們是第一號敵人哦!講唯心主義是共產主義第一號的敵人,那絕對唯物,唯物思想是絕對錯誤的!那當然辯論起來很多了。所以你要曉得,我們是承認這個生命有前生、現在、未來,它永恆在輪轉的。唯物思想認為沒有,他說人生來是爸爸媽媽、男人女人兩個高興,把我生出來,沒有什麼值得感恩的;死了就是一坨東西,燒了就是;燒了還有剩餘價值,可以作肥料,這是唯物思想,共產黨就是走這個哲學。此所謂共產黨的唯物哲學,就走個路子。
我們這個唯心道理,實際上物、一切物質都是唯心所造的,這個是唯物哲學不懂了,他搞不通了。所以恩格斯啊、馬克思啊他們搞不通了,心怎麼樣能造出物來呢?《楞嚴經》後半部討論,就是說明心怎麼樣能夠造出物質世界來。這個問題在《楞嚴經》討論得很嚴重哦!
那麼他現在說,你要想成佛,十方諸佛有一條共同的道路,就要跳出了生死。要跳出生死,學佛的第一步,這個叫修行了,修行自己,直心是道場,直心就是道。這一句話很妙!世界上你要問一個人:「你的心是歪的!」他絕不承認。「你的心好彎曲呦!」他也不承認。每一個人說:我這個人啊,直話直說。真的啊?我們心臟本來就歪的!都歪在這一邊,沒有哪一個人心臟不歪的。不過,過去我有個朋友,認識、一面之交,他告訴我他的心臟長在中間的,不過我沒有看見。可是我們心臟都偏一邊的。這是有形的心臟。
所以心啊,「心言直故」。注意這句話,講話同心、思想,說得到的就是做得到的,做得到的才能去說,做不到的話不說。說空話:你有困難你儘管來找我啊!你真的困難找我,我不在家哦。那就靠不住啦!等於我以前有個朋友說是出了事情,他後來告訴我,坐了幾年牢。我說你坐牢啦?他說對呦!我說你坐在牢裡有什麼成績呀?有一首詩告訴你,我的成績向你報告。我說什麼詩啊?他過去的朋友很多,他自己講個笑話給你們岔過來講嚴重的。他說,我坐牢以後啊,別的哲學不懂,人生哲學懂了。他說我有四句詩,什麼四句詩啊?
「世態人情薄似紗」,這個世態人情薄啊,薄得像紗一樣。他的詩特別,叫「吊腳詩」,下面自己加註解:「——真不差!」就是自己問、自己答案:「真不差!」
「自己跌倒自己爬」,他的吊腳詩是:「——不靠拉!」不要靠人家拉你一把的。
「交了許多好朋友」,平常交了許多好朋友;下面吊一句:「——煙酒茶!」平常交朋友的時候——煙、酒、茶。
「一旦有事去找他」,自己出了事去找朋友;「——不在家!」他說這就是我坐牢畢業了得的結論。「交了許多好朋友」,平常都是好朋友,「——煙酒茶。」「一旦有事去找他——不在家!」這就是世態人情。
那麼我們把笑話也講完了,這就是說明什麼?人要做到「心言直故」,說得到的做得到,做不到的不要說。寧肯做到了不說,那叫還差不多。光吹牛,沒有用!換句話說,「心言直故」,我們大家學佛學道,「未得言得」,沒有得道以為自己得到道了;「未證言證」,就是大妄語。你真的明心見性了嗎?真正明心見性了的人,自己不承認明心見性了。那有什麼承認的啊?明心見性有什麼稀奇啊?得道成佛也是普通嘛,很平凡,一切眾生本來是佛嘛。不要傲慢,不要什麼,這就是「心言直故」,佛吩咐阿難。
【如是乃至終始地位,中間永無諸委曲相。】他說你要曉得,「直道而行」,佛在這裡就吩咐我們修行一個路子哦,中文四個字「直道而行」,不要歪曲。這個道理很多了,你想盡辦法去修行,學了一切方法都是歪曲的。教你走的是直接明心見性之路。一切什麼方法都是假的,都是歪曲。他所以吩咐啊,你能夠「心言直故」,直道而行,直接找明心見性之路,「如是」這個樣子去修,「乃至終始地位」,開始修行以及到後來最後的證果,乃至在修行的中間,永遠沒有委曲相、沒有歪曲的。換一句話,學佛第一步要發心正,要目標認得清楚,學佛法是學什麼東西?不是說你傳我一個「楞嚴咒」啊!還有「楞扁咒」咧!楞嚴?!
「楞嚴咒」經上就有啊,你學了就成佛啦?你還是阿難啊?你倒不是阿難,你會念「楞嚴咒」,變成是阿難的兄弟——困難,越修越困難!佛法不在咒語上,要求直接了生死,明心見性,佛在這裡這個秘密就告訴你了。你要把目標認清楚;認不清楚,你走的路永遠是委曲相,歪曲事實。
「阿難」,佛又叫他名字;【阿難,我今問汝】,現在他開始正式問話,又來問他,【當汝發心,緣於如來三十二相,將何所見?誰為愛樂?】
你看這一部佛經,文字之翻得好,那個節目之排得好!我們注意啊,第一次阿難跪著哭,佛:回來啦?「哥哥啊!……」又臉都紅了,脖子耳朵也紅了,眼淚也……佛也沒有叫他「你不要哭啊!」那麼婆婆媽媽不來,就問他:我問你,你我是兄弟(他沒有說他犯了罪,什麼都不管),你當初為什麼出家的?他說我當時因為看到你這個相貌、色相變得這樣莊嚴,因此出家。這個電視台上節目、電影節目問答,佛一聽,微笑一下(我加上的,微笑一下):「好!好!」點點頭,「好!」他說我要告訴你喲!你們都應該知道,一切眾生為什麼生生死死呢?生死的根本啊,就是大家找不到生命的本來,不能找到明心見性,所以都在輪迴中生死。
他沒有答覆他前面的話哦!他說,看你這個可憐相,你現在才曉得嚴重了哈?要想研究大徹大悟、明心見性(此性同那性什麼相關啊?佛一句話都不提。有關聯的,就是王陽明的詩:「道是無關卻有關。」佛經裡頭沒有提到關聯),可是你現在要想明心見性,你要老老實實直接答我的話。我告訴你,過去現在一切想成佛,只有一條路,直心,直!直!不要歪曲!能夠直心一直求到明心見性之路呢,從開始修行一直到成佛,不會走歪路的。你要注意呦!我現在開始問你話嘍!
好!你剛才講當時看到我(如來)成了佛,三十二種相好,看到我這樣放光,臉上、身體那麼……你才來出家,好色。我問你,你這個好色。佛沒有罵他好色對不對,好色不是罪過啊!好色有什麼罪過呢?人人都好色,犯與不犯是你的罪過了。所以說,我們中國人有兩句話嘛:「萬惡淫為首」,淫慾之念,我們中國文化講萬惡、一切罪惡,這個男女性的關係才是最嚴重的,《楞嚴經》也是,「萬惡淫為首」;「問跡不問心」,「跡」就是形態、這個行為,就問你有沒有做了這個行為,不問你說腦子、心裡有沒有想;「問心世上無完人」,男女之間你如果問心,說某人看到某人漂亮,當時動了一下心沒有?這個不要問了。誰的腦子想一想,這個事有嘛!你說要問這個啊,世界上沒有一個人對的。所以上聯呢,「百善孝為先」,一切要孝、孝順父母;「原心不原跡」,只問這個孩子心對父母孝不孝,不問說他給爸爸媽媽多少錢哪、是不是天天買什麼高麗參給他吃啊;「原跡貧家無孝子」,如果說一定要有表現,那窮人家裡就沒有孝子。那個窮人:我心裡想對父母好,可是我沒有錢哪!可是心孝了就孝了嘛,就是孝子了;所以「原跡貧家無孝子」。「萬惡淫為首」呢?那是「問跡不問心」,他做出這個事情沒有?「問心世上無完人」。就是這個道理。
所以呀,他說你當時雖然好色,佛沒有說你好色對不對啊!這有什麼關係呀?愛漂亮,說愛美之心是人之天性嘛,哪個人不愛好看的啊?你買布也喜歡找一塊好看的,也是好色嘛!這個佛不問。只問兩點,你注意呦:「將何所見?誰為愛樂?」你拿什麼看見漂亮的?第一個問題:你用什麼東西看見漂亮?「將」就是白話文「把」,「何」你把什麼來看到這個漂亮的?
「誰為愛樂?」你看到了漂亮、你喜歡,對於好看的那麼喜歡、那麼愛,那麼舒服、快感,這是誰呢?這個中間是誰啊?你看到了:哎!這個東西好!好是什麼東西看到好?這是第一個問題。第二個問題,你看到了好,誰——這個中間是什麼使你那麼愛、那麼喜歡呢?這兩個問題。
我們剛才講犯戒不犯戒,哎,請問你守戒是什麼東西在守?使你犯戒的前面兩個傢伙是什麼東西?你說看到色相你動心了,這是什麼東西?它怎麼帶領你犯罪的?這個是什麼東西?這就是戒的問題了;也就是定的問題、慧的問題;也就是了生死根本問題。
【阿難白佛言。】佛開始問了,阿難答覆了,「世尊啊!」世尊是尊稱,拿我們現在來表演就是:「老師啊!」
【如是愛樂,用我心目。由目觀見如來勝相,心生愛樂。故我發心,願捨生死。】阿難當時跪在下面,膝蓋頭又痛,又不好意思、又在哭,沒有笑。我想阿難是很規矩的,像我們這些調皮鬼呀,佛這麼一問啊一定笑了,說:你老人家這個還不懂啊?阿難沒有這樣。(他說:)世尊啊,「如是愛樂」,像我們看到東西喜歡、愛它、高興它,當然眼睛看見嘛!心裡想嘛!這不是很簡單?所以假設我們妄作聰明,一定笑了:「呵呵,佛啊!老師啊!你老人家這個還要問我?誰都知道眼睛看見、心裡想嘛。」就是那麼簡單的話。阿難也講,「如是愛樂,用我心目。」
你們大家聽了注意呦!所以你念佛啊、打坐啊、用功夫,就在這個問題上要研究了,這就是話頭。你把眼睛來拿掉來看看?《心經》上告訴我們「無眼耳鼻舌身意」,假設沒有眼睛的時候你還看不看得見呢?你愛不愛?你說我摸到還是喜歡啊!哈,那問題大了!那不摸的時候又怎麼樣呢?一樣一樣追下去,這就是學佛、明心見性。你說我想到他,「叫我如何不想他!」那一想,咦?誰在想啊?誰叫我如何不想他呢?這是哪裡來的呢?就是找這個問題。所以阿難答覆的,他說我眼睛看見的,心裡愛好;「由目觀見如來勝相」,眼睛看到你漂亮;「心生愛樂」,我心裡喜歡;「故我發心,願捨生死。」所以我發心來出家,想跳出生死。你看,阿難這個話該不該打嘴巴啊?你既然想跳出生死,原來還那麼好色!所以他出去化緣一定出了毛病啊!對不對?
他說我眼睛看到的,看到你漂亮,心裡喜歡,因此我要來出家、跳出生死。既然跳出生死,就沒有什麼看見和心來愛樂了。所以這個話矛盾之至!不止阿難一個人哦,我們大家學佛、修道、出家都有這個矛盾啊!哦,你為什麼來學佛啊?「我要了生死。」為什麼了生死?「老師啊,我因為身體不好啊!」你既然要了生死,你管身體好不好幹嘛呢?「不是嘛!老師啊,身體雖然四大是假的,總要借假修真啦!總有一套理由,這叫做自己亂搞,所以真正問題研究,你看《楞嚴經》,阿難答的同我們也一樣啦,所以難怪,我們說我們錯了沒有關係,阿難也是這樣。
好!現在阿難答話也答了,【佛告阿難】,佛聽了阿難的答話就說了:【如汝所說,真所愛樂,因於心目,若不識知心目所在,則不能得降伏塵勞,譬如國王,為賊所侵,發兵討除,是兵要當知賊所在,使汝流轉,心目為咎,吾今問汝,唯心與目,今何所在】?所以《楞嚴經》佛跟阿難的問答,問案子啊,抽絲剝繭,比法官問案還厲害,佛是抓住一句一句頂,這個時候審問阿難,比《西廂記》那個考紅娘厲害多了,你們年輕大概沒有看過《西廂記》,也不曉得考紅考綠的,搞不清楚。
佛告訴阿難說,「如汝所說」,他說好!照你的答話,你講了老實話,「真所愛樂,因於心目」,一個人看到眼睛前面好看的,喜歡的,第一個眼睛出毛病,第二個心出毛病,思想出毛病,這兩個傢伙最討厭,我們一切犯罪都是它來的,我們造業就是它在造,換句話說我們學佛成佛也是靠它,先要找這個根。他說根據你所說的,好色,喜歡,這個世間愛樂,因為心跟眼。
好了,他說我告訴你,「若不識知心目所在」,他說你曉不曉得你眼睛在哪裡啊?心在哪裡啊?一個人假使不曉得自己眼睛在什麼地方,心在什麼地方?其實這個眼睛文字上叫做「心目」,就是說能看的在哪裡?不是指這個眼球。眼睛是個照相機一樣的,後面有個東西、那個能看見的那個在哪裡?心目是相嘛,能夠思想那個在哪裡?如果講心在哪裡、眼睛在哪裡,眼睛在這裡。佛問他說,如果一個人不知道自己眼睛能夠看的、心能夠想的那個能夠想的心、目在什麼地方,那麼你在修行,永遠沒有用!修行第一個先找到來這個工具。如果你自己不能夠明心見性,不能夠知道眼睛能看的在哪裡,不能夠知道自己能夠思想的根本在哪裡,永遠不會把妄想、煩惱、思想寧靜下去,「則不能得降伏塵勞」。塵勞就是煩惱,佛經另外認為世界上一切的煩惱都是心外之塵、法外之塵、塵渣子,染污我們的。灰塵能夠使我們清白被它染污了,所以叫做「塵」。勞者,使我們很勞苦,起煩惱,當然使我們勞苦;所以合起來也叫塵勞煩惱。塵,又叫做這個世界就是紅塵,能夠染污我們。
看佛經要注意啊!佛說,如果一個學佛的人,你不能夠先認識眼睛能夠看的那個能夠看的東西在哪裡;能夠想的、思想的、能夠想的那個心在哪裡;這個你如果認不清楚,你學佛永遠不能降伏了塵勞煩惱。就是《金剛經》上說「如何降伏其心」,你妄想心就降伏不下去。
佛又說,「譬如國王」,譬如一個國家裡頭,「為賊所侵」,發生了叛徒了。一個國家一個政權下面有了叛徒、有了壞人,「發兵討除」,你當然要找警察啦,憲兵要去抓這個賊。「是兵要當知賊所在。」我們要去抓一個賊,你要曉得這個叛徒、壞人躲在什麼地方嘛。我們修行要找煩惱,想把妄心降下去,什麼叫妄心你要搞清楚啊!你光想我要把自己妄想、煩惱空了,很多人說,老師啊!我們打坐就是妄想空不了。哪個是妄想、哪個是真想,你搞清楚沒有?自己都搞不清楚哪個叫做妄想,有些不是妄想、有些是妄想,你都認不清楚,一味說叫妄想,你怎麼降?不能降伏塵勞。等於你自己要抓賊,賊在哪裡呀?你先要認識賊啊!如果你不知道賊在哪裡,你去抓賊、你想去修行,問大家:你要修行,修個什麼啊?「我修個阿彌陀佛」,那是阿彌陀佛耶!不是你啊!所以你修行幹什麼?「我在念佛。」你在念佛,不錯,我們就不答你的話了。不錯嘛!你在念你的佛嘛!你心中念你的佛,等於我在念媽媽,我在念我的爸爸,那可以呀!應該嘛,你很孝順嘛!所以,你現在念什麼?「我在念佛啊!」不錯,好好去修。那我們一定告訴你:好好去念。
可是誰能夠、你那個念佛的是誰呢?「念佛是誰呀?」那就完了!你說我心在念,心在哪裡呀?所以你要找這個。
他說你現在曉得,在生死中使你輪迴流轉,「心目為咎」,就是這個眼睛能夠看的、心裡能夠想的出了毛病。
他說,「我現在問你,」這一問要問一個禮拜嘍!「阿難,你的眼睛跟你的心在什麼地方?」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下個禮拜。剛才有位同學寫問題還是信?我現在沒有時間,先放在這裡,下個禮拜再看。



開始一個主題,在一般討論《楞嚴經》的習慣,叫做「七處征心」,就是我們的心在哪裡?關於這個「七處征心」這個問題:心在哪裡?這就是學佛基本的道理。
學佛基本有兩個偈語我們需要知道的,一個是出在《華嚴經》上,那麼一般佛教同我們大家學佛都在念的:「三界唯心,萬法唯識。」這是大家都知道的。《華嚴經》上說:「若人欲了知」,一般人想瞭解「三世一切佛」,過去、現在、未來一切佛之所以成佛是什麼成佛?「應觀法界性」,法界就是佛學的名稱,包括了所謂宇宙的觀念,宇宙萬有都在法界以內;「一切唯心造」。這是一個偈子,我們需要知道的。所以,學佛、修行、成佛,一切唯心。
第二,是中國佛法禪宗祖師們所說的話:「佛說一切法」,佛講的一切法;「為度一切心」,指一切眾生有各種不同的心性;「我無一切心」,假使真達到無心之位;「何用一切法?」那麼一切法也皆空。所以,「佛說一切法,為度一切心。我無一切心,何用一切法?」這都說明「三界唯心、萬法唯識」。
但是,有兩本經典比較明顯的,一本就是我們現在研究的《楞嚴經》;一本也是大乘經論,各個宗派都很注重它,尤其是學淨土宗的更注重它,就是《大乘起信論》。《大乘起信論》把心的解釋分成兩部分:真心、妄心。所謂修行成佛,就證到了自己的真心,就成就了。一切凡夫眾生沒有成佛,因為都在妄心,沒有證到真心。這是《大乘起信論》大要的說法。所謂把心分成了真妄兩個路線,而說明去掉妄心、真心現前,這是真正的淨土。
第二是《楞嚴經》,我們上次提到「常住真心,性淨明體。」上一次就是我們講過的,佛告訴阿難,一切凡夫眾生不能成佛,因為都把妄想當成自心——錯了!要證到了「常住真心、性淨明體」,就對了。
因為這兩本經明顯地提出來有真心、妄心的差別,所以在一般研究真正佛學的提出來反對,說這兩本經也是假的,《楞嚴經》是假的,《大乘起信論》也是假的。因為根據佛法的道理,沒有說另外有個真心永恆地存在。如果說認為有個真心永恆存在的話,(是)外道之見;印度婆羅門教、其它很多的教義教理認為另有身心的存在。真正的佛法只有「緣起性空」,一切萬法因緣所生起,所以叫做緣起,因緣生起;緣盡、緣散則空。空並不是有個東西,「空」沒有什麼真、妄。所以這個心沒有什麼叫常住;非斷、非常;緣起性空、性空緣起。那麼,一切法非斷、非常,沒有什麼斷了;所以我們沒有了,沒有並不是真的沒有;再說,又有了;再想,又有了。
但是說有一個永恆的存在嗎?也沒有個永恆。假使有個永恆存在,應該不變去。可是一切都要變去、無常,所以它是無常,沒有永恆。因為沒有永恆,就同唯物思想一樣就斷滅了、沒有嗎?也不對!起用就有。所以說緣起性空,因緣生起萬法,自性本空。因為性空緣起。所以此心非斷、非常;既不是斷,也不是常在。
那麼《楞嚴經》提出有個「常住真心,性淨明體」;像《大乘起信論》提出來有真妄二門,去了妄心,真心現前。他說這個是唯心,假的!靠不住!違反佛法。
研究學理,我們曉得,都在一個字一個字上摳,一句文章、一個經典、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要分析。但是,就拿這兩個名詞斷定《楞嚴經》或者《大乘起信論》是假的,不盡然!這不成其理由。
不過,《楞嚴經》當時是房融先生翻譯、筆受(這位房先生在唐代所謂叫「相」,並不是首相;等於現在的官位部長之流,做過這麼一個官職;也做過皇帝的秘書。不過他做過女皇帝武則天的秘書,那麼,居相位;古代的官職同現在兩樣,稍有不同)。他並不通梵文,中文非常好,所以用字稍有問題。如果他小心一點,不用「常住真心」,(用)「緣起真如、性自空淨」,那不就是很妙了?!很圓滿了!這八個字就很圓滿!我們現在過後想,過後想都是諸葛亮的兄弟諸葛暗,事後方知。那麼,房融先生當時下筆的時候(如果這樣用),就把這個道理說得很清楚了。所以這一點我們特別今天補充上一次,提起注意!
第二點要注意,我們《楞嚴經》現在開始千古有名的一個論辯,也是我們學佛的最重要的一步,七處征心,七次佛給阿難(阿難代表我們大家)辯論「心在哪裡」,七次研究心在哪裡;所謂「八還辨見」,八次再來討論什麼能夠看見這個「見性」。所以呀,後世就變成「明心見性」。但是《楞嚴經》講明心見性,我們現在一聽明心見性,有一個觀念千萬要弄清楚,不過很難!這個話很容易懂,非常難懂!我們現在認為明心見性就得道了、成佛了,不錯。認為明心,只要明白了我的心、真心,就見道了;見性,只要見到了我的本性,就成佛了,這個觀念解釋錯了的。
《楞嚴經》所講「七處征心」是明心,就是研究明白心究竟在哪裡,是存在永恆的不變嗎?還是變去?明白這個理,才瞭解自己的心。見性,並不是眼睛看到一個東西,有些人打坐看到一個亮光、看到光:「我見性了。」那是相。光也好,這些都是相、心性所發生的現象;不是性。把心性的現象認為是見性,全錯了!你看見了光、看見了各種境界,能夠看見那個是什麼?那個能見之性要去找清楚。所以「明心」,(是)找明白自己現在能想、能用這個心在哪裡;「見性」,研究自己眼睛能夠看見、能夠理解,這是什麼東西看見?並不是說你看見了自性。關鍵就在這裡。
我也講得不對,不是講的不對,我覺得蠻對了,就是我表達得不好,不曉得諸位瞭解了沒有?因為這個話非常難瞭解!所以佛說到後來,只好說:「不可說!不可說!不可思議!」越說越糊塗!要自己去理解它。因為我們現在就碰到了這個開始。
現在我們開始,就是以《楞嚴大義》這一本書來講是第十一頁,這個大字就是《楞嚴經》的本文。上一次講到我們一切世間造業,四個字(第十一頁裡頭),佛告訴我們,所謂「使汝流轉,心目為咎。」使我們流轉,就是在生死輪迴中、不能跳出生死輪迴,什麼東西使我們生死?是我們自己。並不是上帝做主,也不是閻王做主,也不是佛菩薩在做主;是我們自己心、眼,「心目為咎」,出了毛病。
所以他說,「我今問汝,唯心與目,今何所在?」他問阿難,他說我們的心,你不是說看到我,(是)眼睛看見、心知道嗎?佛說,我現在要問你,「唯心與目」,你的心、你的眼睛;「今何所在?」「今」就是「現在」;「何所在」就是倒過來,「何」就是「哪裡」——你現在的心同眼睛在哪裡?
首先,佛提出來第一個問題。
那麼,現在十一頁的佛經的原文:【阿難白佛言】,阿難就答覆佛的話;【世尊!】這一句話是稱呼,等於我們說:「佛啊!」
【一切世間十種異生,同將識心居在身內。】這是第一個問題的答覆。他說佛啊!一切世間上十種異生,什麼叫「異生」?各種不同的生命,佛的歸類。這裡我們要停下來討論,佛學歸類一切眾生,眾生不只是畜生,畜生是眾生之一;我們人也在眾生以內;天人、菩薩也在眾生以內。所謂「眾生」,很多很多的生命;那麼,籠總歸起來叫做眾生。佛學上眾生的分類,在《金剛經》上分四類:胎生、卵生、濕生、化生,這四種。譬如像我們人、馬這些生出來有胞衣的——胎生。雞、有些鳥,沒有胞衣的,蛋裡頭孵出來的——卵生。濕生:魚、很多細菌,就是濕生。化生,有許多生物是變化來的,綜合變化,各種很多了。現在像我們人的試管嬰兒,人的出生幾乎也相同於化生了,快要同於化生了。這是四類生。
四種以外,有色、無色,有想、無想,非有想、非無想,若有色、非無色等等十種,實際上有十二種。有些生命有思想,有些生命我們看不見,譬如說我們普通講鬼,鬼是六道裡一道,是鬼道。人剛剛死了以後那個是中陰身,不是鬼;這個人剛剛死,這個靈魂是中陰身,不叫做鬼。那麼這個中陰身如果生在非人(同人兩樣)這一道,那就是鬼道去了。鬼道看不見、摸不著,他同中陰身不同,與我們也不同。像這一類呢,其中有分別,有些「有想」、有思想;甚至於沒有思想;「有色」,看得見,有物質;沒有物質。這十種眾生是異生。所謂異生,眾生裡頭不同的分類。這一句話我們大概解決了,現在又回到原文,佛的答話。
他說,「世尊」,佛啊!「一切世間十種異生。」這個世界上一切的眾生,十二種類的這些眾生都一樣,「同將識心,居在身內。」這個「同」就是「同樣的」,同樣的都把這個識心、我們能夠意識、思想,我們這個心在哪裡啊?他說就在我們這個身體裡頭。阿難當時同我們一樣,大概這樣拍拍胸脯:「心就在這兒!」他說大家都一樣,心就在這個裡頭。這是第一句話,佛問他心在哪裡。
第二句,【縱觀如來青蓮華眼,亦在佛面。】這兩句話,我們又要解決一個佛學問題。所謂「青蓮華眼」,這只有佛的眼睛叫做「青蓮華眼」,就是兩個眼睛漂亮得很,黑白分明,白的是白的,黑的是黑的。當然我們也差不多啦,不過昏(渾)一點而已。佛眼睛又大、又細長、又漂亮,一張開是黑白分清。等於中國人講得道的神仙,所謂「碧眼方瞳」,眼睛是碧綠的,碧綠不是講眼白都發綠了,那變成什麼蛇呀?不是這個意思;指兩個眼神放出來都有電光的,「碧眼」。「方瞳」,我們這個瞳孔、瞳仁都是圓的,得了道的人看看他那個瞳孔形變成四方了。這個可不要亂看哦!有些人說有沒有功夫啊?你扒開眼睛看:哎呀,你瞳孔還圓的,沒有道!那你就糟了!真正神仙能夠到達了這個方瞳,他也不會讓你看。他也故意變成圓瞳了,給你看你也看不清楚。都給你認得了,那怎麼辦?!所以中國道家所講的「碧眼方瞳」這個道理,也就是佛經形容佛的眼睛「青蓮華眼」,那麼漂亮!這個解決了。好!再回轉來原文。
第二個問題阿難答覆:「縱觀如來青蓮華眼」,我們又研究一下古文的寫法。「縱」,白話「縱」字是什麼意思?「假使」,古文就是「縱」。假使大家來看佛,你的那麼漂亮、那麼莊嚴的這個眼睛,「亦在佛面」,他說也在臉上啊!同我們一樣。就是佛問他心跟眼睛在哪裡,換句話,阿難比我們規矩了,(如果)叫我們現在的年輕學生:這個老師!這個問題多餘嘛!心在這裡嘛,眼睛在這裡嘛,大家一樣嘛!就是這個話。可是給佛經一寫啊,很優美。他說,「十種異生,同將識心,居在身內。縱觀如來青蓮華眼,亦在佛面。」他說也在你的臉上啊!反面地答,阿難並沒有說「我的眼睛在我臉上」,講得很高明。他說:「你老人家那麼成佛了,你那個眼睛也在你的臉上啊!」這個證據確實啊!好,他說:你的眼睛也在臉上啊!
【我今觀此浮根四塵,只在我面。如是識心,實居身內。】好!現在我們又要解決佛學問題了。什麼叫「浮根」呢?佛學把我們身體整個的結構大略粗的分析,叫做六根(生理六種根根),就是六種機器:眼、耳(耳朵)、鼻、舌(嘴巴)、身(身體)、意(意識,也可以現在講「腦」、腦裡頭思想、意識),這是六根,六個根本。它同外面一接觸,發生「六塵」,六種影子就過來了:眼睛能夠見色、耳朵能夠聽聲、鼻子知道香臭、舌頭分別味道、身體發生感受、腦子意識有思想,所以叫做眼、耳、鼻、舌、身、意。這六根都在身體外面浮著的,都看得見,所以叫浮在外面的「浮根」。那麼浮根的「四塵」,四種——眼睛能夠看、耳朵能夠聽、鼻子能夠聞香臭、嘴巴能夠講話,這四樣東西(眼、耳、鼻、舌)對色、聲、香、味;「只在我面」,大家一樣都在臉上;眼睛擺在這兒,耳朵在這兒,鼻子在這兒,嘴巴在這裡。他說這個眼睛能夠看的、鼻子能夠呼吸的、能夠說話的、能夠吃東西的、能夠聽的,這四種都在臉上。同樣的道理,「如是識心」,「如是」就是白話文「這樣」,由於這個道理,「識心」,我們意識能夠思想的心;「實居身內」,實實在在在身體裡頭。這是阿難第一次答覆佛的話。
「佛問阿難」,要學佛的第一步,他說你為什麼會動念?為什麼會思想?為什麼會去做好事、做壞事?像你這一次碰到摩登伽女,就伽掉了,這個是什麼理由啊?就是你心目出了毛病,你要把心目找到。眼睛在哪裡?心在哪裡?
他(阿難)告訴他:心在裡頭,眼睛在臉上。並沒有錯。
那麼,這是第一問、第一次答。記住啊!心在內,同我們思想一樣的。現在人不同嘍,過去人像我們小的時候很少講「腦」,因為我們讀老式的書出身的,心在哪裡?心在這裡,一定摸著這裡講話。後來接觸了(新知識),哦,心不是在這裡,中國人講錯了,(應該是)在腦;西方人、西洋人你問他:心在哪裡?在這裡——腦。
其實這個腦啊,我們現在附帶地討論,佛學講眼、耳、鼻、舌、身,腦是身根;不過腦神經可以歸到意根去,意識的根。現在我們所瞭解的。(哦,唯識也是那麼講,那個不討論它。)
【佛告阿難】,佛現在開始答話了、論辯了,告訴他,【汝今現坐如來講堂,觀祇陀林,今何所在?】佛就講了,他說:好!你講眼睛在臉上,心在裡頭,我現在問你,你現在坐在這個講堂裡面,你回頭看窗子外面祇陀林(他在給孤獨園),外面的樹林,我們眼睛向窗子外面一看,他說「今何所在」,你看那個樹林在哪裡?現場表演,他就拿手一指,叫阿難:你看!他說你現在坐在房間裡頭,你看外面那個樹林在哪裡?
【世尊!】就是阿難答話,「佛啊!」【此大重閣清淨講堂,在給孤園;今祇陀林實在堂外。】阿難答話,他說佛啊!他說你這個問題問得我,他不好意思跟佛兩個幽默一下,實在有點不服氣啊!他說你把我當孩子看,這也不懂啊?!「此大重閣」,他說這個「重閣」(重閣就是很偉大的建築,重樓迭閣),裡頭有這麼一個很清靜莊嚴的講堂,等於我們現在。「在給孤園」,它這個所在地就在給孤園這個地方,等於我們說這棟房子在信義路二段。「今祇陀林」,他說,你問外面這個公園、這個花園、這個樹林它在給孤獨園(這個問題我們已經講過了,不反覆討論。)他說,外面的樹林,「實在堂外」,在這個房子的外面嘛!他說本來就是這樣嘛!好,他的答話沒有錯。
【阿難,汝今堂中,先何所見?】一句一句來喲!在法庭上問案一樣。他答了佛的話,佛就問他:阿難,好了,你講你現在坐在房間裡,抬頭向外面一看,看到樹林,樹林在房間的外面,對不對?他說我現在問你,你現在要看外面的時候,「汝今堂中,先何所見?」你坐在講堂裡,講堂裡頭的你先看到了什麼?
【世尊!】阿難就說了,「佛啊!」【我在堂中,先見如來,次觀大眾。】第一點,「我在堂中,先見如來」;第二點,「次觀大眾」;第三點,【如是外望,方矚林園。】三個步驟。他說這個很明顯的嘛!我現在坐在講堂裡,抬頭一看,先看到你老人家——佛;再向旁邊一看呢,大家有那麼多人,都看到了;再眼睛向窗子外面、門外一看呢,就看到樹林。就是這樣。他說這個很明顯啊!他不好意思講你怎麼那麼囉嗦啊!這個還要這樣問法?!可是佛呢,這就是邏輯觀念了,科學道理,非常仔細,不能馬虎。
【阿難!】佛就說了,【汝矚林園,因何有見?】這個話問得更奇怪!他說:阿難,那麼你看到房子外面的樹林,憑什麼、因為什麼才看得見?這一句話我們看原文,那麼翻譯的文章是好;如果拿科學書來講啊,那翻譯得還是不夠好。這是對不起了!文學是真好。我們現在青年同學們留意一下自己的中國文化、中國的古文,他這個中國的古文太美了!文學化很高。「汝矚林園,因何有見?」這八個字。「矚」,我們眼睛專門看外面叫「矚」。我們中國字有很多的字,譬如說,所謂「美目盼兮」,眄、盼、望、矚,都是眼睛看,為什麼那麼多不同的中國字?它不同。這個「眄」就是我們現在講「瞄一下」,那是「眄」;那個眼睛那麼瞄一下。「盼」不是了,這個頭這樣子遠遠地那麼看、看不見了……那麼看。「望」就更厲害了,瞪著眼睛看。所以你看到中國字很多字都是目字旁,都可以代用——不能代用。「矚」就是坐在這裡,頭一轉,眼睛看到那邊去,就是「矚」。
他說,你看這個房子外面的林園,「因何有見?」因為什麼有看得見?這個話聽了很矛盾,因為我有眼睛就看見嘛!這不是很簡單?你說「因為什麼看得見?」這四個字用得呢,如果拿科學來講、拿邏輯來講的話,這個文字用得不對了;「因何有見?」因為什麼看得見?因為我有眼睛看得見。這個問題前面講過了。
這個道理呢,佛問的是什麼道理?「因為什麼條件,你才看得見外面的園林?」上面講過,你有眼睛、一切都有,但是,你看外面是什麼條件之下你看見了?拿現在白話來講就是:「什麼條件之下你看見了?」才有下面的文字。
阿難怎麼答?【世尊!此大講堂,戶牖開豁,故我在堂,得遠瞻見。】
什麼條件看見啊?阿難答覆:佛啊!因為這個大講堂有戶,戶就是門。門是門哦!房子外面那個大門叫「門」,中國文字要搞清楚。戶,房子裡頭的門叫「戶」,等於我們這個,是戶。牖是窗子。這是中國文字的不同。現在馬馬虎虎了,門就是門,戶就是戶。所以中國人說作詩,我們小的時候說我也會做,你怎麼做啊?「關門閉戶掩柴扉」,聽起來很好,都是關門,呵!關門是關門,閉戶也是去關門,掩柴扉也是關門,哈!這個好像是一句詩,實際上一句話都沒有說,只說了一句話,「關門」就是了!聽起來很妙,「關門閉戶掩柴扉」,仄仄平平仄仄平,都對了,都沒有對!就是這個話。
他說,我們在這個大講堂,因為門開著、房間開著,「開豁」,房門都打開、豁大,豁就是大,大大地打開了。「故我在堂」,因此我們坐在講堂裡頭,「得遠瞻見」,「瞻」就是眼睛盯起遠遠地看,所以很遠的樹林,我們這樣在窗子外面一望,統統看見了。條件就是這樣。窗子門如果關到了,看不見了。等於我們眼睛閉起來,看不見了。他說條件,佛問他你為什麼看見呢?他說因為門窗打開了嘛。所以我們遠望外面的樹林,看見了。
【佛告阿難】,佛說了,總結論,【如汝所言,身在講堂,戶牖開豁,遠矚林園。】現在佛在抓他的把柄哦!好,現在都是你講的話,根據你所講的話,「如汝所言」;「身在講堂」,我們這個身體坐在這個講堂裡頭;「戶牖開豁」,因為門窗大大地打開了;「遠矚林園」,因此我們坐在房子裡頭,眼睛遠遠地看到窗子外面的樹林,都看見了,是不是這樣?阿難一定說:是啦!當然是這樣講,我承認!是這樣講嘛!好了,佛問他:對了吧?沒有錯吧?你剛才是那麼講吧?——是那麼講。
佛又問了,【亦有眾生,在此堂中,不見如來,見堂外者?】這個地方在白話文打一個問號。佛就問他了,說:那麼,好!我問你;「亦有眾生」,假定也有一個人,同我們一樣坐在一起,「在此堂中」;「不見如來」,眼睛抬起來,沒有看到我,也沒有看到人,也沒有看到大家,直接看外面;外面東西看得很清楚,裡面看不見,有沒有這回事呢?就問這個話。這個文字翻譯得很好,把我們搞糊塗了。
拿白話來講,如果推開經文都不管了,佛就問他:你講的,人坐在房子裡面,窗子開了,因此我們透過窗子看外面看得很清楚,對吧?——「對!」
好,佛說我問你,有沒有一個人,坐在房間裡頭,房間裡頭包括我在內他都看不見,看外面看得很清楚,有沒有這個可能?就問到這裡。
【阿難答言,】阿難就說了,【世尊!在堂不見如來,能見林泉,無有是處。】阿難很肯定地否認。對呀!我們也一樣。他說佛啊!假定有一個人同我們一樣坐在房間裡,「在堂不見如來」,先沒有看到我們裡面環境,也沒有看到你,裡面什麼也看不見;只能夠看到外面的樹林,「能見林泉」;「無有是處」,絕沒有這個道理。人有眼睛嘛,抬起來一定先看裡面;裡面東西看不見,外面也看不見;說裡面東西看不見,外面的東西看見,沒有這個眼睛吧?不可能的嘛!眼睛在裡頭,就是這樣子嘛!我們眼睛要看都看見了,不過注意不注意那個不是眼睛的事;眼睛拿起來當然看見啦!然後看到外面。那麼,所以阿難說,沒有這個理由的呀!人坐在房間裡,先看不到房間裡頭的東西,只能夠看外面,沒有這個理由。
佛聽了,再說:【阿難!汝亦如是。】好,你這樣講的哦!同樣道理,你也是這個樣子;【汝之心靈一切明瞭。若汝現前所明瞭心,實在身內,爾時先合了知內身。頗有眾生,先見身中,後觀外物?】他說,阿難,好了,你剛才這樣答覆我;「汝亦如是」,同樣道理。這個「汝亦如是」也不對,文字翻得也不夠高明;文學很美,講邏輯交代不清楚了。不是說「你也是這樣」;就是說,佛說:好,你講的這個話對;同樣道理,你的心也是這個道理一樣。是講「你的心」,不是說「你」也是這樣——「你的心」也是這樣。他說為什麼呢?
「汝之心靈,一切明瞭」,你認為心在身體內部嘛!你看,我們現在心啊,人坐在這裡,自己的心在裡面的思想,自己很清楚啊!想些什麼,自己這個心靈明明瞭了。
那麼,第二句話,「若汝現前所明瞭心」,假定你現在開著眼睛也好、閉著眼睛也好,這個裡面明明白白這個心;「實在身內」,照你講的,在我們身體以內。那麼好了,「爾時」,當我們心同外界起了作用的時候;「先合了知內身」,應該同我們眼睛坐在這裡一樣,先瞭解了自己的內部,才瞭解到外部、外面哦!他說我們的心你說在裡面,自己哪裡痛、肚子哪裡難過還靠X光去照,自己在裡頭都看不清楚嘛!你說心在裡頭啊?我們這個心很靈光耶!外面看得清清楚楚,對自己內部糊裡胡塗!他說心在裡頭應該像我們坐在房間裡一樣,先應該看自己內部清清楚楚,然後看外界也是明明瞭了。事實上我們不是這樣啊!
「頗有眾生,先見身中,後觀外物?」他說我問你,世界上有沒有一個眾生,說這個心在裡面先能夠看見了自己五臟六腑、身體哪一部分,比X光還要清楚、比胃鏡還要清楚、比切片還要老實,都看得清楚,那我們不會生病啦!就曉得哪裡不對,有一點什麼、長一個東西,指甲進去就把它抓掉就是了嘛!何必還要開刀呢?!
他說你說心在哪裡?「頗有眾生」,哪裡有一個眾生;「先見身中」,自己在內部先看到自己內部的身體;「後觀外物」,像我們坐在講堂裡一樣,先看到內部的情形,都瞭解了,(再)看外面;他說有沒有這個可能啊?當然不可能。
【縱不能見心肝脾胃,爪生發長,筋轉脈搖。】先停到這裡。這幾句話本來是個生理解剖的科學,給他的文學一描寫,幾個字。他說你講心不是在我們身體內部嗎?心假使在裡面,即使說不能夠看到我們自己心臟、不能看到我們的肝臟、也不能看到脾臟、胃都看不到;「爪生發長」,他說我們指甲怎麼長出來的、頭髮怎麼樣長出來,心在裡頭應該都看得清楚啊!而自己不知道。「筋轉脈搖」,半夜抽筋了,「哎喲我的媽呀!抽筋了!」他說心在裡頭應該看到怎麼抽啊?!結果還叫人:哎喲幫忙啊,拉一拉啊!按摩一下啊!自己都不知道。說筋在轉動、這個氣脈在搖動、我們這個血液在裡頭循環都看不見啊!事實上看不見。
不過我告訴你啊,這裡我們先講,真有定力,譬如說修白骨觀的,或者修內明、修觀的修好了,看得見哦!真看見哦!後面《楞嚴經》上有五十種陰魔入了魔境的時候(也是魔境、也是佛境哦),自己定中看自己的內部,清清楚楚!哪個地方不對了,所以會曉得自己哪一天要走路,我的這個機器只用到那一天了,很清楚。當然要有本事,也可以治理得好。這是做過功夫以後的事。現在講的是不做功夫的事,普通人,他說怎麼樣內部看不見呢?
【誠合明瞭,】「誠合明瞭」中文講也是假設的話;誠然說、假使說有一個人(假定哦!不可能的)內部所有這些心肝脾肺腎都看得見;【如何不知】啊?他說為什麼我們沒有一個人知道啊?生病了自己不知道。我們說你感冒了,別人或者一個高明的醫生一看,就曉得你感冒了,看出來了,自己還不承認:「沒有沒有沒有!我剛剛只脫了一點衣服,沒有!沒有!」風進去了他也不知道;因為風是什麼他也不知道,他以為電風扇一樣的。所以傷風感冒並不是有個冷氣像空氣一樣進去呀!——內有風者,裡頭的四大不調,外面空氣一反應、一摩擦,發電了、發炎了,就是這個道理,就叫做風進去了。並不是真有個風、電風扇向你裡頭吹啊!那樣吹你的話,吹得你人都跑掉了。不是這個道理。
他說假使我們曉得心在裡頭,為什麼一切病痛進來,如何不知啊?我們心在裡頭,心都不知道。
【必不內知,雲何知外?】這是他的中文文學的筆調倒轉來寫。「必不內知」,必然的,我們可以斷定自己,你說心在裡面,自己心對於內部一點都看不清楚。它既然在身體裡面,身體內部的東西看不清楚,「雲何知外?」「雲何」是古文,就是「怎麼樣」,你怎麼樣說他能夠曉得外面呢?所以你不通嘛!這一段話我們先停留。
那麼佛的對阿難的論辯,就問他,第一次問他:你說心在哪裡?阿難給佛的答覆說心都在裡頭啊!眼睛在外面啊!佛的論辯:你認為心在裡面啊?他說假設在裡面的東西,譬如我們在房間、在裡面要到外面去,必須經過門口啊!如果我們心到了、眼睛看東西,一定這個心先看到自己的眼睛;還檢查檢查今天眼睛有沒有發炎哪?好不好看、外面對不對呀?是不是近視眼又多了一度啊?或者進步一點?他說沒有看見啊!你說在裡面,跑出外面一定看得見嘛!既然在裡面,怎麼樣跑進跑出心都看不見;怎麼樣曉得它能夠看外面的作用是裡面跑出來的呢?換句話說,你心在裡面、在身體以內,錯了,不對的!
【是故應知,】「是故」就是「所以」,所以你應該知道;【汝言覺了能知之心,住在身內,無有是處。】第一次批駁了阿難。據你所講,「覺了」,這個有感覺、有思想、有知覺這個心,能夠知道一切這個心;「住在身內」,在身體的內部,你這樣認為;「無有是處。」不對!完全不準確!心不在內。
裡頭沒有心啊!現在來講,你說把我們身體內部,你說心在裡頭啊,他說這個裡頭是心臟,心臟等於人體的一個總開關,同發電廠一個泵一樣,在這個運輸血液,就是「咕咚咕咚」就是固定在跳,把血液運輸送到腦裡,它就是這麼一個東西啊!這個不是思想的心啊!所以現在把心臟割掉一半,另外裝一個假心臟,也活到啊!這個思想不在這裡哦!你說在這個身體的腦裡頭,過去認為在腦,現在的科學進步了,腦也可以開刀有一部分把它去掉了,腦還是會思想啊!可見身體內部你找一個能夠思想這個心,不對啊!他說心不在內。
這一下我們注意了啊!所以大家念佛、打坐,閉著眼睛「阿彌陀佛、阿彌陀佛。」你幹什麼?我入定啊!入定幹什麼?我在裡面入定——你在活見鬼呢!佛告訴我們心不在內啊!對不對?我們現在呢,心沒有在內啊!裡頭沒有一個心啊!心在哪裡?這是問題了。當然,心不會在菜場賣豬肉那裡呦!心究竟在哪裡?
這是「七處征心」的第一次:心在內。佛說:「無有是處。」不對!你錯了!心不在內。
好!第一次阿難吃癟了。現在我們翻過來。
【阿難稽首,而白佛言。】這是一句描寫的話、記錄的話。阿難聽了,第一次認為百穩千當、穩當得很,心在裡頭嘛!我們也是那麼答法,眼睛在臉上嘛!結果給佛那麼東一說、西一說,又作比方;如果在裡面,應該自己看到門,再出去,結果他講心不在裡面。這是古代的答法,沒有經過生理解剖;現在加上醫學生理解剖,還加上很多(論據),心在裡面不成立。人體內在有心臟,思想的心不算是在裡面。所以阿難第一次吃癟了,本來以為這個沒有錯,又錯了!
只好「稽首而白佛言。」「稽首」,就是我們見到佛,五體投地頂禮;只好磕頭:對不起!對不起!磕三個頭,「而白佛言」,起來跟佛講。
【我聞如來如是法音,悟知我心實居身外。】他又來了,他說我懂了,佛啊!我現在聽到你老人家(如來)「如是法音」,這樣的說法(法音是形容詞,佛說法的聲音),聽到你老人家這樣一講,「悟知我心,實居身外」,他說我悟了,悟到我的心啊,不在身體以內,在身體的外面。你看他同我們一樣很冒失,隨便就講話,他說在身體外面。
【所以者何?】他當然腦子也轉得很快,有理由啊!他說為什麼呢?「所以者何?」阿難自己提出,為什麼呢?【譬如燈光,然於室中,是燈必能先照室內;從其室門,後及庭際。】他說為什麼理由啊?他說剛才你老人家講過,心假使在身體內部,譬如我們房間裡點一個燈,譬如點一盞燈光;「然於室中」,把這個燈光在房間裡頭點燃了,蠟燭點燃;「是燈必能先照室內」,這個燈光在房子裡一點燃了,當然這個光明先看到房間裡頭的東西。「從其室門,後及庭際。」先看到房間東西,都看到了,這個光透過窗子、門外面,再看外面的東西。
【一切眾生,不見身中,獨見身外;亦如燈光,居在室外,不能照室。】他說現在我瞭解了,「一切眾生,不見身中」,你看我們自己身體內部東西看不清楚;「獨見身外」,我們的眼睛看外面東西看得很清楚,我們瞭解外面的情形也很明白。他說這個心啊,等於一片光明,像燈光一樣。「居在室外」,都在我們身體外面,四周都是心。「不能照室」,所以對外界的東西搞得很清楚,反是對身體內部、房子裡頭的東西看不清楚。
下面他講兩句,很妙!阿難跟佛耍賴、跟哥哥倆耍賴:【是義必明,將無所惑!】他說,這個道理總歸對了吧?!這一下總不會錯了吧?!用台語講啊,我講不好;你們用台語那個耍賴的兩句話(跟哥哥兩個講話)很有意思:這一下就是「阿那誰」啦?總歸是對了嘛!總不錯了吧?就是這樣問。「將無所惑」,這總沒有講錯吧?
【同佛了義,得無妄耶!】他說我這個就是悟了!我悟了!心在外面啊!同你講的透透徹徹的了義經典,「得無妄耶!」這總不能說我講錯了吧?!所以阿難對佛是有點耍賴,你曉得吧?所以一切眾生好度,度自己親人就難度了。所以古人「易子而教」,我們中國的古禮,自己的孩子自己不教育,托給朋友教;寧肯把朋友的孩子接到家裡教。因為自己孩子要打要罵也下不了手,因為那個……不行啊!所以古人我們中國古禮是「易子而教」,親人沒有辦法;等於我們那個第五代達賴活佛講:「自歎神通空具足,不能調伏枕邊人。」自己旁邊的人度不了的!你的太太、你的先生,你不要想度她(他)啦!她(他)不度你已經很乖了,你還想度她(他)?!永遠度不了!連我們這個活佛都那麼講,「自歎神通空具足」,神通具足有什麼用啊?「不能調伏枕邊人」。都是沒有辦法!阿難你看跟佛倆講話就有點這個味道,兄弟嘛!
好了!這是第二次了。阿難現在提出來說,我懂了!心不在內。——在外。
【佛告阿難,】第二次開始辯論了,佛又要抓證據了,問阿難,【是諸比丘,適來從我室羅筏城,循乞摶食,歸祇陀林。我已宿齋,汝觀比丘,一人食時,諸人飽不?】
我們注意啊,佛給阿難這些論辯、答話,快到三千年的時代了,我們不要忘記!佛講這些經典的時候,距離我們倒退回去三千年,而且在印度那個社會講的,不是在中國的社會。這兩點(時間、空間)觀念必須要把握。所以有許多比方,不要離開那個歷史的時代,為什麼呢?假定拿我們今天在台灣、或者在美國,這個科學的時代,要論辯心在內、心在外,這個論辯的方法與證據不會照這樣講的,還有很多方法可以批駁的。所以我們千萬不要拿現在的觀念讀佛經、讀古人的書籍,要抓住他的重點。第一,他批駁心不在內;第二批駁心不在外。
他的批駁怎麼說呢?佛同阿難講:「是諸比丘」,他說你看這些出家的同學們(比丘我們不要解釋,解釋過了);「是諸比丘」,「是諸」就是「這些」。「適來從我室羅筏城」,「適來」就是「剛剛」,跟到我從城裡頭化緣、去應供,到皇宮去被請,跟皇帝去、皇帝請他去吃飯。他說,有些呢在化緣,「循乞摶食」。「摶食」就是我們吃飯叫摶食,尤其是印度人拿三個指頭吃飯的,不用筷子,就是新疆人一樣吃抓飯。三個指頭吃飯很不容易呦!要抓得很好,還不掉飯下來、很乾淨。照我們兩個指頭,連臉上、嘴上都是油了。這還是童子功,嬰兒從小練出來,等於我們拿筷子一樣。所以佛的戒律,認為這一種吃法不威儀、不禮貌,所以比丘吃飯三千年前佛就改了,用缽(就是他的碗)、用調羹(湯匙)舀。這是佛的教義。為什麼用調羹(湯匙)舀?到了中國來可以用筷子,可是一般守成規還是用調羹舀。你看西方人吃飯,多半是調羹、叉子。筷子只有中國人用,這個技術是很高明!用筷子也叫做「摶食」,需要兩個筷子這麼夾來的,也是摶食。
「循乞摶食」,他們大家跟著我,進城去應供。那麼,有些去化緣,化來吃了;「歸祇陀林,」大家一支隊伍一樣,跟著我回到這個講堂。「我已宿齋」,我已經吃過飯了,中午佛吃飯了,他說現在大家都吃過飯了;「汝觀比丘,一人食時,諸人飽不?」他說我問你,你看看,中午大家吃過飯,阿難這時候肚子還餓的呦!這個時候蠻慘哦!不能再吃了。他正好去化緣,給摩登伽女看上了,飯也沒有填給他吃,就把他請進去了;跟著文殊菩薩提將他回來。所以佛經上沒有記載,據我們瞭解,他現在餓飯的。而且佛規定的吃飯時間已經超過了,一來了以後佛還不大讓他吃飯,跟著就在講話,一路講下來,今天他總算慘了,這一下……但是佛偏偏拿吃飯來逗他。他說你看看——「一人食時,諸人飽不?」他說現在吃飯的時候那麼多人,找一個人代表我們大家吃飯,他這個人飯吃飽了,大家肚子會不會飽啊?
這個事情真的看起來在逗阿難,阿難不好意思講肚子裡正在餓的呢!佛又偏逗他這個。
【阿難答言,不也,世尊。】這個阿難答得很清楚,這個不可能的呀!他不好意思講我還在餓呢!說這個不可能。他說一個人吃飯、大家飽了,不可能!【何以故?】他說什麼理由呢?【是諸比丘,雖阿羅漢,軀命不同。雲何一人,能令眾飽?】他說我們在座很多師兄弟,雖然有些得道了,得了道成為大阿羅漢了,儘管他得了道,身體各人不同啊!每個人父母所生的肉體不同啊!各有一個房子啊!「軀命不同」,這個身軀、性命不同;「雲何一人,能令眾飽?」怎麼樣做得到一個人吃飯、大家不要吃飯就飽了?這個不可能的呀!他說這是不可能。
【佛告阿難。】佛就同阿難講,【若汝覺了知見之心,實在身外。身心相外,自不相干。則心所知,身不能覺。】他說好了!佛這個問話開始是問吃飯,說一個人吃飯大家飽;然後轉到這裡來。所以過去在一個大學研究所有一位同學問我:他說老師啊!我們現在不講宗教。我說這裡是學術團體,不談佛教,沒有關係;我曉得他有……他說我看那個佛經啊,佛說的話不高明耶!我說怎麼呢?他說譬如《楞嚴經》,那個「心在外」,拿一個人吃飯大家飽(來說明),這個不合邏輯嘛!這個是吃飯的問題,同「心在外」的問題兩回事。我說你講的對!我說但是你要注意,那是三千年前,不是現在;你現在學過邏輯,也是佛學的幾千年訓練出來,你才有這個頭腦。當時佛的論辯這些話,你不要認為他引用轉彎抹角轉得並不高明——非常高明!這個就是我們看出來佛的教育法,他統統是誘導法;就是現在教育所講「誘導法」,都是啟發性的。(我們只要手招一下,這個「誘導法」,他就會寫黑板呵!啟發性的,這叫誘導法。)他說你看佛的講法都是這樣……你看他的比方好像同「心在外」不倫不類,我們仔細……等一下再討論啊!就是過去在研究所有一個同學提出過這個問題。
佛答覆阿難說,好了,他說你現在懂了,「若汝覺了知見之心」,他說那麼我現在問你,你說「覺了」能夠感覺的、明瞭的、知道的、能夠看東西這個心;「實在身外」,你剛才認為在身體外面。那麼「身心相外」,身體跟心是兩個東西喲!兩個分開了,「自不相干」,兩個沒有關係;「則心所知,身不能覺。」那麼心在外面所瞭解的,身體就沒有反應嘍?就沒有感覺嘍?
【覺在身際,心不能知。】假使你的感覺在身體上,你說心在外面,外面的心就不會知道哦!
【我今示汝兜羅綿手,汝眼見時,心分別不?】注意啊!佛講到這裡在表演。這裡要瞭解一下,佛手軟、細、漂亮,太漂亮了!好處太多了!所以叫「兜羅綿手」,兜羅綿是印度一種植物,就是軟綿的一種東西,漂亮極了。就是佛手,「兜羅綿手」所謂講佛手。他說你自己講心在外面,佛就把手一舉,他說現在你看我的手,「汝眼見時」,你眼睛看到我的手;「心分別不?」你的心知道這是手嗎?
【阿難答言:如是!世尊!】阿難說當然啊,我眼睛一看到,心裡就曉得這是手啊!當然這樣啊!佛啊!他說我眼睛看到你,心裡知道是手啊!
【佛告阿難:若相知者,雲何在外?】好了,你看,我手在你的外面一舉,說:這是什麼?你看到了:這是手啊!你心裡就知道。可見你心不在外面嘍!你看,我這個手外面一比,你的裡面心就知道哦!他說你的心並不是在外面哦。
這個講法,佛說得還勉強一點。假使說我們做佛跟阿難論辨就不那麼講了。你說心在外面?也把兜羅綿手拿出來:阿難注意!現在我把你心擠掉!痛不痛啊?他說不痛,可見心不在外面了。這不是很簡單!可是佛當時又那麼柔和的比法。同樣的道理,不同的比法,就是這個道理。也可以這樣講,他說你講心在外面?阿難說對,心在外面。我現在打你一拳,我打你的心,阿難你痛不痛?他說不痛。可見你心不在外面。心怎麼在外面呢?
但是不然哦!你現在假使作科學研究,到外國去講佛學,有人會提出來,不然哦!譬如現在醫學、現在心理學有人研究心的問題,有人鋸掉了一隻腿,生病、把這個腿鋸掉,也曉得鋸掉了;鋸掉了以後,還感覺到這個腿痛。沒有腿哦!還感覺到痛哦!醫生還來在這個空的地方給他治療,譬如按摩啊、打針啊,他覺得摸了、治療一下,舒服得多了。沒有東西的地方還有心哦!這個問題現在科學上這些資料很多。所以「七處征心、八還辨見」的研究,這個問題不簡單哦!因此我們今天研究佛學,佛經固然很重要,還要加許多的理由。所以我剛才講,佛當時說的,是那個時代。佛法告訴我們大道理、原則。所以往往討論到「七處征心、八還辨見」的時候,有些新時代知識的同學並不同意呦!不能說他提的「哎呀!狂妄!佛的話都不相信!」——不對的喲!佛就要你研究,要求證,「有疑不決直須爭」。這個地方講心在外這一段,我們岔進來討論這一點。
那麼現在佛的結論:【是故應知,汝言覺了能知之心住在身外,無有是處。】佛的結論,他說你說心在外面,沒有道理、不成立。心在內,不對;心在外,也不對。
第三次了,【阿難白佛言,】阿難就說了,【世尊!】他說:佛啊!【如佛所言,不見內故,不居身內。】他說,照你老人家剛才所講的,心因為看不到身體的內部,所以心不在內,「不居身內。」【身心相知,不相離故,不在身外。】心跟身體兩個彼此關係連帶那麼密切,這個感覺跟知覺關聯那麼密切;「不相離故」,身心是分不開的。因此斷定心不在外面。【我今思惟,知在一處。】叫我現在仔細想一想。阿難第三次的答案在哪裡?不是在中間,在一個地方。阿難講得蠻滑頭的,「在一處」,在一個地方。阿難兩次吃了癟啊,第三次有點滑頭了:「在一個地方。」
【佛言】佛就說了,【處今何在?】你講在一處,處在哪裡?你講出來啊!在哪個地方?「
【阿難言】阿難講,【此了知心,既不知內,而能見外。如我思忖,潛伏根裡。】阿難說(可見阿難有點試探這個話,他不敢……在內也不對,在外也不對)這次是「在一個地方」。佛說在哪裡?也許在電影上來表示,他在想:「在……在……在……在眼根裡頭!」就是這個話,這一下就答出來了。那麼,他說,「此了知心」這個明明瞭了能夠知覺、感覺、能夠思想的心啊;「既不知內」,既然裡頭看不到自己裡頭;「而能見外」,能夠看到外面,他說剛才我想一想(「思」就是想,「忖」猜猜看、忖忖看。我們南方話江浙一帶有講「忖」、「忖忖看」,台語裡頭有沒有?也許有吧?恐怕要問年紀大一點會台語;你們年輕人台語都講不好的,我常常聽的是歪台語)。「思忖」,他說叫我現在想想,這個心啊,潛伏在眼睛的根根裡頭、眼根。眼根這個根的意思,拿現在話等於說眼神經裡頭、眼神經的根根裡頭,它並不是指腦;在根根裡頭。
【猶如有人】,阿難又講理由了,比方有個人;【取琉璃碗】,古代沒有近視眼鏡、也沒有老花眼鏡。玻璃是有了,可惜沒有發明戴在眼睛上。他說譬如有人拿一個玻璃碗;【合其兩眼】,蓋到兩個眼睛上;【雖有物合,而不留礙。彼根隨見,隨即分別。】雖然有個玻璃碗合在眼睛上面,並沒有妨礙了眼睛的視力;「彼根隨見」,當眼睛神經、視神經要看外面的時候;「隨即分別」,這個眼睛照樣看得見。拿現在講很簡單了,譬如我們戴眼鏡,現在加上科學的幫忙,眼鏡戴上,眼睛看外面還更清楚。
【然我覺了能知之心,不見內者,為在根故。】因此啊,我認為我能「覺了」感覺、明瞭,能夠知道、能夠思想這個心;「不見內者」,看不到裡面;「為在根故」,因為正好在眼睛根根這個地方,所以它看裡面看不進去。【分明矚外】,在外面看得很清楚;【無障礙者】,潛根內,因為它剛好在眼睛的後面、眼球的後面。這是阿難當時的研究,在當時看起來也蠻科學的了。
我們要曉得,幾千年哦!你翻開中國幾千年所有的書還沒有這樣的,還沒有《楞嚴經》那麼科學哦!就是到唐代為止還沒有講到這個啊!所以就在這一本經,在武則天這個時候翻譯過來,很科學哦!當時的科學。不能認為是不科學。不要拿現在的科學看哦!在當時所有世界上的這些文化辯論,這個根塵問題、心的問題、唯物唯心的問題,辯論到這樣細的記錄的書籍還沒有哦!所以我們退回去看古人,就瞭解了。
那麼我們進一步看佛答覆這個問題。【佛告阿難,如汝所言,潛根內者,猶如琉璃。】佛說,「如汝所言」,照你所講的,白話文翻過來就是這個話,照你所講的;「潛根內者」,你認為這個心潛伏在眼神經、眼睛根根的裡面;「猶如琉璃」,比方像那個玻璃碗放在眼睛上,你剛才作這個比方,對不對?阿難說:對,我是那麼講。這個經典上文字裡頭沒有交代,古文用不著交代那麼清楚,現在我們再提出來給大家講。
【彼人當以琉璃籠眼,當見山河,見琉璃不?】他說我問你,阿難,當這個人拿玻璃碗放在眼睛上的時候,等於說我現在問大家戴眼鏡的朋友,當我們戴上眼鏡看外面的東西的時候,你是不是同時看到自己的眼鏡呢?就是這個話。他說當你玻璃碗遮在眼睛上,你看到外面的山河大地,這個人會不會同時看到了自己眼睛上這個玻璃碗呢?
【如是世尊。】阿難說:對的!佛啊,是這樣!這個人一個玻璃碗放在眼睛上,他能夠看外面的東西,同時也看到自己眼睛上面有個玻璃碗。他說是這樣子,「如是世尊。」
【是人當以琉璃籠眼,實見琉璃。】他說這個人像我們戴著眼鏡一樣,戴著眼鏡看外面東西很清楚,同時也看到自己的眼鏡,那是沒有錯。
【佛告阿難】,佛就說了,【汝心若同琉璃合者,當見山河,何不見眼?】好了!那你剛才說心在眼睛的根根裡頭,同玻璃罩在眼睛上面一樣。他說,那當你的眼睛、心裡頭想看外面的山哪、水呀,當你心裡想看,眼睛看外面看到山水的時候,你怎麼沒有同時看到自己的眼睛呢?我們眼睛看外面東西看得見,能不能看到自己的眼睛啊?你眼睛都看不見,你能不能同時看到我的心跑出來看,你看見沒有?也沒有嘛!
【若見眼者,眼即同境。】佛還說,假定我們眼睛看外面的東西,同時看到眼睛,他說那個不是我的眼睛了,你這個眼睛變成外面的照相機了,那一定這個眼睛掉在外面去了。現在科學進步,醫生把你麻醉藥一上、眼睛一挖出來,醫生拿在手裡,把你眼睛一條絲絲一樣吊著半天,還在那裡打結子、還在搞了半天,然後把你一放放進去,還是一樣哦!他說這個心,「眼即同境」。假使看得到眼睛,眼睛就同外面東西一樣了,就不是我們臉上的眼睛了;【不得成隨。】那就不能說這個心在眼睛的根上哦!(「隨」就是兩個跟隨在一起。)就不能講嘍!就不能成立了。
【若不能見,雲何說言,此了知心,潛在根內,如琉璃合?】假使我們這個心想看外面、眼睛抬頭看外面的時候,同時看不到自己的眼睛,那麼你剛才講心在眼睛根根上,用玻璃碗放眼睛上、用戴眼鏡這個比喻,都不成立啦!都不對啦!反正你中間也看不到一個東西嘛。
【是故應知】,所以你應該瞭解;【汝言覺了能知之心】,注意啊!三次答話,有一句話,「覺了能知之心」在哪裡?就是我們能夠感覺、知覺、思想、能夠知道的這個心,究竟在哪裡?學佛參禪、明心見性就是找這個心,心在哪裡?
所以你說覺了能知之心,【潛伏根裡,如琉璃合】,像戴眼鏡一個玻璃碗障在眼睛上面,【無有是處!】不對!第三次了。
心在內。不對!心在外。不是!心在一個地方,在哪裡?在眼睛根上。佛說統統不是,三處了!統統不是了。
【阿難白佛言】,阿難又來了;【世尊!】他說,「佛啊!」【我今又作如是思惟,是眾生身,腑臟在中,竅穴居外;有藏則暗,有竅則明。今我對佛,開眼見明,名為見外;閉眼見暗,名為見內。是義雲何?】
阿難這一次更厲害了!呵,更學乖了!他三次跟佛辯論了。他說現在,佛啊!「我今又作如是思惟」,他說我現在又在想,我想了半天了;「是眾生身」,我們這一切眾生的身體;「腑臟在中」,身體內部有心肝脾肺腎、大腸小腸,都裝在裡頭;「竅穴居外」,在裡頭叫做「髒」,藏在裡面;眼睛有洞、耳朵有洞、鼻子有洞,這些漏氣的都在面孔上、都在外,竅穴都在外面。他說叫我想想,「有髒則暗」,在裡面有腑臟,在裡頭的、一塌糊塗藏在裡頭,就看不見了;「有竅則明」,凡是開了洞的地方就通氣的,雖然說漏氣還不錯啦,總算通氣的,「今我對佛」,他說我現在跟你面對面相對,「開眼見明」,眼睛一張開看的明明白白,「閉眼見暗」,眼睛一閉起來,什麼也看不見,就是黑暗的。他說:「開眼見明,名為見外」,眼睛張開看得明明白白,叫做看見外面。「閉眼見暗」,眼睛閉攏來看見沒有?看到裡面黑洞洞的,「名為見內」,一個見外,一個見內,「是義雲何」?阿難這一下子滑頭了,他說你老人家看這個意思怎麼樣?他自己不作答案了,不敢作答案,在內也不對,在外也不對,在一處也不對,他現在說依我看來啊,心啊,裡頭看不見,外面看得見,開眼見明叫做看到外面,閉眼見暗叫做看到裡面,怎麼樣?這個意思怎麼樣?就問佛了,他沒有說開眼見明,閉眼見內,開眼見外閉眼見內。
「佛告阿難」,佛的答話,這是第四次啊,見內見外,明暗內外,有光明叫外面,黑暗的叫裡面,閉眼看到黑暗的,看到裡面,開眼就看到光明的外面,這是第四次答案。
【佛告阿難,汝當閉眼見暗之時,此暗境界,為與眼對,為不對眼】,這個很厲害了,佛問的邏輯,我們大家要注意哦,尤其那個學佛打坐的人。佛說當你閉眼,眼睛閉攏來,看到什麼?看到黑暗,這個黑暗的境界,「此暗境界」,這個黑暗的境界,「為與眼對,為不對眼」?是不是在你的眼睛前面啊?還是說不在你的眼睛前面,你眼睛閉攏來,開眼看到光明,看到人,閉眼看不到人,看不到光明,看到黑洞洞的,這個黑洞洞的境界,在你眼睛前面?還是不在你眼睛前面呢?
【若與眼對,暗在眼前,雲何成內】?假定你說這個黑暗就在我的眼睛前面,好!你這個話注意喲!那麼前面跟我倆就相對叫前面,這個黑暗的境界就跟我相對、在我的前面;就不能叫做在你的裡面了。
【若成內者,居暗室中,無日月燈,此室暗中,皆汝焦府。】假定你認為這個黑暗不是同我眼睛兩個相對,統統在我的內部。你把黑暗看不見的就認為是內部,那麼我問你,當你晚上在一個房間,一點燈光、什麼亮光都沒有,沒有太陽、沒月亮、沒有星星、沒有燈光、什麼都沒有,統統黑的,這個房間裡頭,黑的就是黑的,全體是黑的;那麼,這個黑暗也是你的內臟嗎?假使一個境界不在你的前面,我們人類不在前面、眼睛看不見,如不是相對,【雲何成見?】怎麼樣叫做看得見呢?所謂我們看見什麼?後面有個什麼?我不知道。現在有個什麼我看見了:帕子、毛巾,因為這個毛巾跟我兩個眼睛相對嘛!所以一定是境界相對(才)看見啊!
【若離外見,內對所成。】假使離開了外面,沒有東西,我也能夠反過來看到內在,那才能夠成立,叫做看到內在。所以你講的「合眼見暗,名為身中。」你說閉起眼睛來,黑洞洞的什麼都看不見,這就叫身體的內部。「開眼見明,何不見面?」那你張開來眼睛的時候,怎麼先不看到自己的面孔呢?你的本來面孔是什麼樣子呢?
所以禪宗祖師經常問、叫你參一個話頭:「如何是我的本來面目?」世界上沒有一個人看過自己的面孔。不曉得諸位如何?我這一輩子是沒有看到過我長成什麼樣。鏡子裡照的不對呦!鏡子裡是對面這樣的,我們照過去光是兩個焦點相反的,所以不是我啊!已經變了樣子。百分百地準確的鏡子也只有九十五分是我、九十九分是我,——還不是我。究竟我是一個什麼死相?我自己也不知道!再說自己那個睡相是什麼樣?所以人生沒有一個看見過自己的面孔是什麼樣子的,沒有看見過哦!佛在這裡也等於提到這個問題。
他說,【合眼見暗,名為身中;開眼見明,何不見面?】怎麼看不到面孔呢?【若不見面,內對不成。】所以內外之間這個相對,我們開眼看外面看得見,自己看不見面孔;這個中間的所謂內外中間的界限,他說你根據什麼成立這個界限呢?
【見面若成,此了知心,及與眼根,乃在虛空。】假使我們開眼看外面的時候,先看到自己的臉,那麼這個心就在外面喲!等於在虛空中一樣。虛空看到我們的臉,我們也看見了虛空。「何成在內?」那就不能叫做在裡面了。
【若在虛空,自非汝體;即應如來今見汝面,亦是汝身。】假使說你心在虛空,虛空不是我們心之體;那麼再說,現在我坐在你的前面;「即應如來」,佛說我看到你的臉;「亦是汝身」,那麼外面的我也是你的身體嗎?我是我,不是你的身體。
【汝眼已知,身合非覺。】你的眼睛看見了我,我也看見了你,身體感受同眼睛所見的這兩個作用是一個、兩個呢?當然你眼睛一看我、我一看你,你身體內部就有感覺,這個身所合、眼所合「非覺」,這個不是感覺的狀態哦!這是知覺的狀態哦!眼睛一看,心裡感到:嗯!蠻好!「身合非覺」。
【必汝執言,身眼兩覺】,如果你一定認為說身體是感覺,眼睛看、思想是知覺,他說:好!那身體的感覺同眼睛所看思想的知覺有兩個覺性嘍?【應有二知】哦!那我們心就有兩個心嘍!再不然就念成「多心經」嘍!【即汝一身,應成兩佛。】他說如果心有兩個心的話,將來我們開悟了成佛,一下就成兩個佛,行嗎?【是故應知】,他說所以你要知道,【汝言見暗名見內者,無有是處。】所以你認為「開眼見明,叫做見外;閉著眼睛見暗,叫做心見內」,不對!
四次了,給佛說:沒有對!阿難同我們一樣在找心,心在哪裡?所以我們大家打起坐來閉著眼睛:「哎喲我在入定哦!這樣入定哦!好啊!好啊!」我說你在休息、睡覺!是真的!
你認為這是道啊,你開開眼睛你道到哪裡去了?你說那我上了「一號」,道給尿道流走了,那還叫做道啊?!一個道,修得成功、證得到,就不會變動了。你說我打坐就有、不打坐沒有,用功就有、不用功沒有,那叫道啊?!這個佛你不要學哦!那是生滅法。真的道是不生不滅法。哦,我修定就有定,不修定就沒有定,何必修這個定呢?!那你拿個釘子釘在這個頭頂下去,那不是定得很,自己動都不動了,氣都斷了!呵,那有用嗎?
修得來的定,不修就不定了,那還叫定啊?那是小乘定,不錯;那是玩弄心法。所以王陽明乃至一般禪宗祖師,認為一般道家、佛家這一種做功夫叫做「玩弄精神」,玩弄自己的精神,欺騙了自己。真正道是不生不滅。佛現在要阿難找這個心,就是找我們父母未生以前本來不生不滅的那個本心。
四次了,還欠三次,七處征心、八還辨見現在辯論了四次。這個裡頭佛給阿難(講)就是因為摩登伽女引起的。好!休息。



我們這個《楞嚴經》現在正在頭上,它的重點希望大家再注意一下。現在開始是有名的七處征心、八還辨見。所謂「辨見」,就是形成我們後世中國佛法所謂明心見性這個見。不過以《楞嚴經》的原則講明心見性,我們觀念裡頭就變成兩個階段了:第一,好像先要明心,心在哪裡?心是什麼?第二,好像明瞭心、再見性。因為看了中文這四個字「明心見性」,意識當中、思想上自然就會形成這麼一個觀念。這個觀念並不一定準確,尤其在《楞嚴經》所講的明心見性不是這個意思。
現在我們正在見性方面在研究,所謂「八還辨見」。怎麼樣叫見性?就是我們眼睛、思想能夠看見東西的這個功能、這個是什麼作用?在哪裡?我們眼睛怎麼樣能夠看?看到什麼東西、能夠看、能夠思想的這一個性質,它的本質在什麼地方?這是見性。這個「性」代表能見的那個功能,在什麼地方?並不是說,「見性」見到有個東西叫做性。就是能見的這個功能,它究竟在哪裡?
那麼現在,我們在見性、辨見方面,所以有「八還辨見」;我們已經根據原經研究過的有四處辯論。首先,阿難提出來同我們觀念一樣,心(見的)在身體內部,佛說不是;後來阿難提出來在外面,還不是;第三次阿難提出來在眼睛的這個神經裡面(「一處」),佛說不是;第四次提出來,開眼看到光明、閉眼看到黑暗,阿難就是那麼來答覆,佛說不是。現在再開始,在《楞嚴大義》這一本書是二十四頁。
【阿難言,我嘗聞佛開示四眾,由心生故,種種法生;由法生故,種種心生。】我們首先停留到這個階段。這個裡頭有一個佛學名詞先要解決了,這裡提到佛學名詞「四眾」,四眾就是佛的弟子。男的出家的是叫比丘,女的出家的是比丘尼;在家的(我們普通在中國的方便了)就是男居士、女居士。這個「居士」是中國方便的稱呼方法。實際上不止四眾,有些經典提到是七眾,四眾再加兩眾(兩個大部分);「沙彌」,就是男孩子出家的、沒有受過戒的,就是沒有取得正式出家人的資格——沙彌;女的出家的,沒有取得正式出家人的資格的,叫「沙彌尼」。那麼這個沙彌,我們中國的文學根據佛學,過去還有個名稱叫「驅烏」,驅烏就是小孩子出家的,趕鳥的、趕趕鳥。農業的社會,曬東西啊怕鳥來吃掉,坐在那裡趕鳥,是這個(來的)。實際上,這是對年輕的出家來講。以佛的戒律,不管一百歲(或多大年紀),剛剛出家,沒有受比丘戒,或者沒有受比丘尼戒,那也是「沙彌」或是「沙彌尼」。這是加上兩眾。普通一般有信仰的,還沒有正式學佛,所謂「近事男」、「近事女」,就是說接近這個佛法的。那麼總合起來,七眾弟子。這個四眾同七眾的問題我們解決了。
現在阿難提出來,因為聽了上面四種辯論,見性究竟在哪裡?阿難現在講,他說我曾經聽佛開示四眾;所謂「開示」也是個佛學名詞,就是我們長輩給我們講話,我們普通現在叫做訓話,或者老師告訴學生的開導。這個「開」有開導的意思;「示」,明白的表示。後來在佛教的儀式裡頭,那麼「開示」變成對長輩的尊稱,這是第一。第二,在《法華經》裡面的觀念,有「開佛知見,示佛知見」。實際上《法華經》裡頭構成了四個觀念:「開、示、悟、入」四個觀念。不過四個觀念各有各的說法,不一定。也有人把它變成四個程序,先是開佛知見,打開了;再第二是示佛知見,明白表示了;第三,悟佛知見,真的悟道了、證得了;第四,入佛知見,進入佛的真正的境界。也有人如此把它排一個次序:開、示、悟、入。《法華經》講的次序,並不是照「開示悟入」的次序,就是「入佛知見,開佛知見,悟佛知見,示佛知見」,程序有不同。現在我們講到四眾與開示,這兩句佛學的內涵先解決了,再回轉來研究原文。
阿難現在提出來向佛報告,他說「我嘗」,嘗就是曾經,過去聽過了;嘗是中文古文,用在這裡就是「曾經」,已經有過經驗的。我曾經聽到佛開示四眾,向一般學生弟子們開導、講話。佛怎麼樣說呢?他說「由心生故」,心動了;「種種法生」,一切法,「法」字的意思包括一切事、一切理,統統叫做「法」。並不是說念一個咒子啊、結一個手印啊,或者有個什麼花樣叫做「法」;真正這個「法」字包括一切事、一切理。他說我曾經聽到佛給四眾弟子們講過,由於我們人心生了、心動了,「種種法生」,各種現象就出來。相反的,「由法生故,種種心生」。上兩句話,一個是由內在心動了,就是我們觀念思想不同了,看外界一切東西、現象都兩樣了。下面兩句話是因為外界的現象,「由法生故」、變更了,影響我們心理觀念兩樣了,「種種心生」。四句話,兩個層次。但是雖然兩個層次,(是)一個結論,就是一切唯心、三界唯心,一切都是唯心造的。阿難現在提出來,他說我曾經聽到佛說過,你給大家講:「由心生故,種種法生;由法生故,種種心生」。這四句話非常重要!是佛法的真正的中心、綱要。我們看了佛經,這個中心綱要就要把握住。阿難現在把握了這個綱要。
【我今思惟,即思惟體,實我心性。隨所合處,心則隨有。亦非內、外、中間三處。】阿難說,他說我現在想一下;因為他給佛批駁了,「心」內也不是、外也不是、一處也不是;開眼見明、閉眼見暗,也不是。他說因為聽了你這個話,我現在想,我的心性「隨所合處」,被外境界一引動,啟發了作用;「心則隨有」,這個心馬上起了作用。所以心跟到外面配合而動的。他說「亦非」,不是在內、也不在外、也不在中間「三處」。好了,這個原文就是這樣,我們都看清楚了。
在這裡我們做一個研究。第一點研究,我們剛才提到,佛法的中心這四句話很重要,一切唯心造,佛說的「由心生故,種種法生;由法生故,種種心生。」一點沒有錯。可是佛那麼說的話,阿難也同時聽到,可是阿難的理解、對於這句話懂得的程度深淺完全兩樣,等於同佛說的這一句話相反。所以我們有一個心理學上測驗,同樣一句話講出來,十個人聽,十個人感覺都不一樣、理解的不一樣,都會聽錯了的;一百個人聽同樣一句話,一百種理解不一樣。所以等於在學校裡上課,老師的課一樣的教下來,五十個學生,每一個理解(都不同);有些根本沒有聽見。聽到了,聽到了如秋風過驢耳,一點用處都沒有。有些聽進去了,聽進去了理解也不同。你看現在佛講的話那麼明白,阿難聽的、理解統統不同。這可見教育、宗教是非常困難!所以言教也好、身教也好,我常常懷疑,我說教育對人真的有用嗎?以我幾十年的經驗,好像沒有用!影響不了。
人都有個我見,自己的主觀的觀念在裡頭。把外來東西吸收進來,他不是丟空了吸,都是有我見去吸收。因此,同樣一個人看一樣東西,每一個觀點、思想統統不同,感想也不同。這就見人的心理之難辦!這是第一點研究。
第二點研究,阿難所講的,佛也講過,譬如研究唯識(我們禮拜三所研究唯識的),佛說的,我們現在活著這個作用、第六意識的作用,多半是「依他而起」。依他而起的意思,就是外面的環境影響內在的思想;外面有個東西,我們內心有這個思想。假使一個東西素來我們沒有看過的,沒有見過、沒有聽過、沒有經驗過的,我們意識思維上也就沒有這個東西。所以一切的心理作用都受外界的影響而起,所以叫做「依他起性」,依他而起,「他」就是外界。本來沒有東西,因為外界引發,就有我們心理作用。例如我們研究佛學,本來沒有研究過,沒有佛的思想;因為看了佛學、看了佛經,引起我們思想裡頭許多佛的道理、佛的觀念,這也是依他起性。這個依他而起,他本來憑空緣起的,所以依他起是緣起。「緣起」的意思是靠許多的因素,偶然的湊合攏來所發生的現象。
可是一切眾生,不知道自己的心性現在起的作用是依他而起的,因此就「遍計所執」。起來了這個作用以後,自己把自己心性的作用就抓得很牢。因為我們思想裡頭想過一下,就認為自己真實有,自己不知道;想過了「依他而起」,外界境界一引,起了作用。譬如像鏡子一樣,有個東西一照,就有這個影像;這個東西走開了,鏡子裡頭就沒有影像。可是我們人自己同這個鏡子作用一樣;沒有這個智慧,往往把照過了的東西、影子已經去了,把那個去掉的影子拚命自己在幻想,把它抓住在那裡「遍計所執」,自己執著得很厲害,普通就叫做執著了、抓住。「遍」,就是普遍的;「計」,自己的下意識在估計。沒有、本來是假的,硬把它當成真的,說有。「所執」,心理的意識上就把它抓得很牢。譬如大家打坐、做功夫,偶然有個境界,生理及心理引發的,沒有什麼了不起!然後過去了,「哎喲,我那個時候境界怎麼樣好、怎麼樣清淨、怎麼樣光明!」你總沒有電燈光亮吧?電燈光關了就沒有了,沒有了過去了,依他而起,就算了。在那裡感歎啊,「現在我退步了!哎呀,像那個樣子……」那是瞎貓撞到死老鼠!死老鼠都臭了,你還在那裡想呢!「遍計所執」。
所以依他起性、遍計所執性。假使我們懂了這個道理,不著相、不執著,依他起,隨用隨空。等於在水上寫字一樣,水上寫字還是寫出來字了;寫過了,字也沒有了,水也平了,意思也表達完了。等於鳥在空中飛一樣,飛過來、飛過去,鳥的確在飛著,飛過了,鳥也沒有留下痕跡,虛空還是虛空。等於那個白雲在空中在飄一樣,飄過來、飄過去;白雲過了,虛空還是虛空,一切不留。那麼這樣,知道依他起、隨緣而起、隨緣而空,不起遍計所執的作用,那麼當下就「圓成實性」,就自然圓滿。此心、我們的心如明鏡一樣,隨時隨地,把心保留像乾淨純潔的鏡子一樣;「物來則應」,有外界來的東西,鏡子裡就有影像、起作用;「過去不留」,一切過去了,就沒有了。
所以我們宋代這位詩人,他也學佛學禪的蘇東皮,哎,對不起!蘇東坡。因為我們講笑話講慣了,經常給他認白字。蘇東坡有句名詩,所謂「事如春夢了無痕」。一切事情,猶如春天做的一個夢一樣;過後了,物來則應,過去就不留,「事如春夢了無痕。」那麼你說怎麼了?不要你去了它的。一切事它來了你,本來是「了無痕」的。就是這麼一個道理。
那麼現在我們第二個研究,就是阿難所提出來這個問題。他把佛所講的這個要法、綱要執著了。他說照我想一下,你說心不在內、也不在外、也不在一個點上,開眼見明、閉眼見暗也不是。現在根據你老人家的話,我想了一下,我們這個心啊,「隨所合處」,外界一個東西來——譬如現在大家諸位眼睛前面沒有一個東西,現在有一個東西、有一個玻璃做的煙灰缸;那麼我們因為有了這個煙灰缸,心裡頭就曉得有個煙灰缸。他說隨著有個東西一來,「隨所合處,心則隨有」,心就起來作用了。他只講到這裡,他下面沒有講。如果阿難說這個東西沒有了,此心也「事如春夢了無痕」,那麼佛就不會罵他了。可是他現在只講,他說心啊,外面有起了作用、就有一個作用,「心則隨有」;所以此心不在內、也不在外、也不在中間三處。那麼阿難現在這一句話,對不起!他老人家也很滑頭哦!不敢下定論。他想我沒有尾巴給佛抓住了,你總不會罵我了。他說我現在根據你的話,喏,外面有個東西,心就有了;那麼因此我懂了,根據你的話,心不在外、不在內、也不在中間。他沒有說「對不對啊?」他怕挨罵,挨了四次了,所以他不肯說。
佛很妙!【佛告阿難】,佛就說了;【汝今說言,由法生故,種種心生;隨所合處,心隨有者,是心無體,則無所合。】這個文字先到這裡一節,佛提出來問題。阿難想在佛前面耍滑頭,「我總沒有下定論吧?你老人家不要罵我。」嘿,佛來了,佛就問他,「汝今說言」,他說好,現在你講的話,根據我的話講的;「由法生故,種種心生」,講了一半;外面有一個東西來了,你心就起了作用了。「隨所合處,心隨有者」,有一個東西跟著,心就跟著起了作用,是不是這樣?
「是心無體,則無所合。」他說那麼我要問你了(佛要問他了),這個心如果沒有東西,本身沒有東西啊,它拿什麼去配合別的東西呢?你說合嘛,兩個東西都有嘛!譬如這個手,要這樣一來,一隻手拍不響,兩隻手就拍響了嘛!他說你說心啊,外面有個東西來,它跟它一配合就起了作用,可見心是有一個東西起作用哦!所以他說,「是心無體」(這個「是」古文,白話文就是「這個」),這個心假使沒有體的話,它自己沒有體段、沒有本體;「則無所合」,它用什麼去配合人家呢?譬如虛空,這個手再拍也拍不響,它配合不起來嘛!他本來想講到這裡為止不要挨罵了,可是佛一點都不放過;他說那麼你這樣一講,心假使沒有體,就配不攏來了。
【若無有體,而能合者,則十九界,因七塵合。是義不然。】他說假使沒有體的東西能夠跟外界來兩方面配合起作用,那麼佛法裡頭只有十八界,沒有十九界。佛現在是用佛學裡頭配合,「眼耳鼻舌身意」這是六根,第一排;眼耳鼻舌身意就是我們身體眼睛、耳朵、鼻子、嘴巴、身體、意識神經;相對的,配合外面「色聲香味觸法」,眼睛能夠看顏色、耳朵聽聲音……這叫六塵。六根、六塵。這個中間,根、塵,外界跟我們身體接觸所發生的這個中間,有沒有作用?有作用;這個中間六種合起來,三六十八,叫「十八界」,沒有十九界。所以只有六根、六塵、十八界,沒有七根、七塵、十九界。這個話是什麼意思呢?佛說,假使我們這個心沒有一個東西,而能同外界配合起作用;那麼虛無飄渺、抽像的東西也同實質可以配合囉?那麼我們說,肚子餓了,要吃東西了,肚子餓了是真的哦!說,你吃一個東西就會飽了,吃什麼?吃那個「哈不楞登」就飽了,「哈不楞登」沒有一個東西,再吃也不會飽。幻想的東西不實際的。「是義不然」,中文這四個字翻譯成白話文,「是義」,「是」就是「這個」;「義」字是古文,「就是這個道理」;這個道理不然、不對!他說你這個道理不對。
【若有體者,如汝以手自挃其體。】這個古文念「挃」,實際上我們北方人講話「揪一下」,在你身體上揪一下、掐一下,把你身體這麼掐一下。他說,假使你說這個心有這個體,那麼,我們拿手自己在身體隨便哪個地方,大家試試看也可以,你的小腿、大腿、胸部,或者胳膊,隨便哪裡揪它一下。
【汝所知心,為復內出,為從外入?】你手揪一下身體,身體感覺就曉得痛。這個痛的感覺是身體內部出來?還是外面進來呢?
【若復內出,還見身中。】當我們拿手揪一下自己的身體,就感覺到有痛;這個能感覺的這個作用,從身體內部出來這個心的話,應該先看到自己內部的神經、再感覺到外面啊!「還見身中」,應該它能夠看到自己身體中間(就是內部)。
【若從外來,先合見面。】假使我手揪一下身體、身體就感覺到痛,假使這個作用從外界來的,等於外界一個香煙缸來了,先應該碰到自己的臉,他說你臉應該看得見哪!他就問阿難,他說你揪一下看,這個心從裡面出來?裡面出來的話,就應該自己先瞭解內部,才瞭解外面;假如從外面來,外面進來先應該看見有個東西進來,才曉得自己裡頭的內部嘛!這是問話、問阿難,佛就設了很多的圈套要他去跳,這就是禪宗的參話頭,你要去參、要去研究。阿難當然愣在那裡給他問啊!
【阿難言】,阿難大概還跪著的;或者站起來了,不知道。阿難搞了半天,他說:【見是其眼,心知非眼,為見非義】,阿難肚子裡有點不服氣了,他聽佛講了半天,好像我都不對,他說你老人家也說得不對!「見是其眼」,看得見的是眼睛耶!「心知非眼」。他說你說心從裡頭跑出來會看見;心裡頭的感覺,那不是眼睛看見哪!他說,「為見非義」,你講心能看得見這個也不合理耶!你看,阿難有點不服氣了。他說你講得也不合理啊!眼睛看見是眼睛;心裡頭那個感覺是感覺。感覺看不見,你說看得見,也不合理啊!
【佛言】,佛又說,【若眼能見,汝在室中,門能見不?則諸已死,尚有眼存,應皆見物。】他說這樣啊,好!你認為我們這個眼睛它能夠看得見東西啊?如果眼睛能夠看得見東西,他說眼睛像我們房子的門一樣,你在房間裡頭,我們人坐在房間裡頭,外面有個客人來,那個門能不能看到東西啊?客人來不來,門不知道哦!還是要裡面有個人才看到門外有個人來;眼睛不過是人的門窗一樣,它是個窗子的門一樣,沒有作用的。能夠見的不是門、不是窗,是坐在房間裡那個東西、那個人。他說你認為眼睛能夠看見,看見的是眼睛啊?那麼我們房子外面這個門,他就能夠看人囉!「門能見不?」你問問那個門看,它能夠看得見東西嗎?
再說,剛剛死了的人,眼睛還在,「則諸已死,尚有眼存」,他的眼睛還沒有壞,還在嘛;「應皆見物」,那死人眼睛也看得見東西啊?他眼睛還在啊!人死了,剛剛斷了氣眼睛就看不見了。可見這個眼睛看見東西不是這個眼睛啊!就找那個見性、能見之性。
【若見物者,雲何名死?】假定這個人剛剛斷了氣,眼睛瞪得很大,他當時還能夠看得見東西的話,就不叫做死人了,那叫什麼?叫活人。嘿,那很簡單,那就還是活著的。死人也有眼睛啊,可見眼睛不是能見的道理。
他又說,【阿難,又汝覺了能知之心,若必有體,為復一體,為有多體?】現在我們注意哦,千萬注意啊!佛跟阿難兩個論辯,阿難站在那裡,態度儘管好、很恭敬,心裡頭也有點不服氣,同我們一樣,越笨越不服氣的啦!總覺得自己很聰明。但是我們也一樣。佛這個論辯中間啊,阿難是搞不清楚;我們也不容易搞清楚。他由眼睛的看見的性能來講到心性之體,所以有時候拿眼睛能見之性來講;有時候又拿內部的感覺之性來講,這個邏輯他沒有給它太分得清楚;所以阿難合掌站在那裡是蠻氣的,這樣也不對、那樣也不對,究竟什麼對嘛?我鼻子對到嘴啊?!說來說去都不對!然後你又什麼看見了、又感覺了、叫我揪一下,揪一下當然看不見啦!當然揪痛了以後,這裡發青了,看見啦!那不是痛啊,這是皮膚青了!那有的辯了。不過阿難到底還不是那麼笨。
可是佛呢,在這裡又向另外引了;看起來向另外引,(實際)是一個道理。他說「阿難」,「又」,再說;「汝覺了能知之心」,他說你現在,「覺」能夠感覺的,這個覺注意哦,是感覺的。感覺是個作用,感覺不靠身體起不了作用哦!他說「覺了」,「了」是什麼意思?了別,明明瞭了。有感覺,心裡頭就知道。這個「了」不是沒有的意思,(是)了別的意思,分別。了就是很清楚,很明瞭。他說你「覺了」,你現在感覺、明瞭,「能知」,能知是思想嘍!知、覺,「覺了」是感覺;「能知」是知覺、知道的這個思想。千萬搞清楚啊!
注意哦!大家學佛參禪,這兩部分搞清楚。我們人感覺、知覺兩部分的作用,一體的兩面,等於一隻手的手心、手背;是一隻手,兩面的作用。
所以我們有時候學佛打坐,你說身體氣脈動了,那是感覺狀態,不是道啊!你知道自己氣脈動了,那是知覺的作用,不是感覺。
所以大家有時候做功夫學道,自己光被感覺所困住了,是不對的啊!他(佛)現在再說,「又」,再說;「汝」,你;能夠感覺的「覺了」、「能知」能夠知道思想的心。感覺、知覺兩部分作用,合起來一個代名詞叫做「心」。他說我現在問你,你能夠感覺、知覺這個心,「若必有體,為復一體,為有多體?」是一個體呢?還是多個體?拿哲學來講,是一元的呢?還是多元的?這都是翻譯名稱了,學哲學的人喜歡用一元、二元、多元。反正要錢嘛,一元、兩元,呵!元者是元素意思了,一個元素、兩個元素、多個元素。他說你還是一體?還是兩體、多體的?佛又做比方了。
【今在汝身,為復遍體,為不遍體?】而現在這個心在你身體裡頭了(佛沒有講「裡頭」這個話,我講的,講錯了)他說現在這個心,在你身體上面,還是遍滿這個身體?每一個毛細孔裡頭都有你的心啊?「為不遍體」,還是說只在身體某一部分,不是全身都有呢?
佛又說:【若一體者,則汝以手挃一支時,四支應覺。】假使這個心在我們現在這個生命身體上是一體,他說,那麼,我們用手掐自己的身體的時候,掐一下大腿,大腿就痛哦!如果說心是遍體的話,我一掐大腿啊,頭應該痛哦!可頭沒有痛啊!可見這個心的作用它反應只是一邊哪!
【若鹹覺者,挃應無在。】假使說我手掐了一下大腿,全身都痛了,他說那麼大腿那個部分、給指頭掐的那個地方應該不痛囉!應該全身份擔了痛苦了嘛!他說那個地方就沒有了,散開、大家分擔一點嘍!
【若挃有所,則汝一體,自不能成。】假使說手掐大腿的時候只有大腿痛,頭不痛、胸部也不痛;若揪你一下,「有所」,有一個所在、有一個目的、有一個焦點、在某一個地方,「則汝一體,自不能成」。說心是一體就不成了,一體就是普遍的。
【若多體者】,假如心是多元性的在內部;【則成多人】,那麼我們一個人變成多人了,一個人就變成好幾個了。我們眼睛看東西、耳朵聽聲音,眼睛看一個好聽的時候,帶到孩子出門,孩子正在叫「媽媽媽媽!」「不要吵,我看完了來!我看完了這個電視就來給你炒飯吃。」你看耳朵又在聽,手又在動,眼睛又在看電視,變成三個人了。
【何體為汝?】那麼哪個是你的心?手在動是你的心?還是耳朵聽到是你的心?還是眼睛看見是你的心?【若遍體者】,假使心充滿整個的身體;【同前所挃】,同前面所講,揪一個地方、全部應該感覺。
【若不遍者,當汝觸頭,亦觸其足,頭有所覺,足應無知。】如果說心現在在我們生命的身體上並不普遍存在,當我們頭碰到東西、腳也碰到東西,頭也痛、腳也痛。可是事實呢,「頭有所覺」,如果不遍的話,頭痛了、腳就不應該痛了。因為心在一個地方,痛了一處就好了嘛!當我們頭碰到、腳碰到、指頭也碰到、嘴唇也咬到,四個地方都痛,他說哪個地方是心呢?
【今汝不然。】他說你研究研究看,你的身體內部不是這個道理吧?【是故應知】,所以你要曉得,你說心「合處」,那個外界一碰攏來,心就有;他說那麼我頭碰到、手也碰到,來一個人(來兩個人),拿四個棍子(五個也可以、八個也可以),同時打你的頭、打你的腳、打你的臉,你全身都痛嘛!他說那這個心在哪裡啊?是一個還是多個呢?他說,你講的【隨所合處,心則隨有,無有是處。】錯了!不對!心不是這個道理。
佛也怪,老是講這樣也不是、那樣也不是,你乾脆給他一個是字好了嘛!他也不給他。叫阿難(這就叫做參禪)參。要你自己拿出來、找出來。
所以後世禪宗祖師所謂講學佛明心的道理,有幾句話:「懸崖撒手,自肯承當。」真正用功學佛、明心見性,比方,要研究到什麼?人站在懸崖上面、萬丈懸崖,掉下去就沒有命,這個時候自己一放手,準備跳下去死了,那麼一個勇氣!要懸崖撒手、自肯承當啊!自己硬是挑得起來的。「絕後再蘇,欺君不得。」所以真正的用功研究、研究,要研究到牛角尖裡去,研究到沒有路走了,等於都要研究到死了,死了、絕後再蘇;一下大死以後,大活轉來了,你才能夠悟道、才能明心見性。所以「絕後再蘇,欺君不得」,這不能騙人的!騙人說你悟了,你自己也曉得沒有悟嘛!那怎麼說你悟了呢?你實在沒有悟。所以後來禪宗祖師講,「懸崖撒手,自肯承當;絕後再蘇,欺君不得。」這就是教育法,一定要你自己承認。等於一個學科學做試驗的,這個老師告訴你:你不要去試驗了,就是這樣!——不行,非要經過自己試驗。酒喝了會醉人的,你硬要去醉了才知道,不醉了你不曉得那個醉的味道。
所以佛現在的教育法教育阿難,他始終沒有告訴他是這樣、那樣;他只告訴他,你所講的都不對!你們注意哦,這就是最高的教育法,這叫做啟發性的教育法;這也叫做誘導性的教育法,引發你自己的智慧出來。不是老師告訴你說「就是這個」,那是迷信。老師的話也不能信,佛的話也不能信;要你自己拿出來問佛:「對了吧?」「對了!」這才對了,這是學佛。
所以你看佛在《楞嚴經》上,他用的真方法教育,他沒有說「你信就得救了」,不講這個話。這樣也不是、那樣也不是;這樣也不對、那樣也不對,哪樣對呢?他沒有教你結論。注意哦!教育孩子們也要這樣教育。人都有天性,沒有一個笨人,各有智慧的。現在我們教育拚命要他記、記住,記住有什麼用?!為了考試,考過了屁用都沒有!所以每一個變得都沒有頭腦,一做事就不行了。「老師你沒有講!」我說都要我講的啊?!我沒有揍你,揍你你就懂了!還要等講的啊?!常常有許多同學:「老師,你沒有講。」哎呀,我說你都二、三十歲了,還要我講啊?!要聞一而知十,怎麼要講呢?你看佛的教育法,就那麼高明!那就是禪宗的臨濟祖師所謂「殺人之劍」,他到處把他殺死了。他不用活人之刀;他沒有把他救活。反正阿難很倒霉,來了以後,那邊已經碰到摩登伽女迷糊了一陣,在這裡給佛搞得更昏頭昏腦。現在五次了,都不對。
我們翻過來,佛這一次又把他貶了,五次不對了。
【阿難白佛言】,阿難又說了,【世尊,我亦聞佛,與文殊等諸法王子,談實相時,世尊亦言,心不在內,亦不在外。如我思惟,內無所見,外不相知。內無知故,在內不成。身心相知,在外非義。今相知故,復內無見,當在中間。】
第六次了,他提出中間來。第三次,他不是提的中間,上文講到中間,這是翻譯的時候大意了。第三次他講潛伏在眼睛的根根裡頭,「中間」是第六次所提的。好了,現在我們看原經文,要解決這個問題。
阿難同佛說,第一,他拿出一個人來做背景,背出一個靠山來,「文殊師利菩薩」,佛的大乘弟子裡頭、大菩薩裡頭智慧第一。佛如果說是個大學校長,文殊菩薩是教務長、教授師,智慧第一。再說他的身份,過去七佛、包括釋迦牟尼佛,前生都是他的弟子,都是文殊菩薩的弟子,所謂「七佛之師」。大乘菩薩裡頭智慧第一。所以密宗塑的文殊菩薩像,手裡都有個寶劍。你以為他真拿個寶劍去殺人啊?!這個是什麼劍?慧劍,就是智慧之劍;能夠斬斷一切疑情。智慧之劍斷一切疑、斷一切疑情,這是表法的;並不是文殊菩薩一天好拿劍,他也不是劍道理事會的理事長。他這個寶劍代表智慧之劍,斬斷一切疑。這是第一,文殊菩薩的身份要搞清楚;有時候代表佛教化一切眾生。
第二點,佛學裡頭有個叫法王子,法王子要十地菩薩、八地以後到了十地菩薩,所謂得灌頂位,灌頂就是洗禮了,密宗也用,印度來的。灌頂、洗個澡,熱帶的地方。後來流到歐洲,變成天主教、基督教的洗禮,實際上就是灌頂。佛法裡頭密宗也經常用。在印度那個熱帶地方,授一個大法,先洗好一個澡,等於中國文化就是齋戒沐浴。灌頂位,十地菩薩受了佛的灌頂,才稱為法王之子。法王就是佛,佛的真的佛子,佛子等於普通世間皇帝的太子,可以紹隆佛種。拿佛學的名詞就是「紹隆」,「紹」就是繼承,「隆」就是發揚。繼承王位,發揚法王的教化,「紹隆佛種」,這個才是法王子。像文殊菩薩當然夠得上是法王之子。什麼人是法王?凡是成佛了都稱「法王」。
所以有一次佛要說法,文殊菩薩來打鍾了。鍾一打以後,佛還沒有出來,文殊菩薩說:說法完了!佛就不出來了。文殊菩薩講兩句話,所謂「諦觀法王法,法王法如是。」叫你仔細看,佛法就是這樣,「諦觀法王法,法王法如是」。他等於說,你們聽著,我傳你們一個最高的佛法。大家統統站起來,很注意聽。他說要佛出來傳法。文殊菩薩就是「崩!」(師拍一下桌子)他說:「傳完了!」大家給他弄得莫名其妙。嘿!他講兩句話:「諦觀法王法,法王法如是。」法王法就是佛法,就是這個樣子。所謂「我為法王」,佛說的,「於法自在。」佛法沒有一個定法,不呆定的,應機設教,看是什麼人、該用什麼樣的教學法,使他能夠悟道。所以法王子的道理也瞭解了,這兩個名詞。
第三,要解決這個裡頭一個名詞,「實相般若」。般若是「智慧」,但是我們中文翻譯不翻成智慧,因為中文的智慧不能包括般若的意義。梵文的般若不是普通的智慧。我們中文的智慧,往往把人的聰明當成智慧了;聰明是用腦筋想出來的,不是智慧。智慧——悟道、悟了一下,那一下不是腦筋想、不是思想來的、不是分別心來的,那個所以叫做「實相般若」。實相是般若之體、道體。所以真正學佛成佛,不是盲目迷信的哦!修道學佛是智慧的成就,千萬記住!不是盲目的崇拜。盲目崇拜,只是給你修功德,不是給你修般若哦!可以修福,不能修慧,那有功德。信佛、拜佛,都有功德;但是要想成佛,光有功德不行。必須要智慧成就。所以普通講般若分三種,嚴格的講五種。
第一,「實相般若」,實相無相,沒有境界的境界,悟道的智慧。第二是「文字般若」,得了道、實相般若的人,自然一切學問都通達了,文字般若。第三,「境界般若」,雖然悟了道的人實相無相,但是一切境界都是它的作用,所以境界般若。第四,「眷屬般若」,眷屬就是般若前面的五種:佈施、持戒、忍辱、精進、禪定。真悟了道,前面五種完全會達到了、做到了,佈施、持戒、忍辱、精進、禪定這都屬於般若的眷屬,都成就了,第四種是眷屬般若。第五種是「方便般若」。方便般若者,就是說,真見到了道的人,悟到了實相般若,他一切法門都通達了,一切方便都具備了。所謂方便,就是等於《觀世音菩薩普門品》所講的觀世音菩薩「應以何身得度者,即現何身而為說法。」這就是佛菩薩的方便。如果這個人一定要靠打牌才能夠把他度了,菩薩就陪他打牌了;「應以打牌身、賭棍身得度者,即現賭棍身而為說法。」也就是這個道理。這就是方便般若。
般若具備了五般若。現在阿難提的,四種般若不講,只講悟道的時候這個實相般若。
好!我們現在把佛法的術語、佛學的道理三個重點解決了,再回轉來看原文。
「阿難白佛言」,阿難跟佛說。因為他第五次給他駁了嘛,現在第六次開始了。「世尊」,他說佛啊!「我亦聞佛」,聽到你老人家跟文殊師利菩薩、大菩薩們,諸法王子——普賢菩薩、彌勒菩薩、觀音菩薩,這都是大菩薩,都可以代表佛的法王子,談實相時,你們在談悟道的時候,見道、實相無相這個境界,他在旁邊聽的。他說我站在那裡聽聽到了,現在他想起來。「世尊亦言」,他說你當時也講過;「心不在內,心也不在外。」他說當時你跟文殊菩薩、你們大家討論這樣講。「如我思惟」,我現在來想想你們當時的談話;「內無所見」,閉著眼睛向我內部找心,找不出來。諸位也打坐閉眼睛找找看?找不出一個心來。
「外不相知」,心在外面的話,同我沒有相干啊!「內無知故,在內不成。」向裡面找心找不出來。閉到眼睛打坐,以為我心在裡頭,裡頭有個什麼心啊?那不過是你閉著眼睛在感覺的狀態裡頭而已嘛!那不是心的體啊!所以內在是無知的,看不見,「在內不成」。所以在內是不對的。「身心相知,在外非義。」可是我們這個身體啊,生理影響了心理,身體有感覺、心理就知道,身心兩個又彼此有關聯。「身心相知,在外非義。」你一定講心在外面,他說也不合理啊!阿難第六次來了。
「今相知故,復內無見,當在中間。」那麼,在裡面找不出來,在外面也不對;哎,但是身心兩個有關聯。他說現在——這是第六次了,他的答案——叫我想了一下,「復內無見」,裡面看不見,閉著眼睛找心也找不到;外面也看不見一個心,可是身心兩個也有關係。他說我想了一下:「在中間!」小孩子猜謎一樣,這一下他很大膽,「在中間!」我想阿難當時的態度很有勇氣,這一下「在中間!」
【佛言】,佛就說了。【汝言中間】,說中間有一點道理了,佛的態度又客氣一點了,他說你講在中間。
【中必不迷,非無所在。】他說中間,中在哪裡啊?世間上大家都講有一個中心點,他說中心點在哪裡?拿邏輯來講。他說我問你中心點在哪裡?「中必不迷」,所謂中間呢,四方八面都看得清楚叫做中間嘍!中間就沒有方向,迷失不掉了。「非無所在」,中間當然有個中啊!中在哪裡?
【今汝推中,中何為在?為復在處?為當在身?】他說現在你提出來在中間。我們先解決一個問題,中在哪裡?先找出來中在哪裡。「今汝推中」,你仔細研究一下中在哪裡?「中何為在?」中間的重心在哪裡?「中何為在」,「何」,就是「哪裡」;「中何為在」這句話是古文,翻過來就是「哪裡是你的中?」「為復在處?」還是在有一個地點嗎?另外一個地方叫做中嗎?「為當在身?」還是說你身體做中心,在你身體的中間呢?
【若在身者,在邊非中。】如果你認為這個中在你身體內部,那就不叫做中了,叫做邊了;因為中跟邊兩個在邏輯上是相對的。譬如我們這個東西這兩邊叫做邊。中在哪裡?你說中在這裡,一說中,就跟這一邊相對;跟這邊相對,它又變成邊了,對不對?你說那這個中不在這裡,在這裡,在這裡又是邊了。中跟邊兩個是相對性的。他說你假使說認為中在你身體的內部,那就「在身體的裡邊」,不應該叫做「在身體的中間」,就是這個話,我們就聽懂了。他說假使你認為在身體的裡面的話,就叫做「在身體的裡邊」,邊嘛;不叫做中間。
【在中同內。】假使說,你認為就在這個身體這個中間。那麼我們前面討論過,等於說在身體的內部,這個不要討論了嘛!內部不對嘛!他說不要講了,「在中同內。」
【若在處者,為有所表,為無所表?】假使說也不在身體內部,在一個地方。他問阿難,這個地方可以表示得出來嗎?在這裡啊?還是在這裡?還是在這裡?表示得出來嗎?「為無所表」,還是表示不出來的呢?
【無表同無,表則無定。】假使你說(法官問案一樣,這個很厲害了!他把阿難要辯論的地方都把他封鎖了。)「無表同無」,你如果說表示不出來,表示不出來就沒有東西嘛!那是幻想了,那不要講夢話。「無表同無」,表示不出來,表示不出來就沒有東西。「表則無定」,而且沒有東西,你說我這裡也可以表示、那裡也可以表示、腳底心也可以表示,那沒有一個標準嘛,那是亂講。
【何以故?】什麼理由呢?【如人以表,表為中時,東看則西,南觀成北。表體既混,心應雜亂。】「何以故?」「何以故」是佛經的文學,拿現在白話講,「什麼原因呢?」加一個「呢」字,鼻音的。什麼原因呢?
他說」如人以表」,譬如說我們人站在中間做表示,拿這個做表示,你們看哦!譬如我拿這裡作中間,「表為中時」,現在我把這個表再拿來作標準,表示這裡是中間,「東看則西」,在東面人看來,這個表在你的西面;在西邊人看來,這個表在我的東面;南邊的人看來,這個表在北面;北邊人看來,這個表在南面。所以東南西北方向是人為假定,世界上沒有一個真的東西是中心的,中心也是人為的假定。所以,「東看則西,西看則東,南觀成北,北觀成南」。這兩句他就省了,寫古代中文就省了,白話文非要把它囉嗦出來不可的。他說「東看則西,南觀成北。」「表體既混」,那麼這個表啊,同江西人說「老表」一樣,一表三千里,搞不清楚了!湖南同江西都是老表,究竟湖南還是江西啊?「表體既混,心應雜亂。」那麼這個心是亂了的,沒有一個真正的標準。他說你講中間是哪裡叫中啊?又把阿難弄昏了。
【阿難言,我所說中,非此二種。】阿難也火了,哈!他說,佛啊!我講的中間不是你這樣講的啊,不是你這個意思啊!
【如世尊言,眼色為緣,生於眼識。眼有分別,色塵無知。識生其中,則為心在。】這一段,他又把佛說唯識的道理又拿來了。阿難也很厲害哦!就要拿著婆婆的禮物向婆婆來拜年,一毛錢都不出,還是婆婆的!
他說,我講的中間不是你講的啊!你講了中間,跟我兩個談邏輯,我不是這個意思啊!他說你老人家講過唯識的,「眼色為緣」,眼睛不能看東西。這個眼睛是色法,唯識叫色法;色法,這個眼睛是地水火風,就是固體的、液體的,有生命的活力、暖氣的地水火風兜攏來,這叫色塵。眼是色法。「眼色」,細胞啊、神經組織攏來一個眼球,眼識是個因緣,使我們能夠看見東西;眼睛是色法,是構成了眼睛這個因緣之一。所以唯識講眼睛看東西要九個因素才能看見:前面要有空、要有距離,也有對象,也有眼睛,沒有眼睛看不見的,也要這個眼睛(色法)等等。眼色作因緣。「生於眼識」,眼睛不能看東西,眼睛的後面有個東西、功能能夠看的,這個叫「眼識」。意識的前奏、意識的前鋒,前奏、前鋒,意識前面的這個作用。前奏、前鋒太古老了,你們現在青年人的話——意識的「投影」(只好跟著現在人搞了)。意識的投影,這個是眼識,才生出眼睛的投影能夠看東西。「眼有分別,色塵無知」。所以眼睛那個眼識,它本身才能夠看東西,是那個作用,叫眼識,有分別作用。分別的就叫做識(認識的識)。
「眼有分別」,眼識有分別。「色塵無知」,這個眼睛是物質的、肉體的,肉體它本身只能是個機能,能夠照相一樣照一下,它本身是不知道、沒有分別、不能看的。「識生其中」,所以眼睛跟外界的色相一接觸了以後,那個意識分別那個投影、這個眼識,這個作用在中間才生起來。他說這是你說的啊!我講是這個中啊!「則為心在」。眼識在這個眼睛的同外界相對的中間起了作用、分別、意識的投影。我講的「中間」是你講過的這個「中間」啊!
【佛言】,佛聽了阿難的辯論。【汝心若在根塵之中,此之心體,為復兼二,為不兼二?】好,你認為這個心在眼根(就是眼睛)、塵(就是外界的現象)。你認為這個心啊,是外界的現象跟眼睛這個中間,能見之性在這個中間。他說我問你,這個能見之性、它的功能,是外界跟眼睛兩個一起一把抓,兼得到兩個;還是兩頭大、一頭小呢?還是兩頭都算大呢?「兼二,為不兼二?」
【若兼二者,物體雜亂。】如果說連帶兩個,那好了,這個能知之心啊,同時這個、那個都要知道,這個物的物質性質就雜亂了,不能分別得清楚了。外界的玻璃是玻璃、眼睛是眼睛。那眼睛可以當玻璃、玻璃可以當眼睛啊?不對的嘍!
【物非體知,成敵兩立。】那麼外界的東西、這個玻璃的圈圈,假使不是我能知、身體知道,那麼變成兩個東西了,成立了敵對的兩個東西了。
【雲何為中?】那就叫兩邊了,不算是中間了。
【兼二不成。】所以啊,由此可知,這個心體在中間,連帶內外連在一起,這個是不通的,你的理由不成立啊!
【非知不知,即無體性,中何為相?】「非知不知」哦!我們眼睛看東西,當我們跟外界一接觸了以後,有一個知道自己現在看,而且知道自己現在看見了,這個知道的是什麼?「非知」不是這個知道;「不知」你就看不見嘍?
譬如我們思想想別的事情,哎呀!氣得要死,眼睛看到你,半天也沒有看見,因為在生氣,那個知覺的東西去生氣了。所以「非知不知」,沒有那個知覺能知之心起作用,這個眼睛看東西等於看不見。「即無體性」,那麼,好了,離開了知覺的作用,心的體性沒有了,「中何為相」?他說你說中間,中間是什麼樣子啊?
【是故應知】,所以你要知道;【當在中間】,你認為能見之性在眼睛與外界中間【無有是處】。不對!
第六次了,又完了!阿難打官司打了六次了,又輸了。他說中間也不對啊!照我們一定啊,現在青年一氣就走了,「格老子,去你的!」再不然捅你一刀,就算了。「你不告訴我!」可是阿難的智慧到底同我們不同哦!阿難再來。
【阿難白佛言,世尊,我昔見佛,與大目連、須菩提、富樓那、舍利弗四大弟子,共轉法輪。常言覺知分別心性,既不在內,亦不在外,不在中間,俱無所在,一切無著,名之為心。則我無著,名為心不?】現在阿難提出來。第六次提的是大乘法門,弄了一個背景,把文殊師利菩薩的高帽子戴上,想佛總要買一點面子啊!結果佛還是不買面子,「不對啦!」現在他第七次,拉了幾個大師兄弟,你看「神通第一」目連尊者;「說空第一」須菩提尊者;「說法第一」富樓那尊者;舍利弗「智慧第一」,這四大弟子,都是第一、第一的;加上阿難這個「多聞第一」,五個第一了。他聯合起來小乘弟子眾、首座。他說我——阿難現在都在回想,我們講是那麼講啊!你看,阿難的確多聞,每一次佛說的什麼他都回憶得起來,記憶力很強。所謂「多聞」,記憶力強。他現在每一次的辯論不是亂辯哦,他根據佛說的道理來辯論的。大乘的,他根據佛跟文殊菩薩兩個說的;現在講到小乘的,他根據佛跟這個四大弟子說法的,他在旁邊加一個——五個,他回想起來。
「共轉法輪」。轉法輪就是說法,所謂轉法輪就是論辯了,你講過來、我答過去,你有問來、我有回答你,這樣講過來、轉過去。「常言」,他說那個時候你老人家常說;「覺知分別心性」,這是小乘法門的極果哦!你們要注意哦!
他說你告訴他們,我們能夠感覺的、能夠知覺的,「覺知」,我們思想裡頭能夠思想、分別心、這個心性的作用,他說你老人家告訴他們,「也不在內,也不在外,也不在中間」,本來空,一切沒有。依他起嘛,用過了就沒有。譬如我們講話,講了那麼多,「事如春夢了無痕」,過去了、拉不回來,都沒有痕跡。譬如大家聽的,聽過了也沒有;無蹤跡可覓,沒有一點蹤跡可留的;此心本空。他說「俱無所在」,他說你當時說法告訴大家,都沒有停留在哪個地方。「一切無著,名之為心」。所以叫大家不要執著;物來則應,過去不留,過去了就沒有了。好像是「我現在什麼都不管!」就是說,「格老子什麼都不管!」那個不管的,「一切無著」,什麼都不管,吃飽了就睡、睡飽了就吃。他說我一切不著的、什麼都不管,那就叫做心嘛!
【佛告阿難,汝言覺知分別心性,俱無在者,世間虛空水陸飛行,諸所物象,名為一切。】他說好!你現在講(第七次了),你認為感覺、知覺,我們思想分別心,什麼過了就沒有了。這等於唯物主義的思想,用過了就算了;人死了,死了就死了,死了如燈滅(人死如燈滅),就把它燒了就算了。還可以做肥料,因為這個沒有東西嘛。「俱無在者」,他說你認為什麼都沒有,一切無著那個就是心。他說我問你,「一切」,佛現在叫他提起注意,什麼叫一切?這個世間上空中飛的、水裡游的、陸地上跑的,所以「虛空水陸飛行」,所以虛空中、陸地上、海洋裡;「諸所物象」,所有的動物、生物、植物、礦物,所有的東西;「名為一切」,一切就是一切,包括了一切。
【汝不著者,為在為無?無則同於龜毛兔角,雲何不著?有不著者,不可名無。無相則無,非無即相。】他說,這個一切都叫做一切了,一切什麼都沒有,不管!什麼都虛無了;「為在為無」,什麼都沒有;沒有就是沒有,同烏龜的毛一樣。本來烏龜不生毛,過去的物理知識;現在不同囉!過去印度人沒有看過烏龜生毛,日本北海道的烏龜都生毛的。不過現在還沒有發現世界上兔子頭上有角的。古代所謂佛經裡頭經常引用「龜毛兔角」,這個意思就是說,「世界上本來沒有這樣的東西不要去幻想,沒有就是沒有。」他說「沒有就是沒有」,烏龜的毛一樣、兔子的角一樣;「雲何不著」啊?既然沒有,怎麼樣去不著啊?那就是唯物論者。
「有不著者」,你有一個境界叫「我現在一切都不管」,這個境界就是心;「不可名無」哦!你有一個境界說「哦,我現在一切都不管!這個就是我的心。」那就不能叫做沒有嘍!你還有個「一切不管」的在哦!「無相則無」,沒有相,就沒有了,沒有就是唯物思想。「非無即相」,假使說不是同唯物思想一樣的,斷了就斷了,我這個講沒有,沒有就是沒有、糊裡糊塗,那個境界的,這個是什麼東西啊?這個肉一坨,有個什麼,不對的,他說你那個什麼都不管,無著放下那個就是心,錯誤的,不對的,也不是,七次了。第八次佛要正式告訴他了。
到時間了?有同學講一個禮拜一次《楞嚴經》,那麼厚一本不曉得講到哪一年啊?只要你們有時間,我們或者下個月起研究一下,大家共同方便,再增加一次,一個禮拜兩次,快一點把心找到,不然心吊在那裡,吊一個禮拜很難受啊。



開始是最有名的,所謂七處征心,這個七處征心,所謂阿難向佛求教的,已經討論完了。為了提起大家注意,所謂七處征心,就是佛問阿難為什麼要出家?為什麼學佛?用什麼來修道?那麼當然是用心啦!他問他心在哪裡?那麼第一次他的答覆同我們大家一樣:心在我們的身體裡面。佛就把他辯了、批駁了,這個觀念錯了!
這一點,我們首先注意,我們現在念佛、用心、修道等等,老實講,大家都是抱著在身體裡面做功夫(的觀念),基本上這個問題就很大了。佛說這個不是的。身體[斷錄]……佛說:也不對!外面哪裡有個心?
那麼第三次阿難就說,也不在身體裡面、也不在外面,拿眼睛來講在眼根裡頭,就是說拿現在講「神經的組織」。那麼佛說也不是,也錯了。這是第三次。
第四次,阿難沒有辦法了,就拿眼睛來做比喻,說我張開眼睛看到東西、閉起眼睛看不到,張開眼睛看到光明、閉起眼睛看到糊塗、黑暗。他說那個張開看光明、閉起看到黑暗那個是心。佛說也不是。這個理由我們都聽過了。
那麼第五次阿難就講,他說我們能夠想的、能夠思想的這個是心。佛說,也錯了!不是。拿現在講,思想是腦子的反應、腦神經的活動,也不是。
所以我們大家學佛修道,這個道理自己要研究清楚了,我們並沒有離開阿難所講的那個範圍。中國的佛學禪宗把身體叫做色殼子,這一個殼殼、一個軀殼,都在一個軀殼子裡頭在做功夫。乃至我們這一代的禪宗大師虛雲老和尚,叫這個身體三個字:「老凍膿」。他年紀大了、老了,他說這個是膿血凍攏來的,等於在冰箱裡頭凍過的,凍攏來這麼一個身體。所以他自己叫自己這個肉身叫做「老凍膿」,一包膿血那麼凍攏來的在那裡。所以這個裡頭沒有心,能夠思想的是腦的神經作用。
那麼阿難沒有辦法,第六次就講了:這個心在中間、在內外這個中間。那麼佛說中間是什麼地方啊?也批駁了。
最後阿難就講,根據佛說的話,尤其注意啊!佛講過的:「心生種種法生,心滅種種法滅」,所以一切唯心。那麼,阿難根據佛自己過去說過的話「一切唯心」。所謂「心生種種法生」是講心起的作用,不是講心的體。
那麼阿難第七次說,一切不著、一切不執著就是心。佛說也不是。他說(如果)一切不執著就是心,空中飛的鳥啊、水上走的船啊、一切都不留痕跡的,哪裡有個心啊?七次都給佛批駁了。阿難所提出的,也就是我們所想到的。
所謂「七處征心」,征就是徵求、征問、問答、辯論,都不是。這是第一個,所謂「七處征心」,「心在哪裡」的問題。我們現在學佛也是這樣,學佛一切唯心,靠心去學。心究竟在哪裡?自己都沒有找到。然後閉起眼睛在那裡幻想,以為裡頭能夠思想就是心,同阿難第五次所說的一樣,根本就錯誤!
所以我們中國文化的一個成語:「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們要作工,想把這一件事情做好,必須要具備那個作工用的很好的工具。譬如要開鎖,必須要一把對的、好的鑰匙。我們修道也是這樣,修道一切唯心,心在哪裡?心究竟是個什麼東西?這個工具都找不對,那搞了半天有什麼用啊?現在問題就出在這裡。
那麼因此我們再看《楞嚴經》的原文,《楞嚴大義》是三十四頁。不過有一位同學前天向我講,希望《楞嚴經》多討論內容;經文已經白話翻好了,他說希望我少一點解釋。我當時同這位同學講了,我說你講的一點都不錯!人的程度各有不同,尤其我們現在的青年同學們,從白話教育入手,自己要去看佛經,佛經都是用古文體的文字寫,所以自己對自己的國文程度不夠,佛經就看不懂。即使認識了中國字,因為不曉得古文寫作的方法,把所有的經典誤解了很多。我說你的程度是如此,那麼還有許多年輕的同學們需要,所以只好耽誤時間。那麼因此我們今天也是一樣,先看一下原文。我們一路就順便等於做白話的翻譯。
【爾時阿難】,這是四個字一句。那麼,拿現在白話文的意思就是說「那個時候」,就是這個時候,阿難跟佛講話這個時候。
【阿難在大眾中,即從座起,偏袒右肩,右膝著地,合掌恭敬,而白佛言。】所有佛經差不多,這是一個行文的規矩,印度的禮貌。就是說阿難在第七次給佛批駁了以後,第八次沒有話講、拿不出來了,沒的辦法。所以本來在大眾裡面,他單獨站起來了,「即從座起」,從他的座位上站起來了。「偏袒右肩」,印度的衣服,尤其我們現在所看到的出家同學們穿的這個袈裟,現在出家同學們身上穿的這個衣服是便服,現在叫做和尚衣,實際上是我們中國真正中國人的衣服,是明朝時候的一般老百姓的便裝,就是這個樣子的。所以滿清入關的時候,我們有個條件:「俗投,僧不投」,在家人投降,出了家不投降的。所以出家的比丘、比丘尼,就是和尚、尼姑、道士、道姑們穿的這個海青啊、這個衣服啊,都是當年穿的普通人衣服。
那麼明朝的時候,出家人怎麼樣分別呢?有個護照——剃了頭髮就是大護照。因為我們中華民族幾千年來有這個教條,「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可毀傷。」這出在中國文化的《孝經》上面,其實同菩薩戒律也是一樣的。所以我們這個文化是幾千年來不剃頭髮、不刮鬍子的,男女都一樣。所以古代的小說二十幾歲的人「五綹長鬚」,那麼關公一出來三十多歲就五綹長鬚,因為中國人不刮鬍子的。這個頭髮是盤在頂上,所以都梳起來、插起來的,男女都一樣。就是根據中國文化,「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可毀傷。」
其實啊,佛教的菩薩戒也是如此。菩薩戒的道理,自己故意地把自己的身體搞傷害了、弄得不健康,或者故意把自己身上弄出血來——犯了菩薩戒。因為你這個肉身、每一個人肉身都是因地上的菩薩,每一個人都是佛,等於你刺了、自己毀傷了佛的身體一樣。所以同一理由,道理是一樣。我們瞭解了這個。
那麼過去印度穿的衣服,我們還有個術語,所以文學上叫做「天衣無縫」。天衣並不是天上的衣服,印度古代的翻譯稱「天竺」。印度天氣是熱帶的氣候,印度人一塊布拿來在背上一搭,這麼一過來,一蓋就蓋住了。所以就是一塊布,隨便一個勾勾就勾住了,所以用不著像我們一樣一塊一塊縫起來。因此啊,古人的文學著作有「天衣無縫」這個說法。那麼現在我們這塊袈裟、這個布,是佛的制度,經過裁剪的,同印度原來衣服又不同;是一塊長條、一塊長條兜攏來的。那麼還有整方塊兜攏來,有受戒、沒有受戒的差別。不過,還是照印度的規矩,是一整塊這麼披上來。
印度人過去同我們現在西藏、過去的日本、蒙古,都一樣的規矩,我們過去的民族、我們祖宗也是一樣,沒有褲子的,不穿褲子、穿裙子的。那麼,所以一條裙子,這麼一塊衣服,所以三衣,並不是三件衣服啊!就是裙子一件,上裝便衣一件,外面禮服袈裟一件,就是這樣穿的。
印度的規矩,也就是我們由印度下來,西藏、蒙古這一路下來,我們歷史上所謂稱西域邊疆民族,都是露出來右膀子的,右面膀子露出來。其實現在西藏人穿的衣服也是這樣,不過西藏冷,裡面這個膀子並沒有露,還是穿了一個短袖。這一節膀子,穿袈裟的時候這個手是不蓋的,就是孔子所講「披髮左衽」。所以孔子讚歎我們比孔子還早的管仲,說管仲了不起。孔子在《論語》上有記錄提到管仲說,「微管仲」,假使過去歷史上沒有管仲這樣的人,我們文化早完了,他說我也就「披髮左衽矣」,我也要變成、我們後代都變成文化淪喪的民族了,變成外國的這一套穿著了。這是由「偏袒右肩」這一句話,就是講印度的禮儀。
所以阿難正式行禮,「右膝著地」,那麼我們東方文化的跪拜,在印度呢?「合十」,兩個手合掌叫合十,合掌就是合十。右膝先跪、左膝也跪下,五體投地。中國呢?不合十,是拱手,就是兩個手掌不攤開,握成拳。那麼跪下來也是右膝先著地,左膝再落地,三跪九叩首。那麼印度人就是三拜,五體投地,不是叩首了。反正東方的文化都是以跪拜為最高的禮貌。所以「右膝著地,合掌恭敬」,向佛請求講話了。
他說:【我是如來最小之弟,蒙佛慈愛,雖今出家,猶恃憍憐。所以多聞,未得無漏。不能折伏娑毗羅咒】。就是這一段,我們先切到這裡講。阿難自己講的話,這就是翻成白話很懇切、現場的話。他說對不起,我嘛是你老人家最小的一個小兄弟,跟你來出家;「我是如來最小之弟」,他說我是你最小的小弟弟。佛有兩個堂兄弟,阿難是最小的一個。「蒙佛慈愛」,他說承蒙你老人家慈悲、愛護我,叫我來出家、我跟到你出家。「雖今出家」,我們注意這八個字啊!現在,我現在雖然形式上出了家了,「猶恃憍憐」。
我們出家的年輕同學們,常常我跟他們有時候很幽默講個笑話,我說你們在這裡出家,真好啊!基隆到高雄四個鐘頭,一不對,「我回家裡去看看!」我說我們當年在大陸看到出家了的呀,出家是不認家哦!叢林下幾百人,你說他是哪裡人?我隔好幾省。貴姓大名啊?不知道了,出家不認家了。有時候終身、一輩子都沒有回去過。我說你們這一班同學是真可愛啊!四個字:「猶恃憍憐」。還靠家裡的爸爸媽媽,不對,回去找媽媽!出了家回去媽媽看到心痛啊,豆腐啊、青菜蘿蔔吃了一大堆,還拿錢;然後不對還很關心,同阿難這四個字一樣。「猶恃」,還有個依賴性的,恃就是依賴性;「憍」,在佛前面還撒嬌,反正哥哥成佛了嘛,將來他上天的,我拉到他衣裳也可以走了嘛!何必修啊!有這個恃寵而驕。「憐」,總是哥哥啊!還靠佛的隨時憐憫他、關心他。他說我老實講還是這個心情!
「所以多聞,未得無漏」。因此什麼課都要聽,聽不到、聽錄音帶!總管聽。聽完了以後啊,講些什麼?「莫知啊!」聽到了、聽過了,過了就過了。那真是啊,「無著就是道」,一切不執著!哈!變成這樣了!阿難也是一樣。他說「所以多聞,未得無漏」,沒有證得無漏之果。
無漏是個果位。無漏,簡單地說,「心無滲漏」。一切念頭、心裡沒有滲漏。沒有雜念、沒有煩惱,一切都沒有;沒有是非、沒有善惡。整個的身心變成了無縫塔,比方形容它整個的身心,成了好像沒有縫的一個水晶的塔一樣,內外透明、纖塵不染。我們用現在的話簡單明瞭地解釋無漏。
真到了無漏境界,照佛學的術語解釋很麻煩的,阿羅漢果。換句話,心中的見思惑(見惑、思惑:思惑——貪瞋癡慢疑;見惑——邪見、身見、邊見、見取見、禁戒取見。)三界的見思惑、所有一切起心動念、所有一切的習氣乾淨了、鎮伏下去,才證得無漏果。換句話說,無漏就很圓滿了,等於尼龍袋裝冰水一樣,一點都不掉出來才是無漏啊!我們只要有一點毛病、有一點煩惱、一點什麼道理不懂,那就有點滲漏,就有漏洞。所以無漏這個道理我們簡單地講,不照佛學那麼講,不然「無漏」就要打過兩個鐘頭了,這兩個鐘頭專門要討論無漏了。現在我們還是照簡單明瞭的意思。
所以阿難說,我多聞,多聞什麼?聽的佛法很多,一肚子、一腦子的佛法、一嘴巴的佛話,會跟到佛所說的照樣地說,自己沒有證到,「未得無漏」。因此,他說我剛剛——我們講了好幾個禮拜,在阿難跟佛兩個是當場的事,他說剛剛化緣的時候就碰到摩登伽女,念了這一個外道的咒語,一念就給我迷糊了、吃了迷幻藥一樣了。這一件事情我們不需要再提了。他說,「不能折伏娑毗羅咒」。
【為彼所轉】,因此,幾乎使我著迷了。【溺於淫捨。】所以,他說在摩登伽女那裡,自己都覺得好像失神了、變成白癡了,他說莫名其妙。他說為什麼呢?
【當由不知真際所詣。】他提出一個問題。他說應當是因為什麼來呢?「不知真際所詣」。「真際」是佛學一個名稱。真際,真理的、那個真正的道的那個本體,有邊際作用;邊際後來就叫做量了——有這個境界。他說我不曉得道是個什麼境界啊!天天在學佛修道,不曉得道是個什麼境界;不知道真正的道是什麼,搞不清楚,所以才有這個結果。「所詣」,「詣」就是到達,他說因這個原因才到達這個不好的結果。
【惟願世尊,大慈哀愍,開示我等奢摩他路。令諸闡提,隳彌戾車。作是語已,五體投地,及諸大眾,傾渴翹佇,欽聞示誨。】那麼這些文字我們簡單地把它跳過去了。中間就是講,希望佛的大慈大悲,就是這一句是重要的:「開示我等,奢摩他路」。他所提出來的兩個問題,第一,他說我為什麼碰到魔障過不去呢?我們煩惱也是魔障,念頭不能清淨也是魔障,財色名食睡都是魔障。他說為什麼?大概——他還是大概講的話,因為我不曉得道的真體是什麼。他說現在希望你老人家大慈大悲,告訴我們真修行;「奢摩他」是什麼?得止,先把心能夠寧靜下來。「奢摩他」是止、得止,心能夠得止、得定。
得止、得定並不是佛法的究竟哦!只是入門的初步。譬如我們念佛的人念「南無阿彌陀佛」,一心不亂都做不到,沒有得止。其它雜念妄想沒有止,基本都沒有做到,所以沒有得到念佛的「奢摩他路」,一心不亂做不到。至少念佛得到「奢摩他路」,就是說得止了,一念清淨了,一念萬年、萬年一念,這條大路一直去。他現在提出來的是這兩個重點問題。我們還是採用那位同學的意見,其它的文字大家一看就懂了,我下面白話的也翻了,你可以參考一下。
他提出這個問題,我們現在注意,七處征心討論完了,阿難等於代表了我們向佛要求兩個方向:一個,指示我們大家,所謂修道、學佛,道在哪裡?什麼叫道?這是第一個目標。第二個目標,你至少要告訴我,這個心怎麼能夠定得住?我們這個心怎麼樣能夠定得住?免得心裡頭雜亂思想煩惱太多了。怎麼能夠定得住?所謂打坐啊、念佛啊,都是求定,怎麼樣定得住?就是這兩個。這個很重要哦!《楞嚴經》就從這裡開始了。
【爾時世尊,從其面門,放種種光。其光晃耀,如百千日。普佛世界,六種震動。】阿難提出這個問題,佛又玩了一個神通了,第二次放光。《楞嚴經》上佛有六次放光,所代表的意義都不同。第一次,阿難遭遇這個魔障,佛吃完了飯,匆匆就跑回來,馬上就入定,從頂上放光,出來一個化身佛,他自己的身外之身,講出一個「楞嚴咒」,教文殊菩薩趕快去救阿難。這是第一次放光,從頂上來。現在阿難提出來,要他告訴學佛第一步真正的道理,認到心;怎麼樣用心?開始在哪裡學?而且要佛講出來怎麼樣才能夠使心得定?定者是寧靜。那麼佛不從頭頂上——面門,就是從面門、臉上這裡,整個臉上呈現一種光華。那麼,照經典上形容不得了了!太陽都無光了。因為佛這裡、他這個電廠一開了以後,如來電廠,第一塊招牌一打開了,「其光晃耀」,啊!那個亮光之大!等於一百個、一千個太陽的亮光那麼大。那當然我們眼睛都張不開了,只好閉著眼睛,已經很刺眼了!
「普佛世界」,所有佛的世界都照到了,不止我們這個世界。地都跳動,「六種震動」。那不得了,大地震!東倒、西歪,下跳、上蹦,所謂東湧、西沒,這六種震動。假使我們坐在這裡不曉得怎麼辦啊!就是這樣,大地是六種震動。可是你要曉得,我們普通碰到地震是坐不住的哦!碰到佛法境界、得道,在這裡放六種震動,我們一樣安然無事哦!這是佛的、佛法的六種震動,同普通的地震絕對兩樣。這個道理,也代表了本身——我們大家諸位到達那個境界,自己身體內部整個的都會六種震動,左、右、上、下,所以由左通到右、由右通到左,都會一樣;面門也會放光。
當時佛現了這個神通以後,【如是十方微塵國土,一時開現佛之威神,令諸世界合成一界。】這個很嚴重了。佛現了這個神通以後,所有十方(十方就是東南西北,再加四個角、上下,這樣十方,十方虛空。下方也有佛哦!等於我們現在的建築,樓下還有樓下、地下室還有地下室、上面還有上面,重重無盡的世界),十方世界都看到釋迦牟尼佛面門放光,現這個神通。而這樣一來,光光相互——這個地方就是密宗了啊!這一本經典是「大佛頂如來密因」,秘密就在這裡!光光相互、每個光都透了,不但我們的本師釋迦牟尼佛放光,東方、西方、南方、上方,一切諸佛同時放光,每一個方透過了,所有的十方世界變成一個世界了。這是一個秘密。
這個世界,一切有阻礙,有時空的阻礙;有一個沒有阻礙——光、自性的光明,哪裡都是光。所以《阿彌陀經》告訴你,白色白光、青色青光、黃色黃光、紅色就紅光。換一句話,你加一句「黑色也是黑光」,都是光。光是無量無邊的,所以叫「阿彌陀」——無量壽,無量的,沒有時間限制、沒有壽命的限制;無量光。這個地方佛也顯示了這個秘密。
這個經典可沒有把秘密像《阿彌陀經》那麼告訴你清楚。「令諸世界合成一界」,這一界是什麼?在《華嚴經》叫做「一真法界」。十方三世只有這一界,沒有三界,也沒有他方世界;十方世界就是這一界;也就是我們唯心心界。當你明心見性了,就到這一界。
【其世界中】,他說這個世界裡頭、這個一真法界裡;【所有一切諸大菩薩,皆住本國,合掌承聽。】所有十方佛國,連阿彌陀的西方極樂世界的大菩薩們都看到了。東方藥師如來世界都一樣,大菩薩們等於說透視,我們現在叫國際電視台,這個叫「佛際電視台」打開了!所有大菩薩們在他的本佛國土都看到了,向佛頂禮,要聽佛說法,坐在他的本位上「合掌承聽」。就是最重要一段開始了!
注意哦,這是從面門放光的啊!也不是從後腦放光,不是像《濟公傳》那麼講,濟顛和尚要放光了,頭上後腦一拍「嗡嘛呢叭咪吽!」就放光了。他這個不是這個放光,他從前面。
【佛告阿難。】佛開始講話了。這個我們注意啊!【一切眾生,從無始來,種種顛倒,業種自然,如惡叉聚。】佛首先講的話。我們這個時候每一個文字都要注意了!佛放光以後對阿難答覆他的問題。這個世界上一切眾生,從無始以來(無始我們講過,不要再講了,無始的觀念,這個佛學名詞不要再解釋了,對不對?已經講過了,就是從很遠很遠開始),「種種顛倒」,這四個字注意哦!所以我們現在坐著,覺得我是一個人,這個觀念對不對,沒有悟道以前搞不清楚哦!究竟我是人還是狗?還是什麼?不清楚哦!我是人?是螞蟻?還是人是人啊?還是我是神經病啊?還是神經病的人是正常人啊?都是眾生顛倒!搞不清楚哦!「顛倒」兩個字佛學用得妙極了!
注意哦!他說一切眾生從無始以來種種的顛倒,不止一樣顛倒,顛倒的事情多得很耶!譬如說,我們兩個手多重要啊!一天到晚把它用到晚,吃飯也是它、洗菜也是它、上廁所清潔做工作也是它,燒香也是它。兩個腳有什麼了不起啊?襪子包了還要拿鞋子包,結果裡頭還是香港腳,臭得不得了!哎,那個臭的東西包得那麼厲害;這個手那麼好,你看鼻子眼睛那麼重要,擺在外面。那個不重要的地方又遮、又蓋、又捆起來——眾生顛倒!
你看那個鈔票一點用沒有啊,做柴燒也點不燃、做草紙用太硬,一點用都沒有;大家要把它包起來,還要拿一個箱子裝起來,還要拿保險櫃裝起來,還要用人拿一把槍站在門口看著;那個田地裡米啊、麥子啊做麵粉給我們吃的,那個多重要!水果啊擺在外面,隨便、沒有關係。你看眾生顛倒!顛倒的事情多得很,講不完啦!種種顛倒,也包括這些顛倒。因此眾生自己顛倒了,真的當假的、假的當真的,佛已經講了。所以我們現在能夠講話、能夠聽話,這個不一定是真的耶!你認為懂得這個是真理,不一定是真的喲!注意喲!「一切眾生,無始以來,種種顛倒。」
這個很嚴重!他說因為大家顛倒了,把正的當歪的、把歪的當正的;真的當假的,假的當真的,「種種顛倒」。
「業種自然」。因此啊,變成心理上形成一股力量,這股力量、生命的力量叫做「業力」,這個業。業有三種(歸納性的):「善業」,我們做好事是善業;做壞事是「惡業」;不好不壞的,莫名其妙做了,自己好像下意識無心做了的,那個是「無記業」,也是一種業。三業,即善、惡、無記。歸納性的,分析起來就多了。業是一種力量。他說我們自己顛倒了,所以這個生命輪迴,生了死、死了生,這個業力的種子(也叫種性),自己不知道,這一股力量、生命自然而然就來了。
「如惡叉聚」。惡叉是什麼呢?三樣東西。等於我們拿三個棍子,兩個棍子搭起來會倒下來;三腳架子一搭,它就立住了。「業種自然,如惡叉聚」,就是說,這個三架子很多了,善緣、惡緣、無記的因緣;善業、惡業、無記的業,湊攏來變這個人身。換句話說,都在顛倒,因為顛倒構成的業力。這是講一切眾生(普通人)。
【諸修行人,不能得成無上菩提,乃至別成聲聞緣覺,及成外道,諸天魔王,及魔眷屬。皆由不知二種根本,錯亂修習。猶如煮沙,欲成嘉饌,縱經塵劫,終不能得】。這個文字都很好,翻譯得非常美。他說一般修行人,覺得自己想跳出三界去修行,或者出家,不出家也要走修行;為什麼不能成無上菩提?菩提者,就是覺悟。為什麼不能直接成佛呢?一切眾生個個成佛,為什麼修行不能成佛?這是總目標。不能成佛,就走了岔路了。大路只有一條——證得菩提,大徹大悟成佛。菩提就是覺悟,大徹大悟成佛。因為大家顛倒了,認不清楚修行的那個根本。所以,走小路的,比較第一步岔的走小路成了聲聞緣覺。聲聞緣覺是小乘,也非究竟。佛在《楞嚴經》最後自己訓罵聲聞緣覺的弟子——「外道」。不是我說的,這個《楞嚴經》上最後有的。那麼,他說因為他沒有大徹大悟,沒有明心見性悟道,不能成佛,所以變成聲聞緣覺,什麼初果羅漢、二果羅漢、三果、四果羅漢——聲聞乘。乃至辟支佛、緣覺佛,這是緣覺乘。他說這些是小乘道,因為走岔了路,不能成佛。
那麼,再第三等岔了變成外道。什麼叫外道?外道的意義:「心外求法」(一切眾生都有心,向心外面依賴他人、依賴他力,求一個主宰——心外求法),這是外道,變成了外道。再第四等岔的,變成了比外道還差一等,天魔,變成天魔。第五等岔的,變天魔的部下、魔王的眷屬。他說為什麼?我們注意哦!他說修行人沒有認識真正心地法門、搞不清楚,不能成佛,歸納起來,一層一層有五條大的岔路。一條岔路,比較好的,成為佛弟子的聲聞緣覺小乘道;再差呢,變成外道;再差就變天魔,下面《楞嚴經》中間講五十種陰魔,天魔幾乎神通跟佛兩個差不多一樣哦!等於我們那個小說《西遊記》上講的,那個魔王變個假雷音寺、變成假的釋迦牟尼佛,把孫悟空都騙過去了,本事就有這樣大!再差一點啊,你覺得在修行啊?變成魔王眷屬。他說五條岔路。
為什麼呢?他說:第一,眾生顛倒;第二,修行人認不清楚明心見性,也是顛倒。他說為什麼會顛倒呢?都因為不知「二種根本」。注意這個話!因此啊,隨便來修行,「錯亂修習」,自己搞錯了,自己亂搞,以為自己是修行,他說整個搞錯了!他說等於拿一碗沙子來煮飯,你煮了半天,把沙子放電飯鍋裡頭,永遠煮不成飯的。他說蒸沙成飯,想把它變成飯、變成好的菜啊,千生萬劫永遠修不成,不能成佛。我們學佛的要立大志,就要求佛道,要成佛、求得菩提,而且這兩種根本顛倒要搞清楚。那麼這是佛的開頭、序言。現在他講正文。
【雲何二種?】佛自己提出來反問,告訴阿難。他說哪兩種錯誤呢?【一者,無始生死根本。則汝今者,與諸眾生,用攀緣心,為自性者。】第一種錯誤,就是我們這個生命中,無始以來,我們生來又死、跳不出輪迴,就是這個東西。什麼東西呢?「無始生死根本」。「則汝今者」,就像你一樣。佛告訴阿難(當時哦!阿難現在早成佛了,他說的是當時),像你一樣;「與諸眾生」,同我們大家一樣;「用攀緣心」,我們現在這個能夠思想、能夠有感覺、能夠有知覺、能夠起煩惱、能夠讀書、能夠思想這個心,叫攀緣心。「攀」,這個手像猴子抓東西一樣,一路這樣抓,一個思想一個思想抓過來;「緣」,就是抓到一個東西,總想抓一個東西。睡覺呢,還怕「阿彌陀佛」掉了,多念兩句,然後再睡。「我昨天念了五千句哦!」昨天是昨天啦,五千句已經到了極樂世界去了,他在這裡還在抓呢!——攀緣心。攀緣心,就是手那麼抓。我們現在呢,「哎,你為什麼打坐啊?」譬如有兩位同學,我說這兩天怎麼樣?「哎喲,這兩天少做功夫啊,所以不行了!因為少打一點坐。」以為好像打坐做功夫就對了。也是攀緣心,顛倒!當然不是顛倒,「倒顛」,倒顛、顛倒差不多,一樣!
「用攀緣心,為自性者」,認為這個能夠思想知覺這個、以為這個才是自己的心。佛這樣一說好嚴重啊!你看我們想想看,我們呢?那些人一天「老師啊!怎麼教我一個功夫啊?我的氣又給人家拉動了!又什麼……」他自己都用自己裡頭的攀緣心、用這個心來修道。而且做了一點功夫,「好啊!剛才一堂坐下來,呵!好清淨啊!氣脈又動了……」那個氣脈動了,你上午動了,下午呢?下午沒有了。沒有了又在「哎呀,後悔啊!假使我下午不下座多好呢!」下午你不下座嘛!「哎呀,我的腿受不了啊!」都是攀緣心。「一切唯心造」,心是什麼東西你都認不清楚嘛!你講修行,他說你不是全錯了?!
一切眾生第一個錯,「用攀緣心」,認為這個就是自己的心、自己的性。問到你心在哪裡?「心在裡面啊!我在想啊!我在講話啊!」這個是攀緣心哦!就是我們今天大家聽《楞嚴經》聽進去的、我能夠講出來的,也是攀緣心。攀緣是一個連一個,一句話講了就過了,過了後第二句就上來,這個就是攀緣心、凡夫的攀緣心。這個攀緣心就是無始以來生死的根本。佛說的啊!他說第一點大家錯了。
第二點,【二者,無始菩提涅盤,元清淨體。則汝今者,識精元明,能生諸緣,緣所遺者。】很重要哦!這幾句話你當咒子念,念它三年,包你會成道!這個話我負責說話,說錯了我要下地獄的。地獄很可怕,並不好受哦!地下室都很難過,不要說地獄!從哪裡念起?
「無始菩提涅盤,元清淨體。則汝今者,識精元明,能生諸緣,緣所遺者。」就把這幾句話當咒子念,你背來了,參透進去,你就悟道了!
佛怎麼樣說啊?第二個顛倒,我們天天要求道,道有個代名詞,悟了道叫「菩提」,菩提就是一悟:「啊,悟了!」這個時候是菩提。菩提是梵文,中文就是覺悟、大徹大悟。「涅盤」,悟了以後證得那個境界,那個證量、那個境界,就是涅盤,叫做涅盤。這個涅盤境界是什麼?「常樂我淨」的。不生不滅、不垢不淨,是「常」;「樂」,它沒有苦,只有清淨之樂。那個是生命的無我中間的真我,那就是淨土,就是涅盤。
那麼我們現在學佛修道,就是修到這個。要想覺悟、開悟,證得菩提、證得涅盤。菩提涅盤他說怎麼樣去求證到呢?注意哦,「元清淨體」,不要你去修的,每一個人都有,原來就有;本來很清淨、本來就清淨,你不要去找一個清淨。把兩腿盤起、眼睛閉攏來找清淨,你在幹什麼?!你在裡頭開運動會啊!閉起眼睛在裡頭想東想西,又找菩提、又找涅盤、又找無明、又找煩惱、又找佛,這是幹什麼啊?!他說本來原來清淨的。
可是眾生啊,認不得我們原來就是清淨體,偏要在那個攀緣心上轉。看到一個思想來了,又怕,又想去了妄念。妄念你要去它幹什麼?!它既然叫妄念,它自然就跑了嘛!你們哪一位能夠把妄念抓得住啊?我們在座哪一位能把自己的思想抓得住哦?如果有人抓得住,我就皈依你!雖然是魔王,也沒有關係,就皈依。你抓不住的啊!
一個思想、一個思想,它自己本來空,不要你去空它的啊!你說我現在能夠把念頭空了,你那個空掉那個念頭那不是一個念頭嗎?!那也是個攀緣心嘛!告訴你,攀緣心它自然緣過了就空了嘛!所謂空者,它自性本來空,不是你去空它的啊!所以他說眾生顛倒。
講了一個空、說了一個空,佛說一切皆空,偏偏打起坐來「我要空啊!空啊!」你那個打坐不在一切以內啊?!一切皆空嘛!你坐起來也空,空也空嘛!所以佛說眾生顛倒。他說因為認不到「無始菩提涅盤元清淨體」。我們自性本來清淨的,一切不留。所以禪宗的六祖悟了道,說「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本來沒有個東西嘛,哪裡粘住了?
譬如我們從八點鐘開始,講「佛說阿難……」,講過了就沒有了,你聽過了也完了。「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不要清淨,本來清淨的嘛!
那麼下面佛更慈悲。他說這個「元清淨體」、「道」本來在這裡,你不懂。「則汝今者」,他告訴阿難,「識精元明,能生諸緣」,就是你現在眼耳鼻舌身意,六根、六識,這六種,在外面起分別作用,意識攀緣、這個六識攀緣,「能生諸緣」。我們眼睛一看就看到了、耳朵一聽就聽到了,六根六識起攀緣心作用的,他說你哪裡去找「道」哦?
現在他告訴阿難,道在哪裡?「則汝今者」,就是你現在;「識精元明」,這個六根、六識,「能生諸緣」,你一看東,東面就看見;一看西,西面又看見;轉過頭來,都看不見。當你面對現實的時候、那個境象來的時候,就有;過去了,就空。「緣所遺者」,緣聚就有、緣過了就沒有,沒有你去找它幹什麼?
「緣所遺者」。因緣聚散,如浮雲的去來。譬如我們每一個禮拜一的晚上,大家在十一樓,一堂人坐在這裡,樓下樓上都是人,因為《楞嚴經》這個因緣,這兩個鐘頭聚在一起。兩個鐘頭時間一過了,各人回家,這個境界就散了;這個境界散了,十一樓還有《楞嚴經》講座沒有?沒有了。你那個能夠聽經、能夠想的那個還有沒有?有啊!沒有離開過你啊!一切因緣能聚、能散,一切因緣散完了,我知道「因緣散了」,散了你不要哭啊!因緣散了,「哦喲!好空哦!」哭起來了!又上一個當。當然你也不要笑,笑也上一個當;不哭不笑好不好呢?也上當。
那麼怎麼叫不上當啊?喜怒哀樂一切自在,喜怒哀樂也是外緣。「緣所遺者」,一切緣過了,那個能起因緣的那一心,本來「遺」還遺留在這裡哦!《楞嚴經》翻得最好是這個「遺」字,「緣所遺者」,譬如我們現在坐在十一樓,大家這個因緣聚會;等一下大家都回家,我們都是緣,緣散了,這個地方呢?空的,這個地方沒有變,「緣所遺者」。所以我們大家做了幾十年人思想、感覺、經過都很多,這都是因緣聚散。昨天的事、昨天的因緣過了,現在講一句話也是因緣。因緣講了,也聽到了;我講過了,不講了;不講了,有人打噴嚏你也聽見了,這也是緣。緣也過了、噴嚏也過了,一切都過了,你能知道這個本來清淨在這裡,「緣所遺者」。他說你本來清淨的啊!
【由諸眾生,遺此本明,雖終日行,而不自覺,枉入諸趣。】因為一切眾生,本來丟下了一切因緣、空完了,那個空不掉的那個就在你那裡啊!那個用不著空,也用不著不空啊!所以佛教裡頭有五方佛,北方的那一位佛叫什麼啊?我們出家同學都曉得——「不空如來」,空、不空,不空如來嘛!南方寶生佛、北方不空佛,佛都告訴你了嘛!
所以你一切因緣空完了,你能夠知道空與不空的那個;「遺此本明」,你本來明白,你幾時糊塗過啊?!你從來也沒有糊塗過啊!你糊塗就不會到這裡搞《楞嚴經》了,可見你一點都不糊塗!還曉得來「愣」一下呢,愣頭愣腦的就是會愣,這個就不糊塗啊!
「遺此本明」,他說因為一切眾生自己不能自己覺悟到這個;「枉入諸趣」,所以很冤枉的在六道裡頭滾來滾去,「枉入諸趣」。
好,現在我們曉得兩種顛倒,搞清楚了。(師笑寫板書的同學:呵!陸先生顛倒,不該寫的拚命寫、該寫的不寫,哎呀,真顛倒。)
現在佛說兩種顛倒,一種顛倒是拿攀緣心、自己這個思想、這個念頭,把這個當成自性。第二種顛倒注意哦!他說我們這個清淨之念頭、這個心啊,自性本來很清淨,都在這裡。一切萬緣過了,不去攀緣,所留下來能夠知道的;緣過了我們知道空了,緣來了知道有了,他說這一個。不要搞錯了!搞錯了就會永遠無法修行。
現在我們再繼續下去。佛先提出來兩種顛倒,答覆了第一個問題了。阿難問的第一個問題,他說我們修道,因為不曉得「真際」真正道路是什麼?佛現在答覆了真正道路是什麼。真正的道路就是我們本來的、原來的清淨心。不要用這個思想的、感覺的心去修、去做功夫,這是第一問題答覆了。等於我常告訴大家,你要盤腿學打坐,想修禪定,兩腿一盤、手一放,已經對了。如果你把兩腿一盤,手一放好,然後「哼!哈!不要吵啊!我修道了啊!」空念頭、脖子不對……搞了半天都是多餘的。
當你說清淨,不要盤腿,你看,放下就清淨了;說過了就清淨了,聽過了也就清淨啊!不要另外去找一個清淨的。你如果說「哎,對了!這句我聽懂了!現在我要找一個原來清淨的心……」完了!又在顛倒!那是攀緣心。這個要注意!
好!現在阿難提出來要求的第二個問題佛要答覆了,他告訴我們怎麼樣能夠得定。雖然道理懂了,我心定不住啊!怎麼樣能夠得定?佛說了,「阿難」(就是三十八頁這個原文),【阿難,汝今欲知奢摩他路,願出生死。】現在開始「八還辨見」了。這是八次往返討論了,阿難要修道、打坐,怎麼樣得定?注意哦!很多人想得定,你怎麼樣能夠得定?佛說,你想知道奢摩他路,得大止觀、大止;「願出生死」,想得真正最偉大的止觀的正路,想跳出生死。
【我今問汝。】他說我現在問你。佛怎麼樣問啊?佛在表演,他說現在我要問你了,就把膀子這樣一拿;【實時如來舉金色臂】,就把他自己身上這個黃的、發光的膀子一拿。【屈五輪指】,就是五個指頭啦!不過佛的相貌(手)比我們的手漂亮,那個指頭、十個指頭都是螺旋紋的,都是螺、十個螺。我們講的「十螺生兒做狀元」,什麼「一螺窮,二螺富,三螺開當鋪」啊什麼的,搞不清楚,啊!(眾笑)十螺就是這個五輪,尤其這個指頭;而且很漂亮。「屈」,佛就這樣膀子一拿,然後把這個手掌一攤開,手握拳。佛經描寫的文學那麼漂亮!實際上啊,佛就是說,「我問你,你看!」就是這一下,給他佛經文學形容得漂亮了。「舉金色臂,屈五輪指」,【語阿難言】。佛把手一拿、拳一擺,就問阿難。【汝今見不?】他說你看見吧?
【阿難言:見。】阿難說,「見!」當然看見了。手一拿、拳一拿,怎麼看不見?所以阿難答覆話只有一個字「見」,看見了。
【佛言】,佛就問他,【汝何所見?】你看到了什麼?這就是禪宗!你看到了什麼啊?
【阿難言:我見如來舉臂屈指,為光明拳,耀我心目。】他說我看到你老人家拿起膀子,把指頭一拿變成拳。「舉臂屈指」,把五個指頭一抓攏來;「為光明拳」,你那個手嘛發亮、發光的,他說好像電燈泡一樣,在我眼睛前面晃來晃去,就是這樣嘛!阿難講得很老實,「是這樣啊!」
【佛言:汝將誰見?】佛說你拿什麼看見的啊?你看佛一步一步逼人吧?把手一拿:阿難,看見了嗎?阿難說看見了。他說你拿什麼看見啊?他說你拿拳頭、一拿我就看見了。佛說不是啊,我問你用什麼東西看見我拿拳頭的啊?所以「汝將誰見?」
【阿難言:我與大眾,同將眼見。】阿難也有點不服氣了,他說這個……你老人家!我同大家一樣,都是用眼睛看見的啊!都是眼睛看見你這個手啊!
【佛告阿難】,佛就說了,【汝今答我,如來屈指為光明拳,耀汝心目。汝目可見,以何為心,當我拳耀?】他說,照你現在答覆我的話,說我拿個膀子起來,把手指握攏來變成一個拳頭,「耀汝心目」,在你眼睛前面一晃。「汝目可見」,你的眼睛如果可以看見的話。「汝目可見」四個字是古文,這個很難懂了。「汝目可見」,換一句話就是說,佛在說眼睛不能看東西的。「汝目可見」,假定你認為「汝目」你的眼睛可以看得見東西的話;「以何為心」啊?他說你心在哪裡?
看東西不是眼睛看哦!心看哦!「心不在焉,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哦!所以阿難又在顛倒了。所以佛說你看見沒有?他說我看見了。「看見什麼啊?」第一次錯了,看見你的拳頭。佛說「你拿什麼看見的?」他說我眼睛看見,他說我同大家一樣都是眼睛看。又錯了!
佛說你如果認為人的眼睛可以看見東西,「以何為心」啊?我問你,心在哪裡?心不見、心不動能夠看見東西?那個死人剛剛斷了氣,眼睛就看不見了,他心沒有了嘛,以何為心啊?「當我拳耀」我的拳頭在這裡,你的心在哪裡?
【阿難言】,阿難又說,【如來現今征心所在,而我以心推窮尋逐,即能推者,我將為心。】上面有七次了,佛都把他說了不對。這一次佛又來了,拿個拳頭逗一下、他又逗出來,最後問他心在哪裡?「阿難言」,阿難說,「如來現今征心所在」,他說你現在徵求(問我)心在哪裡,而我現在用我的心來找這個心。「用我心」,他又錯了,顛倒了,用攀緣心。他說我以心「推窮尋逐」,我用我的心仔細找我心在哪裡;「即能推者」,就是那個我現在能夠想、要找的!就是我現在,你問我心在哪裡,我給你問愣住了,我現在找找找……找了半天,心在哪裡找不到。「哦!」他說我懂了,「就是我要找我心的這個東西、這個思想,這個!」「我將為心」,這個就是心。
你看,釋迦牟尼佛發不發脾氣啊?也發脾氣。這一下釋迦牟尼佛發脾氣了。【佛言:咄!】文字很好聽,就是佛說「嗐!你怎麼搞的啊?!」就是這個話。佛也拍桌子了!這個「咄」字你看到很輕鬆,就是威嚴很……「咄!你怎麼搞的?!上次跟你講了七次了,不是心!你現在還講這個是心!」所以佛都發了脾氣了。
他說阿難啊!【此非汝心。】他說這個不是你的心啊!我們注意哦,我們現在能夠思想的,他說這個不是你的心啊!你把這個當成心,錯了!他說「此非汝心」啊!
【阿難矍然,避座合掌,起立白佛。】佛發了脾氣,阿難也嚇住了。阿難倒不是給佛發脾氣嚇住;佛說你現在能夠想的不是你的心啊!這一句話把阿難嚇住了,「矍然」,就跳起一下。這個「矍」字是中文字形容人那麼跳一下,就是我們人緊張一下,趕快就站起來了,「合掌,起立白佛」,站起來問佛。
【此非我心,當名何等?】他說我現在能夠思想的、我們能夠聽話的、能夠坐在這裡有感覺的,這個不是心,這叫什麼東西啊?!那換句話,我們人白活了一輩子,沒的心了嘛!難道到東門菜場賣掉了?!哎,還是到哪裡去了?還是灌香腸灌掉了?這個心到哪裡去了呢?他說這個不是我的心,那叫什麼呢?!所以阿難也急了。
所以這個經典都是話劇耶!電影銀幕上一樣的。佛說,「咄!那麼笨!這不是你的心。」他一聽就一跳跳起來,他說這不是我的心,我心在哪裡啊?這個思想的不是心,心在哪裡?
【佛告阿難。】注意哦!這句話特別注意哦!你們真正修行、年輕同學要背來哦!要背來。什麼叫背來?不是記住。你們現在讀書啊,不會背書的。拚命記、應付考試,考試完了就丟掉了。「背來」不是「記」哦!背到像唱戲一樣、唱歌一樣,不用腦筋就唱出來的,腦子就出來,那個叫「背」。我們當年背書是這樣的,背來。所以你看那個電影上背書的時候是搖頭,亂搖、亂背,不用腦筋的,所以到年紀大了,一背就出來了。現在這句話要背來:
【此是前塵虛妄相想,惑汝真性。】他說你認為「現在能夠思想」這是你的心啊?這個不是啊!這是影像,就是現在的話「意識形態」,意識的形態所構成的影子、概念。哲學上常用意識形態,你的意識構成了一個觀念。意識形態也好、觀念也好,都是名稱的不同了,都是顛倒話,不要受騙!他說你認為這個思想,我們所有的思想來來往往,都受我們過去經驗意識心理自己的支配;「前塵相」,經驗上,我們生來以後,由父母教育開始,一直到受外界接觸的影像接觸進來,這個現象;現象來以後,變成我們的思想習慣、意識形態了,變成一個觀念,所以一想就是這個觀念出來了。他說這個不是你的心啊!這個是「前塵虛妄相的思想」,意識形態。
「惑汝真性」,你自己被自己欺騙了。換一句話,這是「心態」、心的作用的姿態,不是真心的「體」。佛要阿難、要我們找的是「心的體」,那個是什麼?阿難拚命就在「用」上去找。釋迦牟尼佛說:阿難,你去到廚房給我把麵粉拿來!阿難看看廚房裡有餃子,餃子上找麵粉;又在麵條上找麵粉,他都在用上去找了,同我們一樣。這些作用啊,「此是前塵虛妄相想,惑汝真性」。他說你受了欺騙!誰欺騙我們啊?自己欺騙自己!都把能思想這個……思想是個習慣性的,所以思想你也用不著去空它,它本來空的,它是個習慣性的。
他說,【由汝無始至於今生,認賊為子,失汝元常,故受輪轉。】這都由於你無始以來,一直到現在這一生,你把自己的東西忘了;把到你家裡來的土匪、小偷認錯了當成兒子。我們的思想感情在裡頭,都是我們的小偷。可是我們把這個能夠思想、能夠感覺的這個當成是自己的心,用這個心去修止觀,他說你怎麼修得成啊?!所以「認賊為子,失汝元常」啊!喪失了你那個本來的真性;「故受輪轉」,你永遠在那裡輪迴。
所以你在念佛,想把「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阿彌陀佛……」,一句一句,「阿-彌-陀-佛」,四個妄想兜攏來的。「南-無-阿-彌-陀-佛」,六個妄想兜攏來。你說《華嚴經》、《清淨經》、《法華經》,都是妄想兜攏來;這個妄想馬上過了,都是前塵分別影事啊!你想把這一個觀念、或者你的觀想永遠停留住、叫「奢摩他」,就是第五種成就了;最高也不過第二種成就——聲聞緣覺。第三種是什麼?外道;第四種是天魔;第五種是魔子魔孫了;你不是入魔了嗎?他說「故受輪轉」。好了,阿難一聽,給佛又訓了,罵了。
【阿難白佛言】:阿難還是不服氣哦!聽到這裡跟佛倆論辯起來了。【世尊,我佛寵弟,心愛佛故,令我出家。我心何獨供養如來,乃至遍歷恆沙國土,承事諸佛,及善知識。發大勇猛,行諸一切難行法事,皆用此心;縱令謗法,永退善根,亦因此心。若此發明不是心者,我乃無心,同諸土木。離此覺知,更無所有,雲何如來說此非心?我實驚怖!兼此大眾,無不疑惑。惟垂大悲,開示未悟。】這是一口氣下來,所以斷不了。阿難也給佛逼急了。「人急懸樑,狗急跳牆。」同我們一樣、逼急了,他所以跟佛兩個辯論了,毫不客氣!
阿難就跟佛說,「世尊!」他說佛啊,「我佛寵弟」,他說對不起!我是你最愛的你的弟弟啊!你平常最愛我的啊!他說我也愛哥哥、愛你啊!「心愛佛故,令我出家。」你說要我來出家。所以他的出家多幸福啊!不對就去找哥哥哭一場。他說我出家了以後很乖哦,聽你的教化。我的心「何獨供養如來」,豈止供養你啊?叫你每一天早晚功課,觀想遍歷恆沙國土、西方極樂世界、哪裡天上天下……我在那裡觀想,都去了、都去了;晚上施食,什麼地方都有了,你們都有飯吃、都有飯吃,一個錢不花,心裡想想就是了嘛。一顆米多大、多大、多大,你們吃啊、吃啊,變成麵包啊!這樣當然肯做嘛,這都是你想的嘛!他說我也是「遍歷恆沙國土,承事諸佛」,每一個佛前面我都去供養的。不但供養一切佛,(還)供養一切善知識。
他說就是我今天發很勇猛心走菩薩道的。菩薩道是八個字哦!什麼是菩薩道?「行人所不能行」,走人家不能走的路,就是做人家不能做的;「忍人所不能忍」,大家忍不下來的忍得下來,吃不下來的苦我給你吃下來,這是菩薩道。簡單地說,「行人所不能行,忍人所不能忍。」這是菩薩要發大勇猛心,就是走這個路子。「行諸一切難行法忍」,這就叫「難行法忍」。他說就是修菩薩的苦行,菩薩修苦行哦!不願意做也要做,不願意講的話也要講,不願意見的事也要見,不願意看的人也要看,他說這個是菩薩道。不管如何苦、不管如何修行,他說也是我們這個心啊!「縱令謗法,永退善根,亦因此心」。就是罵佛了、反對佛了,罵人家、造惡業的,也是這個心啊!
他說剛才你老人家說這個不是心,照你這樣一講,「若此發明不是心者」,他說我們就沒有心啊!等於木頭啊!除了這個能夠思想以外、能夠感覺以外,還有個什麼叫做心呢?他說你老人家說這個不是心,那我們不是人了!人除了這個心以外,這個不是的話,就等於一塊泥巴,等於一個木頭啊!
「離此覺知」,離開了這個知覺的。上面這個「覺」是感覺,下面這個「知」是知覺,倒轉來用的。「離此覺知」,他說我們這個人離了這個感覺、離了知覺以外;「更無所有」,哪裡有一個什麼作用呢?這個身體是個軀殼嘛!心在哪裡?
「雲何如來說此非心?」他說為什麼你老人家講這個不是我的心?!他在叫了!如果演電影的話,他要大叫!假使你這一幕把他拍成電影的話,阿難一定臉脹得通紅。他說你現在講我們這個不是心,如果做電影表演他就要這樣叫了。他說我們這個心到哪裡去了?你要還我一個心來啊!他說「雲何如來說此非心?」他說為什麼?「雲何」是「為什麼」,為什麼你要講現在我們用的這個不是我們的心?
他說「我實驚怖!」他說佛啊,你講了(這個話)實在把我毛孔都立起來了!假使我們這個不是心,我這個人是瘋子活在這個世界上啊?!他說我是個什麼東西呢?我實在害怕了!「我實驚怖!」他說不但我在害怕;「兼此大眾」,在座的大家「無不疑惑」,沒有一個人不懷疑的哦!這個能感覺、能思想的不是我的心,我心在哪裡啊?「惟垂大慈,開示未悟。」他說希望你老人家大慈大悲,再說清楚一點,使我們瞭解。
那麼我們翻過一頁,現在開始「八還辨見」了,見道這個心。哦,「八還辨見」要一氣呵成,恐怕這一下講不完,怕中間免得都耽誤了。我們回去,先不要急,這要等一個禮拜。下個月我們研究一下、加重一點。一個禮拜一次啊,這個心不曉得到哪一天才找回來,很麻煩!



我們上次講到佛告訴阿難的話,就是說眼前所見的、我們眼睛所見的一切等等,都不是道。那個心的體、這個「道」,那麼——外緣都去掉了以後,所剩餘下來的。
這句話,也就是說在我們《楞嚴大義》這本書上三十九頁,最重要的地方。那麼阿難提出來問的問題重點是兩個問題,一個是怎麼樣能夠得到一個真正的止定的境界?由能夠得到止定的境界就能夠發慧。如何證道?那麼討論這個心的問題。現在佛開始答覆的話。
另外一點我們要注意,我們研究佛經千萬不要把它研究死了。我們普通研究佛經,把它當佛學來講,那就變成一個死的佛學。我們研究佛學,要把它研究活的,就是說會之於心,同現實的生活、同自己現在所要求的要配合在一起的。不要書本是書本、經典是經典、我是我,那就白研究了。這一點請大家特別注意!因為《楞嚴經》的文字太美了,往往會被這個文字牽走了的。
現在我們開始是《楞嚴大義》這一本書的四十一頁最後的大字,經典的原文,佛開始答話。「爾時世尊開示阿難及諸大眾,欲令心入無生法忍,於師子座摩阿難頂,而告之言。」這一段。
這一段裡頭我們要解決一個問題,就是第一行「爾時世尊開示阿難及諸大眾」。「爾時」就是「這個時候」,佛準備開導、明白地表示佛法的大要,告訴阿難以及大家,要使大家心證入什麼境界呢?有名的佛法大乘菩薩要得「無生法忍」。「無生法忍」是佛學的專有名詞,這個名詞我們也不要看死了,要讓它變成活的佛法。就是說我們這個心性、身心躁動不定、浮躁不定,那麼一般人所謂修行、打坐,就是把這個身心如何能夠寧定得下來;普通叫做入定。在中國文化,後來宋明的理學家就叫它「習靜」,練習如何靜下來。不管是入定也好、習靜也好,就是使我們煩躁、波動的心情、身心(生理和心理)如何寧靜得下來。這是普通的。
那麼這一種方法呢,就是修止的方法——「奢摩他」有很多;或者靠生理的作用來,或者靠心理的作用來,各種方法很多。但是證入佛法大乘道理呢,有一個最高的原則,所謂大乘菩薩道要真正證入定慧等持的境界,必須得到「無生法忍」。那麼什麼叫「無生」呢?
我們這個心理的作用在佛法裡頭認為是生滅法。我們一個思想來了,一個思想又過去了;一個感覺來了,一個感覺又過去了。一生、一滅,起伏不定,不會永恆變成一個的。那麼,以生滅心來修這一個不生不滅的道,——眾生顛倒!我們現在用心去做功夫,都是生滅心來修一個不生不滅的道,那是顛倒!錯誤的!永遠搞不好的。
要真正得到一個不生不滅的道,要想它不死,除非不生;開頭就沒有動過,那永遠也沒有毀壞,永恆的,如此所以叫做「無生」。因為要修到不滅,不滅還是後果,你不如修前因不動。例如我們做生意怕蝕本,那麼不做,也不賺錢、也不蝕本,永遠保持,所以是「無生」。「法」,這個法門;「忍」,形容那個境界切斷了。拿現在觀念解釋這個佛學名稱叫「無生法忍」,那麼就是阿難所要求的我們怎麼樣得到真正的奢摩他——止、定了,真正的定。大乘佛法最基本的,菩薩要得無生法忍。這是一個非常嚴重的問題!
所以佛現在開始要告訴阿難,要使他「欲令心入無生法忍」,要想領導阿難同大家,使你這個心境證入到無生法忍這個境界。大乘道的第一步,所謂得定;普通小乘叫得定,大乘無所謂得定——無生法忍,連定都不需要了,超越了這個定。因此,佛表示的特別重要!
所以這裡如果我們把這個經典看活了——並不是不恭敬;你很恭敬地把它當一個現場的描寫,寫一個劇本一樣。「於師子座」,佛坐在他那個位置上。「師子」並不是獅子、老虎那個獅子,指老師的那個座位,大師的座位佛經裡稱它為「師子座」。因為古代相傳,我們中國講老虎是百獸之王,獅子比老虎還厲害!所以獅子一叫,百獸腦裂。所以獅子一出來一叫,其他的百獸頭都昏了,有這樣威嚴。因此比方佛的那個座位、老師的座位,稱它為「師子座」。那麼後來佛教塑佛像,只好把它變成一個形式代表,這個佛像的下面雕一個獅子背著那個座位。
「於師子座,摩阿難頂,而告之言。」前面上次講到佛發了脾氣,剛剛罵了阿難,「咄!那麼笨!」——這個意思。然後這一下很慈悲,阿難還跪在那裡,他就摸摸他的頭,大人摸小孩一樣摸摸他的頭。那麼在西藏後來密宗碰到活佛啊、什麼大師給你摸摸頭、摸摸頂、灌頂,什麼災難都消了。結果嘛大家都想摸頂,往往那些像達賴啊、班禪啊一出來,成千上萬的人,你看那個頂怎麼摸啊!結果就弄幾個大力士走來拿個竹竿,竹竿前面掛著皮鞭,老遠就「啪」這樣打過去,所有人的頭頂都打得辟裡啪拉的響,代表這個手摸了頂了。我一看,我也不想摸頂、也不想挨打!還是對我的「無生法忍」吧!忍一忍算了!(一笑)這是講到摸頂的這個故事。
那麼摸頂是佛在這裡開始,摸阿難頂,就是表示很親切、慈愛,告訴他重要的話。
「而告之言」,佛說話了;「如來常說,諸法所生,唯心所現。一切因果,世界微塵,因心成體。」這裡這一段經典的文字把佛法的總綱重提一下。這個文字是古文了,寫得很優美的。「如來」,這裡沒有講「世尊」,這是佛的一個別稱,凡是一切人成了佛的,一個總稱都叫做「如來」。所以像「釋迦牟尼如來」,那是總稱上面加一個特稱,他是特別這個名號。「阿彌陀如來」,那是代表阿彌陀佛;譬如「東方藥師琉璃光如來」,那是代表東方的藥師佛。所以「如來」是個總稱,所有成佛的人都稱「如來」。注意這個文字,這裡沒有講哪一個特稱、單獨哪一個佛;所有十方成佛,佛佛道同,所得的道是一樣的,所以他用總稱。他說,佛教、佛法「常說」常常告訴大家,「諸法所生,唯心所現。」
「法」就代表了一切事、一切物、一切作用,動、靜等等,都叫做法。「諸法所生,唯心所現」,一切事物、一切的作用說起來都是心造的,沒有其他的;沒有另外一個東西作主的。什麼鬼啊、神啊、上帝啊,菩薩也作不了你主,佛也作不了你主,一切唯心。真正的佛法是講一切唯心。拿哲學的一個名稱來講:純粹的、徹底的唯心哲學,包括了心物一元道理的唯心。當然沒有他力的存在了,也否定了一切物質的存在;物質也是唯心所造,所以是純粹的唯心。佛法的道理是告訴我們,「諸法所生」,一切萬有的現象、能夠成長在這個世界的現象,「唯心所現」,純粹是唯心所呈現出來的。
甚至於物理世界、一切世界,因為佛說的世界不只講我們這個世界。我們都曉得佛學有個名詞——三千大千世界。怕有些青年同學不知道,再簡單地重提一下。佛法的道理,像我們這一個地球,不過是一個世界。這個「世界」的名稱根據什麼呢?根據一個太陽系統所帶領的有關的星球,這樣是一個世界。那麼,這個太空裡面像我們這個世界太陽系統一樣的,很多太陽。所以,一千個太陽系統的那個世界叫做一個「小千世界」;一千個小千世界累積起來,總說叫做一個「中千世界」;再累積起來,一千個「中千世界」叫做一個「大千世界」。所以叫做「三千大千世界」,三千大千世界的觀念就是這樣來的。三個千世界,「小千世界」、「中千世界」、「大千世界」合攏來就是一個世界,這麼一個世界算是一佛國土。一個佛成佛了,他的影響力到達那麼多。那麼,每一個佛都有他的三千大千世界。
換一句話說,佛法的宇宙觀是無量無邊擴大的、很偉大的宇宙觀。所以看這麼一個人類的世界是非常渺小的,不要認為自己了不起。這個宇宙像這樣的世界很多。
同時,另一個世界的觀念,佛法的歸納性的分類,那麼又不同,世界也叫做「世間」(人世間)。人世間這個名稱在中國文化是出於《莊子》的「人間世」。這個世間包含了三個觀念,我們好像上一次提到過吧?「器世間」,就是物質世界;「眾生世間」,就是有一切生命存在的;「有情世間」,眾生裡頭有生命、有思想的。這三個合攏來,物質世界、精神世界,合攏來叫做一個世間。那麼,有些佛學還加一個,第四個:聖賢世間。聖賢世間就是一切佛菩薩、得道了的人,他所成立的這個世間,譬如阿彌陀佛有他成立了的西方極樂世界。那麼這個世間觀念同世界觀念差不多是同類的(類同的)思想。
現在我們回轉來看《楞嚴經》的原文,「一切世界」,這個一切就包括了三千大千世界,不可數、不可知、不可量,這個太空裡頭不曉得有多少世界。「一切因果,世界微塵」,一切世界所成立的,像我們這個世界是這樣,到現在兩百多萬年,人類永遠在打打殺殺、你爭我奪、生生死死,很痛苦地過下來,已經到現在兩百多萬年了。像我們的歷史文化,講少一點是三千年;規規矩矩是五千年,還是客氣的話。剛剛有位同學告訴我,一個外國美國同學在這裡(台北)講演,他就站起來講,他說我們這是在台灣,我只看了一個月,他說我覺得你們中國的這些同學,中國的文化至少是八千年,為什麼自己對自己的文化你們那麼看不起,(卻)相信我們那個可口可樂的文化?哈,這個是美國同學在這裡演講講的,今天剛剛有位同學告訴我,我覺得蠻好玩,很有道理!尤其是在外國的同學嘴裡講出來的。他用的名詞很滑稽,美國的文化是「可口可樂的文化」。(一笑)
所以說,這個世間為什麼形成這麼一個世間呢?其間都是一切眾生業力果報所造成的,有它的遠因、有它的近果(遠因,很遠的因;所發生現實、面前的果報)。所以他說一切因果所形成的各個不同的世界;「微塵」,微塵是指物質、物質世界。他說這個物理世界的形成,「因心成體。」也因為心所構造,才變成這個物質世界。所謂物質世界在佛法裡頭四個物質的大元素,叫做四大:地、水、火、風。固體的物質就是「地大」;液體的物質就是「水大」;那個熱能就是「火大」(不是發脾氣叫火大——熱能叫火大);那個大氣層就叫「風大」。那麼,還加一個「空大」——五大。四大以外加一個空大,空大就是整個有相的、我們抬頭看得見的太空、虛空。這個有相的虛空看得見,這也是物理世界的一種。
所以他說,這個世界、物質世界物理作用的四大(或者五大)也是唯心所造的。這是佛法的綱要。所以這幾句話諸位同學要學中國文字、學中國文學,不管你學古文或者白話,好好把它背來,慢慢你不管寫古文或者寫白話,你的文筆就會進步了。我們再念一道:「如來常說,諸法所生,唯心所現。一切因果,世界微塵,因心成體。」——這是佛法的大綱。佛重說一道,告訴阿難。
那麼我們懂了這個文字以後,推開了文字,就是佛摸摸阿難的頭頂,他說你應該記得,真正的佛法的中心道理——一切唯心,物理世界也是唯心所現的。這是第一句話。
「阿難,若諸世界一切所有,其中乃至草葉縷結,詰其根元,鹹有體性。縱令虛空,亦有名貌。何況清淨妙淨明心,性一切心,而自無體?」
他先摸摸阿難的頭頂是安慰,因為上面搞得阿難很恐慌,他說照你這樣講來,我這個心在哪裡?大家心找不到啊!既然找不到,我們就沒有心啦!恐慌。所以佛發了脾氣、又摸摸他頭頂:「不要害怕!」那麼,告訴這個道理。他說,「若諸世界一切所有」,這個「若」就是「例如」,他說這個物質世界上一切所有、萬有的東西,這個萬有的東西其中就包括了乃至一根草,乃至「草葉」一根樹葉;「縷結」,那個草拿來打一個結,就是台灣的蓆子那個草,拿來曬乾了,把它編出來做蓆子,就是「縷結」。乃至一根絲,「縷」就是絲,這個絲把它紡織了變成衣服、打一個結。「詰其根元」,如果我們作科學的研究,追查它的遠因,「詰其根元」就是追查它的遠因;「詰」就是詰問它,詰問它的根源;「鹹有體性。」鹹就是統統;統統有它根源、有它的體。台灣蓆子是什麼做的?台灣那種蓆子草編的;蓆子草是怎麼樣種的?是一顆種子怎麼樣肥料、怎麼長大……作科學的研究,萬事都可以追出一個根來,都可以找到它的本體,都可以找到它的性能,所以「鹹有體性」——佛說的話。
「縱令虛空,亦有名貌。」他說譬如我們手指到天空指一指,你看上面什麼都沒有,這個叫虛空,我們看到:「哦!對了!這個叫虛空。」因為我們看到了,「什麼都沒有」叫虛空。他說,虛空也有個相貌啊!因為我們眼睛看到什麼都沒有,「哦,這個是空的。」所以虛空也有個相貌。「縱令虛空」,「縱令」是古文,白話文是「假使」。就是說這個虛空嘛,他說虛空也有個名稱、也有個樣子,什麼樣子?「什麼都沒有」這個樣子,「亦有名貌。」他說物理世界是這個樣子啊!「何況清淨妙淨明心」呢?何況我們這個心呢?這個心可以成佛的、成道的。那麼佛形容這個能夠成佛、成道的心,給它加上幾個好的名詞了:「清淨」,本來清淨,不要你去修的;本來很「妙」,不是不妙——妙得很!妙不可言!講不出來了(不可言就是講不出來),所以妙;「淨」——它本來就是個淨土,是不垢不淨的、乾乾淨淨的,「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乾淨的;這個心本來是光明的。這幾個名詞就是形容我們這個本來心,不止佛,每一個眾生——不止人哦!每一個眾生這個心之體本來就是「清、淨、妙、淨、明」心。
「性一切心」,為什麼這個文字裡頭把「性」擺在前面?就是我們現在一切的思想、用心這個心、這個性能,都是靠那個本心的功能來的。所以這個「性」字在這個文字、在這個古文體的寫作方法(四個字一句),這一句把這個「性」字放在上面,這個「性」不是名詞了,變成動詞了——「性一切心」,他說這一個本來清淨光明的我們心的體,能夠為我們後天、現在起心動念,能夠思想、能夠知覺、能夠感覺的一切的根本性能,是從哪裡來的?所以是「性一切心」;「而執無體」啊?
他說照你這樣一驚慌,好像我們這個心性找不到,找不到就是沒有,沒有就沒有。他說世界上一切物質的東西,乃至虛空都有一個、最後都可以找到答案那個樣子啊!何況我們那麼一個靈妙的心性作用、這個心的體,還沒有東西的啊?!
佛是安慰他了,同時也給他講道理。
「若汝執吝分別覺觀,所了知性必為心者。」[斷錄]……現在能夠思想、能夠感覺、能夠起作用的、能夠自己知道的,認為這個了知的這個性能、性質、這個作用,「必為心者」,你認為這個就叫做心。對不對?阿難同我們大家一樣,你說這些都不是心,我心到哪裡去了?那就找不到一個心啦?!現在我們能夠聽、能夠感覺,就是這個心嘛。佛說這個不是,不是(的話)阿難同我們一樣是要驚慌啊!這個不是,那我心在哪裡呢?那麼佛說,如果你認為你現在感覺知覺這個就是心,他說我告訴你啊,他說你要聽著!
「此心即應離諸一切色香味觸,諸塵事業,別有全性。」那麼,你這個心的體、這個全能(完全的能力)、你這個心的體這個全能(這個心的全能),應該要離開了現在一切色(眼睛看到的顏色)、耳朵聽到的聲音、鼻子呼吸到的氣味、嘴巴知道甜不甜鹹不鹹、觸(就是身體的感受);換句話,你現在離開了生理心理的知覺、有感覺;「諸塵事業」,「塵」就是物質世界、物理世界一切的作用;「別有全性」,你把心的體再拿來,應該拿得出來,特別有一個完全的功能。這個心在哪裡呢?他說應該拿得出來啊!假使你認為這樣是心、這個心的體,換句話,佛說我們眼睛能夠看、耳朵能夠聽、思想能夠想、感覺能夠感覺,這是心的投影作用啊!心體的反射的一種投影作用,不是你的本心。他說你不要抓住這個影子當成真實啊!就是這個意思。他說這個不是啊!這是影子。
他說,你離開了眼前的眼睛能夠看、耳朵能夠聽、這個能夠感覺的,像我們大家打坐起來,閉著眼睛自己很清靜,以為這就是我的心了——那個是你意識假造出來的啊!也是前塵影事啊!那也是生理的作用啊!你睡著了,那個就沒有了,靠不住了嘛!你說我睡醒了,再來作功夫把它恢復,那又是你意識造出來的嘛!他說這是「諸塵影事」,前面那個影子,同灰塵一樣,是個影子。他說離開了這個,應該「別有全性」,特別地有一個心的體啊!
「如汝今者承聽我法,此則因聲,而有分別。」佛又說,譬如現在我講話、我在說法——佛法叫做「說法」,那我們把佛學的外衣把它剝掉了,就是說佛說我在講話、你聽到了,「如汝今者」,就像你現在;「承聽我法」,在承受、聽我在講話;「此則因聲,而有分別。」因為外面有一個我發了聲音,刺激你心理、腦神經的反應,心理起了作用,所以你才有思想嘛!也是靠我外面這個聲音引出來的啊!他說這個也不是你的心啊!我不講話了,你那個能聽、能思想、能分別的就沒有啦!他說這也是一個投影啊!不是真的啊!這個不是心啊!
「縱滅一切見聞覺知,內守幽閒,猶為法塵分別影事。」注意呦!大家修道的、學佛打坐的人特別注意這個話!他說就是你盤腿打起坐來,滅掉了一切見聞覺知——眼睛閉著,什麼也看不到;耳朵打雷也聽不見了;好像入定了一樣。打雷也聽不見了、眼睛什麼也沒有看到了——「見、聞」。「覺」,感覺,身體也沒有感覺;「知」,也沒有思想了——你以為這個叫入定啊?譬如人睡著了就是這個樣子,見、聞、覺、知你滅掉了,眼睛也不看了、耳朵也聽不見了、感覺也沒有了、知道也不知道了。「內守幽閒」,你閉著眼睛,盤兩個腿,「哦,裡面有一個……嗯!你不能說我不知道啊!我在入定啊!嗯——嗯——!都知道啊!」那個內守,內面守著一個「幽」,清清幽幽,好像念頭都沒有動、這個清閒的,以為這個是道嗎?嘿!他說「猶為法塵分別影事。」什麼叫「法塵」?還是「意識思想留下來的一個影像」而已!因為你意識想:只要我這麼一清淨,哦!這個叫清淨。——你清淨個屁!你在裡頭很忙!忙什麼?忙著:「呦!我這個東西不能掉,不要吵我!唉呀!好討厭啊,這些眾生!」你不是很忙嗎?!他說這個境界還是「法塵」。就是意識平常聽得多了,「意」跟「法」兩個相對,「法」就是思維,「意」是意識、思想。「法塵分別影事」,那個清清淨淨什麼都不知道,乃至你的睡眠完全睡著了,還是意識的投影。睡眠還是個現象、是個境界,人的睡眠還是個習氣造成的,是個境界。睡眠並不是沒有東西呦!睡眠有個東西,什麼境界呢?——睡眠那個境界。這個境界也是意識造成的。
很注意呦!所以大家用功,認為這樣打起坐來一坐好多時間,「嗯!這一下修道了!」那你修個什麼道啊?佛說啊,「縱滅一切見聞覺知,內守幽閒」,「內」閉著眼睛裡面守著一個空空洞洞、守著一個幽閒,「猶為法塵分別影事。」這還是意根上的,意根——意識的根根那個習氣。尤為法塵分別心,思想上的這個觀念所造成的。這不是道,不是明心見性。所以呢,在後來流傳到日本的禪宗裡頭的曹洞宗,閉起眼睛冥想,以為叫做禪。冥想,閉著眼睛冥想;什麼超覺靜坐啊,坐在那裡唸咒子、冥想,傳一個咒子五千塊;再要進步,再傳一個咒子,又是三千、八千。那我說我可以傳你八百個咒子!各出一千,那我可以大發財!那個怎麼是道啊?!有些閉著(眼睛)冥想、假想,那是你開著的……所以腦筋都不得休息,就要變腦神經了;然後聽到外面有個菩薩跟我講話了、什麼聲音……那都是「法塵分別影事」。注意這句話、這個文字:都是你心理意識自我造作起來幻想的投影,不是真的。不是我說的哦!佛說的哦!我說的不算了,佛說的啊!「縱滅一切見聞覺知,內守幽閒,猶為法塵分別影事」啊!不是啊!他說那個還不是心啊!
「我非敕汝,執為非心。但汝於心,微細揣摩,若離前塵有分別性,即真汝心。」注意這一段!他說你閉著眼睛在那裡黑洞洞的、清清淨淨的,那也不是哦!那個是法塵分別影事啊!不是哦!你不要認為這個是道。拿我們現在的話來講,我們現在盤起腳,什麼都不想,坐在那裡清清淨淨認為修道;換句話說,我們現在不講佛法,講科學的道理,你把自己平常能夠思想、能夠動腦筋那個放射出來活動的功能把它收回來,硬把它注意力集中在身體的內部,那個黑洞洞的什麼都沒有的那個認為是道,「道!道!嗯!這是道!」——這是「十貫道」!還不只「一貫」呢!那還不是你心造的啊?!對不對?你不過是把它注意力集中到裡頭一點,雖然你覺得「我沒有注意、我沒有注意」,你沒有注意你坐在那裡幹什麼啊?可見你在注意了。
像有些同學來問:「老師啊,我那個時候好清淨!」我說你知道清淨?「對啊!好清淨!」「知道清淨」可見不清淨啊!這個邏輯他都不知道。那麼你說我不知道清淨——那你怎麼講清淨啊?!他說這不是很簡單!這兩頭一打就沒有啦!中間就昏過去了!(眾笑)
對不對?你知道清淨,可見你在有心;你說我到那個時候清淨得都不知道清淨——你睡著了。那究竟什麼是道?所以這個地方就要搞清楚了。所以佛法是個科學的道理。佛在這一本經典是講的非常清楚。
但是你注意佛下面的話:「我非敕汝執為非心」,他說阿難啊,我並不是強迫命令你承認說這個境界就不叫做是心,我並不是這個意思。他說我並不是說完全把你否認了,這個不是的。老實講這個境界也是心造的,不過是你心造出來這麼一個境界;你認為這個叫「心」,還是你意識造的。所以他說我並不是勉強要你承認這個不是心;他說我是要你研究清楚,「但汝於心,微細揣摩」,我叫你對自己心性之體要很細微、很小心、很仔細反省研究(揣摩就是研究,就是摸摸它看、摩摩它看、捏捏它看),究竟摸一下,這個究竟是什麼東西?他說我要你仔細摸一摸、研究,「微細揣摩。」
「若離前塵有分別性」,如果離開了前面眼、耳、鼻、舌、身、意,離開了外面的經驗、影像;拿現在話來講,離開了人生外面物理世界所有的經驗、影像,都把它離開了。我們打起坐來清清淨淨,也是我們的思想上的經驗,覺得清淨才是道;還有些說「哦呦!我都看到光了!」看到光怎麼樣?!「哦,有個亮光啊!」以為得了道了。你總還沒有一百支光的電燈泡好吧?!而且亮一下又沒有了——那個也是前塵分別影事!所以你看到亮光、看到什麼境界,那是你靜坐在這裡,心臟的氣血、心臟在打這個血在流通,氣在走,氣跟血到了後腦這一部分一摩擦發電,所以你坐起來覺得境界裡有亮光。這是生命的電能發動的一個作用,不是道!不要上當了。覺得「哎呀!我看到鬼呀!看到什麼……」其實就是氣血走到這裡,後腦這裡走不通、轉不通,刺激了腦神經,那個下意識就認為「唔唔唔!菩薩!菩薩來了!唔唔唔……」不是神經了嗎?!都是前塵分別影事!記住哦!佛說的哦,不是我說的哦,不要搞錯了!這些都是前塵分別影事。
他說你要仔細曉得,離開了前塵這些經驗的影像,為什麼你看到光呢?光是平常你有經驗的嘛。聽到講經說「自性光明」,所以看到一個亮光:「哎!來了,來了!自性光明來了!」——等一下就找精神科去了。來了?來要掛號!(眾笑。)就糟了!
他說這一些……你要離開了前塵,有分別心;現在這個前塵的道理,我用現在話告訴你們,離開了前面一切經驗(生活經驗、思想經驗)所有的影像,離開了這些;假使這個時候你找出一個心來,佛說我承認,你就對了,「即真汝心。」你找到了明心見性。你不要拿著雞毛當令箭了——「令箭」大家現在沒有看過,現在應當不用這個話。——你不要拿著草紙當公文啊!那是衛生紙耶!不是公文啊!他說你不要搞錯了。他說你不要把這個影像當真心啊!離開了這一些影像以外,他說你找出一個,你指出來、你信得過,那個是你真心;「即真汝心」,佛說那我就承認你。
「若分別性,離塵無體,斯則前塵分別影事。」假使我們靜中、動中,能夠思想、能夠分別的這個作用、這個性能;「若分別性」(這個是講性能的性,不是明心見性的性。)這個分別心的性能「離塵無體」,「塵」就是前面經驗的影像;人世間、物理世間這一切經驗的影像都叫做「塵」。離開塵世間這一切經驗影像,你找不出自己一個本體的話,「斯則前塵分別影事。」「斯」就是「這個」,那麼好了,那麼你這些境界統統是你生活、思想觀念裡頭的經驗的影像而已,都不是真的境界。那個境界都靠不住的。
「塵非常住。若變滅時,此心則同龜毛兔角。則汝法身同於斷滅,其誰修證無生法忍?」他說我告訴你,「塵非常住。」塵,這一些境界,你們大概學念佛、打坐都有個經驗,「哎喲!非常好!非常好!」好個什麼啊?最多不到二十分鐘,掉了!幾十年找不轉來。說我當年有一次啊,好哦!好得怎麼樣?「哦喲!」——好得不過「哦喲」而已!(眾笑)掉了嘛!
「塵非常住」,他說這些影像啊,它不會永遠存在的。同我們現在的環境一樣,同時間、空間一樣,一分一秒變去了;「塵非常住」,不是永恆存在在這裡,所以不是常常住在這裡。「若變滅時」,當你那個清淨的境界,你覺得今天修得很好、很清淨;明天呢?不清淨了。剛剛修得好,有個人逗你一下、罵你一句,一氣起來:「老子不修行了!打一架再說!」你那個清淨統統掉了,可見你那個清淨沒有用啊!「塵非常住」啊!「若變滅時」,一變去了,那個境界沒有了;他說好,那麼你認為那個是心啊?這個心同烏龜身上的毛一樣、兔子身上的角一樣,就「莫得了」!就「冇了」!「冇了」就空啦?那就是斷見了;那同唯物思想是一樣的;那就沒有了。
那麼那個境界既然一過了就掉了,掉了以後沒有了;沒有了,他說你認為那個清淨,清淨也是假的啊!「則汝法身同於斷滅」,沒有了,你說我那個境界找不回來;找不回來,心的體等於是斷見,等於唯物一樣,一個東西用完了就沒有啦?就斷滅啦?
「其誰修證?」那麼,你的修行都白修啦?你說我也一天念十萬聲咒子,有人很努力,一天念一萬聲、五千句咒子,還有人念一百聲、五千聲佛;現在正在講《楞嚴經》的時候,你那些咒子跟佛到哪裡去啦?那不是斷滅啦?你說我修了放在哪裡……哪裡呀?還是十二樓?還是底樓啊?你找出來啊!找不出來,你說「我放的那個地方你不知道!」——誰知道啊?他說你不是欺騙了自己嗎?他說你這樣的佛法的觀念認不清楚,那等於是斷滅之見,是外道的邪見啊!「其誰修證」啊?那真正修行的、那個能夠修的靠不住嘍!那誰在修行呢?你說得無生法忍,哪個在得無生法忍啊?你說我那一次得到過,後來掉了——掉台南還是掉高雄了呢?掉了登個報嘛,招領一下,算不定在警察局呢!掉到哪裡去了呢?他說你要仔細研究啊!
好!佛又在批駁他,這一回不是罵他;用邏輯的方法正面告訴你,反面把你駁掉:你的觀念錯了。再提出來一個意見,你仔細去研究,想一想:心性之體究竟在哪裡?這次講話,所以摸摸他的頭頂,那麼慈悲。阿難這個頭上很重了,這一下摸得吃不消!
「即時阿難與諸大眾,默然自失。」佛這三番兩次這麼一辯哪,阿難跪在那裡動不了了!跟大家都「默然」沒得話講了,變啞巴了;「自失」,自己都愣住了:對呀!佛講的沒有錯啊!這個道理很對!當然有許多做功夫做了半天的半羅漢也不羅了,變「蘿蔔」了;不做羅漢,就變蘿蔔了——那我的功夫都沒有啦!一切唯心,是啊!你一講心變了、境界沒有了,到哪裡去了呢?所以「默然自失」,自己好像失落了東西,掉了、沒有了、都靠不住了。當然,這個要演成話劇、演成電視劇,這個時候啊,就要輕音樂來一下了——大家就愣在那裡了。佛嘛用眼睛到處看看,大家這個傻瓜,都好像哈蜜瓜一樣,很可憐!呵!
佛又來了:「佛告阿難,」他又說話了。
「世間一切諸修學人,現前雖成九次第定,不得漏盡,成阿羅漢,皆由執此生死妄想,誤為真實。是故汝今雖得多聞,不成聖果。」
佛看大家愣在那裡,這一下他老人家很不慈悲呀,大家已經愣得不得了,他又在頂門上給大家錐了一針,這一針錐得更嚴重!「佛告阿難」,怎麼樣說啊?他說世間上一切——一切就很多了,學佛的、修道的、修顯教的、修密宗的,不管你修哪一宗了,乃至端午粽都可以了,隨便你什麼道,——一切的修行人,「現前」目前現生,哪怕你立刻得到四禪八定,都給你修到了;還不只四禪八定,最後一定、大阿羅漢最高的定、第九定「滅盡定」,他說現前即使給你得到了九次第定(九次第定:四禪、四空定,加最後的滅盡定),達到大阿羅漢的滅盡定這個境界。「不得漏盡,成阿羅漢。」智慧沒有開發,一切還是有漏之因;你的思想、你的觀念、你的見道與修道都還有滲漏,都還不圓滿。所謂「漏」,就是不圓滿,等於一個尼龍袋一樣有洞,水漏掉了;假使圓滿的,就無漏。他說「不得漏盡,成阿羅漢」,雖然得到滅盡定,但是沒有證到阿羅漢果。他說為什麼道理呢?「皆由執此生死妄想,誤為真實。」
他說你們大家的修行做功夫,都是拿這個思想、妄想來修行的,拿這個思想:「哎喲!我要打坐了、做功夫了!」「呵!我今天做了功夫了!」好像賺錢一樣,賺了兩塊,後天又蝕本了三塊……都是那麼在搞。他說這個是生死輪迴根本是妄想作用,「誤為真實。」大家真是誤了!這個誤,耽誤的誤。自己以為是真的,自己以為修行。所以,他說真可憐哪!「是故汝今雖得多聞」,所以他說阿難像你一樣,像你這一輩子學問好、知識淵博——多聞就是博聞強記叫做多聞,學識很淵博,博聞強記,什麼都記得住——「雖得多聞,不成聖果。」但是你永遠不能得道。就講阿難、當時罵那個阿難,是講那個時候的永遠哦,那一剎那之間哦!所以「汝今雖得多聞」,學問是好,道理懂得多,方法也懂得多,有什麼用啊?「不成聖果。」你不會證果,不會得阿羅漢道。智慧不會圓融無礙,定慧圓滿做不到。
好!現在這一段佛也罵得很厲害了,訓得很厲害!也告訴我們修行一個要點,重點如何要找到心性之體,才能好修行。
翻過四十六頁。這一下比上一次給佛罵了還難過。「阿難聞已,重複悲淚,五體投地,長跪合掌,而白佛言。」阿難這一下,這個軟棒子;前面打的、上一個禮拜講「咄!阿難!」那個是罵的硬棒,硬棒有時候打了還不服氣——怎麼樣?!你打就打,我不怕!強起來了。這個軟棒,摸摸頭頂:都很對,你講的對!你看佛的這個教育法,開始講「你講的很對」,「不過呢……」下面一「不過」,統統完了!完了以後啊,阿難這個軟棒打下來吃不消了!所以「阿難聞已」,跟大家聽到的;「重複悲淚」,「哇……!」大哭起來了,哭了。「五體投地」,就跪下來;「長跪合掌,而白佛言」,又跪下來請求。
「自我從佛發心出家,恃佛威神,常自思惟,無勞我修。將謂如來惠我三昧。」他老哥子講了老實話。他跟佛一邊哭一邊講:自從我發心跟著你來出家(因為他是哥哥嘛,跟大哥來出家)。自己哥哥成了佛,「冇問題!」「恃佛威神」,他說我認為都靠著你,總有辦法;「常自思惟」,講句老實話,我平常想啊,「無勞我修」,我不需要修啊!我哥哥成了佛了嘛!「將謂如來惠我三昧」,我哥哥哪一天高興,指頭在我頭頂弄一下,我就會得道了。
你看阿難都有這種想法!這個老師對我好、師父對我好,沒有問題!哦,某一個活佛又給我灌頂了,灌了頂就成佛——來來來!我的茶杯統統往你頭上倒!那個都是水耶!有時候加一點白糖、放一點酒,叫做灌頂甘露。我告訴你,真甘露你哪裡吃得到呢?!不知道甘露是什麼,還不懂呢!他說一般人都是這個思想的。
下面阿難講,「不知身心本不相代。」他說我想不到,身體跟心理兩個都不相干,何況哥哥你是你、我是我,他說當然你不能幫我修道啊!身心是兩個,本不相代嘛!「失我本心。」因此啊,他說我一天到黑等著,悠哉游哉好玩;沒有自己好好用功,把自己的本來心搞掉了。
「雖身出家,心不入道。」這八個字很重要哦!雖然看到我身體出了家了,或者看到我身體在修道,這個心啊,同世俗的人一樣、同普通人一樣,心不能證入道,有什麼用?就叫做有「菠蘿用」了!心不入道,這個一點用都沒有!有什麼用啊?
「譬如窮子,捨父逃逝。今日乃知,雖有多聞,若不修行,與不聞等。」他說譬如《法華經》上講的,有錢人家的一個獨子做太保、不聽話,跑出家裡做了太保,最後自己忘記了回家之路,在外面流浪、討飯了。他說現在我等於你講這個窮子,「捨父逃逝」違背了父母,逃出家裡,自己不曉得歸家穩坐。阿難講,我到現在今天才知道,「雖有多聞」,學問最好、方法最多、功夫再有辦法;「若不修行」,不真懂得明心見性修行之路的話;「與不聞等。」學問有什麼用?等於一個白紙、等於白癡。學佛,有的人說「我學佛三十年了。」三十年有什麼用?那個佛像刻了也大概有五十年了,他還是木頭的。它是個佛像,不是真佛,那有什麼用?
「如人說食,終不能飽。」就等於人家一天到黑念菜單,今天吃麵、哪一天吃揚州菜、今天又四川菜、哪一天又台灣菜,講了許多菜;菜單念完了,肚子還越念越餓。他說學問、佛學好了有什麼用?沒有用。所以講經說法,同我一樣的,講完了以後肚子講餓了還是要吃飯——沒有用!說食不飽。
「世尊!我等今者二障所纏,良由不知寂常心性。」他就告訴佛,我們現在大家,佛學裡頭提出兩個東西,我們為什麼不能成道?兩種最大的障礙,哪兩種啊?二障:煩惱障、所知障。煩惱障就是我們心中的思想、煩惱、分別;所知障,懂得道理越多,修起來越難!就給這些染污蓋住了。所以前塵影事把你蓋住了;道理越懂得多、方法越學得多,修起來越難。所以阿難就犯了這個毛病,他多聞,一切修行的方法都懂,一切修持的道理都懂,他都曉得。所以「二障所纏,良由不知寂常心性。」他說,因為我不知道、沒有見到自己真正寂滅清淨、永遠不生不滅不變的這個心性之體沒有見到。
「唯願如來哀愍窮露,發妙明心,開我道眼。」這幾個字文學都很妙了!他要求佛,「唯願如來(佛)哀(可憐)愍(悲憫我們)」,你可憐我們大家;「窮露」,我們都是窮人、可憐,像那個《法華經》上窮小子;「露」就是暴露、赤裸裸的、什麼都沒有、光蛋;窮露就是窮光蛋,這兩個字就是這個意思,一點沒有錯。翻譯成白話,你乾脆一起地講,阿難就說:佛啊!你就可憐我們這一班知識上的窮光蛋;「發妙明心」,他說你開發那個玄妙、不可思議、光明清淨那個一切眾生本來心,什麼?「開我道眼」,打開我修道這個眼睛看一看。
阿難又犯了錯誤!哭儘管哭,求也儘管求,他還在那裡觀望。他只叫佛,等於小孩子說:「媽媽!你讓我打開電視看一看哪!——」他還是這個味道!你看,「開我道眼」,那個道的真正眼睛在哪裡?他說道在哪裡?
好!現在重要的來了。佛放了兩次光了,第一次頭頂放光救阿難,把他救回來;第二次哪裡放光啊?哦,面門(因為我好像忘記了,呵!)面門放光。那為什麼面門放光,是什麼啊?是兩個重要的事,一個是怎麼樣修定,一個是怎麼樣開悟。那麼重要,佛法就是兩路:定與慧。你沒有見道,無法修道、無法得定;沒有見道,無法修行。所以很重要——面門放光。現在第三次了——胸口放光。胸口,一般塑的佛像這裡有個「卍」字。據說佛生下來,胸口有這麼一條紋路、一個影子。實際上這個「卍」字是輪轉的、旋轉的,永遠在旋轉。不過有人堅執向這一邊旋、向那一邊旋,那個圓圈,天道左旋、地道右旋,這樣旋、這樣旋都可以(師比劃),看你愛怎麼分頭就怎麼去旋!(一笑)佛現在在胸口放光,第三次啊!
「即時如來從胸卍字湧出寶光。」湧出就是蹦出來光明。這三個地方都很重要哦!你真開悟得定了,都有象徵性的哦!那不是偶然的哦!那所謂「脈解心開」,真開悟了,這個「脈解心開」,那這個心光湧出啊……那是誰看到?開悟了的人就看到;開悟了的人看開悟了的人都看到。所以我們看不到。
「其光晃昱,有百千色。」亮晃晃的,各種顏色、彩色的光明。
「十方微塵普佛世界,一時周遍。」這個光一下就由佛的胸口衝出來,十方世界每一個佛土、每一個世界上都被這個光的光芒投射過去了。
「遍灌十方所有寶剎諸如來頂。」釋迦牟尼佛放光出來,包括阿彌陀佛都在內,佛這個光芒出來,給那些佛灌頂,從他們的頭頂進去。你看我們這個世界的本土的釋迦牟尼佛的功力之偉大!你們念「阿彌陀佛」也是他介紹來的啊!我所以常常說,你們念「阿彌陀佛」念完了,或者開頭也念兩三聲「南無本師釋迦牟尼佛」。忘記了自己老師介紹,等於世俗講的「新娘一進房,媒人拋過牆」,那沒得良心!光想往生極樂世界,極樂世界也是釋迦牟尼介紹出來的呀!你看現在看到本師放光,遍給十方諸佛灌頂。
「旋至阿難」,這個「卍」字是旋圈轉的,這個光放開,然後回轉來給阿難灌頂,這叫灌頂。我們現在學灌頂啊、學密宗啊,弄點水頭上倒倒;天主教學會了,叫做洗禮。洗禮、灌頂,就是一個東西,這是印度的文化。在恆河裡頭洗個澡,因為印度(對不起!現在沒有印度朋友在吧?不過我老實話講啊)又窮又髒!是這個樣子,比我們還不如了。又好殺、又好猜疑,所以貪嗔癡慢疑,佛在那一個印度講的文化,就是代表了一個民族性,很嚴重!你們到印度研究研究就知道了。他回轉來給阿難灌頂;「及諸大眾」,同時也給大家灌頂,他要說最嚴重的大法。
「告阿難言」,就開始對阿難講;「吾今為汝,建大法幢,亦令十方一切眾生,獲妙微密,性淨明心,得清淨眼。」他告訴阿難,他說我現在為你建立真正——我們拿現在話講,修一個真正佛法的燈塔給你,照亮了十方。「大法幢」,法幢這個幢,印度有,現在中國也有,這是一種建築物,代表崇高、偉大。那麼我們中國呢?這個建築、這個「幢」不大喜歡用。——「塔」,是建築了,變成中國的「塔」。所以到東南亞、泰國就看到了,圓圓的一個建築,一個柱頭一樣立起來表在那裡。我們過去有,中國文化叫做什麼呢?——「華表」。那麼日本人呢,把華表同印度的塔兩種文化精神綜合起來,日本人叫做「神社」;就是那個四個圓洞、一個頂,那個東西日本到處都有,那個「神社」就是這個東西。這個「幢」叫做「法幢」。
換句話說,我現在給你建築一個最高的標桿、最偉大的一個目標、一個燈塔;同時,也使十方世界一切眾生「獲」(得到了)最「妙」——這三個字注意呦:最妙、最微細、最秘密的(「獲妙微密」)「性、淨、明心。」這個東西的「性」,這個性不要作名詞看,還是作動詞看;「性」,它能夠使你真正明心,這個法幢、這個性能是能夠使你真正明心見性;「得清淨眼。」那麼你懂了這個道理,你修行(就會)法眼清淨,學佛法的法眼就清淨了。哪個是正法、哪個是邪法、哪個是什麼,這個法眼就清淨了。
佛講了很嚴重的話!他現在要說法以前而且還特別放光,第三次從胸口亮相、放光。
他說,「阿難!」叫他名字。「汝先答我見光明拳,此拳光明因何所有?雲何成拳?汝將誰見?」他問阿難三個問題。他說你剛剛在我們講這一段話以先(是上個禮拜我們講的,佛把這個拳頭那麼拿起來叫他看。)他說你現在先回答我,這個拳頭你看到了;「此拳光明」,這個拳發的亮你看到了;「因何所有?」你眼睛前面怎麼有這個拳呢?——第一個問題。
「雲何成拳?」第二,這個拳是怎麼樣會變成功的啊?第二個問題。
第三個問題:「汝將誰見?」你拿什麼來看到這個拳哪?三個問題。
「阿難言」,阿難聽他一問,答覆了。「由佛全體閻浮檀金,赩如寶山,清淨所生。」他說這個光明,因為你的身體「閻浮檀金」(「閻浮提」是佛學上講的這個世界的名稱,叫閻浮提。)「金」就是黃金。他描寫佛的這個身體就像這個世界金色(黃金的顏色)一樣,他說你「赩如寶山」,什麼金呢?不是黃金哦!釋迦牟尼佛是棕色人種,帶一點黃色、帶一點黑色、帶一點紫色;換一句話說,紅得發亮、紫得發亮光,很好看。「赩如寶山。」清淨色。他說你問我那個拳頭的顏色呢,——不要照傳經講的那麼好聽啦!就是你那個皮膚這種顏色發出來,他說就是這個亮光嘛!「故有光明。」所以嘛,我眼睛看見了。
「我實眼觀五輪指端,屈握示人,故有拳相。」他說老老實實講,我拿眼睛看見,你那個手五個指頭這麼攥下來,變成了拳頭。所以這個拳頭哪裡來?他說那個亮光是你的皮膚發的嘛!拳頭嘛,是你的手那麼揪攏來的嘛!「故有拳相。」誰看見呢?他說我的眼睛看見的。阿難就是那麼答覆,一點沒有錯!
「佛告阿難,如來今日實言告汝,諸有智者,要以譬喻而得開悟。」佛告訴阿難,他說我今天老老實實告訴你。我們年輕時候讀經典,我讀到這一句話笑起來了:佛怎麼這樣講啊?「如來今日實言告汝。」他說我今天老實告訴你——可見佛前幾下都是說的不老實話!哈!(一笑)這個是說話的方便,他加重語氣,他說我今天老老實實告訴你!「諸有智者」,這個世界上的人笨得很,不管你智慧怎麼高,「要以譬喻而得開悟。」直接告訴講的話懂不進去,要比方一下、轉個彎,他就懂進去了。「譬喻」是比方。譬如有時候講唯識學講,我們這個心啊像大海一樣——那是個比喻啊!心如果是真的同大海一樣,那我們裡頭都鹹的,多難受啊!而且大海很大嘛,也裝不下來。那是個比喻啊!因此有許多人拿著比喻這個影像經驗來,打起坐來:「嗯!我現在在大海裡頭啊……」就來了。——「前塵分別影事」。
所以呀,一切有智慧的人,要透過比喻,佛說的話,「譬喻」就是比喻,比喻懂了就懂了。比如我們中國人常常講一個比喻,「和尚不吃葷——」,嘿!大家就懂了,「肚子裡有素(數)。」這就懂了嘛!那一句話就是比喻。比喻得好就容易懂;你老實告訴他不容易懂。這個世界上的人很怪的!「外甥打燈籠——照舅(舊)」,他就懂了;不是那麼講就不懂了。當然還有些更土的話,那個土的話講了,比佛經都清楚,一講他就悟了。他說這個世界上眾生是這樣的。
「阿難!」他說我現在也比喻給你聽。「譬如我拳,若無我手,不成我拳。」他說譬如現在這個拳頭,我假使沒有一隻手、沒有五個指頭,就捏不起來變成一個拳。「若無汝眼,不成汝見。」他說這個拳頭捏好了,拿到你的面前;你如果沒有眼睛呢,你也看不見。這是當然的道理。
「以汝眼根,例我拳理,其義均不?」他說因為你有肉做的神經構成的這一個眼睛能夠看,我有個拳頭被你看見,以你的眼睛相對我的拳頭,「其義均不?」這個道理很公平吧?
「阿難言:唯然!世尊!」怎麼叫「唯然」?「嗯!佛啊!」——就是這個話,就是表示是答覆:「嗯!對!」你們現在青年人問什麼對不對,就是這樣「嗯,對!答對了!」就是「答對了!」他說,「既無我眼,不成我見。以我眼根,例如來拳,事義相類。」他說對!阿難說假使沒有我的眼睛,當然看不見東西;所以,你沒有手也不能夠變成拳,這個都懂了;「事義相類」,這個道理是一樣的,他說這個邏輯是對的。
那麼,佛同阿難講,「佛告阿難,汝言相類,是義不然!」佛又給他講邏輯了。「相類」的意思就是「差不多」,——差不多就差很多哦!他說「汝言相類」,你講的是「差不多」,「是義不然。」這個道理不一樣。差不多?——差很多!
「何以故?如無手人,拳畢竟滅。彼無眼者,非見全無。」他說你說差不多嗎?所以你看佛的教育法——佛好在成佛了,如果做法官的話,或者當辯護律師,不得了啊!他打官司沒有打不贏的,他的邏輯高得很!他先把你的話都抓住,他拿個拳頭晃啊晃,他說:阿難,這個道理對不對啊?阿難說對啊!他說你覺得道理公平不公平啊?阿難一句話講錯了,「兩個道理差不多。」——哎,他就抓住了,「差不多?——差很多!」他說假使沒有我的手,當然變不出來一個拳頭,我手都沒有嘛,沒有五個指頭,那麼怎麼變得出來拳呢?可是假使沒有你的眼睛,不能說看不見哦!這個道理來了。
一個人沒有手了,這個手如果砍斷了,就沒得拳頭,根本沒有這個東西;如果沒有這一雙眼睛都挖掉了,你說看不看得見呢?他說你認為眼睛挖掉就看不見,不對喲!你看,這就是佛的佛法,《楞嚴經》是很科學的呦!「彼無眼者,非見全無」哦!他說那一些沒有眼睛的人,你不能說他看不見哦!
「所以者何?」什麼理由呢?「汝試於途,詢問盲人,汝何所見?彼諸盲人,必來答汝,我今眼前,唯見黑暗,更無他矚。」他說什麼理由呢?他告訴阿難,你不相信,你出去試驗。「汝試於途」,你到路上找來一個瞎子(沒得眼睛),你把他抓到,你問他「你看見什麼?」他說,「彼諸盲人」,他那個瞎子一定告訴你;「必來答汝,我今眼前,唯見黑暗」,什麼都沒有,只看到黑洞洞的。「唯見黑暗,更無他矚。」除了眼睛前面有黑洞洞的、或者白茫茫的,什麼都看不見。因為他沒有亮光,太陽反應也看不見了,黑洞洞的;他說我什麼都沒有看見。「以是義觀」,他說你要懂這個道理哦!這也是科學,也是邏輯。「以是義觀」,以這個道理、義理觀,你看,「前塵自暗,見何虧損?」[斷錄。原文:「阿難言,諸盲眼前,唯睹黑暗,雲何成見?佛告阿難,諸盲無眼,唯觀黑暗。」]
……瞎子因為沒有看的工具、沒有眼睛,所以他能看的只看到黑暗。「與有眼人處於暗室,二黑有別,為無有別?」他說我問你,你不懂這個道理啊?譬如我們有眼睛的人,現在跑到一個絕對黑暗的房間裡頭,你看到什麼?看到前面是一片黑暗。他說這個有眼睛的人跑到黑暗房間裡頭,看到前面什麼都沒有,只有一片黑暗;這個黑暗同瞎子那個所見的黑暗,有差別還是沒有差別?他問阿難。
「如是!世尊。此暗中人,與彼群盲,二黑校量,曾無有異。」阿難說「這個、這個……」那個跑到黑暗那個房間,一點亮光都沒有,前面看到黑洞洞的、只有一片黑洞洞,同那個瞎子看到前面黑洞洞一樣,沒有兩樣。
佛說,「阿難!若無眼人,全見前黑,忽得眼光,還於前塵,見種種色,名眼見者。」他說好了!你講到這裡,我問你:那個沒有眼睛的瞎子「全見前黑」,他看到前面完全是一片黑暗;「忽得眼光」,假使這個瞎子忽然有了眼睛了,我們把一個好的眼睛移植給他了,他有了眼睛了;那麼有了眼睛以後,他就看到:「前面有人!有亮光!」見到種種的顏色;「名眼見者」,他說我問你:那是這個眼睛看見啊?還是什麼看見呢?假使認為裝了眼睛就看見,「彼暗中人,全見前黑,忽獲燈光,亦於前塵,見種種色,應名燈見。」他說,那麼好了,我們在黑暗中什麼都看不見,忽然來了一個燈一亮,都看見了,他說我們能不能叫「不是我看見,是燈看見了」?加了一個東西(燈光)就看見嘛!是不是光看見呢?
「若燈見者,燈能有見,自不名燈。」如果燈的亮光它自己能夠看東西的話,那叫做亮光看見;那就不要叫做亮光了;它這個名字就叫「看見」好了嘛!就不要叫做「燈」了嘛!
「又則燈觀,何關汝事?」再說,燈的本身能夠看見東西,燈去看,同你什麼相干呢?
「是故當知,燈能顯色。」這個燈啊、光啊,只是呈顯一切東西的色相。「如是見者」,我們能夠看見那個色相的,「是眼非燈。」是你的眼睛,不是燈。
再進一步呢,這裡要進一步,「眼能顯色」,眼睛同黑暗中那個燈光一樣,眼睛也不是真實看見的功能;它等於在黑暗中的一個明燈,它是個工具。「如是見性,是心非眼。」至於我能夠看到黑暗、能夠看到光明——能見之性是你的本心本性,不是眼睛!
本心本性幾時看見呢?下一個禮拜。
我們下一個月七月份開始,一個禮拜兩次,禮拜一晚上同禮拜三的晚上,多加一次。
(第8集完。玉樹臨風錄入、二校完。妙音三校。)



今天,我們《楞嚴經》正式要講到「八還辨見」。就是佛說到我們能夠看見的不是眼睛,眼睛是能見所起的一個作用。現在原文是在《楞嚴大義》這本書上的第五十一頁:
>【阿難雖復得聞是言,與諸大眾,口已默然,心未開悟。猶冀如來,慈音宣示。合掌清心,佇佛悲誨。】那麼這一段我們就簡單過去了。這個時候阿難雖然聽到佛講了這個比喻,同大家一樣,嘴巴不講,所謂沒有心服口服。嘴巴好像表示不講了,也沒有表示懂了,就是不講;心裡頭實在是悶起來,不懂!還希望佛再講清楚。因此,就是一個動作表示,把兩手合攏來,規規矩矩坐在那裡,一聲不響,就等著佛說。
>【爾時世尊,舒兜羅綿網相光手,開五輪指,誨敕阿難及諸大眾。】這個也是描寫當時的情況。就是「爾時」這個時候,佛「舒」就張開他的手,「兜羅綿」就是佛的所謂成佛有三十二相、八十種好,有三十二種相貌跟我們一般不同,就是這個手是軟的、非常軟,「兜羅綿手」就是佛手,就是很軟、很豐滿,指尖細長。所謂「光手」,手心都發亮,不像我們有些手白白的,血不夠、貧血,或者是發黃,表示有病;佛是很漂亮的手。把五個指頭張開,我們現在看到佛像,有些塑起來一隻手這樣、一隻手這樣,在佛法這就叫手印。手印就是「說法手印」,也叫做「施印」,實際上就是演講的時候這樣一個手勢。也就是那麼一個手勢,在佛學一說,這個妙不可言了!這叫手印。這是什麼印?不是大手印、小手印了,這是「施印」、佈施印、法施,就是這個。
就告訴阿難說,他怎麼講?現在佛說了,>【我初成道,於鹿園中,為阿若多五比丘等及汝四眾言,一切眾生不成菩提及阿羅漢,皆由客塵煩惱所誤。】他說我開始成道(佛在三十二歲菩提樹下開悟)以後,首先出來說法,先度五比丘。這五個人,就是釋迦牟尼佛當太子的時候逃出宮廷,入山修道,那麼他的父親不放心,選了五位大臣的世子,叫他們追蹤這個太子。如果他不肯下山呢,在旁邊陪著,這五個人就是阿若多、憍陳那等。這個故事大家都很清楚了、不講了,這五個人的名字、歷史都不介紹了。我們主要的是研究《楞嚴經》的佛法的原文。那麼這五位後來真正倒是修道了、出家了。等到佛下了雪山(六年苦行,認為苦行不是道,下山了。)後來接受一個牛場裡頭一位老闆的小姐供養他牛奶、恢復吃飯等等,身體恢復了,所以到菩提樹下坐著,自己認為:這一下不悟道,坐死在這裡!那麼,七天中間,開悟了,證得菩提。是這一段故事。
開始佛悟了以後,根據大乘的經典報導、記錄,佛是不想說法,悟道以後想入涅盤了。是感動到玉皇大帝(我們中國人稱的),所謂帝釋天子等天人下來給他跪著,說你老人家成道了、成佛了,不能不教化別人,你當年多生累世都有這個誓願。佛所以講(《法華經》也提到、《華嚴經》也牽涉到)「止!止!我法妙難思!」就叫這些天人、玉皇大帝,他說你不要勸我了、不要講了,「止!止!」算了!不要講話了!他說這個佛法、真正佛法沒的話講!不好弘法,一般人不懂,不可思議。一般人總喜歡用思想、用推理、用想像去追求佛法,所以叫「我法妙難思」,不肯弘法了。後來再經他們的請求,答應了,開始弘法,因此有四十九年的說法。
那麼第一步他想到先去教誰呀?那個時候他還很年輕哦!釋迦牟尼佛是三十二歲,譬如他後來的弟子舍利弗這些,都是當老師、大師了,當時一代大師,年紀比他大。所以他三十二歲出來,還很年輕,教誰呢?先去找這五個人。所以去鹿野苑中先去度這五位比丘。
那麼,這五個人已經對釋迦牟尼佛不歡迎了,失去了信心。當年那麼苦行,在山上餓得呀肚子都餓扁了,認為那個是道;現在又吃牛奶、又吃營養、又吃補品,一白二胖的,沒的道了!所以人啊修道的不能胖。不過中國神仙都是胖的,把肚子畫得大大的,都像彌勒菩薩那個樣子。那麼當時五個人不大信他。他還是把他度化了,給他說法。
所以釋迦牟尼佛初轉法輪,根據佛學的名稱,第一次說法是講的小乘四諦法門。所謂叫「四諦法門」,佛學的術語,就是四個大綱要:苦、集、滅、道,四大綱要,就是四諦法門。世界一切皆苦,世界上沒有不苦的,這個世界上純苦、沒有樂,沒有真正的快樂。所謂一般人認為是快樂,是比較性的、相對性的輕微的痛苦,一般人認為是快樂。所以那麼佛說的苦就很多種了,後來佛學的歸納,大概我們都曉得八種苦,叫「八苦」。
這個世界是八種苦把它歸納完了:生苦、老苦(老了當然很苦啊!眼睛也老花了,高血壓、心臟病、關節風濕痛都來了)、病苦、死苦,這是四種苦。
愛別離苦:喜歡的東西、喜歡的人跑掉了。當然我們大家最喜歡是錢,都沒有錢,賺一點錢都用掉了,就是愛別離,最愛的這些都沒有了。
怨憎會苦:不願意碰的人、不願意碰到的環境、不願意遭遇的事偏偏碰上,所謂「不是冤家不聚頭,冤家聚頭幾時休?」那麼就是「怨憎會苦」。所喜歡的人或者死掉了、或者分開了、或者走遠了;不喜歡的都在前面,一天到晚的事情!這是愛別離苦、怨憎會苦。「怨憎會」包括一切事情不如意,人生沒有一件事情如意的,都在痛苦中。
求不得苦:所要求的事情達不到目的。人生希望健康,偏偏生病;希望長壽,要短命;希望樣樣好,做不到,所求都是不如意。七種苦,都是很明顯,歸納的。
第八種苦就深刻了:五陰熾盛苦。這個意思講這個生命活著就是痛苦的。五陰就是色、受、想、行、識這五陰,我們念《心經》經常提到。色就是地水火風物質世界,我們身體、這個肉體就是色法做的,地水火風構成的。肉啊、骨頭啊、液體啊這些兜攏來的,就是色法。我們為了有這個肉體,一天到晚很多的痛苦。
受:感受、感覺上。氣候的不舒服、生病的痛苦、心理上受的難過,不願意受的事情都要受。尤其是這個世界,佛學的名稱叫「娑婆世界」,娑婆的意思就是「可忍」、「堪忍」,不能忍受;可是我們這個世界上的人忍力很大、耐力很大,總算把它忍下來,一天到晚那麼苦的一個世界,這個生命能夠忍得住。所以這個都是受陰的自性。「陰」就是蓋住了、遮住了、看不見了。
想:思想的痛苦。我們這個思想腦筋,叫它休息,它停不了。
行:生命的自動的、本能的活動,它永遠在轉動。像這個太陽一樣,你叫它慢一點下山,不行;你叫它遲一點出來,也不行;它永遠在那裡轉動,這個生命本能的活動、行陰的痛苦。
識:識陰,就是心理意識。
這叫「五陰熾盛」。換句話說,一天到晚受生理的煎熬的痛苦、心理的煎熬的痛苦,簡單歸納叫八苦,所以叫「苦諦」。人生純苦無樂,沒有一個樂的事情。
所謂樂是比較性的、相對性的,輕一點、薄一點、軟一點的痛苦,我們認為很舒服。比如按摩,按摩有什麼好啊?就是那麼「重一點、重一點……哎喲!痛!輕一點、輕一點……哎喲!好舒服!」你這個人就是花了錢在那裡挨揍!願意受刺激。那個按摩就叫做「刺激治療」嘛!刺激就本來是痛苦的。不過輕一點刺激呀,就等於說我們普通話:「打是親、罵是愛。」挨打就是挨打,什麼親不親啊?!他覺得打輕了,「哎!這好愛我!哎喲!打得那麼輕哦!」這個人就是迷糊的,顛倒眾生!所以佛前面說過「顛倒」。所以純苦,叫做苦諦。
集:什麼集?哎,可是這個世界上一切眾生思想觀念沒有智慧,顛倒了,集苦為樂。把一般痛苦集起來叫快樂。我也常常感覺,譬如我們愛買書,哎呀有時候看到自己真顛倒啊!為了書花那麼大的時間,這一本要整理一下,要房間放起來,也是集苦為樂。自己還覺得很……你看收買古董的花那麼多錢,放起來這裡擺、那裡擺,都是集苦為樂。所以這個世界上的眾生是集苦為樂。這是集諦。
要如何無苦呢?要修道。所以「苦、集、滅、道」。滅掉了一切苦,滅除了一切感受的痛苦、思想的痛苦、生理的痛苦、心理的痛苦,什麼時候才滅得掉呢?除非得道。所以呀,「苦、集、滅、道」,講這個四諦法門。
當然這個四諦法門,不只我們這個世界哦!講世界不只人生哦!連三界的天人還沒有跳出來。「跳出三界外」才是無苦。無苦要得道,道的境界是什麼?「寂滅最樂」。所以佛在戒律上說的這個偈語,在小乘法門常用的:「諸行無常,為生滅法;生滅滅已,寂滅最樂。」
所以真正的樂、得禪定之樂並不是你本身的普通發起的欲樂,或者色界的樂、無色界的樂都還不是。真正道的樂是寂、滅,了不可得、空了,那個才是至樂。所以這幾句話就是佛法的要領。
「諸行無常」,「行」就是一切作為、行動都是靠不住的,不永恆存在的。生命也好、一切事情也好,過了就沒有了,做夢一樣的,「諸行無常。」「為生滅法」,有生就有滅,滅就是死了,有生就有死、有死就有生。要求得不死,還是不究竟,最好是開頭那裡就停掉,不生。既不生,永遠不死。你說不生我在哪裡?後面:「寂滅」境界,不生不死。所以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這就是涅盤、「道」的境界。
所以「生滅滅已」,生死都了斷了,不生也不死,寂滅境界,那是涅盤至樂,這個就是「道諦」。
現在我們簡單明瞭順便介紹佛第一次出來說法,告訴鹿野苑中五比丘,初轉法輪說的法是「苦、集、滅、道」。那麼,這個道理我們研究過佛學都懂。你說誰能夠證得、真正達到這個境界呢?那麼佛當時有沒有傳修定、打坐的方法?有,在我的看法——白骨觀、不淨觀。這是修大小乘佛法的基礎,是一切小乘修法走入大乘的基礎。這一段介紹完了。
那麼現在佛說,他說我當時(三十二歲的時候)第一次出來說法,告訴阿若多等五位比丘(佛的最基本、最初的弟子,也是少年時候的玩伴。這幾位出家的他的弟子們,是他少年當太子的時候的玩伴。)他說告訴你們聽著,最初的開示告訴你們,一切眾生不能悟道,「不成菩提」,不能開悟;乃至不能證果、證得大阿羅漢果,不能得道,都由什麼來的呢?他說我當時告訴你們,「皆由客塵煩惱所誤。」
注意啊!「客塵煩惱」這四個字,翻譯成中文翻得妙極了,而且很美!文學化的最高的哲學。中國字「客塵煩惱」四個字是分開的,我們學中文,現在諸位年輕同學是白話教育入手,沒有學過中文哦!學中文先學認字,「客」字怎麼寫啊?頭上戴個帽,下面是各別的「各」,這個字是屬於哪一部?我們當年讀書就曉得這種字屬於哪一部、屬於哪一個部首。部首就是歸類法。譬如我們經常講一個笑話,中國字的「家」,上面一個蓋子,下面是豬,所以成了家就變成豬了哈!另外我們古人搭高樓,那個時候野蠻的社會進入到文明的社會,同邊疆那些落後民族一樣,就是搭一個棚棚,上面人住在樓上,下面豬啊、牛啊、狗啊都睡在下面。這是個像形,一個棚帳一樣,下面一個豬。當然我們人也是豬啦!有了家就蓋起來,永遠跳不出這個範圍。就是眾苦所集的地方,就是「家」,眾苦所集。那麼「客」字也是屬於這個寶蓋部的,「寶蓋部」是我們現在隨便講的,「寶蓋部」這個字單獨有個讀音的。
「客」,我們曉得「客」就不是主人了。現在不講古文這個字法。
「塵」,外面的灰,外面一層蒙著的灰,所以灰叫做塵。連起來呢,「客塵」這個意義,外來這一層灰,同我們本身沒有關係,所以叫客塵。
「煩」,心裡很煩。屬火旁,心裡發炎、思想發炎、神經發炎,是「火」旁的,煩。
「惱」,豎心旁,心裡的苦惱、痛苦。煩是煩、惱是惱。經常頭都脹了,這兩天聯考,加上我們陪考的人,那真是又煩又惱。坐在那裡,大人也不考,坐在那裡扇扇子,那烤得要命!那個又煩、又惱,深悔當年為什麼生孩子,現在還來陪考!因為這個味道我也過過的。現在沒有這個災難了,已經脫開了這一個災難了,所以說風涼話——那真是煩惱!所以煩是煩、惱是惱。
我們的煩惱哪裡來的?客塵來的。是外面的,外面一層。拿唯識的道理,是「依他起」,外面的環境影響了自己的心理,受外面環境、外界的啟發。外界來的一切東西都是客塵,不停留的,生滅來往不停的謂之「客」;主人坐在那裡不同,不動的。這個注意啊!所以,「客塵煩惱」四個字用的妙得很!
佛說,我當時開始告訴大家:我們之所以不能得道、開悟,我們之所以修道不能證果、證大阿羅漢,因為我們被外面的現象騙了。他說「皆由」統統由於客塵煩惱所致。我們不能成道,都是受外面的欺騙;受外面的現象欺騙,當成真實。他說當時我告訴你們是這樣。佛講到這裡。那麼把它歸成中文的原文就是一句話,「皆由客塵煩惱所誤」。這個不是開悟的悟,是耽誤了的誤;都被它耽誤了。譬如我們打坐修道,眼睛看到什麼亮光了、耳朵聽到聲音了,有些人生活不正常的、瘋來瘋去的、飲食不正常,大家認為這個是有道。自己都是神經了,都被客塵煩惱所耽誤了。生活要正常嘛!不正常的人叫做有道,這個不是客塵煩惱嗎?笨到極點!
所以打坐看到什麼、耳朵聽到什麼,「哎喲!這是菩薩跟我講!」誰說的呀?!都是自己的客塵煩惱所耽誤了。他講到這裡。
佛又說,>【汝等當時因何開悟,今成聖果?】那麼他一邊講,一邊這個手在擺,就指著開始的這五位得道的弟子,所謂憍陳如等。他說你們自己報告,你們當時在鹿野苑裡頭聽我給你講話,這個時候你們就悟道了。現在你們得道了,證成羅漢果位。他說你們自己報告,當時怎麼樣悟道?怎麼樣證果的?
>【時】,這個「時」字照著作的方法應該打一個逗點,「當時」;>【憍陳那起立白佛。】五位裡領頭的這位同學,站起來「白佛」報告。>【我今長老於大眾中獨得解名】,他說我現在佛說在一班同學裡頭資格最老,年紀大一點,稱「長老」。佛在講《楞嚴經》的時候不是三十幾歲了,是六、七十歲了,所以憍陳那這五個比丘是他少年時候的玩伴,比佛年輕一點點,也是幾十歲的人,所以資格說起來變成老和尚、長輩。他說我現在在大眾裡頭算是長老,年紀大一點,修道資格也久一點;因此,在大家一班跟佛在一起的同學們,公眾推崇他是佛的弟子裡頭「見解第一」,對於修道的見解第一等。「獨得解名」,解不是「證」哦!理解上、理論上、見解上。所以以禪宗、以修持來講,解悟、悟道這個悟,到我們中國禪宗後世還分成解悟跟證悟的不同。理解上「哎呀!我悟到了!啊!是這個樣子。」功夫沒有到,這個是解悟。功夫到了,理解沒有到,也不叫做悟;那叫做功夫、那叫做禪定,不是禪宗的悟。
所以禪宗的真正的大徹大悟,解、行同時。功夫也到了、智慧也開了、見解也到了。這個叫做證悟。
那麼,他這裡這位憍陳那的謙虛,他說我算是見解方面到了,老實講這是他的謙虛。他親自跟佛,因為佛出家了,修道幾十年在旁邊,他己經證羅漢果了,不過當時在大眾前面他還很謙虛,他說我因為見解而悟道,>【因悟客塵二字成果】,他說佛現在要我報告,他起來的報告,我當時之所以悟道證果,拿中國文字來講,他就是悟到了客、塵,這兩個字,這兩個觀念,現在經典上的文字叫做「二字」,實際上是兩個觀念,他說我因為悟到了一切外面的境界,所謂身外之物,身外的事情都是假的,沒有一點真的,都是客,不是做主的。塵:都是外面障礙清淨的灰塵。他說我就理解到,因為客塵二個字,觀念,我就悟道了,成果了,這是憍陳如起來報告的,古文就是白話,白話古文沒有什麼差別。
他說佛啊,什麼叫客塵呢?>【譬如行客】,譬如我們在走路,等一下諸位就變成行客,現在你們諸位坐在這裡,還是客啊,只有一個半鐘頭以後就回家了,所以這一個地方是臨時坐坐的,行客都在走路,趕公共汽車,到美國去,都在行客啊,人生活到這個世界,這個世界是旅館,我們是住旅館的,住一百年也只一百年,住七十年就是七十年,這個世界不屬於我們的。所以呢,古人悟道了說:「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就是這個道理,佛學的觀念拿來寫成古文,這個古文是哪一篇啊?《春夜宴桃園序》,「李太黑」的哥哥李太白(哈),李白的文章,很有名的,「天地者萬物之逆旅」,逆旅是什麼?旅館。旅館怎麼叫「逆旅」呢?逆是倒轉,你來了,我去接你,剛好碰頭,叫做「逆」。逆就是剛剛在你頭上截住了,謂之逆,倒轉來的。旅,「天地者,萬物之逆旅」,這個宇宙就是我們的旅館,就是客塵的道理。「光陰者」,活了一百歲,「百代之過客。」活一百年不過是在這個世界上做客人做了一百年;活二十年,做了二十年,如此而已!所以下面:「浮生若夢,為歡幾何」啊!這個人生就是做了一個夢,沒有什麼高興、快樂的,都在痛苦中,覺得是苦悶。這是我們李太白先生李白了,那麼因為太白了就加一個太白了!這是他的名著作,那麼你在《古文觀止》上就找得到的。
那麼李白這個文章思想,你如果沒有研究佛學時,李白的詩啊、文啊真高啊!我看也沒有什麼高,因為他是學佛的,他也學道的,這些觀念看到了。當時是這些人看到佛經哦!普通像我們每人手裡拿本佛經,在唐朝做不到的喲!佛經很少,宮廷裡頭、大廟子上才有。民間不像我們現在那麼流行哦!所以千古文章一大偷,李太黑的哥哥李太白他這個觀念是偷了「客塵煩惱」四個字。他偷得好!文章不怕你抄,千古文章都是偷的,沒有人不偷來;就是「客塵煩惱」四個字也是偷出來的,偷得非常高明!
所以他講到人生一切都是「行客」,在走動的客人。>【投寄旅亭】,一切事情、做法,都在住旅館一樣,旅就是逆旅。「投寄旅亭」四個字注意啊!為了青年同學們多瞭解自己的文字。「旅」就是旅,「亭」是游亭,是另外寄放東西一樣的那個亭。古代不叫游亭,叫「驛亭」,驛站一樣分開,趕著送東西那個叫驛站。所以旅是旅,亭是亭。
「投寄旅亭」,>【或宿或食】,或者住一晚上叫「宿」,在這裡過夜。所以我們假使回到大陸到北方,現在大概還是那麼講,北方人過了黃昏,「你就在我這裡宿一夜。」就是在這裡住一夜、過一夜。「宿」者代表夜裡。天上的星座有二十八宿,就是太陽在哪個星座那裡下山,月亮在哪個地方出來,所以叫二十八宿。晚上才出現的星座,有二十八個星座,這個所以叫二十八宿了。不然你們將來中國文化、文字越來越不懂,什麼二十八宿呀?叫二十八狗不可以呀?就會亂改,改了就會丟人。一丟丟到大西洋去,變成西洋文化了,不大好!中國文化是中國文化哦!
他說「或宿」客人住到旅館或者過一夜,「或食」或者吃一餐就走了。>【食宿事畢】,住旅館嘛,先休息一下,吃一餐飯,或者住一夜,第二天就走了。>【俶裝前途】,還是打一個包袱,把行李一提,趕快前面要趕路。這個人生六道輪迴,一輩子、一輩子就是那麼在趕路,「俶裝前途」。像我們頭髮白了、老了,就要準備打行李走路了。不過我們人很可憐,結果要走路,行李要人家打,自己這個肉體變成別人、活著的人一個臭的行李了。所以人這個客塵不大高明!
所以「俶裝前途」,>【不遑安住】。客人沒有辦法像主人一樣規規矩矩坐在家裡休息的喲!「不遑」,沒有空、沒有安詳、安住得下來。他說我就懂得客塵兩個字。所謂「客」,這個經典上的文字瞭解了。
他就向佛報告,他說我為什麼懂得客塵呢?當時他並沒有用《楞嚴經》文字那麼講,還是講的白話;他說我聽你老人家講了客塵,他說我就懂了、開悟了。這個人生一切啊,就像住旅館一樣,一切過來過去,前天、昨天、今天、明天,住旅館,一天一天過去了,一幕一幕過去了;過去了就沒有了,拉不回來的,江水東流就去不回了!再也拉不回來的。十歲的時候我們大家都很年輕,二十歲就老了,把十歲拉不回來了;過去了就是永遠過去了。就跟旅館一樣,他說我就悟到了這個道理。這個時間、空間永遠向前面去。我們在這個時間、空間裡頭,時間、空間本身也是客;我們的生命也是客;都在做客。不會永恆長久停留住的。這個道理就是別的佛學講的「無常」,就是不永恆、不會常在,終歸要變去了。他解釋到「客塵」。這是佛的老弟子憍陳那的報告,先報告「客塵」這個觀念。
那麼他說,>【若實主人,自無攸往。】他說如果是主人家呢?主人家坐在家裡接客,他不會出門的。所以客人來了,「哎,你請!」今天我們請客,準備請二十個人,「請請請!」結果忙了三個鐘頭,酒醉飯飽,我們主人就站到門口,「謝謝!勞步!」。這個你們都不知道了,你們要懂,現在我看青年都不懂。有時候我這樣跟年輕人講,我看他愣住了。後來我一想,我在顛倒!他本來沒有受過這個教育,他怎麼懂嘛!我們講,「謝謝賜步!」對長輩來講,今天我請你吃飯,你肯來到我這裡吃一餐,長輩來,「賜步」。平輩就是「謝謝!勞駕!勞駕!」或者「謝謝光臨!」還要這樣的。不是套個手套站在那裡:「再見啊,快滾吧!」不是那個樣子的。還要謝謝客人,在家裡吃了飯:「謝謝賜步!」「謝謝勞駕!」在江湖上,以前跑江湖的:「謝謝老兄賞光!」也都很文化哦!現在中國文化,文也不文、化也不化。現在我跟他講這些話,他愣住了。「賜步、勞駕」,他大概回去比禪宗的話頭還難參!參不出,參不通。現在告訴你們,關於這個「賜步」、「勞駕」。
假使這個主人家呢,當然是站著送,客人來了,「歡迎!請進來、請坐!」走了,「不送!」或者「不遠送!」當然不送已經送了,送到門口了,就是不遠送。那麼我們過去的禮貌,譬如像我現在送客,送你到電梯邊上,「抱歉啊!不遠送了!」就表示不下樓了,不送到大門口了。當然因為長輩不在了;假使有長輩在,我也不敢,一定跟到送到電梯處。或者是老朋友好久不見了,有時候也下樓送到大門口。「哦!不必不必!」「哎!好久不見,不行!」還是要遠送一下。所謂不遠送就表示不送到大門口了,那就是依老賣老,有點擺架子了,就是主人家。他說主人家不動的嘛!
「若實主人,自無攸往。」變成中文八個字。如果真是主人家呢?他用不著出門的,一天坐在家裡。尤其是家庭主婦,學佛就要學成家庭主婦一樣的,不出去,就坐在家裡,「自無攸往」。「攸往」就是「所往」,自無所往,沒有什麼往。他說所以呀,我們的思想來來去去,這個情緒感覺一下境界好、一下不好,都是客塵煩惱。這一下覺得「今天難過!」難過,去睡一下嘛!睡醒了舒服了,那個難過是客塵,跑掉了。那麼你現在舒服了,這個也是客塵哦!等一下累了,又來難過了。就是老張走了,老李又來了,都是客塵。你那個知道難過、舒服的,那個是主人家,沒有動過。這一段注意呦!
所以憍陳那講>【如是思惟】,佛講了客塵煩惱,我照這個道理仔細研究。思惟就要思想哦!學佛是要思惟。不思惟,打起坐來以為什麼都不想是道,那是修不成的!要思惟修。所以禪定、禪那是「思惟修」。要參透(參就是研究)、參悟透了。他說我「如是思惟」,我這樣正思惟去想;>【不住名客,住名主人;以不住者,名為客義。】所以我當時聽了你老人家講什麼叫「客塵」,我們的煩惱因為客塵來的。他說我當時想到,不會停留、一切無常、不永恆,叫做客,不住的名「客」。
「住名主人」,旅館的老闆一樣,他永遠在旅館裡頭,要做生意,他不動的、不出門的。所以他說我懂了,「以不住者,名為客義。」這一個思想、感情、痛苦、煩惱、歡樂、是非、喜惡等等的心理狀況,都是不會停留的、無常的,這就是「客塵」。他說我當時懂了。
>【又如新霽,清暘升天,光入隙中,發明空中諸有塵相。塵質搖動,虛空寂然。】他說同時我又進一步一想;「又如新霽」,下雨天,夏天雷雨已經過了,天晴了。因為多雨,我們窗子關著的(當然不是玻璃窗,玻璃窗也差不多),天一晴了,剛剛把窗子一打開;他說天上剛剛新霽,烏雲散掉,青天出來了,剛剛新的天、新的一個面孔、藍天白雲出來了,「新霽」。「清暘升天」,雨後的太陽,我們抬頭一看,那個太陽更漂亮。平常沒有下雨,我們看這個太陽曚曚的,那就是客塵。太陽光被地面上的灰塵、空氣中的染污遮住了,所以不漂亮了。下過一陣雨以後,把灰塵、地面上的染污把它洗刷掉了,看這個太陽月亮,那真是「清暘升天」,面孔很清新,特別好看,看到太陽在天上。這就是古文的筆法。現在白話文要形容這個漂亮,「啊呀!雨後的太陽啊!清新的面孔啊!像少女的什麼什麼……」想不出來,還要想一想,白話文我寫得不大好。你們就會想了,像少女的鼻子也可以,嘴巴也可以,隨便你,有時候寫古怪的,「像少女的耳朵」那麼頭髮遮起來,一下一拉開,「清暘升天」,呵!就是這個道理。
「光入隙中」,他說那個陽光照到窗孔裡頭進來了。不曉得你們大家有沒有經驗,我們在農村社會出身、小的時候就可以看到,下雨過後門窗一打開,太陽光一進來,看那個太陽光照到,那個裡頭的灰塵飛得呀,很好玩的!「發明空中諸有塵相。」一道光照過來,那個空氣裡頭的灰塵在飛動就看見了。尤其下雨過後,看得很清楚。因為空氣裡頭沒有染污了,所以有一點灰塵一飛起來,就看得清楚了。所以呀,他說一道光照過來這個比方,新的太陽光透過窗孔裡、透過門縫照過來,然後看到陽光所照到裡頭,那些灰塵有多少在飛動的都看得清楚。
所以因此「塵質搖動」,此外面染污來的客塵、物質的東西,它是動態的。
「虛空寂然。」有一個不動的、靜態的是什麼?這個虛空,它永遠是虛空,它不動的。他比方的,你們注意!做個試驗,那個光線一照過來,灰塵照到,灰塵在光線裡頭是飛揚的;那麼光線所照到這個虛空的境界,這是物理的虛空哦!物理的虛空,注意!虛空是靜態不動的。
注意喲!憍陳那這位長老現在還是大菩薩哦,他是大菩薩,大菩薩現小乘相的比丘身,他在說菩薩道。當我們一寧靜下來,你那個想靜下來,那個已經等於太陽、這一道智慧的靈光已經照住了,所以你覺得:哎呀,心裡怎麼不打坐還好,越打坐、越念佛啊,怎麼心裡頭越煩呢?不是煩哦,那個就是客塵煩惱哦!因為你不寧靜下來不知道哦。寧靜下來,你才發現原來裡頭有那麼多的思想。並不是你打坐以後多出來的思想啊!本來有那麼多,因為你寧靜下來才看得出來。身體也一樣哦!譬如有些人說,打坐念佛反是生病了。不是打坐念佛生病,本來就有病。因為你不靜態下來,沒有發現;一靜下來,這個病爆發出來了。並不是打坐出來的哦!寧靜下來你感覺到了。
所以這一段憍陳那講得很科學喲!要注意!我們再念一道。這個文字是很文學的;道理是科學的;思想是智慧的、哲學的;懂進去了可以悟道了!他說:「又如新霽,清暘升天,光入隙中,發明空中諸有塵相。塵質搖動,虛空寂然。」
《楞嚴經》的文字都是六朝文體。講中國文學史給你們瞭解,這是六朝的文體,兩晉(西晉、東晉)、宋、齊、梁、陳、隋這個六朝,這個時候的文體差不多都是這種文章的體裁。我們現在的中華民國這一段的文體是白話,將來歷史怎麼批評不知道,過五百年後我們大家再來,再坐在這裡我們再來研究。至少現在這個文體是白話,在歷史上好看不好看不知道。
過去六朝文體是駢文體,所以當唐朝的時候最好的還是駢文體。到了韓愈就文學革命,推翻了,就講用「語體文」(「語體」現在我們叫它是古文),用古文體;韓愈不喜歡用這些文章。這些文章,文學修養程度差一點,看不懂。美得很哦!我告訴你。我們讀這些文章啊,啊呀!比那個故宮博物院看畫還美!當然這個是習氣,從小有這個嗜好。這個文章如果給木魚「波波波,波波波」敲來念,沒得味道了!就要照我們老的讀法:「又如——新霽,清暘啊——升天。光入——隙中啊……」為什麼「啊……」拉起來呀?在想,腦子裡在想:「光入——隙中」所以又搖頭、手又動,不是發神經,他在畫、把這個句子把它畫出來了,就是畫面。「塵質——搖動,」飛起來這個灰塵是搖動的;「虛空——寂然啊……」那個「啊……」在幹什麼?就是「虛空——寂然啊……」他就空了!所以這個東西啊,不是「波波波,波波波」這樣敲,就空不了了。「哆哆哆,哆哆哆」都是客塵煩惱。
所以你看這八個字:「塵質搖動,虛空寂然。」虛空不動的。這還是憍陳那在講話,變成中文這個佛經,多美啊!所以佛教在中國的文學這個力量大得很,文人沒有不著迷的。就像現在吃了強力膠一樣,一讀了這些就著迷了。所以古人就有「自從一讀楞嚴後,不看人間糟粕書。」就是文學境界加了很重要的地位。
如果用白話一翻哪,有什麼意思啊?一點意思也沒有。「灰塵在隆隆隆響的、動的、搖動的;虛空是一點都不動的、死的。」那還有什麼意思啊?那就沒得念的了!那這個佛經就完蛋了!
憍陳那的話還沒有講完。>【如是思惟,澄寂名空,搖動名塵。以搖動者,名為塵義。】他說因此啊,我從這個物理的現象,再進一步想佛法的道理;「澄寂名空」。佛法講空,什麼叫「空」?空是一個代號,沒有一個空的境界。你有一個空的境界,就不空了嘛!對不對?空是個代號。所以他說「澄寂」,乾乾淨淨的,心裡頭沒有事。「寂」,很淨。這個境界就叫做空,「澄寂名空」。
「搖動名塵。」心裡頭思想、生理上心理上還在動搖的,你們說氣脈轉動,「哎喲!到了背上!到頭頂了!」那不是在搖動嗎?客塵煩惱。是啊,氣脈也是客塵煩惱。那是生理上,你用功才有,不用功沒有嘛!無常嘛!所以是客塵煩惱。所以搖動的名「塵」。因此他說的我的觀念、下一個定義,「以搖動者,名為塵義。」凡是動搖來去、生滅不停的,都是客塵煩惱,不是究竟。
他說的文字我們現在就解釋完了。你看,也很邏輯。佛只叫他起來報告,佛說你們要知道,我成道以後當初出來說法,第一次告訴你們我講的是什麼?客塵煩惱。什麼叫客塵煩惱啊?手一指憍陳那:你起來報告!憍陳那起來答覆:我當時理解到,佛講了客塵煩惱,我就悟道了。因此我照這個修去,就成果了。什麼叫客塵?他就把這個定義講完了,下面不講了。你看憍陳那好像講話報告沒有結果。他非常邏輯!佛只叫他報告,什麼叫客塵?你的理解。他把客塵的意思理解報告完了就好,其它是他老人家的事、老闆的事,不是我的了!他可以坐下來了,那是主席的事。
所以佛就接著說了,>【佛言:如是。】佛說:對!就是這樣。就獎勵他:你講得好!對!「如是」是古文,翻譯成白話:「對!就是這樣。」
>【實時如來於大眾中,屈五輪指,屈已復開,開已又屈。】這個文字寫得那麼美。實際上幾句話講完了。他講了一句話,說憍陳那你報告的對、你講的對,說「對了!」佛沒有繼續說話,就在大家前面把這個手一拿,「屈五輪指」,就把五個指頭變成拳,這樣一捏、這樣一放,再到這邊一捏、又一放,就在那裡表演、作手勢,盲啞學校的教育法,就拿手來教育。
這樣手比了,把它變成拳,又放掉;放掉、又變成拳。搞了一陣,回過頭來,>【問阿難言:汝今何見?】阿難還在前面合掌,他這樣比了一下,他說你現在看到什麼?
>【阿難言:我見如來百寶輪掌,眾中開合。】阿難講的老實話,不是恭維一番。講佛的那個手掌、寶貝的手掌,世界上珍珠瑪瑙金剛鑽比起來都沒有這樣好看的!當然這個肉做的只有這一隻手,第二隻都沒有,佛的手就是佛的手。他說「百寶輪掌」,他說我看到你那個寶貝的手掌啊,就在裡頭一抓、一開。就是講的老實話了。
>【佛告阿難。】阿難答話完了,佛又說了;>【汝見我手眾中開合,為是我手有開有合?為復汝見有開有合?】注意!這一段就是有名的《楞嚴經》的「八還辨見」來了!
他說:好!阿難,你看到我的手在大眾前面,一下變成拳,一下放開,又開又合。剛才阿難答覆的我看你手一開一放,佛就問他:好!你剛才說的啊,你看到我的手一開、一放,我問你,還是我的手有開、有放;還是你的見(看見的見)有開有合呢?
這是個邏輯觀念問題,所以要正思維,要辨清楚。比方,我們假使現在看見這個書本子一下開、合,我們看到了;書本子在開、合?還是我的所見的、能見的在開在合?不過佛沒有講的那麼清楚,「還是你眼睛有開有合呢?」
>【阿難言:世尊寶手眾中開合,我見如來手自開合,非我見性自開自合。】這一下很高明了,他說好,「佛啊!」他說你老人家的手當著大眾一下開、一下合,我看到你的手自己一下開、一下合。但是,不是我的能見那個見性也有開、也有合。阿難這次講話很小心,上面給佛罵怕了,一路罵下來的。他說不是我的見性有開有合,只是我看到你的手有開有合。這句話講得很對,有點含糊,所以佛又抓到了。
>【佛言:誰動?誰靜?】他說好,你看到我的手,那麼看。我們大家一邊研究《楞嚴經》,一邊自己那麼來一下,試試看!不過不要給別人看到,不然回家去那麼搞,說你神經了,對吧?他說,那麼你看到我這個手這樣開、合,根據阿難的答話,他說我問你:哪個在動?哪個在靜?換句話說,「哪樣是動?哪樣是靜?」也可以那麼講。
>【阿難言:佛手不住,而我見性尚無有靜,誰為無住?】阿難又被佛逗迷糊了!他說你老人家這個手一下這樣、一下那樣,你的手不停,因此我的跟著你的這個手看到的這個現象,一下看到這樣、一下看到那樣,我能夠看的這個作用跟著這個現象在轉,我這個見性就停不了了,也沒有靜下來。所以,你手也在動,我的看的跟著你手動在動,他說沒有一個靜態,都在動態中。都是動態的話,永遠就沒有停住的哦!「無住」,無住就是動態啊!都是動態,沒有停留住啊!
>【佛言】,佛就說,>【如是。】嗯!你說的對!
>【如來於是從輪掌中,飛一寶光,在阿難右,實時阿難回首右盼。】那麼佛在這個時候玩神通了,少林拳來了!他就把這個手掌一來,武俠小說寫的一樣,這個手這樣一打出去,那個大手印啊!一道電光啊!就向這邊就去了。阿難看到這邊一亮,馬上回頭一看。佛就收回手來,到這邊一打,他(阿難)就跟著這個光向這邊看,兩邊轉。這個拍成電影就很好看了。
>【又放一光,在阿難左,阿難又則回首左盼。】這個文字我們懂了。佛表演了這一下。
>【佛告阿難:汝頭今日何因搖動?】他說你的頭髮瘋啦?為什麼那麼搖擺不定啊?>【阿難言】,阿難說;>【我見如來出妙寶光,來我左右。故左右觀,頭自搖動。】他說剛才是你手那麼玩花樣,左一邊一道光、右一邊一道光;我要看你的光嘛,頭就跟著轉動了嘛!他心裡有點不服氣了:這個你還要問啊!這是你誘導我動的嘛!你這個那麼轉嘛,我頭就擺動了。
佛說,>【阿難,汝盼佛光,左右動頭,為汝頭動?為復見動?】佛又來了,他說那我問你。你看佛的教育方法非常科學!第一步是把手一開一合,他問阿難,是手動啊?還是你的看見的東西在動?這個好了,阿難答的沒有錯。跟著佛又玩一個花樣,你頭這麼動、身體動,你那個能見的有沒有動?他在一步步地引導。
阿難的答覆:>【世尊!我頭自動,而我見性尚無有止,誰為搖動?】他說,這個是我頭在轉動,我想像我的這個能夠看的見性也跟著在動啊!「誰為搖動」啊?「誰為搖動」這四個字文字上寫得稍有一點問題。換句話說,我這個見性也跟著在動,沒有停止過啊!他說我不曉得誰在動;就是我頭在動、見性也跟著動,中間有個誰在動啊?大概就是見性動啊!
>【佛言:如是。】佛說,你講的也對。第三步又來了!
>【於是如來普告大眾:若復眾生,以搖動者,名之為塵;以不住者,名之為客。汝觀阿難,頭自動搖,見無所動。又汝觀我,手自開合,見無舒捲。雲何汝今,以動為身,以動為境?從始洎終,唸唸生滅,遺失真性,顛倒行事。性心失真,認物為己,輪迴是中,自取流轉。】
這一段是佛說的。他說,阿難你講的對!動搖的、有來去、有轉動的叫做客塵,是外面的表層,不相干。「以不住者,名之為客。」不停留的都是不實在的。所以我們注意呀!這個地方要參究了。你說我打坐有功夫,坐起來那個境界,「哎呀!定了!明心見性了!靜得很啊!好啊!」那你不打坐呢?不打坐就沒有了。睡著了呢?先不問你睡著了,做夢還有沒有?做夢就兩樣了。那麼睡著了呢?睡著了就沒了!可見你那個清淨境界、你那個得定的境界是自己造出來的,心理作用變出來的客塵煩惱。再好的境界,心意識造出來的,客塵煩惱。不是道體。只是境界、只是作用、只是現象,不是明心見性見道之體。所以都叫做「客塵」。
他說阿難你們看,他告訴大家。阿難剛才自己承認,這個頭在搖擺,見無所動。他左邊看、右邊看,能夠看的這個東西沒有動搖過。看的不同,你說我這樣搖得快,看到是昏的。昏是現象耶!你看到昏的那個沒有昏。你說我頭會發暈了,暈是頭的生理的現象。你知道那個頭發暈了,那個沒有動搖過。佛是引導向這裡轉。
他說,再說你們看我的手,有開、有合,手的現象、這個作用有開有合。「見無舒捲。」你看見我的手能夠合攏來、能夠開了那個也沒有合、也沒有開。譬如我們現在冒充,我當演員,假使我來演那個釋迦牟尼佛的樣子,這個手合攏來,大家看到合攏來;放開,看到放開。這個手放、合,合、放,這是手的現象。我看到合、看到放,這個都在這裡,他說沒有動搖過。
「雲何汝今以動為身?」又進一步來了。他說可是你們現在都搞錯了,把那個動態的現象當成了本身。「以動為境」,而把動態、變化不定的境界當成實在。所以呀,從開始、從生下來、從無始以來,一直到最後死亡,乃至到未來;「唸唸生滅」,跟著這個思想,能夠動、變化的心理在變化。「遺失真性」,你知道自己變了的那個本性不管了,反是把這個知道的本性丟掉,只跟著現象在轉。所以遺失了真性,這叫做眾生顛倒,「顛倒行事」。
「性心失真」,所以真正自己的本性、本心認不清楚,就把一切的現象、境界當成真實,喪失了那個真理的一面。「認物為己」,而且只把物理的境界當成自己。這個身體也是物理的哦!這個身體隨時在老。今天就比昨天老,明天比今天更老,新陳代謝,這個一定變去了,這個不是我。所以「認物為己,輪迴是中」,所以跳不出生死;「自取流轉」,自己在輪迴裡頭流浪。這是佛說的一段,就要「八還辨見」來了。
現在我們再翻兩頁,再到五十七頁的原文。
佛好像把明心見性的道理講得很切實、很明白,這一段我們去想一想。所以它叫做「密因」,有許多的修法,都還認為是這樣。一切思想、感受、一切的境界,這個有動搖。能知道境界的變化、苦樂的感受,他說這個沒有動搖。這個沒有動搖就是自己的主人,就在這裡。換一句話,你坐在硬板凳上,覺著有點難過、背上有點酸、空氣有點不舒服,這是客塵,外界變化,你的感受就兩樣。你知道自己現在舒服不舒服的,那個沒有動過。要在這個地方認清楚!佛這一段話很要緊!要在這個地方認清楚。
>【爾時阿難及諸大眾,聞佛示誨,身心泰然。念無始來,失卻本心。妄認緣塵分別影事。今日開悟,如失乳兒,忽遇慈母。合掌禮佛,願聞如來,顯出身心,真妄虛實,現前生滅與不生滅,二發明性。】
這個時候,「爾時阿難」,阿難聽了佛拿這個手這麼比劃一下這一段話,以及大家一聽了佛講的以後,「身心泰然。」心裡安定了,懂了。不一定講大徹大悟哦!懂了。一個人心安理得就是道。中國人的俗語,心安理得就是道。心安理得的這個道的境界呢?心平氣和了。心安理得了,一定會達到心平氣和。心平氣和是現象、是境界、是客塵;心安理得是道。所以,到這個心安理得是「身心泰然」,身體也安祥下來,心理也平和了,身心泰然。那麼,泰然就是很舒服;「泰」就是很安祥。古文這個泰、泰山這個泰,是安祥、平安,這兩種意義都歸納起來就是一個字。「泰然」,很自然的。
那麼,認為無始以來,大家忘記了這個本心。現在沒有講明心見性哦!佛只講能見之性這個作用。這個作用還是外表一層哦!大家懂了自己現象上這個心性的作用。他說只恨自己失卻了本來心。本來這個心態就是這樣。
失卻了本來心呢,就是忘記了自己能夠作主的,動來知道動、靜來知道靜,忘記了這個作用的本來心。「妄認緣塵,分別影事。」自己搞錯了,跟著外界的現象在轉。「妄認緣(外緣)塵(一切客塵)」,冤枉的跟著外緣、外面的現象在轉,跟著客塵煩惱在轉。然後都把自己意識經驗,所謂「分別」,分別就是意識,現在就是意識習慣的這些意識形態、意識這些現象。我們打起坐來覺得自己空了,那不是你真的空了,那是你意識裡有個空的境界。所以把眼睛一閉,前面黑黑的,「哦!這就是空!」那個也是分別影事,是心理意識的一種投影。他說認錯了!
「今日開悟」,阿難當時認為大家悟到了,等於這個正在吃奶的小孩、嬰兒,媽媽走開了,離開了媽媽半天一天,所以拚命在哭、找媽媽。忽然看到媽媽來了,還是這個奶水,還是很甜的,找到自己的本來心了。「如失乳兒,忽遇慈母。」這樣一語雙關,形容見到這個道理的高興,也形容釋迦牟尼佛是我們大眾的媽媽、佛母,使我們找到自己的本來。所以大家「合掌禮佛」,然後再拜佛。沒有真正開悟哦!合掌禮佛在要求哦,要求什麼?
「願聞如來顯出身心。」這個身體(生理)跟心理(思想),身心兩個怎麼樣可以分開?怎麼樣能夠解脫?像我們普通的人,生理不舒服,心理就煩惱;心裡頭、思想裡頭有煩惱,身體就不對了。身心解脫不了,分不開。所以他要佛明白地告訴身、心這兩方面的情形,它的關聯。「真妄虛實」,哪個是真正的道、真正的明心見性那個道、真實的道(道心)?哪一種是假的(妄想心)?
現在我們都會思想哦!哪一個才是我的真心?哪一個是妄心?所以「真、妄、虛、實」;「現前」,我們現在;「生滅(心)」,一個思想來去,有生有滅,同那個不生不滅的道;「二發明性」,這兩邊的事情,請你老人家給我講清楚一點。
當老師、當佛很困難哦!所以為人千萬莫成佛哦!成了佛受不了那個囉嗦啊!那個阿難一步一步地囉嗦。先要身心泰然,很高興、很舒服:「哈呀!高興啊!我的媽媽!」「啊!我的老母啊,你總算慈悲啊,我懂了!」懂了好了,下座了,該給佛去休息休息了,他又來了。他要他講身心怎麼樣分開的?真心、妄心的差別在哪裡?身心是一個問題;真心、妄心的差別在哪裡?兩個問題。第三個,現在心理狀況同生理的作用,有生、有滅,這是現象,現象是有生有死,那個不生不死的道在哪裡?「二發明性」,他說這兩種,那個本心、本性根本的道理,要你老人家徹底地給我「發明」。我們現在科學上用的中國文化「發明」兩個字,就是佛經開始用的,尤其是《楞嚴經》用的很厲害。「發明」,發就是開發,明就是明白地表示,所以叫「發明」,開發、明示。
那麼講到這裡,阿難還來個幫手。我們知道《楞嚴經》的故事,當時印度(中印度,比較靠北印度)有個國王(皇帝)叫「波斯匿王」,來請佛吃飯。那一天也等於我們這裡結夏,快要結夏期滿了,請佛到他皇宮吃飯。佛剛吃了一半飯,那個神通靈感曉得阿難出毛病,所以把飯趕快吃完,就回來了。大家看到佛那個神態匆匆忙忙,跟著回來;回來以後就把阿難救回來,救回來就辯論,辯論到現在還在那裡辯論。所以這時回來,波斯匿王也跟著回來,他來看鬧熱。主人家也跟來了,他說這是怎麼回事啊?所以這時這位波斯匿王皇帝站在旁邊。實際上是個諸侯,我們叫他是皇帝了。
>【波斯匿王起立白佛。】他就站起來,他說,>【我昔未承諸佛誨敕,見迦旃延毗羅胝子,鹹言此身死後斷滅,名為涅盤。我雖值佛,今猶狐疑。雲何發揮,證知此心不生滅地?今此大眾,諸有漏者,鹹皆願聞。】波斯匿王這一段插進來,很有道理,才引起下面的「八還辨見」。
印度宗教哲學,尤其講追究修行的、找人生究竟的,世界所有民族文化,拿這一行來講,印度是第一。所以釋迦牟尼佛以前,宗教出家修道早就流行了,非常流行。那個老教就叫「婆羅門教」。釋迦牟尼佛出來,佛教是對於婆羅門教的革命、改良的。印度的文化傳統宗教是婆羅門教。其它的,婆羅門教以外,各種教派還有很多很多,有各種外道、各種哲學家。
可是印度這個文化、這個民族有一個特別的,同我們中國不同,同世界各國也不同;不管什麼外道,乃至於唯物的、唯心的,有個共同的,都喜歡出家修道。他們所謂出家修道,並不是永久的。所以印度人上古時代,我覺得很好玩,很有道理。年輕一定要去修道,二十幾歲一定出家、入山,修道一段時間。現在泰國還流行這個制度,年輕人一定要當三年和尚,回來才取得了國民資格,泰國還如此的。所以世界各國要瞭解國情,這就是印度文化的遺留。印度過去年輕人一定入山修道,到了二十七、八歲回來成家,結婚、生子。等到兒女一二十歲,走了,正式入山修道去。他人生是三個階段,普遍是如此的。
所以波斯匿王當時他最後是皈依了佛,他開始也是學印度教、學其它的外道。他說我開始沒有皈依佛以前,他也跟著迦旃延毗羅胝子(黃發外道們,這是個派系,我們這一本書上白話註解裡頭都有了。我們這些地方把它很快地跳過去了,重要找佛法的重點。)他說這些人、各個學派「鹹言此身死後斷滅」,他們認為人死了就算了;等於現在唯物哲學一樣,死了就沒有了,人死如燈滅,沒有靈魂,也沒有前生、也沒有來生,是斷滅見,所以佛學認為是「斷見」。他認為人死了,沒有了就是沒有了,什麼都沒有,那個境界叫做「涅盤」。「涅盤」不是佛學的創造,是印度舊有的文化。得道最高的那個境界,不生不死的常樂我淨的境界叫涅盤。他說這一派的外道(唯物學派的),認為死了就沒有了,沒有了就沒有了,那就叫涅盤。
波斯匿王的報告,他說我現在呢不信他們那一套了,不對!跟著佛學,學佛了。但是老實講,他說雖然我是學佛啊,心裡頭還在懷疑,說明心見性就成佛,「雲何發揮證知此心?」這個心怎麼明啊?性怎麼見啊?他說「雲何」怎麼樣、用什麼方法才能「發揮證知此心」,證明明心見性這個法門?以什麼方法說明、修持,可以修到不生不滅的地步?
這位皇帝提出來的問題,他說不但是我一個人的要求,他說我可以代表大家,「今此大眾,諸有漏者」,沒有得道的,都稱為有漏眾生。不是說你流口水漏了,或者是大小便漏了,心有滲漏,心裡頭道德的沒有完整,貪瞋癡慢疑,見思惑都在,心有貪瞋癡慢疑一切習氣,沒有了斷,都是有漏之因。這個中國的外道啊,講所謂有漏無漏,只講生理方面,只講一條戒,那個不對的,那個解釋有漏是錯誤的,所謂有漏,身心無漏,生理心理只有清淨圓明,絕對的清淨圓明就是無漏之果,失去了清淨圓明,起心動念還有貪瞋癡慢的習氣,都叫做有漏之因。所以波斯匿王提出來,他說我現在同在會聽佛說法的大家們,「諸有漏者」,凡夫境界有漏之因,「鹹皆願聞」,他要求佛,你明白告訴我們,怎麼樣明心,怎麼樣見性。



我們現在《楞嚴經》是五十七頁,正講到波斯匿王提出來問的問題,如何找這個真心、正見。這一段,是有名的《楞嚴經》七處征心、八還辨見的開始。那麼現在五十七頁的原文:
【佛告大王:汝身現在,今復問汝,汝此肉身為同金剛常住不朽,為復變壞?】文字都很好,意義很簡單,用喻體的翻譯過來,因為波斯匿王提出問題,說如何證明自己的此心是不生不死的?那麼佛同他講,「汝身現在」,他說你現在這個肉體這個身體正在這裡,我現在反問,提出一個問題問你,你現在這個肉體之身是永遠不死嗎?「為同金剛常住不朽」,有如世界上金剛石、金剛鑽一樣很堅固,永遠存在不壞嗎?「為復變壞?」還是這個肉身將來會死亡?他說,究竟是死還是不死的?那麼下面波斯匿王答覆問題的原文:
【世尊!我今此身終從變滅。】他說,現在我站在你前面這個肉體,這個將來終歸變去了,要死掉的。下面就是佛又說話的原文:
【佛言:大王,汝未曾滅,雲何知滅?】他說你還沒有死掉,你怎麼曉得、斷定你將來一定會死呢?那麼下面再是答話。
【世尊!我此無常變壞之身,雖未曾滅,我觀現前唸唸遷謝,新新不住,如火成灰,漸漸銷殞。殞亡不息,決知此身當從滅盡。】
他的答話都是文學境界了,為了青年同學們研究中國文化的文學寫作。記載得非常美!實際上幾句話。他說,「我此無常變壞之身」,我們大家都一樣,這個身體就是佛學講無常,不永恆的,隨時在變,變去了。其實不但我們的身體,中國文化《易經》也是這個道理,佛學也是,天地間宇宙間的事、宇宙間的東西,隨時在變、隨地在變,沒有不變的東西。我們中國文化這個易經講一個原則——變,所以叫做「變易」,永遠都是變去了、變化。佛學講現象,無常。所以佛學的無常就是中國文化易經的變易。變易是講它的原則,無常是講這個現象,這個現象是不能永遠存在的,不常在。實際上是一樣的一個東西。所以佛學一到中國,與中國文化就結合在一起,因為他們最高的哲學原理是相同的。
那麼這個身體、我們這個肉身的變壞,至少大家在中學都學過生理的,我們曉得我們這個生理一切是新陳代謝。今天營養吸收進來了,變成汗、變成什麼大小便就排泄了,吸收了營養,渣子就不要,這個皮膚細胞隨時在死亡。所以我們這個生死不要看得那麼大,天天在死亡,天天在變。十歲的小孩看自己嬰兒、小的時候的照片,已經兩樣了,已經變成老頭子了;二十歲看十歲,自己都認不得了。
這就是說,「我此無常(不永遠存在的)變壞之身,雖未曾滅」,雖然我並沒有經過死亡的經驗。「我觀」,但是我們看得到,「現前」,就是目前、現在的,在我們前面的,「唸唸遷謝」,這個注意了,尤其是學佛的人。所以我們的思想念頭,「唸唸」,一呼一吸叫一念,一呼一吸之間叫一念,一呼一吸謂之一念,這一呼一吸之間有八萬四千煩惱,這一念之間依佛說的有八萬四千煩惱。「念」這個定義是「一呼一吸之間」,一念之間有八萬四千煩惱。所以「唸唸遷謝」,我們每一個思想、每一個思想不停留的,過去了。你留也留不住啊!所以大家用不著怕妄想,妄想不要你去它。假使有一個人說妄想留得住,那大概不是神仙就是妖怪了!妖怪也不可能,神仙也不可能,留不住的啊!這個世間的宇宙的法則。他說我觀察現前我們的生理狀況,「唸唸遷謝」,要變去,花一樣要落了。「新新不住」,每一個思想,前面思想過了、感覺過了,後面一個又起來,隨時都是新的,「不住」,永遠不停的,「如火成灰。」
這一段要很注意喲!大家所謂念佛用功,要求得一心不亂,你怎麼樣念到一心不亂?所以要把理搞清楚啊!「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是六個字、六個念,「南」念完了,沒有了,「無」,第二念來了,「阿」,第三念來了,前面過去了。「唸唸遷謝,新新不住。」你怎麼樣做到一心不亂?你認為把「阿彌陀佛」這一句永遠留在這裡——不可能!一心不亂究竟是什麼一心不亂?需要在這裡搞清楚了。不但是念佛,作任何功夫也要知道,所以你打坐啊、修行啊、做什麼功夫,一下又不對了,盤腿就有,放腿就沒有,你是修腿,不是修道啊!有腿就有道,沒有腿就沒有道啦?那還不如去買金華火腿買兩隻架在那裡,永遠打坐在那裡多好啊!那不是道啊,道在心念。
但是心念你知道,「唸唸遷謝,新新不住。」這是一個事實。而且每一個思想、心念感受,「如火成灰」,這個念頭一燒過了就沒有了,灰永遠不會再燒起來了。前念過了,譬如我們講過的話,再說一次是第二念,不是前面那個念了,「新新不住」的,「如火成灰。」
「漸漸銷殞。」他說我們身體也是這樣,生理思想也是這樣,慢慢慢慢消失了。「銷」是消失了;「殞」,殞亡了、沒有了。慢慢地消失了,慢慢地沒有了,也不是一下的。我們講一句話:「阿彌陀佛」,要經過四個念的階段,就沒有了,「漸漸銷殞。」
「殞亡不息,決知此身當從滅盡。」他說我們觀察自己生命的現象,它一個一個過去了,流水一樣,一個一個過去了,昨天的日子今天決不回來;今天的日子過去了,明天是明天,「新新不住」,決不回頭。他說因此觀察證明,現在我這個身體由生出來到現在衰老了,「當從滅盡」,最後是死亡,變成灰塵了,沒有了。這是波斯匿王的答話。因為佛問他你怎麼知道?他說我現前看得到的。
那麼下面是佛說的話:【佛言:如是!大王。】他說對,就是這個樣子。古文叫「如是」,白話「就是這樣」。「對!就是這樣!大王。」
【汝今生齡已從衰老,顏貌何如童子之時?】佛又提出第二個問題。他說你講的對,就是這樣,生命就是這個道理。但是我現在問你,你現在活到這個年齡,「已從衰老」,已經年紀很大了。尤其是古人,二、三千年前的農業時代,不像現在的營養,不是現在醫學的進步,波斯匿王也不過六十多歲,很老,「已從衰老。」他說,你的「顏貌(顏色、臉貌)何如童子之時?」比你十一二歲的時候怎麼樣?他說你現在也很老了,你自己想想,你的臉貌身體跟你當小孩子十一二歲的時候比一下,怎麼樣?這是佛問話。
下面又是波斯匿王答話,他說:【世尊!我昔孩孺,膚腠潤澤。年至長成,血氣充滿。而今頹齡,迫於衰耄,形色枯悴,精神昏昧,發白面皺,逮將不久,如何見比充盛之時。】
這個文學,所以《楞嚴經》的文學境界都是很好的。那麼這一段描寫人生的過程,在中國的古文講起來每一句都很美。而且方塊字一個一個把它組織起來形容一個生命的過程,這一段是很美麗的。
他答覆話,他說:「世尊!」「我昔孩孺」,他說當年我小的時候,「孩」就是孩子,「孺」是孺子。孩子是孩子,是通稱。「孺子」在中文裡頭等於是特稱,十幾歲才叫做孺子,不是十幾歲不能稱孺子。所以「孩子」是個通稱,「孺子」等於是個特稱,這兩個字連起來用。他說我當年小的時候、做孩子的時候到十幾歲,「膚腠潤澤」,「膚」就是皮膚;「腠」是什麼呢?你們學中醫看中醫書就知道了,叫做「腠理」,皮膚的每一個毛孔叫腠理。所以一個人容易流汗,或者是夏天容易感冒——皮膚粗糙,腠理有毛病。拿西醫的道理——皮膚病、表層的毛病,所謂「腠理」。「膚腠潤澤」,他說皮膚同每一個毛細孔都是潤滑的、軟的、很滑,有光澤的,很亮。
「年至長成」,後來慢慢長大了,十七、八歲了,成長了;那麼我們中國文化所謂叫「弱冠」,二十歲才算成人。所以「冠」,中國的古禮,孩子到了二十歲宣佈成人了,頭髮梳起來了。因為我們幾千來到清朝才剃頭髮,明朝以前男孩子「身體髮膚」鬍子都不能剃的。那麼本來是披頭散髮,是那麼箍起來的;到了二十歲梳頭了,叫做「冠禮」,二十歲成人了。所以現在的法令,二十歲成年了,要負國民法律的責任,這是根據古禮來的。所以你看古文「弱冠之時」,講少年時代,就是頭髮梳起來的那個戴帽子的時候。女孩子要出嫁的時候,這個鬢髮才剃掉。那麼古代不用剃刀的,拿一個線,女的咬到,在這裡夾。我們年紀大一點都玩過這一套,你們年輕的什麼都不懂了,很可憐!中國文化是什麼樣子不知道了,將來你們也不曉得米長在哪一棵樹上了,也不知道了。
所以這個「長成」是講少年的時代,他說那個時候「血氣充滿」,就是成長的時候,血氣方剛。孔子講人生階段,少年時「戒之在斗」,喜歡打架;中年同老年就不同,老年是「戒之在得」,人越到老了越貪心,因為覺得我沒有好久活了,至少也要抓到錢了;或者是抓到自己女兒不要出嫁了,或者抓到兒子不要結婚了。老年人戒之在得,抓得很牢,因為覺得靠不住了,什麼都沒的靠了。少年是「戒之在斗」,中間是「戒之在色」,就是去講愛情啦!
他說到了少壯的時候血氣充滿。「而今頹齡」。講到這裡寫白話文啊,就中間來一個字:「唉!」波斯匿王講話,「唉!現在嘛,老嘍!」「頹」就是這個頭都撐不住了。年輕是這個樣子看人的,老了就這樣看了,眼睛放在這裡,是這個樣子啊,「頹」就是倒下來。他說現在是「頹齡」,老了這個年齡。
「迫於衰耄。」這個生命的壓迫感來了,好像閻王隨時要招呼去報到的,衰了。眼睛也老花了,耳朵也聾了,衰了、老了。
「形色枯悴。」他說那個臉就不能看了!乾枯了、癟了、乾癟了,有一個四川菜乾煸四季豆那個樣子,枯了;「悴」,裡面一塊一塊都不成樣,肉都掉下來了。
「精神昏昧。」就是老態。這幾個字形容的非常對!就是精神昏昏昧昧,老年人坐著了就想睡覺,躺下來睡不著;一天頭腦昏昏的,你告訴他現在事,「啊?忘了!」就是昏昧,昏就是昏頭昏腦。「昧」就是天快要黑了,一天到晚……你們沒有老的境界,不知道,老了就是這麼一個境界。
「發白」,頭髮白了;「面皺」,臉上火車道,環貫公路啊、快速鐵路都來了!整個臉上火車道都來了。「發白面皺。」
「逮將不久。」「哎呀!」他說,「佛啊!你問到我現在……現在……活不了多久嘍!快了!快了!」,「逮將不久。」
「如何見比充盛之時?」他說你問我跟年輕兩個比,那還能夠比呀?!不能比啦!這都講的老實話。
你看佛的說法,你們看佛經那麼嚴重,佛經最有意思啊!小說一樣,它就是對話嘛。佛在現場問他,他現場講,記錄下來就是佛經。所以你仔細一看,就把佛經讀活了。木魚一敲,「波波波!波波波!發—白—面—皺,咚、咚、咚……」就毫無意思了!它是個活的佛經、對話。
那麼,佛聽了他的報告以後,【佛言:大王!汝之形容應不頓朽。】他說對呀!大王,那麼你講現在老了很難看,你這個面貌這個樣子,它絕不是一天之間老了的吧?
這倒是真的。我也常常告訴老朋友,我說你們注意喲!你們年輕不知道,據我的經驗,人的衰老、身體壞了不是這樣壞的,不是這樣、這樣、這樣壞的。你看到這一陣很好很好,一下「嘟!」掉下去了,這一掉下去上不來嘍!就走低了。又走一點,「咚!」又下去了。一步一步來的。所以你不要認為我這兩天很好,你看到這兩天很健康,明天來個感冒,「咚!」就下來一點。再過幾天又好,好得不得了,精神百倍,忽然來個腸胃拉稀,「咚!」又掉下來一點。就是那麼掉的!他說,你衰老「應不頓朽」,你應該不是說「咚!」一下老下來吧?老朽,朽壞了,木頭爛了叫做朽。
【王言】,那麼這又是波斯匿王的答話了。【世尊!變化密移,我誠不覺。寒暑遷流,漸至於此。】這個文字都很好哦!你們要學中國文章哦!學會了,白話就會寫了,聯考就第一名。
【何以故?我年二十,雖號年少,顏貌已老初十年時。三十之年,又衰二十。於今六十,又過於二,觀五十時,宛然強壯。】你看這一段,同樣講話,在中國文字會寫文章的人,三個轉折的文字,給白話一寫一點意思都沒有了。它的文字要三個轉彎,轉得很美。他怎麼講呢?
「王言:世尊!」波斯匿王又講話,他說佛啊!「變化密移」,四個字。這個人體的衰老、生命的衰老那很神妙!很秘密,很奧秘!慢慢地在變。「變化密移」,慢慢地在改變。這四個字用的就是這樣,「變化密移」。
「我誠不覺。」他說當我身體衰老的時候啊,自己都不覺得自己老了。這個話講的都是經驗之談,每個人都這樣的。你們年輕人現在二十幾歲,已經很老了;你不相信,找媽媽拿生你那個照片拿給你看看,你不曉得老到什麼樣子了!但是你不覺得自己怎麼樣老去的。他說「我誠不覺」。那麼他下面講人怎麼樣老了?物理世界的影響。
「寒暑遷流。」寒來暑往,冬天來了,夏天過了;夏天過了,冬天冷天又來了。這個時間的變化、影響慢慢地變遷,流走了,生命跟著時間,水流一樣走了。所以古人的詩:「水流花謝兩無情。」那就是形容時間,人事物理的變遷;「送盡東風過楚城。」生命同物理世界,水流走了一樣;花掉在水面上,一下就流走了,花也無情、水也無情,一切無情,流過去了再也不回頭。「送盡東風過楚城。」這是唐詩,你們《千家詩》上都有的。現在不講文學,一下引用到這兩句。東風就是春天的風,春天代表了年輕,年輕過了就過了,永遠不會回來。所以「水流花謝兩無情,送盡東風過楚城。」那麼,文章上用,就是「寒暑遷流」,就這樣過去了。
「漸至於此。」慢慢到這個程度。那麼下面申述理由。
「何以故?」什麼理由呢?他說「我年」我青年的時候、二十歲,雖然說還年輕,「顏貌已老初十年時。」二十歲看看十歲的時候啊,已經覺得自己老得不得了啦!再過十年(他拿十年來計算),「三十之年,又衰二十。」到了三十歲,看看自己二十歲,回頭羨慕自己當年二十歲:那個時候吃飯吃八碗、吃三碗,現在只吃半碗、一碗,都不對了。那個時候近視眼只有兩百度,現在五百度、六百度,度也多起來了。年紀也大了,書也讀好了,眼睛也近視更厲害了。
他說,「於今六十」,今年六十;「又過於二」,六十二歲。你看你講六十二歲多好啊!哎,他偏要來個轉彎,「於今六十,又過於二。」這不是玩文章的筆調麼?這個文章這麼一玩哪,就美了!「今年六十二。」又不是法官問案,「你幾歲了?」「六十二。」那不是很簡單,一點文學氣味都沒有了。給他文章一變,八個字:「於今六十,又過於二。」這就美了!這就是文字的騙人,這叫文字波羅密,真的哦!六波羅密裡頭的文字波羅密。
「觀五十時」,他說現在我六十二歲了,回想自己當年五十歲的時候,「宛然強壯」啊!嗨呀!覺得我現在如果還是五十就好了,那多健康啊!那個老了就那麼可憐!他講的老實話。
【世尊!我見密移,雖此殂落,其間流易,且限十年。若復令我微細思惟,其變寧唯一紀二紀,實為年變。豈唯年變,亦兼月化。何直月化,兼又日遷。沈思諦觀,剎那剎那唸唸之間,不得停住。】
這一段翻譯的,就是房融先生這位宰相文人玩筆桿了,就是文學的境界。所以佛經經過文學的一組合就更美了。
這一段他還在講,「世尊!」他說佛啊!「我見密移,雖此殂落」,他說剛才報告的生命的奧秘,慢慢地衰老,雖然看到「殂」沒有了、衰落下去了。「其間流易」,但是這六十年中間,「且限十年」,他說我剛才報告拿十年做一個階段。事實上,他說人生要自己觀察清楚,不是十年階段哦!「若復令我微細思惟。」其實波斯匿王替我們講話,「若復」就是「假定」,假定我們自己反省自己,仔細地想一想,「其變寧唯一紀二紀?他的變化豈止一紀,中國叫一紀是十二年,十二年叫一紀,一世是三十年,這是中國古代文化,幾千年的習慣,一紀十二年,一世三十年,現在綜合起來世紀是代表一百年,這是另外一個觀念,所以我們要新的文化,舊的文化觀念要搞清楚。
他說時間的變更啊,豈止拿十二年來計算,其實年年都在衰老,何必拿十年,今年就比去年老,「一回相見一回老」,所以老年人的詩。這個古人的詩,最好的文學境界,「年年歲歲春依舊」,開的花到明年一樣的開,「歲歲年年人不同」,這是唐人的名詩,「年年歲歲花依舊,歲歲年年人不同」,所以我們佛門的濟公和尚,愛喝酒的,他臨去以前,譬如明年要死了,有個徒弟要他寫詩給他,他十幾年都不給人家寫,這個徒弟對他很好,明年他要死了,今年突然叫徒弟,你拿紙來,我給你寫詩,他中間就寫了最後兩句:「明年今日(明年的今天)人何在?把酒問花花點頭。」自己拿著酒問花,問那個荷花,他說你看,明年今天我人在哪裡呀?「把酒問花花點頭。」他就暗中告訴這個徒弟,明年我就要涅盤了、走了。可是徒弟不懂啊,都是諸葛亮的兄弟諸葛暗,過後了,「哎喲!師父給我講了的,明年要走了!」「明年今日人何在?把酒問花花點頭。」濟公和尚是宋朝人,他這個詩還是偷來的,千古文章一大偷,偷唐人這兩句:「年年歲歲春依舊,歲歲年年人不同。」就是這個道理。
這就是講「豈唯年變?亦兼月化。」人的生命每一個月,一個月就衰老一個月,你不要認為自己還年輕。「何直月化」,又進一步,豈止一個月、一個月地衰老。「兼又日遷。」一天一天都在死亡。
他說,「沈思諦觀」,再仔細想,他說不要搞錯了,天天在變哦!剎那、剎那之間在變。剎那是梵文,(師彈指),這麼一彈指六十個剎那,剎那代表很快的時間,我們一彈指之間六十個剎那,剎那所以沒有辦法作標準的。他說這個生命剎那剎那之間都在變化,都在死亡,「唸唸之間不得停住。」這是波斯匿王的報告。
【故知我身,終從變滅。】他說因此就可以瞭解人的生命總歸要死亡的,他說我這個肉體終歸要衰老,到死亡。
這一段報告文字很長,但是文學境界很美。多去學學練習一下,就會寫文章了。寫文章啊,我常常告訴學生,你們這個論文好幾年都寫不出來,怎麼搞的啊?「哎呀老師!好難做的題目!」我說笨蛋,這個大題小作、小題大作。你看釋迦牟尼佛問他是小題目,波斯匿王小題大作,在那裡作文章。他問你怎麼曉得你老了?他就說了這麼一大堆,就是小題大作,說了那個長文,王大娘的裹腳布又長又臭的說一大堆。老了就是老了嘛!你說不是天天老,慢慢老、快快老,就好了嘛!他偏要……,這就是文學的筆調。大題就要小作哦!大文章有時候,哦呦,「宇宙是怎麼來的?」這個很難說啊!你說宇宙怎麼來的?一想就來了!就很簡單,大題就小作。這個是原則。
那麼,【佛告大王,汝見變化,遷改不停,悟知汝滅;亦於滅時,知汝身中,有不滅耶?】這一段注意喲!學佛的人要注意喲!佛法就來了!真的佛法來了。釋迦牟尼佛是一步一步出籠的。你看釋迦牟尼佛跟這位皇帝兩個問答對話,非常妙。你們學教育的看,他的教育法非常妙,慢慢地逗。教育法就是誘導,一點一點把你思想引出來。所以禪宗祖師的教育法常常這樣,一條蛇一樣在洞裡不出來,他要想辦法,老鼠不出洞,硬要把它逗出來。或者逗你生氣,或者逗你喜歡,或者逗你怎麼樣,都要把你引出來。他跟波斯匿王這一段答話,一點一點在引。
佛又說;「佛告大王,汝見變化」,對!你很高明,看到生命在變化。「遷改不停」,你也瞭解這個肉體的生命靠不住,隨時在變遷,隨時在新陳代謝、在改進自己,不停留的。但是,有個「但是」來了,「悟知汝滅」,你因此懂了你將來會死。
「亦於滅時,知汝身中,有不滅耶?」你要知道,當我們一口氣不來、這個肉體死了以後,現在那個不生不死的那個東西就在你身體裡頭,你知道不知道?
你們注意喲!這一段《楞嚴經》的秘密就來了,所以叫做大佛頂的密因哦!這就是大密宗,秘密法門。他說你不要認為這個身體一定死掉哦!現在你還沒有死,那個不生不死的東西就在你這個身體裡頭,你知道不知道?
【波斯匿王合掌白佛:我實不知!】你看,波斯匿王這個皇帝非常聰明!他一聽這個話很嚴重,曉得佛要傳法了。本來兩個還在對話的,隨便講,到這個時候他就趕快合掌,很恭敬,向佛講:「我實不知!」他說我笨!我很笨!我真不懂有一個不生不死的就在我這個生命上,我不知道。
【佛言】,佛就說了。【我今示汝不生滅性。】佛說:好!我告訴你喲!那個不生不滅的,就在你這個能生滅的這個生命裡頭。這一段要特別注意哦!不要打嗑睡喲!(師囑:把空氣交換一下,使他們精神好一點,算不定每一個人都可以成佛了,明心見性就有辦法了!)他說我現在要告訴你喲!那個不生不滅的那個性能、自性。
【大王!】釋迦牟尼佛就講話問他了,【汝年幾時見恆河水?】我問你,中國的大河是黃河,印度那一條大河是恆河。我問你,你這一輩子幾歲的時候第一次看到恆河裡頭的水?等於你們去看碧潭、日月潭,或者是大肚溪,第一次你什麼年齡看到的?
【王言:我生三歲,慈母攜我,謁耆婆天,經過此流,爾時即知,是恆河水。】
這個皇帝就答覆,他說佛啊!我三歲的時候,我的媽媽,拿我們老百姓講,在古代皇帝講「皇太后」,皇帝媽媽皇帝一樣要稱皇太后。不然皇帝說「我的媽媽」,就不行了,就犯了法哦!犯了宮廷的家法也不得了,皇帝還是要挨打屁股的。要稱「皇太后」。帶我去拜上帝(婆羅門教的耆婆天、天神,下面有註解。)印度當時是婆羅門教,那個時候佛還沒有開始弘法呢。他說我三歲的時候媽媽帶我去拜天神,要渡過恆河。他說皇太后帶我去的時候,我只三歲,第一次看到恆河裡頭的水。
【佛言:大王!如汝所說,二十之時,衰於十歲。乃至六十,日月歲時,唸唸遷變。則汝三歲見此河時,至年十三,其水雲何?】這一段我們不要一句一句來了,要快一點了,唱戲一樣,這個要快了,鑼鼓要打得快一點。佛說,好,照你講的,那麼二十歲比十歲老一點了,現在你六十歲了,天天日月在變遷。我問你,你三歲時候看過這一條河水,到了十三歲再來看的時候,看河水怎麼樣?
【王言:如三歲時宛然無異;乃至於今,年六十二,亦無有異。】波斯匿王這一段也答的快了,不作文章了。他說那一樣的啊!我三歲時候看到河水,就是這個眼睛這樣看到,十三歲當然也是這樣看到;就是現在六十二歲,雖然眼睛老花了,看到那條河流還是那麼在流。「年年歲歲春依舊,歲歲年年人不同。」還是那麼看到。
【佛言】,佛就說了;【汝今自傷發白面皺,其面必定皺於童年。則汝今時觀此恆河,與昔童時觀河之見,有童耄不?】他說我問你,你三歲時候看的恆河水是這樣;你現在頭髮白了,面皮也老了皺攏來,人也老了、背也駝了,再去看恆河的水,張開眼睛還是看到河水還是那條這樣地流,你說眼睛張開所看到,那個能夠看的那個東西有沒有老?
我們大家想想看。眼睛張開看東西、看花,年輕時候我們是這樣看,老了是不是還這樣看?能夠看見的那個東西不是眼睛哦!有沒有老?
【王言】,波斯匿王說;「不也!」這個裡頭要演電影的話,波斯匿王給佛一問,一定:「嗯!」要這個樣子,「我懂了!這個東西沒有衰老。」「不也」,沒有衰老。三歲看東西的看,同六十歲看東西的看,都是那個看東西,這個見性的作用是一樣的。【不也,世尊!】他說這個沒有變動。你說怎麼沒有變動啊?現在老花,老花是眼球老花,那個能夠看東西那個沒有變動。
【佛言:大王!】這就是釋迦牟尼佛傳法哦!在密宗就叫大手印哦!你以為大手印還是武俠小說一樣,「嘿!」這樣來一下啊?那不是的。手印、心印是代號,佛就傳心印給他了。你們要自己體會喲!我們這個眼睛有衰老、身體有病,你那個知道自己病痛的時候,那個東西沒有病痛哦!佛法要從那個地方找哦!現在在聽話,聽話有變動,你那個知道現在自己在聽話的,這個東西沒有變動哦!注意喲!千萬注意哦!!不是我說的哦,佛說的喲!你看看。他說那個沒有變動。
波斯匿王說:對!「不也」,那個沒有變動。「世尊!」「世尊」還是波斯匿王嘴裡叫:「佛!」那麼下面又是佛的話。
「佛言:大王」!【汝面雖皺,而此見精性未曾皺。皺者為變,不皺非變。變者受滅,彼不變者元無生滅,雲何於中受汝生死。而猶引彼末伽梨等,都言此身死後全滅。】佛說,好了!那你懂了!你頭髮也白了,面也皺了、老了,有皺紋了;你那個眼睛能夠看東西那個功能,沒有衰老,也沒有變化。外表現象的變化,身體是有衰老、要變去了。有一個不變的,小的時候看東西也是這個能看的這個東西,老了看東西也是這個能看的這個東西。你要找到「能看」這個東西,它沒有衰老、沒有生死。所變的、能夠變的就有生滅;那個不變的就沒有生死。因為不變的本來在這裡嘛!
你說那我現在腰酸背痛,你那個知道痛、知道快樂的那個是一樣的。學佛先要找到這個!找到了這個才好修行。沒有找到這個,都是盲修瞎煉!第一步先要找到這個。他說,這個沒有變哦!他說在這個裡頭沒的生死啊!生死現象是外表,那個東西沒有死。那麼死的時候呢?死也是個現象,知道「哎喲!嗯,再見!」那個還是不再見,那個還在,不過不在這裡了,在哪裡?盡虛空、遍法界,無所不在。他說那個沒有變過啊!他說,那你為什麼相信外道的話「死了就算了」?
那麼,這個地方注意喲!要見道就在這裡見。譬如你們打坐坐起來,開著眼睛能看得見,閉起眼睛看不見;再開眼睛又看見,閉起來又看不見;看不見嘛?看得見!閉起眼睛看什麼?看見一個看不見的那個境界,對不對?那也在見啊!這個「見」沒有變動。所以佛說,告訴他這個是不變的。
【王聞是言,】波斯匿王聽了佛這個話;【信知身後捨生趣生,與諸大眾踴躍歡喜,得未曾有。】他一下就了了生死,抓到這個不變的東西,他深信不疑。這個肉體壞了,再來一個就是了,這個房子不住了,現在國民住宅多得很,另外去找一個媽媽就對了嘛!再去住十個月旅館,就再來一個,又新,又蹦又跳的,那更好!免得現在跟人家生氣,那個時候大家都不生氣,個個看到:「喲!乖!乖!」多好呢!
他說,「捨生趣生」,這個趣就是趣向的趣,捨掉這個生命,另外再來一個生命,那個是不變的。能生死的這個肉體是現象,那個不是現象。
所以,我在《楞嚴大義》這本書的頭上有一首詩就露了這個消息:「觀河不改當年見,猶是童年去後心。」在《楞嚴大義》這本書上面有,我也不曉得在第幾頁、第幾行。「白頭霧裡觀河見,猶是童年過後心。」(師曰:我自己都忘了,我早忘了「白頭」了!)這裡關於波斯匿王觀河之見,我自己在這本書最前面的「楞嚴大義指要」那個第六頁,最後是「白頭霧裡」,為什麼我這個文字上加一個「霧裡」呀?老年人老花了,看東西都是霧裡看一樣;「白頭霧裡觀河見」,「觀河」觀什麼河?就是波斯匿王看這個恆河。「猶是童年過後心。」年齡是有衰老,那個能見之性、這個心性沒有變過。就是這個道理。這一段要特別注意!這一段很重要哦!諸位要去體會一下。現在波斯匿王這一段對話很重要,這一段最重要!
能見之性沒有變過,本來在這裡,沒有跟著年齡……。而且還有哦,我們現在離開佛經討論一下看。大家都有個能見之性,有沒有男女老幼的差別呀?(同學答。)哎對了!所以什麼女人不能成佛,照樣在成佛!你放心!我保證!我說錯了我下地獄。而且不要下十八層,二十幾層我都敢。此「性」是沒有男女相的哦!平等的哦!也沒有老幼相的哦!沒有男女老幼相。佛說一切眾生本來是佛,是指這個佛,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平等平等,個個都有,趕快找到啊!
那麼下面跟著,我們這位大師兄阿難又來了,又插話了。【阿難即從座起,禮佛合掌,長跪白佛:世尊!若此見聞必不生滅,雲何世尊名我等輩遺失真性,顛倒行事?願興慈悲,洗我塵垢。】
波斯匿王懂了,很高興,所以「踴躍歡喜」,踴躍兩個字注意喲!這位皇帝同朱元璋當了皇帝一樣,到這裡歡喜跳起來了,跳了一下:「啊!」懂了!就是這樣踴躍歡喜。可是我們這位大師兄阿難還愣在那邊。這個電影演起來很妙!所以阿難看看,「怎麼搞的?他懂我沒有懂啊!」其實阿難尊者也懂了,故意代表我們的,他是慈悲,代表我們,他又來了,裝起來不懂。
「阿難即從座起」,又從他那個打坐的位置上起來了,「合掌長跪」,又跪下來,「白佛」,向佛講。「若此見聞必不生滅」,他說你老人家剛才說,眼睛有衰老,能見的這個沒有老、不生不死;這個聽聲音的聽過了,有生死;能聽的那個沒有生死。所以「雲何世尊名我等輩遺失真性,顛倒行事?」他說那你老人家剛才為什麼罵我們,掉了東西一樣顛顛倒倒呢?他自己不問自己,來問佛。他說既然大家都在,我們誰也沒有顛倒啊!你怎麼又講我們是顛倒呢?「願興慈悲。」他說我又搞糊塗了、不懂了,你老人家要慈悲。「洗我塵垢。」他說我又蒙住了,頭腦又蒙住了,你要幫我清爽一下。
【實時如來垂金色臂。】這個時候你看,佛的教育法又來了,佛也婆婆媽媽的啊!這個時候佛啊,「如來垂金色臂。」看阿難這樣一問,他把這個手本來在這樣在說法:你們聽到哦!也是這樣。這個時候他把手就放下來,這樣掛下來了。【輪手下指】,把這個手就指到下面去了。【示阿難言】,一邊叫阿難看。【汝今見我母陀羅手,為正?為倒?】母陀羅就是法印、總印,就是手印了,就是手的這個姿態了。學密宗講手印,講句老實話,什麼叫印?就是這個姿態,就是盲啞學校的手勢教育,就叫做手語。什麼叫手印?就是手語。說這個叫供養印、這個叫曼達印、這個叫獻花印,其實啊,就是盲啞學校的手語。真的哦!我把這個秘密都告訴你們。因為這個世間語言,不單是世間語言,法界語言,你碰到佛,這樣一合掌,他也曉得你對他恭敬,對不對?就是世間語言嘛。你就不會這樣,你這樣(師做動作),他也曉得呀,就是世間語言。所以這個手印就是世間語言。所以你跟啞巴這樣,他也曉得是上面、他也曉得是下面。所以他叫「母陀羅手」,這樣的手印,向下指,他就問阿難。
他本來在說法,跟波斯匿王這樣在說,說到這裡,阿難一問,佛就把手這樣一來,就問阿難,他說你看我的手剛剛這樣,現在這樣,哪個是正的?哪個是倒的?你注意喲,拿心理學來講、邏輯來講,佛心理學、邏輯學這個誘導的教育方法都很高明。他說你看,剛才這樣,哪個是正的?哪個是倒的?
【阿難言】,阿難就說,【世間眾生以此為倒,而我不知誰正誰倒。】阿難也滑頭起來了。他說這一個問題,社會上一般人認為你手這樣是正的、這樣是倒的,這是照一般的觀念,阿難說你老人家不要怪我啊,老實講我啊,不曉得哪樣是正的、哪樣是倒的。他不下定義。
【佛告阿難:若世間人以此為倒,即世間人將何為正?】佛也很高明,好了,你避開責任,我也不要你負責任。你說社會上一般人認為這個是倒的,那麼我就問你嘛,你就代表了社會上一般人,哪個樣子叫正的呢?
【阿難言:如來豎臂,兜羅綿手上指於空,則名為正。】他說這個大家都一樣,你老人家把手一舉起來,向上面一指,大家叫做正的。
【佛即豎臂】,佛現在聽阿難指揮,好,那我就舉起來,【告阿難言:若此顛倒,首尾相換,諸世間人一倍瞻視,則知汝身與諸如來清淨法身比類發明,如來之身名正遍知,汝等之身號性顛倒。】根據大家的觀念,這樣叫正的,佛就把手也舉起來,一邊舉起來一邊同阿難講:你看,這樣你們講正的,這樣叫倒的,上面、下面,一正、一倒。一般的世間人,換句話說執著了自己的成見,五見裡頭就叫做「見取見」,自己的主觀觀念形成了。也叫做「邊見」,有限度的,認為我這樣是對的:我從小曉得這樣是正的,這樣是倒的,也是邊見,也是我見,也是邪見,顛倒見就是邪見;也是禁戒取見,認為這樣才是正的,你怎麼倒轉來拿呢?所以,任何一見就概括了統統的萬見。一個錯了,一切都錯了。
所以佛手就表演了,他說以世間的人,我手這樣你們叫正的、這樣就叫倒的,照你們一般的習慣都是這樣認為,對不對?沒有人答對不對。
佛就說:你要知道。所以成了佛的人還是這個身體、還是這個肉身,因為他悟到了裡面那個能見能聽能說能動作那個東西沒有動過的,所以這個肉體的身啊,變成清淨法身了。一切眾生同佛一樣,也是這個肉體,因為你找不到自己生命裡頭的那個真東西。佛的肉身智慧、這個妄想就改了一個名字,叫「正遍知」。大家的正遍知蒙住了,就叫做顛倒妄想。他說顛倒就是這樣來的。換句話,一切眾生本來是佛,就是認不到自己是佛的那個本性,所以就顛倒了。
因此後來的中國禪宗的臨濟祖師講:人人有一位無位真人,天天從汝面門出入。雲門祖師講:「我有一寶」,每一個人的我,有一個真正的不生不死的寶貝,「秘在形山。」所以《西遊記》上被這個五行(地水火風空,就是金木水火土)壓住了在那裡,自己給自己壓住了。「我有一寶」,不生不滅的法身之寶,「秘在形山。」「人人有個無位真人,天天從汝面門出入。」也就是同佛說的這個道理,一樣。
那麼,【隨汝諦觀】,佛又說了,告訴阿難,你要仔細來看。【汝身佛身稱顛倒者,名字何處,號為顛倒?】他說你仔細找一找,你們的身體同我的身體都是肉做的啊,都是父母生的啊!為什麼我這個身體稱「正遍知」,稱為法身。你們這個身體沒有悟道的,稱為凡夫顛倒妄想之身?這個名字根據什麼叫做顛倒呢?
那麼,【於時阿難與諸大眾,瞪瞢瞻佛,目精不瞬,不知身心顛倒所在。】阿難聽了,跟大家瞪起個大眼睛看著佛,愣住了,看了半天。「瞪」就是眼睛瞪;「瞢」,就是眼睛都看花了——找不出來啊!你看看佛的臉上也有鼻子,同我們鼻子一樣,也有眼睛,不過你那個鼻子好看一點,我這個鼻子難看一點,差不多嘛,難看好看都是通氣的嘛,那都是煙囪嘛,嘴巴都是便當嘛,講穿了都沒有什麼意思啊,都是一樣。他說,「不知身心顛倒所在。」找不出來,愣住了。
佛也看到大家愣住了,瞪著眼睛,【佛興慈悲,哀愍阿難及諸大眾。】可憐大家,【發海潮音】,佛就另外用很響亮的聲音就講話了。等於海水的浪潮一樣,轟啊轟的聲音很大,「海潮音」是形容詞,很好聽,觀音啦、海潮音啦,真的海潮音你到海邊聽聽,「轟!轟!」那個浪打來,講話都聽不見。佛如果這樣說法,我都怕聽的。可佛經的形容詞多妙啊!所謂「海潮音」,佛用很嚴重的大聲講話,要大家注意,引起大家的注意。
【遍告同會諸善男子】,不但只對阿難講,同時告訴在會的大家。他說,【我常說言】。這一段很重要哦!要悟道的地方來了!又是密宗,就是大佛頂秘密經教。他說我常常告訴大家。【色心諸緣,及心所使,諸所緣法,唯心所現。】四句話。你們諸位學佛的,這四句話就要圈起來要背來喲!他說我常常告訴你們。「色心諸緣」,什麼是色法?色(色法),就是四大地水火風。當然詳細的分析,有表色、無表色,這個都不講了。所謂色法就是四大,也可以說五大:地水火風空,就是物理的、肉體的就是色法。「色心」兩個字注意,我們裡面肉做的這個心臟也叫色心。但是兩個字分開呢,色是色,肉體這個心臟是「色」字。後來禪宗把它改一個名字,免得兩個名稱混淆起來,肉體的心臟,我們中國的佛法禪宗叫做「肉團心」。那麼我們這個思想的心呢,這個就是「意識心」,這個能夠思想。所以現在這一句話「色、心」是講兩個東西,這個心臟部分同四大身體、同意識思想的關系,「色心諸緣」,靠因緣聚會,緣起性空的。
「色心諸緣」,靠一切緣。假使沒有心臟了,沒有腦神經了、死亡了,這個思想意識心起不了作用了。如果只有心臟、頭腦,別個部分壞了死掉了,心臟還好、這個色身還在,意識心離開了,這個生命還是死的。所以色心一切,因緣和合。
「色心諸緣,及心所使」,第二句話這個「心」講意識心所起的作用,所使用的,貪嗔癡慢疑,能夠思想、能夠知覺、能夠感覺的。這個「使」也就是「結使」,一切凡夫眾生的結使。離開佛學的名稱,也可以講就是我們現在思想能夠使用它、能夠感覺得到、能夠思想得到,「及心所使。」
「諸所緣法」。心一動,外面我們身體就起作用。譬如我手要動,不是手要動,我心想手動,所以手是心所使的一緣。外面進來一個人,我心裡頭知道有一個人進來,外緣引起我心裡頭的作用,緣起性空的。這個性空緣起、緣起性空的作用統統叫做唯心的作用,「唯心所現」,都是心起的作用。這是第一原則。
這一段很重要哦!你們真正學佛啊,年輕同學要把它背來,背得滾瓜爛熟,你將來總有一天會悟道,會成道的。你念什麼咒子,不如念這個咒子好,你把它當咒子念,背來:「色心諸緣,及心所使,諸所緣法,唯心所現。」下面還有:【汝身汝心,皆是妙明真精妙心中所現物。】注意喲!你們研究哲學,心物一元的根本在這裡。佛說的,「汝身」你的身體,物質世界的,包括你的身體、肉體;「汝心」,包括你意識思想這個心理的作用。心理、生理,心物一元,兩個合攏來,統統是那個真心。這個真心也是假名哦!「妙明真精」,《楞嚴經》上面的形容:很妙,本來微妙,光明,真實不虛的,這個精靈、這個精神。這個精神又加一個形容「妙心」,這個心啊,妙不可言!你說它有啊?它是空的、性空的。你說它空的啊?它起作用就有,妙有。緣起、性空。
他說整個的宇宙同你的身心統統是這一個真心本性裡頭一樣東西。這個「物」就是講「東西」,這個物不是物質的物,就是「這個東西」。所以中國禪宗禪師後來講,禪師說「就是這個東西。」這個東西是什麼東西呀?哦!「東西精華協會」那個東西。那是什麼東西啊?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那個東西,就是這個東西。這幾句都要背來。
【雲何汝等遺失本妙圓妙明心寶明妙性,認悟中迷。】他說你們這一切眾生好可憐啊!為什麼你們「遺失」自己把自己本來有的丟掉,下面都是形容詞:本來很玄妙、很圓滿、很妙很光明的心性之體,這個是真正的無價之寶啊!「寶明」,明明白白的、非常妙的本性,自己丟掉了。
「認悟中迷。」誰迷啦?誰都沒有迷啊,大家都有啊,哪裡求個悟啊?你不需要求悟啊!說悟道,悟個什麼道啊?自己東西、鑰匙掉了,找了半天。我的鑰匙在哪裡?到處問人。最後,「嘿嘿!在這裡!」還是自己裡頭拿出來。就在你那裡,你不要向外面找的。所以他說你們上哪裡去找一個心、找一個性、找一個道、找一個菩提啊?「認悟中迷」啊!可憐哪,大家自己在妄認「悟中迷」,因此就錯了。
【晦昧為空。】所以大家搞不清楚,都閉起眼睛打坐。眼睛閉著了,什麼都看不見,晦了、暗了;昧,什麼都不知道。認為「哦喲!這個就是本來,很清淨。」這個是境界呀!晦昧為空。這個空不是真的空哦,是你六根閉起來以後,意識上面形成一個空,這就是上面所講的「內守幽閒,猶為法塵分別影事。」是影事啊!是意識的影事啊!這個在《楞嚴經》前一次講過的,「內守幽閒」,認為自己這個是,「晦昧為空」。所以在這一個空的境界裡頭自己認為,閉著眼睛打坐,這個是空的,「哦,我的空,哦,好清淨啊。」都是自己在那裡搗鬼,騙自己。
【空晦暗中,結暗為色。】把這個無明黑暗的境界抓得很牢,執著,凝結攏來變成一個色陰的境界。
【色雜妄想,想相為身。】我們生命也是這樣來的。當投胎來的時候,也同我們閉起眼睛那個時候,莫名其妙就鑽進來了。看到一點吸引力、有一點亮光就鑽,鑽進來了就被娘胎那個吸引力、業力就吸住了。吸住了以後,「結暗為色,色雜妄想」,然後跟著那個胎、那個精蟲卵髒、那個物理的作用、生理的作用,一個豆漿一樣在攪,一攪就把你那一點靈光就攪進去了。「色雜妄想,想相為身。」然後在那裡等於我們在打坐一樣,「哦喲!」這一下,嗯,這一堂坐得很好,都沒有了,沒有了,沒有了。「唉喲,啊!我已經出來了,出陽神了。嗯,這個就是我啊。」都是你的想像,自己妄想想出來一個現象、一個境界。「為身」,以為自己那個是真身。
【聚緣內搖】,這個裡頭地水火風,有了身體以後啊,裡頭「內搖」。你看,有些人:「嗯,氣脈動了,嗯,奇經八脈、三脈七輪都動了。」佛說四個字:「聚緣內搖。」是你的無始以來妄想境界在那裡動搖,四大的變化,氣、血脈的流行。
然後「哎喲,氣脈走到後腦了。」「哎喲放光。」「你看,菩薩,菩薩來了。」「哎喲,耳朵裡菩薩跟我講話。」——神經!那是「聚緣內搖」,氣的反應,你的意識境界,法塵分別影事。你聽到的聲音、看到的相,都是法塵分別影事。不是我們這裡這個「法程」(比丘尼師)哦!是每人自己心裡頭那個法塵,分別的影事,「聚緣內搖」。
【趣外奔逸。】然後「唔,我得道了,有神通了。」亂說一頓,裝瘋賣傻的。「趣外」,向外;「奔逸」。
【昏擾擾相以為心性。】然後現在活著,把自己閉著眼睛在那裡昏頭昏腦打坐起來那個境界,「哎,我已經悟了,就是這個,就是這個。」把這個叫做心性。佛都罵你,昏頭昏腦,自己以為是心性。
【一迷為心。】把這個境界一直當成是心。【決定惑為色身之內。】所以認為,哦呦,心在哪裡?心就在這個裡頭。你看,一打起坐來:「哎呀,這個……哦,這個好啊,妙不可言。」你境界講給我聽,「哦,你們不懂,不可思議啊。」實際上啊,活見鬼。「決定惑為色身之內。」
注意喲!【不知色身,外洎山河虛空大地,鹹是妙明真心中物。】這一句話千萬記住哦!佛在這裡把大秘密都告訴你了。釋迦牟尼佛真傳了密法了,這一本經是大佛頂秘密法門哦。他說,你不知道,「不知色身」,這個叫色身。他說你忘記了,不知道自己這個色身開始,以這個作基點,「外」,由這個外面,外面一直到「山河」這個地球,地球外面到太空,乃至整個的地球、整個的太空、三千大千世界。由我們這裡開始,由你閉到眼睛開始,到外面、到身體、到……整個的虛空,就是一體,這個叫真心,不要守著裡面這個。這個是啥東西?!守到裡面死東西幹什麼!佛告訴你,你所以「不知色身,外洎山河虛空大地,鹹是妙明真心中物。」這叫一真法界,就是這個。整個宇宙物理世界心物一元。
他說所以你們可憐啊!學佛啊、打坐啊,閉著眼睛在那裡叫做幹什麼?以為做工夫,在裡頭瞎摸。這個瞎摸是什麼瞎摸?佛說四個字:「聚緣內搖」。等於莊子說「坐馳」,坐到裡頭開運動會。你覺得,「咦喲,我在打坐,」實際上在裡頭開運動會,「哦,氣通到這裡了。」「嗯,快了快了。」「哦,前三關、後三關,打通了。」打通了怎麼樣?打通了還是「莫名關」。最後呢,還是發白面皺,最後還是這個樣子。那個有什麼相干?這個是肉身啊!你要認清那個真心啊!
他說所以你們一切眾生,【譬如澄清百千大海,棄之;唯認一浮漚體,目為全潮,窮盡瀛渤。】他說所以一切眾生很可憐哪!譬如自己的生命像這個大西洋、太平洋、整個的太空合起來就是我們一個生命,就是一個真心(心物一元的真心)。自己不承認、拋棄了,只認為等於大海裡頭一個水泡。看到了水泡,什麼是大海?「那那那,這個水泡就是大海。」光看一個泡沫當成本心,多可憐哪!「一浮」就是一個水泡。這個「浮」字也可以寫成三點水那個「漚」,那個也讀「浮」。所以我們有位老前輩,也是我忘年之交的老朋友,師友之間的馬一浮先生,他的名字為什麼叫馬一浮啊?他就取《楞嚴經》的這個地方,他是儒釋道三教的大師,所以叫馬一浮。他號叫「捐守」,捐就是一切丟掉、放下。「一浮」就是這個道理。
他說為什麼我們人,這個生命整個的大海一樣。整個的大海是比方哦!你不要又打起坐來想一個大海:嗯,這個就是我。這就同《楞嚴經》一樣,又糟糕了。他是比方給你聽,一切眾生自己那麼偉大一個生命的本體不承認,光是閉著眼睛在這個裡頭。這個身體這個生命不過是大海裡頭的一個水泡而已啊!可是呢,眾生忘了、迷了路了,自己的本家大海不承認,就抓到水泡當自己。「目為全潮,窮盡瀛渤。」認為閉著眼睛這個我啊,不曉得多偉大。每個人都覺得這個身體很偉大。尤其回到自己公寓的那個房間裡頭;我叫現在的建築像一個白鴿籠,你爬到圓山哪,或者觀音山,看看台北這些建築,高樓大廈,一個窗子,一個白鴿籠一個白鴿籠。白鴿籠裡頭還有人在那裡像我一樣,在那裡當了不起,還在講經說法。站在山頂你看看這些眾生,多可憐哪,你看多可憐哪,就是這樣。還有些回到家裡對孩子太太發脾氣:「我是家長,怎麼樣啊?!」你站在外面看看,多可憐哪那個窗子裡頭那個眾生,那個眾生就是那麼顛倒。
【汝等即是迷中倍人。】所以他說,你們啊!佛講阿難,他說你們啊,本來大家都開悟,用不著求開悟。不懂這個理呀!本來是開悟,自己變成迷人了。他說你們還在迷,迷了以後,「唉喲。」現在我幹什麼?「我要學佛,打坐、明心見性啊。」——他說迷上加迷,瘋子裡頭的瘋子!「迷中倍人」,就是神經病裡頭的神經王,叫做「迷中倍人」,加倍的迷,加兩倍的迷人。
【如我垂手】,等於我的手一放下來,【等無差別。】這個手是一樣的手,放下來就叫不對了,拿起來就叫對了,奇怪!手抓了別的東西,「髒了!髒了!趕快洗了!哎乾淨了,可以燒香了!」還不是這個手?——顛倒眾生。
【如來說為可憐愍者。】所以用佛的眼光看來,他告訴阿難,世界上最可憐的是你們。當然不是我們啊!是阿難他們啊!學佛的人啊!今天到這裡。



上一次禮拜三我們講到六十頁,六十頁這一段非常重要,也可以說最重要的,就是佛要我們不要執著這個色身,不要執著這個身體為整個的生命。就是說,我們的本心本性的自體,盡法界、遍虛空,整個是一體的。現有這個肉體這個生命,大海上一個小水泡而已,不要以這個小水泡當成了全體,這就是大顛倒。
今天我們開始繼續下去,現在是六十七頁原文的開始。
「阿難承佛悲救深誨,垂泣叉手而白佛言:我雖承佛如是妙音,悟妙明心,元所圓滿,常住心地。而我悟佛現說法音,現以緣心,允所瞻仰,徒獲此心,未敢認為本元心地。願佛哀愍,宣示圓音,拔我疑根,歸無上道。」
這一段,述說的文字與請求的要點歸合在一起的。那麼其他的零碎文字,諸位青年同學們多讀一下,學習寫作的能力、寫文章的能力。那麼這個文字很美,述說的很清楚。但是我們關於文學方面簡單地過去了,要諸位自己去留意。
就是說,阿難聽了佛跟波斯匿王講到,不要顛倒、不要認這個小生命為整體這個道理,所以自己感覺到很悲痛,過去的錯誤。現在聽到佛的教誨,一邊在哭,一邊合掌,「垂泣叉手」,一邊在哭,一邊合掌。這個哭不是痛苦的哭;高興的哭。那麼,向佛提出來請求,他說我現在雖然聽了佛說這樣好的妙音,這是讚歎之辭;悟到了,理上悟到了「妙明心」,我們這個心性之體那麼玄妙、那麼明白——不一定是光明——那麼明白這個心;「元所圓滿」,本來就圓滿的,不要你去造一個圓滿,元所圓滿的。「常住心地」,這個心本來就在這裡,沒有變動過,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的;所以常常永恆在此地,這個心地。他說這個道理我悟到了,是理上悟到了。
「而我悟佛現說法音」,但是我怎麼樣悟到呢?他說我現在悟到佛所講的,「現說」現在所講的說法的聲音,我懂了這個理。所以因佛說法,因聲而懂理,稱為「聲聞眾」。聲聞就靠由善知識的引導而進來的,不是大乘菩薩靠自己的智慧上證悟的。他說我現在雖然悟到佛現在「現說法音」,現在說法我懂了。但是(古文裡頭沒有「但是」哦,以白話就要加「但是」,把它這個觀念理路搞清楚),「現以緣心,允所瞻仰,徒獲此心,未敢認為本元心地。」
他說,但是啊,我現在聽懂了這一個作用是攀緣心,佛學有個名詞「緣心」,就是攀緣心,妄想、思想。這個心是一下想這樣、想那樣,想東、想西,像猴子一樣的在變動,總要抓一個東西,所以佛學名詞叫做「攀緣心」,總要抓一樣東西。就是同我們現在思想一樣的,所謂妄想、攀緣心。他說我現在雖然懂了,是推理來的,拿現在觀念講;推理在唯識的道理就是意識的比量,比較上、思想上推理來;不是現量,不是現證量,不是身心投進那一個光明清淨的境界,沒有現在證到。證到了,言語道斷、心行處滅,那是現證量。言語道斷、心行處滅,這些理、這些道理都不需要了,這些經典都不需要了。
他說我現在聽啊,你看這一句話,「現以緣心」,拿現在文法來寫清楚:但是我現在聽懂這個道理,這個心理作用是攀緣心的作用,還是分別、比量來的。「允所瞻仰」,思想分別這個心也沒有錯,它是起的作用、心的用。所以,他說我用攀緣心來看到你,聽到你講的,懂了這個理;「徒獲此心」,有什麼用?「徒」就是白白地、空的,沒有用啊!他說「徒獲此心」,理懂了這個心本來在這裡,悟了這個心;但是,「未敢認為本元心地。」同我們大家一樣,他說我不敢!認為現在這個講話的思想的心就是我的本來心,他說我不敢。
阿難講的老實話。懂是懂了,懂了這個,懂了是攀緣心啊,思想來的啊!思想是不定的啊!他說我不敢認為現在懂了道理、認為自己是真正悟道了,他說我不敢。沒有現證量,沒有證入進去,所謂沒有現證的那個量,沒有那個境界。他說「未敢認為本元心地」,他說我不敢!他說理是懂了,我沒有證到,沒有悟道。
「願佛哀愍,宣示圓音,拔我疑根,歸無上道。」他說我希望佛再慈悲慈悲可憐我們,再明白地講一講。「宣示圓音」,這是讚歎之詞;「拔我疑根。」注意哦!我們之所以不能成道,一切眾生根本以來,從生命來,所謂見思惑上五個根本煩惱:貪、嗔、癡、慢、疑。理上不能認識自己,信不過。這個多疑的心理,是無始以來的習氣。就是偶然到達了某一個境界,等一下你又覺得自己不對了,很多問題就來了,這就是懷疑的心理。懷疑的心理是無始以來與生命俱來的一個根本的習氣,這個根根沒有去掉,無法成道。所以他提出來,要求佛「拔我疑根,歸無上道」。把我那個多疑信不過自己的這一個根根拿掉,證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無上菩提,無上大覺,大徹大悟),歸到無上道。這是他的要求。那麼下面就是佛答覆的話:
「佛告阿難:汝等尚以緣心聽法,此法亦緣,非得法性。如人以手指月示人,彼人因指當應看月。若復觀指以為月體,此人豈唯亡失月輪,亦亡其指。」那麼下面我們暫時切斷,在文章氣勢上沒有切斷;我們怕多了,大家看了後面忘記了前面,就接不上了。
現在佛開始答話。他說你講的對(等於我們加一句),「汝等尚以緣心聽法」,如果你們學佛法,以攀緣心來聽佛法,就是用我們這個思想、妄想心:哎呀,這個對、這個不對!嗯,這個差不多,佛說的同我的意思差不多了!很多人:「嗯,你說的很合我的意思。」好像我們說的還要他認證一番。很多人都是以主觀的心理來跟人家學的。所以,學佛第一個條件,自己要構成為法器。所謂法器是空器,空的一個東西,等於我們這個杯子要裝水的時候,必須要把它原來的水要把它倒光,去承受它。至於裝滿了以後,你說不對,我再把它倒了,可以。千萬不要以自己半罐水來接受人家的東西。那麼,不變成法器,你新的水就加不進去了。所以,自己先要構成法器,把自己的主觀成見先要把它統統拿掉。換句話說,在我們中國文字裡頭有一個習慣的成語,不要「先入為主」。譬如我們學了別的東西先學過了,那個觀念攀緣心已經很牢固了,然後拿那個立場來聽另外一種東西,接受不了了,因為同我原來的相反。這就是先入為主,這個毛病,自己不變成法器。
其實,學任何的東西,不但是學佛法,都是一樣,聽人家的話也一樣,當我開始接受,自己腦子心裡頭先要把它清理乾淨,才把人家的意見聽進來了。不要一邊想——我們常常發現跟人家談話,你跟他講「你聽到沒有?」「聽到了、聽到了。」他沒有聽,他還是想自己的,主張自己的意見;你講了半天,他都沒有聽。這是我們一般人做事也好、求學也好,都有這個毛病。尤其是學佛法,這個毛病是根本不可以的。這就是佛說的:「汝等尚以緣心聽法,此法亦緣。」他說你假使用攀緣心、分別心來聽學佛法,那麼好,真正的佛法也變成妄想了、變成攀緣了,這個佛法也不過是思想而已了。佛法不是思想,要求證的。所以說,換句話說,你假使用現在能思想的普通這個心理狀況來聽這個佛法,那麼你所接受的佛法變成一種另外的思想而已,沒有用;他說「此法亦緣」,最好的佛法也變成攀緣心了。「非得法性」,換句話說,你永遠得不到那個真正佛法後面所講的形而上道,那個根根你抓不住了。你只曉得抓現象,不曉得抓根本了。
佛作了一個比方,他說等於一個人用手,你問人家月亮在哪裡?「月亮在那邊。」以前有個老歌的,「月亮在哪裡?月亮在那邊。」那麼把手一指,「月亮在那裡。」他說「如人以手,指月示人。」
「彼人因指,當應看月。」他說那你就不要看指頭,跟著指頭的方向去看月亮就對了。假使「若復觀指以為月體」,你只看指頭當月亮了;「此人豈唯亡失月輪」,那麼這個人不但看不見月亮,同時也搞錯了這個指頭。這幾句話文字非常美!這是出在佛經《楞嚴經》上,因此禪宗有一本語錄,總集的語錄,根據這個道理,書名叫做《指月錄》,就是《楞嚴經》上這個地方來的。《指月錄》就是叫你不要看指頭,要看月亮。可是自從《指月錄》出來以後,一般人學禪的,專看指頭,不看月亮了,拿到《指月錄》讀熟了,「我會禪了」,那就是專看指頭,不看月亮了。
佛作了這個比方,下面,佛要申述理由。
「何以故?」他說什麼道理呢?「以所標指為明月故。豈唯亡指,亦復不識明之與暗。」他說假使拿指頭當月亮的話,「豈唯亡指」,不但搞錯了這個指頭,同時也根本忘記了月亮本身,黑暗與光明都搞不清楚了。
「何以故?」這就是佛經的文學了,中國文學的另外一種。那麼「何以故」三個字佛經裡頭最多了,就是我們現在講「什麼理由?」他說,什麼理由呢?
「即以指體為月明性,明暗二性無所了故。汝亦如是。」他說什麼理由呢?等於指頭指月亮給你看,你不照指頭的方向去看月亮,抓到那個指頭當月亮;「即以指體為月明性」,以為月亮的光明,指頭上有光明、月亮的光明出來。所以,你對於光明與黑暗的一體的兩面,根本搞不清楚了,「無所了故」,你就不明瞭了。
「汝亦如是。」所以他說你聽佛法也是這樣,聽了那麼多年,都是拿到指頭當月亮。
「若以分別我說法音為汝心者,此心自應離分別音有分別性。」這個「分別」注意了,就是分別心,就是我們能夠思想、能夠起感覺知覺這個作用的是分別心。他說你假使拿這個分別心來聽我的說法,你覺得「嗯!我現在懂了。」你認為這樣叫明心見性,絕對錯了!
他說你要瞭解,分別心只是它的用,不是它的體,要你去找那個體。假定你認為分別心就是這個心的話,分別心是意識作用,不是心的體。如果你認為分別心就是心的體,「此心自應離分別音,有分別性」,應該離開我們現在思想作用,另外有它的性能,有它的本性擺在那裡。
佛又作了個比方,「譬如有客寄宿旅亭,暫止便去,終不常住。而掌亭人都無所去,名為亭主。」上面上兩次已經講過,佛給憍陳那五個人就講到客塵煩惱,因此他們悟道,現在他又提起來。他說譬如在外面旅行的客人,「寄宿旅亭」,住旅館。亭,古代所謂「驛亭」,「亭」我們講過的,旅館、驛站。他說這個外面旅行的人偶然到旅館住一下,「暫止便去」,暫時住一下,住一天也只一天、半個月也只半個月,他就走掉了。「終不常住。」因為是旅館,不是我的家,他不會常住的。「而掌亭人」,旅館的老闆呢,「都無所去」,他一年三百六十天都在這個旅館裡頭,他要管事,他不會離開這個本位。那麼,這個老闆所以叫做旅館的主人。
換句話說,「此亦如是。」我們心性能夠思想、能夠知覺、能夠感覺這個分別心也是這個道理。「若真汝心,則無所去,雲何離聲無分別性?」如果我們現在聽說話這個能夠感覺、能夠知覺這個作用,如果你認為就是真心的話,那麼這個真心就不會變動了,「則無所去」。譬如我現在說話,說了一句話,你心裡頭聽了有這句話;不說了,說過了沒有啊,也沒有了。為什麼?離開這個聲音,那個能分別之性好像就沒有了。
所以因明的道理告訴你,聲是無常的,一切音聲是無常的,不永恆、變去了,聲是無常的。所以一切法如音聲一樣,說過了就沒有。譬如我們大家現在聽話這個作用,每一句話都聽到,就是分別心,所以這個無常的。那麼對方沒有聲音發出來,你聽到的這個作用就沒有了,就是分別心。
「斯則豈唯聲分別心,分別我容,離諸色相,無分別性。」「斯則」是古文,拿白話講「斯則」的意思就是「這個」。我現在這個講到聲音,豈但是能聽聲音是一個分別心的作用;再進一步說,「分別我容」,因為上一次跟波斯匿王倆講到身體這個生命衰老的問題,「分別我容」,他說你拿思想來看看我們自己的相貌,這個肉體,這個容貌;「離諸色相」,離開物質生理作用以外,離開「色」,色就是地水火風四大、有形相的東西,「無分別性。」假使沒有肉體、沒有形相了,我那個分別心也沒有作用。
譬如你現在能夠思想的,靠有肉體啊,靠有腦神經活著的,心臟還在、腦神經還在,腦神經氧氣還沒有停掉,腦的細胞還在活動、腦的電波還在動,所以你有思想;腦電波、這個細胞是因為有這個肉體在呀!沒有肉體呢,你那個思想也沒有了,這個分別心也沒有了。所以你認為現在這個心「哎呀清清淨淨,這個就是我的道!」你個什麼道啊?這個一停擺了以後,你「道」到哪裡去了?一停擺了就沒有道了,那何必修道啊?!那不是很冤枉!每一天還來《楞嚴經》,那叫做「愣頭經」,愣頭愣腦了!這個學他幹嘛啊?這個《楞嚴經》把它改一個字叫「愣頭經」了嘛!所以這個他說不是。
「如是」,「如是」是古文,白話就是「這樣」;「乃至分別都無,非色非空。拘捨離等,昧為冥諦。離諸法緣無分別性,則汝心性各有所還,雲何為主?」剛才講到,佛說你不要認為自己閉著眼睛,在那裡清清淨淨打坐,「你講的話我都聽見,嗯!這個好清淨,就是我的心,得道了!」沒有這個腦神經、沒有這個肉體,你什麼聽見啊?你「道」到哪裡去啦?他說這個是大大的錯誤。他說,「如是」再進一步說,乃至外道(印度的外道)「分別都無」,等於得了無想定,就是活著,思想一切停掉了,眼睛看東西見而不見,耳朵聽聲音聽到都沒有分別了,一切分別、感覺、蚊子咬也不知道,你就是拿刀來割我也沒有關係,我入定了,分別心不起了;「非色非空」,到達了最高的境界,非想非非想定;也不是生理、物質的作用,也不是完全沒有。
「拘捨離」,印度這一個外道一派的祖師們;「昧為冥諦。」就是有些印度來的,現在還存在,所謂超覺靜坐啊,所謂靠一個咒語就進入那個「冥諦」,空空靈靈,叫做超越這個身體了、超越物理了,「超覺靜坐」,名稱很好聽。哎,你怎麼會唸咒子的啊?「我感覺到啊!」那可見沒有超覺嘛!然後念到後來什麼都不知道了,認為自己是超覺了、超越「冥諦」;乃至日本有些學禪的,叫做「默照」,認為就是禪,「默照」就是「冥諦」;眼睛閉著,心裡照到,清清淨淨的,以為這個是禪——這是默照邪禪!不是我講的哦,這都是禪宗祖師們、佛說的哦!他說乃至進一步有些外道,把分別心都停止了,「非色非空」,也沒有境界,也不是空的,也知道。像外道祖師拘捨離等,「昧為冥諦」,認為是最高的境界,這個叫「冥諦」。印度的哲學名詞,這個不多加解釋了,免得耽誤了《楞嚴經》。要解釋這個又要講印度哲學,又要拖一大節的時間了。
他說,「離諸法緣無分別性」,其實你那個清淨也好、冥諦也好、默照也好,默默然的、很清淨,這還是意識境界、攀緣心。所以,離開了意識這個法塵緣影[錄音中斷。下面一段原文:「則汝心性各有所還,雲何為主?」]
……那個信仰是你的分別心、意識來的啊!信仰心是糊塗可土啊!你糊里糊塗去信仰可以呀!
你要真找我那個信仰心是怎麼來的,你要找出來啊!
這一段他答覆阿難,阿難又挨了一頓罵了。
「阿難言:若我心性各有所還,則如來說妙明元心雲何無還?惟垂哀愍,為我宣說。」你看阿難挨罵,他替我們,阿難的境界很慈悲!尤其他對於女性很慈悲,所以你們比丘尼要供阿難尊者了。佛本來不准女的出家的,後來還是阿難死死哀求,拿佛的姨媽(佛是姨媽帶大的)來威脅、壓迫了佛,說:哥哥啊!姨媽要出家,你不准女人出家不行啊!後來佛給他搞得沒有辦法,才准女人出家。他說:阿難,都是你造的業,使佛教早五百年滅掉。呵,有那麼嚴重!所以女性比丘尼應該對阿難……
阿難並不是真的不懂哦!在這裡假裝的,都是替我們問啊。他現在說,他抓到一點了,佛剛才說到,照科學的分析,我們心理、思想、每一個作用,照分析起來,各有本位可以歸還的,不是真正能夠做主的全體。
阿難就講了,「若我心性各有所還」,他說假使我們本心本性也有一個也有個本位可以歸還的;「則如來說」,那麼佛你現在講,「妙明元心,雲何無還?」這個明心見性、我們這個本心本性,也總要有一個本位可以歸還的啊!為什麼自己這個心性之體我看不見呢,悟不到?這個「還」在什麼地方呢?這個話問得很中肯、很厲害呦,問到中心去了。你說一切東西可以還,牆壁嘛還給水泥、還給磚頭;我們現在房間裡這個燈啊,還給電力公司,只要把那個開關一閉就看不見了,沒有亮光了,它有個來處可以歸還的。他說生我們這個生命的本心本性,應該也有所歸還的啊!這個「妙明元心雲何無還」呢?怎麼這個東西看不見、摸不著,沒有個歸還之處呢?「惟垂哀愍,為我宣說。」他打蛇一樣,跟著棍子就纏上來了,他把佛又纏住了,他說你老人家要大慈大悲,給我們講清楚。
「佛告阿難」,佛答覆了。「且汝見我見精明元,此見雖非妙精明心,如第二月,非是月影。」
特別要注意呦!現在就是八還辨見來了,是明心見性的重點,特別注意這個經典原文!
佛同阿難講,「且汝見我」,第一句話,他說你現在看到我,就是你現在眼睛張開不是看到我嗎?等於我們眼睛張開看到書上的字啊,這個能夠看的。「且汝見我」,他說你現在能夠張開眼睛就看到我這個看見的,這個看見的「見精」,眼睛張開能夠看東西,這個是精神作用哦!這個「見精明元」,這個精神作用、眼睛張開,只要眼睛好,看東西是明白的;這個根根、這個功能哪裡來?
他說你現在眼睛張開能夠看到我,張開能看到書,這個是什麼字就看見了。「此見雖非妙精明心」,這個眼睛張開能夠看見這個見的作用,眼見這個見的作用,雖然不是根本上最玄妙、最精純的那個本來的心;但是你要知道,我們能夠思想、能夠眼睛張開看東西、耳朵能夠聽聲音,這個六根的作用,都是我們自己本心本性第二重的投影,「如第二月。」
第二月我們看到過沒有?諸位都有經驗了,天上一個月亮照到水裡頭,看看水裡也有個月亮;這個月亮同天上月亮一模一樣哦!水裡的月影就是第二月,是那一個月亮的投影。
豈止第二月!天上有一個月亮,照到人世間,古人的詩:「千江有水千江月,萬里無雲萬里天。」這是我們中國唐人的名詩、名句子,同佛經佛的境界也一樣的。只要有水的地方,月亮一出來,有一個水塘,你拿個洗臉盆擺在月亮下面,洗臉盆裡邊也有個月亮。所以,第二月是千千萬萬、妙用無窮啊!這個月亮出來,你打一個洗臉盆擺在月亮下面,洗臉盆裡頭有個月亮;你拿個杯子來,在洗臉盆舀出來一杯水,再看看杯子裡也有一個月亮。大家要悟道哦,從這裡悟去哦!所以你們打坐,這樣境界、那樣境界,以為得道了;尤其是學道家、學密宗的,最喜歡說夢話:昨天做個夢,菩薩有感應!就是……一聽就懶得聽了!昨天做個夢,你今天還在說;你究竟在做夢說夢話還是說醒話?以夢為真,「第二月」。所有的東西都是第二月。
注意呦!佛法明心見性,找那一個月亮,不要看第二月,第二月多得很哦!「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呦!「千江有水千江月」,那萬江有水就萬江月呢!這都是它的投影,我們的本心本性就有這樣妙!佛在這裡說秘密呦!你不要認為這個不是秘密呦!好像佛把阿難批駁了,第二月就不對,那你就糊塗哩!第二月雖然是影子,縱然是影也不錯啊!「縱然是夢也風流」啊!這是古人的詩哦,這個古詩你知道嗎?你們恐怕有些人聽過,我們現在插過來。
我們道家講呂純陽(指南宮那位老兄,有鬍子的呂純陽),去考功名、聯考,就是暑假去聯考,忽然把准考證丟了,在酒店喝醉了,看到一個老頭子在那裡做飯,他就靠著睡覺。老頭子米下鍋,他在睡覺,他就做夢了。夢到聯考考取了,從此出去留學,得博士回來,一下就出將入相,當了宰相。然後皇帝女兒(公主)還下嫁給他,然後啊生了兒子,孫子都有了,四十年來功名富貴,最後犯了罪拉出去殺頭,一刀「呯」一砍,醒了。醒了一看老頭子啊,旁邊飯還沒有熟。那個老頭子做什麼飯?「黃粱飯」,不是蓬萊米的,不是蓬萊米,不算數——黃粱飯,沒有熟。
這個老頭子看到他醒了,就對他笑笑:「四十年功名富貴,味道不錯吧?」
呂純陽一聽:哎呀!這個怪了!我夢中這四十年,他怎麼知道?是神仙!就跪下來拜了,跟著他走了。這個就是他師父,八仙裡頭那個鐘離權,漢朝人,得道了。
呂純陽這個故事,中國文化叫做「黃粱一夢」。我們文學上常常形容人生,四十年功名富貴;你們二十歲大學畢業,四十年功名富貴,六十幾歲退休了,然後在這裡《楞嚴經》啊……這個也是黃粱一夢。所以叫「黃粱夢」,講人生是空的,夢是空的。
到了清朝有一個人,一個青年,很聰明。每次聯考考不取,很氣,所以作了一首詩,他說:
「四十年來功與侯,」呂純陽做一個夢,四十年來富貴功名那麼高。
「縱然是夢也風流」哦!格老子做這樣一個夢也好嘛,他說我夢都沒有。「四十年來功與侯,縱然是夢也風流!」
「我今落魄邯鄲道」,呂純陽做這個夢在邯鄲,河南、山西那邊。他說我現在落魄了,功名也考不取,沒有臉回家去,在這裡流浪、打工,「我今落魄邯鄲道。」
「要向先生借枕頭。」要向呂純陽借那個枕頭:給我做一個夢也好嘛!(一笑)哈哈,這個人生!
你說啊,呂純陽拿「黃粱夢」勸世界上人,做夢要醒。哎,但是這個人也更比呂純陽還要聰明,夢又何必醒呢?去做一個夢也好嘛!
所以剛才引用到這一句,第二月並不壞呦!「縱然是夢也風流」哦!哎,這是《楞嚴經》的密宗就在這裡呦!你們去參參看哦!果然要明心見性,你抓到月影也差不多了嘿,就怕你月影還抓不住。
抓不到真的了,月影也不錯嘛,月影也很亮哦!有一千個月影把它集中攏來,是個大亮光哦,台灣電力公司就不要用了,你就有亮光了。這個裡頭是個秘密!《楞嚴經》很多都是秘密。秘密我已經交代完了,「縱然是夢也風流」。
現在再回轉來原文,佛說的:「此見雖非妙精明心,如第二月,非是月影。」你看佛比我說的還清楚了,你不要認為第二個月亮是影子哦!影子也是它的化身作用。沒有那個本身的東西,哪裡有影子呢?況且我們現在眼睛能夠看、耳朵能夠聽的,他說雖然是第二月、第二重作用,但是,不是虛無飄渺的影子哦!
注意佛的這個話!所以剛才說請你們留意《楞嚴經》的原文。他說這個作用,「非是月影」哦!
佛講到這裡為止,下文沒有了,只告訴你「非是月影」。什麼理由?你去找了。
下面佛說,「汝應諦聽,今當示汝無所還地。」他說好!他(阿難)叫佛拿出證據來。世界上有形象的東西都可以歸還的,譬如說這一杯茶,我們可以用科學的方法把它歸還了,用藥物下去,水歸水、茶的成分歸茶,茶葉歸茶葉、茶杯歸茶杯,每個東西都是可以歸還的。你說我們自己生命的本心本性歸還到哪裡呢?
阿難問的這個問題很厲害哦!佛這一次沒有罵他,他問的太厲害了!
佛首先告訴他,我們大家注意這一段原文,就是諸位自己的,「佛告阿難:且汝見我見精明元,此見雖非妙精明心」,雖然不是那個體,但是等於(就是月亮的比方)這是第二月,不是月亮的影子哦!他說你現在要問我自己本心本性這個作用;「諦聽」,佛經經常用:你仔細呦!就是說你精神意志集中哦,仔細研究、仔細聽哦!「諦聽」就是很小心、很仔細,不要亂想了。「汝應諦聽,今當示汝(我告訴你)無所還地。」本心本性無所在、無所不在,到處都在,沒有辦法還得了的。只要你生命在這裡,它就在你那裡,你還都還不掉。
我們的骨頭可以還給爸爸,我們的血肉可以還給媽媽;換句話,我們死了以後,這個身體可以還給這個物質世界,化成灰了。血干了變成膿,膿也干了,還給液體還給水大;骨頭化成灰了,這些還給地大;呼吸不來了,死了停掉了,這個呼吸還給風大;身體死了就冰了,熱能也沒有了,熱能還給太陽火大;地水火風都可以歸還了,你那個自性功能到哪裡去呢?自性功能還在哦!沒有變動過。
他說我現在告訴你「無所還地」,無所在、無所不在,都在;盡法界、遍虛空。這叫「八還辨見」。那麼他現在論辯了,「八還辨見」來了。
「阿難」,他說,「此大講堂,洞開東方,日輪升天,則有明耀。」他說你看這個講堂,這個講堂同我們樓上一樣啊,「洞開東方」,你把東方的窗子門都打開。「洞」不是挖一個洞,這就要認得中文字了,「洞」,大打開叫洞開,就是大開。你以為「洞開」是挖一個圓洞打開,可見中國人都不曉得中國字的用法。所以「洞開」就是大開,空空洞洞,這樣的「洞」,在這種文句裡頭不是作一個小眼的洞看;空空洞洞的意思。就是我們中國人講:這個地方有什麼?空空洞洞的。所以「洞開東方」,你把它打空。等到太陽一起來的時候,「則有明耀。」這個講堂裡東方早晨起來陽光進來,這個講堂就亮了,光明來了。
「中夜黑月,雲霧晦暝,則復昏暗。」他說你看,到了夜裡(中夜,半夜),「黑月」是陰曆的月底、月尾,就是陰曆的二十五以後,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三十這幾天,一點月影都沒有,黑得很,黑月的時候。「雲霧晦暝」,不但沒有月亮,還加上虛空中還有雲、還有霧,夜裡那麼黑。「則復昏暗」,這個講堂裡就是全體黑的。電燈也不開,什麼都沒有,黑的。
兩種了,白天來光明,夜裡是黑暗的。
「戶牖之隙,則復見通。牆宇之間,則復觀壅。」戶,房子裡頭的小門謂之「戶」。牖,就是窗子。有門,有窗,「隙」就是空隙的地方。「則復見通」,那麼同外面有交通的。窗子門一打開呢,這個房間同那個房間交通的,等於我們的眼睛跟耳朵倆都通的。我們看醫生,耳、鼻、喉是一科的,它這幾個洞都是通的。就同我們這個裡頭一樣,通的。
「牆宇之間,則復觀壅。」這個地方打了一道牆,或者隔一個壁頭,這個本來的空間就隔起了,就不空了。
四個了,注意呦!光明、黑暗,內外交通的,給牆壁一打就隔住了、堵住了的,通與塞(閉塞)。
「分別之處,則復見緣。空性之中,遍是頑虛。」拿我們意識思想、分別心來一看,前面有些什麼?「則復見緣」,就看到這個房間裡面各種東西,有桌子、有板凳、有人,有各種東西,「則復見緣」。「空性之中,遍是頑虛。」你看看這個虛空,房間裡虛空裡頭呢,虛空裡頭我們眼睛看到是什麼?是虛空。這個虛空是物理的虛空,叫做「頑虛」。
「昏塵之象,則紆鬱[土+孛]。」空氣有染污的話,那麼眼睛抬頭一看,哦!空氣裡頭昏昏的。就是剛才我同他們講,感覺到你們頭腦有點昏昏了,空氣趕緊叫他交換。「則紆鬱[土+孛]」,空氣一不清新了,頭腦又昏起來,看在眼睛裡也不亮了。
「澄霽斂氛,又觀清淨。」到了天氣好了以後,晴天來了,天一晴了,把空氣上升了、散開了,空氣裡頭澄清了,天也散開了。「斂氛」,空氣裡頭的灰塵染污收斂了。「又觀清淨」,我們整個看眼睛前面這個虛空,是乾乾淨淨。佛形容,拿這個講堂來比,你注意喲,佛的比方非常高明哦!其實我們的頭腦,前面這個(眼睛)是窗子,(耳朵)這是收音機,(鼻子)這個是冷氣機、通風的;這個呢,飯鍋(指嘴),也是製造大便的工具,不過在前頭的工具;裡頭是亂七八糟一大堆。他比方的,注意呦,他就拿自己這個講堂來比方。我們現在自己這個講堂,這裡頭鬧熱得很,你們大家你看裡頭好多人在裡頭開會。看懂?沒有看懂?這個文字是什麼意思?裡頭很多人在會議。
佛形容完了,他又說了,「阿難,汝鹹看此諸變化相,吾今各還本所因處。」
前面我給你講過,他說這個講堂裡有那麼多現象,各種現象。有牆壁,看不通了;牆壁一打開就看到外面了;要是你不打開,手給你一擋就看不見了。太陽出來有亮光,就看到了;沒有太陽,黑夜就看不見了。他講了這個講堂裡各種現象,這個現象用不著你起的,自然的。他告訴阿難:你注意喲!你看到這個講堂裡。佛一樣一樣在帶領。這許多變化的現象,「吾今各還本所因處。」我現在都把你一樣一樣回到它的本位、本來來因,有因才有果嘛,我們在這個電燈下面能夠看書,因為電燈開了嘛,這個是它的果哦,電能夠發亮的果。那麼為什麼我們能夠看到書?因為電燈光開了照到看到書,它的來因在那個開關哦!那裡把它一按。因一沒有了,這個果就不出來了。就是它的根源。他說我現在「各還本所因處」,我給你樣樣還回去。所以八還辨見,就在這裡。
「雲何本因?」注意這一段,很重要哦!他說,什麼地方是它的來源呢?
「阿難。」特別加重他的語氣,叫他名字,阿難!你注意!「此諸變化」,剛才我給你提這個房間裡各種變化。「明還日輪」,光明是因為太陽來的。換句話拿我們現在講,光明是電燈來的。把電燈開關關了,光明就沒有了,所以光明還給太陽。「何以故?無日不明,明因屬日,是故還日。」他說什麼理由呢?光明沒有太陽不亮嘛,「明因屬日」,所以我們眼睛看到東西,靠這個光明。這個光明因緣怎麼來的?靠太陽放射光明來的。光明是歸於太陽,我們還給了太陽。八還辨見,第一樣還去了。「是故還日」,這個還給太陽了。
「暗還黑月。」夜裡沒有亮光的時候,我們進來這個房間裡,什麼都看不見;不是我們眼睛看不見哦,是沒有亮光了。這個黑暗呢,還給夜裡。黑暗因為夜的關係,還給夜裡,所以「暗還黑月」。
「通還戶牖。」這個房間能不能同外界、自然界交通呢?靠開門、開窗子,所以內外交通是靠門與窗,這個作用是門窗的作用。假使把我們門窗關起來,我們就同外界通不了。所以他說這個還給門窗。
「壅還牆宇。」他說至於我們抬頭看不見外面,因為牆擋住了。所以並不是我們的眼睛看不出去啊,這個可惡的是牆,還給牆。把牆打了,就看通了。所以擋住我們,不是我們見精的關係,是牆的關係,這個作用歸牆。
「緣還分別。」我們到這個房間裡,什麼都看得見,這個因緣作用——攀緣,是我們意識思想、分別心。如果我們到這裡不想的話,睡著了,管你太陽照來,我還睡了。黑了我也……[斷錄]所以因緣是還給意識分別。
「頑虛還空。」對於房間裡說有九十平,都是空空的,這個虛空歸到物理世界的虛空,也還給虛空。
「郁[土+孛]還塵。」至於這個房間裡覺得空氣很悶,那是空氣的染污。染污很簡單,還給染污。我們弄一點化學的藥粉,或者來一個空氣的調節器,就把那個灰塵把它吸收了。那個還給灰塵了。
「清明還霽。」這個空間裡頭,哦!很亮光,空氣新鮮,這個是氣候的關係,是空氣的作用,還給氣象。
這八個地方,這就是八點、八還,這八種都還完了,這叫「八還辨見」。見還沒有來哦!注意啊!剛才講到八還。下面佛說:
「則諸世間一切所有,不出斯類。」他說你不但要看一個房間,你看整個的社會上,整個世界萬有的現象,離不開這八個現象。等於中國易經講八卦,天還天、地還地,太陽是離卦,還給太陽;月亮是坎卦,還給月亮;空氣摩擦變雷電,雷電散開了就是空氣;高山下面是海洋,海洋上面是高山——八卦。它這裡也是「八還」,都把它還完了。他說這個,「則諸世間一切所有,不出斯類。」不出這八樣現象。
「汝見八種見精明性,當欲誰還?」他說我問你,光明來了你看到是光明,黑暗來了你看到是黑暗;窗子來了你看到窗子外面,窗子關起來你馬上看不見,你看到自己的看不見;空氣不乾淨你就看到不乾淨,空氣乾淨你看到乾淨;什麼都沒有,你看到什麼都沒有;看到什麼有的,又看到什麼有。你那個能夠,「汝見八種見精明性」,這個能看見的這個精魂的作用、這個明亮光明的自性,當欲誰還呀?你還給什麼人?你自己能夠見的那個地方還給哪裡去?
佛都給你講嘍,我們看看,我們把眼睛張開、閉著看看!他說一切現象都歸還完了,你那個自性能夠看見那個作用,他說你幫我還還看!還給誰?還是還給華南銀行啊,還是還給中央銀行呢?你還到哪裡去?
注意這個話,「汝見八種見精明性,當欲誰還?」他沒有說「還誰」哦!「當欲誰還?」看這個中文之妙!你把它翻譯成白話,他並沒有說「你準備還給誰?」那就不是佛經的意思了。它這個中文之妙,一顛倒,「當欲誰還?」你交給誰呀?你去還到哪裡去呀?哎,你要懂得寫中文哦,這就懂得古文、白話之差別了。白話假使一翻譯,「當欲誰還」,你準備還給誰?——狗屁了!中文說「當欲誰還」,兩重意義。這個是什麼東西?誰?這是誰?你還到哪裡去?此所謂中文之妙!
佛經許多的妙文。現在拚命啊,還有些人發起要把佛經翻譯成白話,都是大專學生來翻,我的外婆啊!我喊「我的媽」都不夠啊!太輕了。所以我有時候喊外婆啊!現在更要加重,我要喊「我的外外婆啊!」那怎麼得了哦!你古文都不會寫嘛,你還會翻白話?所以你現在看到,他說這個東西你們大家還還看,「當欲誰還」哪?這個你準備還給誰呀?
他沒有告訴你明心見性怎麼見哦,可是都在其中了,你自己去體會呦!所以這一本經是講得很明白啊!
下面佛又說,「何以故?」他說什麼理由呢?
「若還於明,則不明時,無復見暗。」你要把看見這個作用,他說因為光明,你把你自己能夠看的這個東西還給光明啊!你還給光明了,好,「則不明時,無復見暗。」那黑暗來的時候你就看不到黑暗了,因為你把你能夠看的還給光明帶走了嘛。事實上我們沒有給它帶走啊,黑暗來的時候我們看見是黑暗。
「雖明暗等種種差別,見無差別。」注意喲!雖然光明、黑暗上面八種現象「種種差別」,這個有差別的,明是明、暗是暗,阻礙是阻礙、交通是交通,這個絕對相對的、不同。現象有差別,你能夠看見這個「見」沒有差別的,而且這個東西還不了。
「諸可還者,自然非汝;不汝還者,非汝而誰?」千萬背來喲!是無上咒,是無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實不虛喲!真的喲,比什麼咒語都厲害哦!佛都告訴我們了。這叫做直指人心、見性成佛,就在這一段。你們聽《楞嚴經》,這一段最重要!直指人心,見性成佛。
他說,「諸可還者,自然非汝。」那些光明還給光明,黑暗還給黑暗。你說身上痛,還給痛,頭痛還給頭。你知道頭痛那個沒有痛啊!你說我大便痾不出來,「嗯!嗯!」,那個還給那個「嗯!嗯!」;你知道自己在「嗯!」那個東西並沒有痾不出來喲!就是這個道理哦,不是給你說笑哦!你說我老了、身上很酸痛,那還給老、還給酸痛;你知道酸痛的那個沒有老哦!「諸可還者,自然非汝。」每一個可以歸還的,當然不是你自己。
「不汝還者」,哈!這個又是古文的妙了。「不汝還者」,請問你們諸位同學高手很多,翻譯成白話怎麼翻?你們哪一位同學翻一翻?「不汝還者」,怎麼翻?你怎麼翻?
——「不是你可以歸還誰的。」不是你能夠可以歸還給誰的。換句話,都歸還不了的,沒有歸還之處。「不汝還者」,那個不是你的本性是什麼啊?!
你看,佛講得那麼明白!「不汝還者」,那個就是你的見性,能夠眼睛看見那個見性,眼睛看見那個見性的作用。不是說明心見性,眼睛看見那個見性。那個不是你的見性,「非汝而誰?」佛講這個時候一定拍桌子的,他說這個不是你,還是什麼東西啊?!他說你怎麼那麼笨啊,還不認得!
什麼都可以歸還完了,這個不能歸還的。你從媽媽生你下來、懷胎就懂了;到現在,一直到死。我要死了,那個東西到哪裡去?死是這個死耶!你那個「唉喲!我這……」那個沒有死啊!那個「不汝還者」,「非汝而誰」呀?他說那個不是你是誰呀?!
阿難要他,你把我的本心本性你給我還出來看;就叫佛,吃了西瓜,你總要還給我西瓜子嘛!佛就還給他西瓜子了。「西瓜我吃了,西瓜子還給你!」他說那個不是你,是什麼啊?
所以有一個禪宗祖師讀《楞嚴經》到這裡悟了,讀《楞嚴經》大徹大悟,在這裡寫了一個偈子:
不汝還兮復是誰殘紅落滿釣魚磯
四下風動無人掃燕子銜將水際飛
你看這就是中國的佛法了。到了禪宗祖師裡頭,用中國的文學,那麼美一首詩,把見性這個道理用佛的話,就把它用文學境界說出來了。
他說,「不汝還兮復是誰?」佛說的,那個沒有可以歸還之處的,非汝而誰?「殘紅落滿釣魚磯。」然後我們看看這一首詩的文學境界,一幅畫面。第一句我們不管,千古文章一大抄,抄了《楞嚴經》上佛說的話「不汝還兮」,他說那個就是我,本來。
第二句話,一幅畫面出來,「殘紅落滿釣魚磯。」江南的山水,或者南投縣的風景,台灣的風景最美是南投,山明水秀的**,春天到了,那個花開落了,下面是流水,一個小山、流水,這裡是稻田,釣魚的地方、那塊石頭上。這個落花,四月間那個落花落滿釣魚磯、這塊石頭上面。這個畫面很好看。
那麼到了晚間了,這裡有個太陽快要下山了。當然還有個人站在那裡看風景也可以、沒有人也可以。太陽下山了,春天那個燕子飛來飛去,晚上那個燕子要歸窩了,要回家裡休息了,在那裡做體操、打太極拳運動。這個燕子飛來飛去,嘴裡無聊,到了這個釣魚磯上,把那個落的花嘴裡銜一顆,飛到那個地方;那個地方又飛過來,把花又丟下來,在那裡玩。還來還去,還到哪裡去呀?還是這個地方,「殘紅落滿釣魚磯」。
「四下風動無人掃。」自然的境界,都擺在這裡。嘿,只有跑來跑去那幾個燕子,就是我們這個思想。把自己思想啊,燕子銜那顆花一樣,飛過來還是它,飛過去又是它,飛來飛去總是它。
「燕子銜將水際飛。」燕子銜到哪裡去?銜來銜去還在原位不動,「不汝還兮復是誰?」
你看中國禪師很高明啊!這就叫做禪師了。當然不是嘴饞那個饞哦!不要搞錯了啊。
所以他說,「不汝還者,非汝而誰」啊?能知一切、還不了的,那個不是你的本來,是什麼?那麼如果我們把它寫成劇本,佛一定瞪起眼睛問阿難:「現在你懂了沒有?」阿難一定講台語:「莫宰樣啊!」呵!所以佛下面講:
「則知汝心本妙明淨。汝自迷悶,喪本受輪,於生死中常被漂溺。是故如來名可憐愍。」佛說到這裡。
他說,現在我不是八還辨見,把這都還給你了?那麼你就可以瞭解,知道你的心,你的本心啊「本妙明淨」,本來很玄妙、本來光明、本來清淨,不要你去修它的;修它多不出來,不修也少不了,不增不減的,本妙明淨。「汝自迷悶」,為什麼要去求一個悟啊?你本來也沒有迷過啊!迷也是你自己迷啊!自己悶住了。所以因為大家這個生命本來有的,自己悶住了;佛在哪裡?佛明明就在你那裡,不在西方。你偏要去找一個佛、去找一個道,為什麼跑到這個十一樓來?已經上了大當了!不是我給你上,你要上,我也跟著你們上當啊!因為你們要聽《楞嚴經》,我只好講哎,我也是被你們迷糊了!你也被我迷糊了。所以都是自己在騙自己,所以在生死輪回中,跳不出來的。所以佛說,看來一切眾生真可憐哪!
誰迷了你了?為什麼要求悟呢?
好,這一段,「八還辨見」最重要!我們有個討論了。
現在講到這裡,《楞嚴經》第一卷的最精彩地方講過了,七處征心、八還辨見。那麼,佛提出來講的本心本性,心性的作用,很明白給我們指出來,直指人心,見性成佛。你的心在哪裡?就在這裡。你打起坐來何必找自己的心呢?你那個想打坐、想找的,他說那個你就在這裡嘛!還去找一個道,「哦呦!我的心在哪裡?」你瘋了你!你想找心的那個不是你的心嗎?
所以你坐起來這裡很舒服嘛,坐到就坐到了,坐就是坐嘛!坐到了想成佛——你是瘋子!那你說坐起來不成佛——你是笨蛋!那你說我坐起來既不成佛、又要成佛——那你是「嗡倫」!(反正我台語講不好,也差不多了。)那究竟是什麼東西?那個東西不叫東西,也不叫做道、也不叫做佛;你叫它是佛也可以、叫它是道也可以。所以古來祖師告訴你,這個東西在哪裡?西方極樂淨土就在這裡,唯心淨土。所以古人說:「不移一步到西天,端坐西方在眼前。」就在這裡嘛!淨土就在這裡。心淨則國土淨,《維摩經》上佛告訴你,心淨,你的國土就淨了,淨土在你自己心中啊!
所以,你看道家的(我們隨便引用他家,沒有關係,我這裡沒有忌諱的,管他哪一家,張家李家都可以,只要合於真理的),道家的經上有兩句話:「佛在靈山莫遠求」,靈山,中國人講就是心。「靈山只在汝心頭」,靈山在哪裡?靈山就在你心中啊!所以「人人有個靈山塔,只向靈山塔下修。」你自己找自己的心就是真修行了。「佛在靈山莫遠求,靈山只在汝心頭;人人有個靈山塔,只向靈山塔下修。」修行就是這樣。佛也告訴你,你自己找自己。
好了!我們曉得七處征心、八還辨見。可是很嚴重哦,佛這樣一講,明心見性那麼容易呀?
好,我們現在七處征心、八還辨見要討論。
照《楞嚴經》上這樣一講,就是直指人心、見性成佛,你看我們多容易啊!但是有一點,所以人家有許多法師、有許多什麼研究佛學,攻擊《楞嚴經》是假的、外道思想。佛說「緣起性空、性空緣起」,是中觀般若境界,緣起性空、性空緣起。沒有說一個常住真心。所以這種常住真心在佛學裡頭就叫做「真常唯心論」。「真常唯心論」是印度外道的一種理論。但是佛在《楞嚴經》裡頭所講的「常住真心」,他說我們這個心本來是不生不滅、不生不死的。他說這個是「真常唯心論」的說法、是外道的說法,他根據《楞嚴經》的上面什麼「妙真圓明、圓淨明妙、圓妙湛淨、淨妙湛然……」,(認為)統統的這個是外道。這個著作很多哦。那麼,你整個佛法系統講起來,這個有沒有道理?有道理。他不知道,佛講的「不汝還者」(不是「不可還者」,這個字一個字都不能錯的;「不汝還者」),不是你可以還得了的。
譬如我們這個心,自己想還給誰呀?還給眼睛啊、還給耳朵啊?還不了的。他說這就是你的常住真心。佛自己也講啊,常住真心,這個是外道之見。
其實啊,你把《楞嚴經》「七處征心、八還辨見」看清楚了,他完全講是緣起性空啊!那個「不汝還者,非汝而誰」?那就是你自己。他沒有講這個就是心的體呦!你注意呦!這個就是空性,緣起性空的;空者,無相、無為、無住,這三大法印。你要真有個相、有個境界就不是嘍!無住,住而不住,它自性本空的,無住。那麼這是第一點所要注意的。
第二點,大家今天特別要注意的,我報頁數,我們研究幾次《楞嚴經》,最大的寶貝不要丟了,你趕緊把它自己書上勾起來,最重要的地方。
首先,四十二頁第六行,佛告訴我們,修行第一步,先要懂得這個理,先要見到自己的心。你自己的心都不瞭解,修行是心去修啊!心不瞭解,光是去念佛、光是去修道、打坐、做工夫沒有用哦!那就是走外道了。所以第六行告訴你,「內守幽閒,猶為法塵分別影事」啊!就是剛才講到「冥諦」,閉起眼睛在那裡打坐,他說你就是修到了九次第定,四禪八定修成功了,沒有悟道啊!那還是外道境界啊!你裡頭閉著眼睛,守著這個。
那麼最後我們剛才講「不汝還者」,除了還不了那個就是我,那閉起眼睛那個空空洞洞是還不了,「內守幽閒」,好不好呢?大家研究研究看,參參看!
這就是個大問題,這就是佛的一大秘密。把這個地方搞通了,諸位啊!你的學問馬上進步了,真的呦!我的經驗告訴你,書不要讀哦!這個地方你搞通了,你看什麼書都看懂了。絕對真的哦!我說了假話,將來下拔舌地獄。真的呦!可是你真要悟道哦!一切學問豁然而貫通。可是你沒有悟道不要怪我,我的舌頭比牛舌頭還可貴喲!不是隨便賣的哦!這是第一個地方。
第二個地方,五十三頁,《楞嚴經》的原文,佛告訴我們,他說一切眾生顛倒啊!五十三頁的第二行,「雲何汝今以動為身,以動為境,從始洎終,唸唸生滅,遺失真性。性心失真,顛倒行事,認物為己,認悟中迷,輪迴是中,自取流轉。」我們千萬注意呦!不要「以動為身、以動為境」哦!一切境界不可以取呦!認為境界就是道,你搞錯了!所以古人說「不移一步到西天,端坐西方在目前,頂後有光猶是幻,」你坐在那裡頭頂上放光,還是幻境,那還是以動為境呢!「雲生足下未為仙」哪!你就是說身體得了神足通,在虛空中可以走路,還不是得道哦!那只能算你有通、有神通,不是道哦!你沒有得道哦!神通不是道哦!「頂後有光猶是幻,雲生足下未為仙」哪!這兩句跟上兩句連起來的哦!「不移一步到西天,端坐西方在目前。頂後有光猶是幻,雲生足下未為仙。」你沒有得道哦!
所以,千萬不要「以動為身、以動為境」。如果這樣的話,你學佛修道永遠沒有希望,終歸在輪迴中跳不出來。這是第二個地方要大家注意的。
那麼第三個地方,就是六十頁這一段,六十頁倒數第四行開始,這一段我們再念一道……[斷錄]
到最後死的時候斷氣,想它一下,絕不再墮輪迴!天上人間任意寄居!我開支票給你,不兌現,將來你碰到我,都把我擰刀碎剮。我發的咒語很大哦!擰刀碎剮,很痛苦的啊!慢慢來割我的肉,擰刀碎剮。這一段很重要啊!「佛興慈悲,哀愍阿難及諸大眾,發海潮音,遍告同會諸善男子:(佛說:)我常說言,色心諸緣,及心所使,」「色心諸緣」就是說我們有肉體的生命,乃至心裡頭思想。「諸所緣法,唯心所現。」都是唯心所現。「汝身汝心」,你的身體、你的心、思想的心。「皆是妙明真精妙心中所現物。」就是那個東西;這個「物」不是指物質哦!心物一元。「雲何汝等遺失本妙圓妙明心寶明妙性,認悟中迷」啊!個個本來悟了,為什麼自己迷了?因為迷了,「晦昧為空。」閉起眼睛來,自己裡頭空空洞洞,把這個當成空,錯了!「晦昧為空。」「空晦暗中,結暗為色。」這個空空洞洞是陰面,把陰的面搞久了,所以五陰就變成物質世界了,「結暗為色」,心物一元是這樣來的。「色雜妄想」,有了物質構成以後,加上自己分別妄想。「想相為身。」那麼就有思想在這個肉體裡頭。「聚緣內搖。」這就是上一個禮拜三講的,那麼有了思想、有個肉體,在這個裡頭以後,腦筋啊、血液的循環哪,所以你們講的任督二脈、奇經八脈、血液循環轉來轉去,就是「聚緣內搖」,打豆漿機一樣在裡頭搖,做豆漿,在裡頭搖,「聚緣內搖」。「趣外奔逸。」裡面像一個豆漿機器一樣在攪,血液流通;外邊,眼睛看外面、耳朵聽聲音。「昏擾擾相,以為心性。」閉起眼睛在那裡打坐,昏頭昏腦,「哦呦,我在修禪哦!」他以為自己這個是心性。「一迷為心,決定惑為色身之內。」所以閉到眼睛,空洞洞的,以為這個是自己在做工夫明心見性,把這個認為是自己心的話,好,被這個肉體限制了,守到這個色殼子了。
下面,佛的最重要的話來了,直指人心、見性成佛。「不知色身外洎山河虛空大地,鹹是妙明真心中物。」他說你們不曉得要拋掉這個身體不管哪!我們這個真心啊,整個的宇宙世界,上自三十三天、下至十八層地獄,盡法界、遍虛空,整個的就是我們的一心!不要認這個,不要守著這個(色身)以內。「不知色身外洎山河虛空大地,鹹是(統統是)妙明真心中(的)物。」
「譬如澄清百千大海,棄之。」他說你們可憐哪!我們心性之大,整個的宇宙,無量無邊,都在我們心的體以內;他說為什麼自己不承認,把它拋掉?「唯認一浮漚體」,「浮漚」是海面上的一個水泡。我們整個的生命是大海水,現在這個肉體顯的生命現象是大海水上一個小水泡,為什麼你把自己這個水泡拚命地抓到當自己啊?「目為全潮,窮盡瀛渤。」你為什麼抓到這個小水泡這個生命,以為自己這個就是全體,以為自己這個就是同大海的邊緣,他說完全搞錯了!所以叫「顛倒」。你只要放開了這個身體,跳出三界外。此心包含了三界哦!三界都在我們心中哦!
所以呀,「汝等即是迷中倍人。」他說所以你們顛倒,不認識自己,已經迷了,又加上昏頭,迷中的倍人,迷了還加一倍。「如我垂手等無差別。」等於我手拿上、拿下,顛倒眾生。「如來說為可憐愍者。」所以佛認為你們一切眾生不懂這個道理,真正的可憐!冤枉地學佛!這是這一段。
那麼這個重要完了,就是今天這個重要了:「諸可還者,自然非汝;不汝還者,非汝而誰?」就是這一段。這幾個都是要點,千萬記到!「不汝還者,非汝而誰?」
「七處征心、八還辨見」,我們今天到這裡。
(第11集完。玉樹臨風錄,二校完。妙音校三稿)
( 知識學習其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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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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