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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9/04 00:00:19瀏覽507|回應0|推薦5 | |
為何教我們在打坐前調呼吸?因一般人調息不容易調得好,不如先作粗猛的呼吸。呼吸粗的叫風,細的叫氣。當氣到達好像不呼不吸時,微細最微細的那個叫息。天台宗的數息、聽息、調息是講息,不是講風,也不是煉氣。息為何分三個階段?是科學上的問題,在此暫時不談。 上坐以後,先修風,手結亥母手印(密宗稱謂),也就是京戲的蘭花手。煉氣時肩膀要端起來,讓手臂伸直,手放在胯骨上(手過長、過短例外),手臂一伸直,肩膀自然端起,裡面的五臟也自然都張開了,氣就貫通,所以,非用這個姿勢不可。 下一步,鼻子吸氣時,小腹自然向內縮,氣吸滿了,不能吸了,就吐氣。吸時細、長、慢。放出時粗、短、急。往復這樣做,到了氣滿時,自己會不想做了,此時就不大起妄念了,然後由氣轉成息,心境自然寧靜下來,感覺到鼻子細微的呼吸,意念與息不要分開,吸入知道吸入,呼出知道呼出,吸入暖知道暖,吸入冷知道冷,意念與氣息始終相合,不能離開,如果有一念沒有感覺到息時,就是已經在打妄念了。慢慢慢慢如此練習,真到了一念之間,心息真的合一了,密宗的修法叫心風合一,「心風合一者,即得神通自在」,至於祛病延年,返老還童,更是不在話下。 覺得心息相依時,慢慢地,到了後來,好像呼吸停止了,念頭也空了,縱然有一點游絲雜念,也不相干。此法最容易得定,最容易證果,除此以外,沒有第二條路,做有為功夫的話,就是有這樣嚴重。 現在看雲門禪師悟道因緣,指月錄卷二十: 「韶州雲門山光奉院文偃禪師,嘉興人也,姓張氏。幼依空王寺志澄律師出家」,這位師父是律宗的,律宗嚴持戒律,雲門跟這麼一個老師出家,開始修持是非常嚴肅的,這一點須注意。說其個性:「敏質生知,慧辯天縱」,他特別的聰明,而且沒悟道以前,口才就非常好。 「及長落髮,稟具於毗陵壇」 ,稟受具足戒,就是持受三壇大戒,沙彌戒、比丘戒、菩薩戒。毗陵壇是在南京,受戒後,他二十幾歲了,回來跟隨本來皈依的師父好幾年。「探窮律部」,這時候,他已把律宗的道理、修行,研究得非常深刻。他不僅只在學理上深入,同時也隨時在做功夫。真講律宗的人,並不是光在行住坐臥上守規矩,行住坐臥還是威儀律,真講戒律就是隨時要在定中。為什麼走路要規規矩矩?因要隨時在定中,不能有一念散亂。所以這時雲門已經在用功了,以一個絕頂聰明的人,隨時在做功夫,但「以己事未明,往參睦州」,他不以自己的功夫為足,認為自己沒有開悟,此事未了,此心不安,便去找睦州參訪。 睦州在當時很了不起。睦州和尚悟道以後,沒有住廟子,因為他有個老母親需要奉養。戒律上規定,以出家人的身份,拿廟子上的錢,養自己俗家父母,是犯戒的。因此他不住廟子,也不接受供養,他自己做工,每天編草鞋,賣了,拿錢買米養母親。 黃巢作亂,到了睦州這個地方,城裡的人恐嚇萬分,大家只好找和尚了,因為知道他有道。睦州和尚叫他們把自己編的草鞋掛在城門口,結果黃巢的部隊一到,看到四面城門關閉,城上很多天兵天將守衛,黃巢哪信這一套?命令攻城,結果莫名其妙的被打敗了。後來一看城門口有兩隻草鞋,才知道陳睦州大法師住在這裡,他是個有名的大孝子,於是黃巢退兵而去。不過這段事正史上不記載,認為這太神話了。所以睦州在禪宗裡頭是俗僧,就是佛經上所謂長者。 睦州一看到雲門來就關門,理都不理,「師乃扣門。州曰:誰?師曰:某甲。州曰:做什麼?師曰:己是未明,乞師指示。州開門一見便閉卻。」 這是睦州對雲門的教育法,很有意思的。 「如是連三日扣門。至第三日,州開門,師乃拶ㄗㄢˇ入,便擒住曰:道!道!師擬議,州便推出曰:秦時(車度) 轢ㄌㄧˋ鑽。遂掩門。」 門一開時,雲門的腳便踩進去,睦州也不管,管他是腿也好,手也好,卡噠一聲,雲門的腿被夾傷了。這是禪宗的教育法,真吃不消,現在的人不到法院告他才怪。 「秦時(車度) 轢ㄌㄧˋ鑽」,就是秦代的老古董,這麼一句話,他悟道了。「損師一足,師從此悟入」,這是雲門的悟緣。 不像靈雲見桃花而悟道,那多舒服啊!還有一個比丘尼,「歸來手把梅花嗅,春在枝頭已十分」,那更是幽雅,雲門可不然,傷了一隻腳,總算開悟了。 我們要注意,雖然上面的資料非常簡單,但雲門從小出家,做了十幾年的功夫,律宗的經論、教理都通達了。當然,佛學是佛學,唯識也好,般若也罷,講得再高明也沒有用,此心還是不能安。等到事情來了,用不上,所以己事不明,雲門在追求這個東西。 雲門這一段悟緣的記載比較簡化,如果把他十幾年來的修持經過記下來足為後人作一番參考,可是古人覺得記載自己的事情,有點像自我宣傳,所以不幹,今人就不同了。 雲門後來抵靈樹,這是一個江西的廟子。「冥符知聖接首座之記」,這個廟子前任的住持知聖,曾經預言:將來這裡的大方丈,是個得道的人。「初知聖在靈樹二十年,不請首座」,叢林的規矩,和尚下面領頭的叫首座,知聖下面始終未請首座,他的弟子們就問了:「師父,你請個首座嘛!」知聖說:「我的首座剛剛出世呢!」過幾年,又說:「我的首座長大了,現在牧牛。」再過幾年又說:「我的首座出家了,現在到處行腳參訪。」然後,「喔!悟道了。」有一天,吩咐徒弟們打鐘,大開山門:「我的首座弟子來了。」大家出來一看,雲門行腳剛到,到這個廟子來掛褡,老和尚一看到人就說:「奉遲久矣!」我等你很久了。馬上請雲門當首座。過去大叢林請首座,等於現在政府發表院長、部長一樣,極為莊重。 這個廟子在江西南部,靠近廣東。唐末五代時,地方軍閥割據。「廣主」就是兩廣的軍頭,是一個有名的暴虐軍閥。「廣主劉」不記載他的名字,因為這些人雖然獨霸一方,但算不上是什麼人物。當時叢林的大和尚都是政府聘的,這個廣主劉準備造反,特地來看大和尚,「請樹決臧否 ㄗㄤ ㄆㄧˇ」,來問知聖和尚造反好不好。在他未到以前,知聖已經知道了,等這位廣主一到,知聖兩腿一盤,涅槃了,等於答覆他,你如果造反,會同我一樣,要死的。 這位廣主問當家和尚:「和尚哪一天有病的?」「不曾有病,剛剛大王還沒到前,有一封信,叫我送給你看。」廣主打開一看,上面寫著:「人天眼目,堂中上座。」推薦雲門接這個廟子。廣主完全懂了,「寢兵」不造反了,同時請雲門當大方丈。 現在不管這些熱鬧事,回轉來研究,如何在心地法門上用功。 雲門的教育法,開堂問眾人說:「汝諸人無端走來這裡覓什麼?老僧只管吃飯屙屎,別解作什麼?汝諸方行腳,參禪問道,我且問汝,諸方參得底事,作麼生試舉看。」 這都是當時的白話記錄,雲門下面有四五百人。「於是不得已,自誦三平偈」。三平是大顛和尚的弟子,大顛在廣州,是馬祖的弟子,也是有名的大禪師。三平和尚是大顛和尚的首座,韓愈被貶到潮州以後,跟大顛是好朋友,每天向大顛和尚問道,大顛始終不對韓愈講。有一次,韓愈問大顛和尚,「弟子軍州事繁,佛法省要處,乞師一語」,韓愈向大顛和尚請示佛法,「師良久,公罔措」,韓愈說:「師父,我還是不懂」。三平站在旁邊就在禪床上敲三下,大顛和尚說:作麼?三平說:「這個道理,先以定動,後以智撥」,韓愈說:我懂了,師父怎麼不告訴我,倒是小師兄的話我懂了。老和尚一聽,拿起棍子就打三平,為什麼打他?因為對韓愈講道理是害了他,接引韓愈須把一切道理都堵光。有學問、有思想的人不易入道,因為自己很容易拿道理來下註解,三平告訴他這兩句話,韓愈自認為懂了,其實還是不對。 三平後來是大祖師,寫了一首悟道偈,非常好,所以雲門祖師借用。他們兩個時代距離約有幾十年。 雲門祖師借用三平的偈子說:「即此見聞非見聞」,念了以後,看看大家都不懂,便接下去:「無餘聲色可呈君」,然後看看這班僧眾,又不懂,自己說:「唉!有什麼口頭聲色?」又念第三句:「個中若了全無事」,看看大家仍不懂,又說:「有什麼事嘛!」又念三平的第四句:「體用何妨分不分」,大家還是不懂,他又下註解:「語是體,體是語。舉拄杖曰:拄杖是體,燈籠是用,是分不分?」停了一下,大家沒有答覆他,又說:「你們難道不知道,一切智智清淨,懂不懂?」——這就是禪宗的教育法。 有一次,我與學生上街時,看到街上年輕男女情人摟著走,同學問我作何感想,我說: 即此見聞非見聞 無餘聲色可呈君 個中若了全無事 體用何妨分不分 同樣的道理,不是笑話,大家不易瞭解的。 「師曰:光不透脫,有兩般病,一切處不明,面前有物,是一。」 我們打坐參禪,智慧的光、自性光明沒有來,是因為有兩種毛病:一是在任何一切處,眼睛前有個東西,把你障礙住了,而不自知,所以無法明心見性。 我們打起坐來,是不是面前有物?閉起眼睛,黑洞洞的,看不見,張開眼睛時,不到見聞「皆」見聞,「現前」聲色可呈君了。眼睛一張開,就被外界給牽走了,做不到「個中若了全無事,體用何妨分不分」。 閉起眼睛來,眼皮就障礙住了,黑洞洞的,一片無明。禪宗祖師罵人:黑漆桶一個。我們身體像桶一樣,在桶裡頭黑洞洞的,這怎麼行啊!一切處不明,面前有物是第一毛病。 能把身體的觀念,真空得了,般若的心光才能夠出來,那時才能談得上:「體用何妨分不分」。也可以說,內外何妨分不分。這是第一點,很確實,不像他上面說法的作風。 又:「透得一切法空,隱隱地似有個物相似,亦是光不透脫。」 注意這裡,有時道理上悟到一點,坐起來也比較這一點,當然還沒有完全透得法空,只有一點影子。但是,注意雲門的話,坐在那裡,空是空,可是隱隱地,好像還有一件事未了,說是妄念,又不是,但是就有個東西在那裡。不要認為自己對了,生死不能了的。 雲門講得很清楚,透得一切法空,理也到,境界也有,但是定中隱隱地,好像有個東西障礙你一樣,這就是般若心光不透脫。透脫就是透出來解脫了。所謂透了,就是無內外、無障礙,解脫了。 雲門很確實地告訴我們見地、修證、行願,都要注意。又說: 「法身亦有兩般病」,一念不起,清淨無生,這是法身,也有兩種病: 「得到法身,為法執不忘,己見猶存,坐在法身邊,是一。」 得到空一點境界時,清淨了,這只能講相似於法身,近於法身。但離開這個清淨境界,你就沒有東西了,因此抓得牢牢的,這就是法執。法執一在,這裡頭就有我見,就是「己見猶存」。所以不必說「法無我」,連「人無我」也沒有達到。毛病是住在法身境,守這個清淨,以為究竟,出了大毛病,這就是法身病之一。 第二個法身病,「直饒透得法身去,放過即不可,仔細檢點將來,有什麼氣息,亦是病。」真達到絕對的清淨、空的境界,真做到了隨時隨地都在空境中,還犯了一個毛病,就是如果不守住空的境界,一念不定,就完了。沒有法身,那個空的境界就跑掉了。 在座有幾位老朋友,都有點心得,勉勉強強,打七用功,逼一下,有點清淨,覺得滿對,理也悟了。「放過即不可」,放鬆一點,入世一滾,事情一忙,什麼都沒了。自己仔細反省一下,有什麼用?有什麼氣息?這也是大毛病。 我們看禪宗語錄,常常把這些重要的地方,馬馬虎虎看過去了,其實這些都是寶貝。我們光看扭鼻子啦,看桃花啦,再看也悟不了道,剛才說的這些,才是重要的地方。 「垂語云:人人盡有光明在,看時不見暗昏昏。」你要找道,越找它越看不見,過一陣問大家:「作麼生是諸人光明?」大家都不明白,答不出來,自己代表大家答:「廚庫三門」,廚房、庫房、三門外。再看看大家仍不響,又說:「好事不如無」,下座,進去了。 這是禪宗、禪堂的教育法。 再談雲門對人的教育法,有一次,雲門到了江州,陳尚書請雲門大師吃齋,尚書相當於現在的部長,官位很大。他要考考雲門,才見面便問:「儒書中即不問,三乘十二分教,自有座主,作麼生是衲僧行腳事?」 這位陳尚書佛學很通,禪也懂,一見雲門便問:儒家的書我不問你,世間的學問,佛經三藏十二分教我也不問,那些是研究佛學的大師們的事,讓講經法師去搞。我只問你,你們參禪的人,要明心見性,到處參學,你對這件事看法怎樣? 他是主人家,客人一來,才見面,很不禮貌的樣子,就考問起雲門來了。 雲門問他:你這個問題,問過多少人?陳尚書說:我現在請教你。 雲門曰:「即今且置,作麼生是教意?」 現在你問我這個問題我不答覆,我請問你,大藏經每個經典裡頭講些什麼? 這位部長答:「黃卷赤軸」,沒什麼,都是些裝潢得很好的書。 「這個是文字語言,作麼生是教意?」陳尚書給他一步步逼得內行話都出來了:「口欲談而辭喪,心欲緣而慮忘。」 真正的佛法沒有語言文字可談,聽起來,這位尚書大人好像開悟了似的。雲門一聽,便說: 「口欲談而辭喪,為對有言;心欲緣而慮忘,為對妄想,作麼生是教意?」 這是相對的話,研究過唯識的就知道,上一句是對語言文字而講,下一句對妄想來講,也是相對的話。雲門說:你還是沒有答覆我的問題,我問你,什麼是教意?佛經究竟講些什麼?「書無語。」這位尚書不講話了,這一頓素齋頗為難吃的樣子。 雲門又問:我聽說你是研究法華經的是不是?是啊!經中道:一切治生產業,皆與實相不相違背。這是佛說的,在家出家一樣可以成道,在家行菩薩道的人,一切治生產業與道體沒有兩樣。 「且道非非想天有幾人退位?」雲門又接著問。 問題來了,佛法的宇宙觀,超過色界有個非非想天,非非想天的天人有幾個退位?既然一切世法與佛法不相違背,為什麼死死的在那裡閉眉閉眼打坐?為什麼要求自己不動心?非非想天有幾人肯下降人間?到了高位的有誰肯下台來? 這位尚書給他逼得答不出來,雲門就訓話了:「尚書且莫草草」,佛法不是那麼簡單,你不要認為自己很高明。 「三經五論,師僧拋卻,特入叢林,十年二十年尚不奈何,尚書又爭得會?」 佛學講得呱呱叫的,和尚裡頭多得是,他們認為自己沒有悟道,因此不研究佛學,把教理丟掉,跑到叢林禪堂裡參禪,參個十年、二十年,連一點影子都沒有的,多得很呢!尚書你別以為已開悟了,還差得遠呢! 雲門老和尚很厲害,這一下罵得那位尚書跪下來,說:「某人罪過罪過」,這才服氣。 [註解]?(車度) duo二聲,同(輅)通用。旋轉的橫木或大車。 第十六講 內容提要 顧鑒咦 法眼宗 見桃花悟道 圍起來打 四禪四大和三大劫 身心健康的修道 性相二宗 五遍行及五陰 意識和餘力 禪宗講見地、修證、行願時,多半用的是隱語,所以不要被美妙的辭句瞞過去了。 雲門的宗法非常難,所以雲門宗出來的人才,都很了不起,但是很難教出幾個人來。雲門的眼界高,教育法也嚴。雲門的教育法是顧、鑒、咦,而不直接談見、修、行。 什麼叫顧、鑒、咦?比如學人來見他,他眼睛一瞪,說:你看清楚了嗎?學人不懂他是什麼意思,他便慨歎一聲:咦! 現代人研究禪學,有把顧、鑒 、咦當話頭來參的,參它就會悟道嗎?不一定! 雲門的氣宇如王,教育方法非常嚴肅,尤其因為他是律宗出身,對弟子們戒律的要求非常森嚴,他隨時都在提醒學生們用功。也許學生們正在路上走著,碰到雲門,他叫:「你看!」學生一回頭,看著他,不懂,雲門曰:「咦!」歎一聲。咦,可不是小止觀中的六個字,別把它當氣功看,如果當氣功看,那就糟了。 現在來談法眼宗。法眼宗在南宋時代就衰落了,此宗與雲門的教育法不同,比較注重文字。這一宗的人才,文字修養都很高,比如永明壽禪師(宗鏡錄的作者),即屬法眼宗這一系。法眼宗注重文字、教理,才產生了永明壽的教理與修持並美。法眼禪師悟道的因緣,大家可以自己研究。 法眼禪師有名的詩: 理極忘情謂 如何有喻齊 到頭霜夜月 任運落前谿ㄒㄧ 果熟兼猿重 山長似路迷 舉頭殘照在 元是住居西 詩作得不算特別好,但卻是禪的境界。他主張見地、修證、行願並重。要窮理,理明到了極點,言語道斷,心行處滅,一切妄念都沒有了,就是「忘情」。用功的第一個道理是要理透,然後功夫才到。 到了言語道斷,心行處滅時,怎麼樣的比喻都講不出來了,怎麼比喻都是錯誤的,因為無法相比。 「到頭霜夜月,任運落前谿ㄒㄧ」,這是現前的境界,住在山上的人,經常看到這景象,尤其冬天的月亮最好看,大雪封山,人影沒有半個,然後月亮圓圓的掛在天上,下面一片琉璃世界,這個時候,天上天下唯我獨尊,妙不可言。「到頭霜夜月」就是這個境界,一片清明,忘身、忘念;人我世界都空了。第二句話要注意,「任運落前谿ㄒㄧ」,我們有時瞎貓撞到死老鼠,大境界沒有,只有一點點空,偶然有一點禪了,但等一下就掉了,這類人很多,就是不懂「到頭霜夜月,任運落前谿ㄒㄧ」,明極則暗生,這是當然的道理。什麼叫掉了?暗極又會生明嘛!這是理沒有透。 下面兩句「果熟兼猿重,山長似路迷」,好詩,實實在在的境界。果子熟了,猴子來摘水果,抱也抱不動。猴子偷水果很有意思,右手摘了一個,挾在左臂下,再用左手去摘,挾在右臂下,雙手不斷地摘,水果不斷地從臂下掉到地上,看到人來了,趕緊跑,這就是人生。這個錢抓來放銀行,那個錢抓來買股票,然後走時,兩手空空,什麼都沒有,同猴子抓水果一模一樣。有些猴子心平一點,抓一個兩手捧著就把它吃掉了;如果要偷的話,一定一個都沒有。 這一段完全講功夫,陰極陽生,陰極陽生的境界,隨時在變動,不要認為清明境界一念不生能一直保持住,如果一念不變去,你就是妖怪了,妖怪就叫外道。我們守住一念,久了以後就落在枯禪,沒有生趣。事實上它一定會變的,中國道家稱為「九轉還丹」,一層層的變化,真到後來得了果位,「果熟兼猿重」,猿代表心意。但這一段功夫是「山長似路迷」,果熟要慢慢修得。我們打坐三天就想證果,沒有這回事。要慢慢地,有時連自己都懷疑,好像沒有希望了,就是山長似路迷,這些都是講功夫。 最後兩句:「舉頭殘照在,元是住居西」,現成的境界,抬頭一看,好像在黑暗境界中,光明掉了,不過還有一點殘照在,原來那個靈靈明明的還在,就在那個房子西面。「住居西」是雙關語,也可說是西方極樂世界,這極樂世界不一定代表西方淨土佛國,而是代表自性清淨。 法眼宗非常平實,但偏重於文學方面,比較著重文字。指月錄記載了這一首,五燈會元卷十,則錄了另外一首。法眼禪師與李王賞牡丹花談天,五代的李王,就是唐太宗的後代末路王孫。李王很尊重法眼禪師,是法眼禪師的皈依弟子。有一天,這位小王請法眼禪師同賞牡丹,一方面問佛法。牡丹代表富貴,賞完花後,李王請他作首偈子,他當場就寫了一首詩: 擁 毳ㄘㄨㄟˋ 對芳叢 由來趣不同 髮從今日白 花是去年紅 艷冶隨朝露 馨香逐晚風 何須待零落 然後始知空 天氣涼了,他們披著披風對著牡丹花叢。「由來趣不同」的趣字同趨,走的路不同。 「發從今日白,花是去年紅」,這兩句真好,但是襲自杜甫:「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不過偷得很高明。 「艷冶隨朝露,馨香逐晚風」,描寫花,好詩。 「何須待零落,然後始知空」,他對這個末代王孫說:你趕快去修道,時代已經結束,不是你的了,何必等到花掉下來,你才知道是空的呢?正此時,恰到好處,你趕快收場,這句子寫得多高明。 又在指月錄卷廿二有: 師頌三界唯心曰:「三界唯心,萬法唯識。唯識唯心,眼聲耳色。色不到耳,聲何觸眼。眼色耳聲,萬法成辦。萬法匪緣,豈觀如幻。大地山河,誰堅誰變。」 這就是法眼這一系的禪宗,後來法眼一系發展下來,到了宋代,除了永明壽禪師以外,就是浮山遠禪師。 如果研究中國文化發展史,要特別注意溈ㄨㄟˊ仰宗的九十六圓相。溈ㄨㄟˊ山禪師乃百丈禪師的弟子,仰山禪師是溈ㄨㄟˊ山禪師這一系來的,跟著下來就是臨濟、曹洞,時代已到晚唐、五代。雲門、法眼則是五代了,浮山遠禪師、永明壽禪師已到了宋朝。這中間一差就兩三百年,我們幾句話就帶過去,幾百年一剎那而已。 時代愈向後發展,簡單的方法也越形繁複,同現在科學一樣,分工越來越精細。臨濟的四料簡、三玄三要,到了曹洞就是五位君臣,雲門的顧、鑒、咦也過去了。到了法眼,演變成「九帶」,這九帶成了東方文化,傳到日本,變成功夫方面的術語,黑帶、黃帶……等九條帶子。這就是從浮山遠禪師的九帶演變來的,九帶就是九個類別。 現在的禪宗很可憐,一般人以為打坐是禪,參話頭是禪,默照也是禪,還有一種把沉思冥想也當作是禪,這就很嚴重了,宋朝大慧杲ㄍㄠˇ禪師稱這個是「默照邪禪」。 還有一般講禪學的人,講得就更容易了,比如說:見桃花而悟道啦;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見山又是山,見水又是水;這是大家最喜歡講的,搞禪學的書上常有。窮人上街,百貨店裡擺些什麼,經常沒有看見,見百貨不是百貨,那不是禪了嗎? 還有靈雲禪師見桃花而悟道,這個故事很有名。靈雲禪師參禪參了二三十年,參不通,這一段誰都不去注意,有一天,他在放鬆之間抬頭一看,看到桃花,噢!原來這個,悟了。他寫了一首偈子: 三十年來尋劍客 幾回落葉又抽枝 自從一見桃花後 直至如今更不疑 這也等於一個比丘尼悟道時所作: 竟日尋春不見春 芒鞋踏破嶺頭雲 歸來手把梅花嗅 春在枝頭已十分 靈雲禪師參禪參了三十年,「自從一見桃花後,直至如今更不疑」,同迦葉尊者一樣,釋迦拈ㄋㄧㄢˇ花,他就微笑了,他究竟悟了什麼?為什麼種桃花的人,一輩子也沒有悟道呢?這是問題——話頭。 如果講見桃花悟道,那麼達賴六世當然也悟了道,他的情詩便有: 美人不是母胎生 應是桃花樹長成 已恨桃花容易落 落花比你尚多情 如果在這些文字上湊,一輩子也搞不清楚,人都搞瘋了,變成一個瘋狂的人。靈雲禪師見桃花而悟道,與釋迦牟尼佛睹明星悟道,是同一個道理。同虛雲和尚打破茶杯,也是同一個道理。靈雲禪師用功三十年一直在找,找不到。至於三脈七輪、奇經八脈,在他則已經不在話下。有一天,忽然放鬆一下,站起來,要鬆弛鬆弛,一看花,花還是花,我還是我,眼睛看到花的時候,心念已經不在花上了,那個視力的功能回轉來,視而不見,眼裡沒有桃花,心裡也沒有桃花,這時正在用功吃緊之際,心裡很緊張,抬頭一看這個東西,眼睛對著它,馬上一返照,心念頓時一空,如此而已,沒什麼稀奇。豈止看桃花而悟道!看什麼都一樣。 我有個方法可以試驗,你去跑上幾圈,跑完了以後,剛剛站住,氣還沒有回轉來,只要有人拍你一下,對你說:好了,你已經到家了。那時你一定以為你悟了,心裡覺得很踏實,有悟了的感覺。這是心理狀態,騙人的。 像這樣的「禪」,後世太多了,不能亂搞,這不是真的禪。因此,雪竇禪師作了一首詩說: 潦倒雲門泛鐵船 江南江北竟頭看 可憐多少垂鉤者 隨例茫茫失釣竿 這是指後世參禪的人,連我們在內,現在都在這個境界裡,隨例茫茫失釣竿。江南江北到處的人,都想上這隻船,等於我們到處求師,到處鑽。但是別說學的人沒有學成,連那些教的人,想釣釣看有沒有大魚,結果是「本欲度眾生,反被眾生度」,連自己的釣竿都弄掉了。 古代人學佛的路子和後世人有何不同?佛並沒有說明心見性就是禪。那些認為了生死就是禪,以及明心見性就是禪的想法,是中國宋元以後的禪宗講的。佛在靈山會上拈ㄋㄧㄢˇ花微笑,千古以來很少有人參透,我經常教人參這個公案,佛為什麼拈ㄋㄧㄢˇ花?迦葉尊者為什麼微笑?這裡頭有見、修、行,三要都在內,不是那麼簡單。再說佛傳禪宗心法時說: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實相無相,微妙法門,教外別傳,不立文字,咐囑摩訶迦葉。佛並不是說:我有直指人心,明心見性法門,咐囑摩訶迦葉。這是後世改的,雖然意義差不多,但是文字一改,觀念完全不一樣了。如果明心見性就是禪,那什麼是心呢?有問題,這是第一樁錯誤,很嚴重。 第二,自達摩祖師東來,一直到六祖以前,他們的直指人心,見性成佛,是怎麼指?決不是六祖以後這一套指法。以二祖那樣的學問,那樣的修持,最後還是心不能安,要求安心法門。難道他那麼沒出息?以他的學問、修養,應該早就安心,就像我們看空了人世間一切等等,怎麼他還沒安心呢?乃至他得法以後,再傳給三祖自己又到花街柳巷去玩了,還說是在調心,這是什麼道理?難道他連我們都懂的道理都不懂嗎? 第三點,三祖來見二祖時,三祖一身是病,古代講「風病」,就是現代講的血壓高、神經痛、骨節發炎、渾身是病,求二祖替他懺罪。二祖對他講:「將罪來與汝懺」,要他把罪業找出來,然後為他懺悔。二祖對三祖這樣說,過了好一會兒,「良久,曰:覓罪了不可得。祖曰:與汝懺罪竟。」三祖由此悟了,病後來也好了。這個可不是普通心理上有個空的念頭而已。病由業生,業由心造。二祖等於告訴他,你心若空了就沒病,後來三祖的一身風病就好了。這悟個什麼?這是心物一元的心,如果只從意識心上講:噢!我心好清淨,我解脫了。解脫個什麼?解脫不了的。他的病從此好了,這裡值得注意。 四祖來見三祖時,和二祖見達摩祖師的公案類似。四祖當時年紀很小,才十四歲,「來禮祖曰:願和尚慈悲,乞與解脫法門。」三祖一聽,反過來問他:「誰縛汝?」到底誰捆住了你?四祖琢磨了一下說,沒有人捆住我呀!於是三祖就說:「何更求解脫呼?」那麼你又何必求什麼解脫呢?小小年紀的四祖,這樣就開悟了。 五祖見四祖的事更怪了。達摩祖師傳下來的,四祖交不下去。一天,長住山上的一個栽松道長,來找四祖求道,四祖說你年紀太大了,如果能轉個身來,我等你。這個老道人就投胎去了。如說他沒悟道,他要來就來了,轉個身就來了。雖有這個本事,卻還沒悟道。四祖還真的等他來,這個公案也要注意。 後世自從一講心即是佛,處處都拿心來講,固然中國南方流行這種很普通的方法,但流弊大得很,後世人拚命弄個話頭在心裡塞,那就更錯了。 禪宗的一種教授法,叫做「圍起來打」,也就是無門為法門。在學的人本身,八十八結使,隨處可以圍起來打。脾氣大的,把他挑大;貪心重的,就把他挑重。有個大官來見藥山禪師,問:經典上說:黑風飄墮羅剎國土,這是什麼意思?這人學問很好,官位也高,問話時也規規矩矩的。老和尚卻一副鄙視相,說:憑你,也配問這一句話?這一下真把他給氣死了,年紀那麼大,地位那麼高,規規矩矩問他,老和尚卻那麼無禮地回答,恨不得打他一巴掌。老和尚這時輕輕地點他:「這就是黑風飄墮羅剎國土」。他悟了,立刻跪下來。 禪宗的教育法就是那麼妙,曉得你脾氣大,就故意想個辦法逗你,等你脾氣很大的時候,就來拍馬屁,不要生氣了,這就是無明,無明就是你這樣。於是這個人悟了,這個時候心是清淨的。 貪、瞋、癡、慢、疑等等,用各種方法,圍起來打,沒固定的方法,準要打得我們,如同靈雲見桃花而悟道一樣,然後說,對了,對了,這就是了。 但如果認為這就是禪宗,那才是自欺欺人呢!這是第六意識偶然清淨的境界,等於用香板點人一樣,一下子空了,意識清淨了,只認識了這個。如果認為這個是「心」的話,就大錯而特錯,不是的。 明心見性這個說法的流行,是六祖以後,一代一代演變下來的,越到後來就越沒有真禪了。像現在這個情形,不需要搞佛法,任何人可以做到,只要把一念空了就好了。想把心念一下清淨下來,方法多得很,如眼睛平視前方,前面擺一個發亮的珠,或佛像、菩薩,眼盯著看,心念就會慢慢清淨下來,催眠術也是這樣。 密宗的修法,也是圍起來打,要發大脾氣時,有個清淨的房子,把你關起來,給你幾天,盡量發,發到累了,氣自然也沒有了。貪心的人,找個地方給你貪,貪夠了,你就沒有了,都空了。看光也是同樣的道理。 但這一切都離不開這個身體,離不開色陰區宇。不管學哪一種宗教,覺得有個清淨境界時,身體還在,氣脈還調馴,四大還安適,心意識上偶然清淨,都會錯認它就是道,其實都離不開生理作用。 大家自己觀察一下,這時如果感冒了,或得了重病了,還是會煩惱會痛苦,明知道心是空的,卻空不了。有些人本事好一點,躺在醫院時,問他:「這個時候清楚嗎?」「清楚。」「痛不痛呢?」「難過。」再過幾天病重了,你問他:「你曉得嗎?」「不知道了。」「還有沒有功夫?」「沒有了。」可見一切都是生理作用,這個唯心悟了有什麼用?所謂功夫又何在呢?換句話說,你這個功夫沒有身體幫忙不能成功。 至於人人動輒講氣脈,氣脈是很自然的,一個人定下來,氣脈沒有不起反應的,連睡覺時都有氣脈,這是地水火風,身體上自然反應而來的。但是一般人靜坐時,有個很糟糕的心理,一邊在打坐,一邊想成佛成道,禪宗叫做「偷心不死」,貪便宜,偷巧。人有很多壞心理,玩聰明,這些就是偷心。 有偷心,就有一個目的在求。生理的種種自然現象,配合心理上的錯誤觀念,便認為它就是清淨,這就是道,都是在這裡頭玩,究竟道是什麼?明心見性是什麼?也根本沒有見到,所以大家學佛沒有好好學。 現在看三界天人表:三界天人表的秩序,等於我們的身體,下面欲界,中間色界,上面無色界。按照中國道家的說法,下面煉精化氣,中間煉氣化神,上面煉神還虛,達到空的境界。 所謂氣脈是什麼呢?佛家講四大,即地水火風。做功夫有四禪,四種定境。不管般若也好,真如也好,悟了道的人,不能不走禪定的路,道理再高明沒有定力也是不行。定力達到初禪,是離生喜樂,喜是心理的,樂是生理的。如何發樂?樂由精生。精不充滿,發不出樂,但凡夫眾生精充滿之後,男女淫慾之念——無明就跟著來了。如果解脫了無明慾念,轉化了它,昇華了它,才能煉精化氣,才能達到心理上喜的境界。 前天有個同學筆記上寫:「法喜充滿,喜也是妄念,是大妄念,大結使。既然是妄念,佛法為什麼提倡喜呢?」因為喜的另一面,是陰的一面,就是煩惱。喜是陽面,有喜則陽氣生。善能生陽,所以佛法的道理,取陽面的善念。總算有個同學提得出來這種問題。 喜樂也是妄念,不過喜樂是陽面,是善念之所生,善也是念,所以四禪八定的境界也是念。只要到達徹底的捨念清淨——四禪,才算擺脫了念。我們都想死後不再轉人身,而升入天道,但是沒有禪定就無法升天道。這裡特別提出一個問題,大家有沒有研究佛經,知不知道這個世界將怎麼毀滅?知不知道有三災八難,三個大劫?現在我們來研究一下這些問題: 瑜珈師地論卷二: 此世間二十中劫壞,二十中劫壞已空,二十中劫成,二十中劫成已住。又此中劫復有三種小災出現。此時地球還在儉災、病災、刀災。這且不談,這只是人世間的劫,而宇宙卻有三大劫——火劫、水劫、風劫。 我們修十善業、修戒、定、慧,在沒有悟道前,因戒定慧的善果修得好,才能升天。但升了天就沒事了嗎?等火劫來時,地球中心的火山爆炸,甚至連太陽也爆炸了,燒到二禪天下面。大梵天以下,整個都燒掉了,日、月都沒有了。火劫來時,初禪天包括三十三天,一直到二禪天邊上。 二禪天以上火劫燒不到,但水劫來時,整個銀河系統都毀了,那時二禪天的頂都淹沒了,達到三禪天邊上。 三禪天水災毀不掉,可是風劫一來,整個大氣層,物理世界崩潰時,三禪天也毀了。 只有到了四禪天以上,無念真空的境界,三劫才達不到,這是佛經大小乘經論上,說得清清楚楚的。宇宙的成住壞空,佛經記載得很詳細,大家要好好的去參究。 一般人研究經典,特別愛搞學理上的哲學問題,這些實際的問題,卻都不去碰它,都把它丟掉了。 我們身體也是地水火風來的,一切妄念,尤其男女的愛慾,都在火、水兩個大災裡面。慾念滋盛了,就有笑、視、交、抱、觸,然後就有粘液,身體的液體就起變化,荷爾蒙起了變化,再整個發散,整個禪定也就跟著沒有了,垮了。 氣脈不調馴,風災到了,就是到了三禪都靠不住,什麼叫悟道?騙誰啊!所以古德言「參要真參,證要實證」,身與心是一個心,是心物一元那個心,要把那個功夫見到拿住才行。當你修到妄念不起,只是第六意識一點點境界,那還沒跳出第一個火災的範圍,什麼妄念不起?逗你一下,瞋心就起了。一念瞋心起,八萬障門開,這個人你不喜歡理他,瞋心就起了。儒家善惡是非太分明,屬於瞋心,所以善惡是非過分分明就是瞋念重。「不俗即仙骨,多情乃佛心」是貪念重,「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這也是貪念重的描寫「唉!什麼都可以放得下,就是某一點我放不下」,這是癡念重。然後想:「我如果一放下,一修一定成功」,這個想法是慢念重。然後:「唉!可惜,當時我就是沒有幹好」,這是悔念重,人人都在悔。然後一邊修道,一邊又在懷疑,自己究竟有沒有希望,自己也茫茫然無把握,這是疑。總之,貪瞋癡慢疑,沒有一樣不重。 我們作自我檢查,第六意識縱然沒有起來,半天也沒動過,清清明明,那只是枯禪罷了。第六意識偶然的一個清明的現量呈現出來,也是不算的,因為逗逗你就完了。而且這個清明面還要靠身體好,氣脈通。如果風災一來,來個病痛,氣脈堵住了,這一點禪早就跑掉了,這是身上的風災。所以氣脈之說有沒有?絕對有。地水火風調和不好,不要談道。此身都不能轉,還轉個什麼心啊!轉不了的,絕對轉不了的。 火、水、風三大劫一來,初禪、二禪、三禪諸天都沒有了,整個世界毀掉了,太陽、月亮都毀了,何況我們這裡。你說那個時候,你還在一念清淨,三際托空,看你那時空不空!因為我們現在的三際托空,是靠身體四大偶然的調和而形成,不是真到了明心見性,這點要特別注意。 因此,後世的禪,都把第六意識偶然一點清明的念頭,當成道法,現在很多人都認為自己到了,卻忘記了這個清淨,是發生在身體最健康的時候。實際上,此時測量腦波,腦波還在動,心電波也還在動。腦波也可用心意識控制,我們的心念可以控制自己的思想,可以做到讓它停止。但是必須要身體絕對健康,如果身體不健康,再要硬性控制意念,腦神經就會錯亂,所以,氣脈就有如此重要。在身體尚未健康時打坐,觀念一錯誤就會導致神經問題。許多搞宗教的人,都遭遇這種情形,就是因為生理、心理都不健康。絕對健康的人才能夠修道,才能夠談明心見性。至於那個心是怎樣明的呢?怎樣見的呢?教理與功夫,都要一樣樣配合,楞嚴經已露了一點消息,你們要用智慧去參啊! 關於瑜珈師地論,重要的部分將依次介紹,瑜珈師地論的內容,可說是美不勝收。 禪宗是用般若談法性,唯識則偏重於法相。般若這一派學問,根據一般後世佛學問的說法,是龍樹菩薩的系統,我們也順著這麼說。唯識與龍樹有關,也是這個系統來的。性相二宗,在這一兩千年以來,印度同中國一樣,都是為這兩個問題互相爭得厲害。 性宗以般若為宗,認為畢竟空,徹底的空;相宗以唯識為宗,認為勝義有。所謂勝義有就是說:一切萬有的現象與作用,都是空的,無自性,但是「那個」東西,形而上的「那個」叫做勝義,是真有的,不過不是世間法的有,而是有這個功能。世上一切萬有的功能,都是由它生的,不是沒有。勝義有及畢竟空,兩派爭得很厲害,是學術意見之爭。在我看來,般若都是講有,唯識恰恰講空,有些人拿著雞毛當令箭,爭來爭去,真是無聊。 為什麼說般若談有?心經云: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他沒有說:舍利子,是諸法空「性」。諸法空相,一切相空了。最後告訴我們:真實不虛可見是有。 唯識宗呢?以五經十三論為宗,解深密經上佛說: 阿陀那識甚深細 一切種子如瀑流 我於凡愚不開演 恐彼分別執為我 這明明是講空嘛!佛不是說得很清楚,還有什麼好爭的。不過沒關係,讀書人不爭論還有什麼事情可做呢?讀了書就是要爭,爭名嘛!(眾笑) 這兩個系統後來有一點不同,所以達摩祖師要我們以楞伽經為根本。楞伽經是性宗、相宗主要的經典,也是禪宗及唯識宗的主要經典。既然談到楞伽經,又非懂得唯識法相不可。再回轉來看禪宗,每個祖師,從臨濟、溈ㄨㄟˊ仰、曹洞、雲門、法眼沒有一個人不通教理,經教全通達了,最後擺脫經教而學禪。現在的人經教半點也沒研究,還動輒就說是禪宗。 我們先說明白這些道理,才能再談用功的方法。 玄奘法師所作的八識規矩頌中提到第八識的偈頌,性唯無覆五遍行,阿賴耶識無所不在,但如不因意等七個識起作用,非但不自造作善惡兩業,而且不與染法相應。所以說它「無覆無記」,把阿賴耶識轉為白淨識,就可以明心見性,也就是回轉為如來藏性。沒有回轉過來之前,無明的這一面,都屬於阿賴耶識。 「五遍行」是作意、觸、受、想、思。這五遍行千萬要記得,打起坐來做功夫才容易得力,才能夠窮理,就是法眼禪師所講:「理極忘情謂」。教理通了,這些瞭解了,做起功夫來才有用,理不通不行。這五遍行在前五識裡有,第六識也離不開它,第七識也有它,第八識也跑不掉,你看這五遍行多厲害。整個都是它,所以稱遍行。 大家做功夫時,有沒有把五遍行與五陰配合研究?兩者的關係要搞清楚,如果這個觀念弄不懂而要參禪做功夫,乃至明心見性,你能見個什麼性?五陰:色、受、想、行、識。五遍行裡頭也有個想,這兩個想是否為一個想?或是二想?也要分得清楚。 我們打坐坐不好,是因為妄念空不掉,為什麼空不掉呢?因為五遍行到處都在,所以妄念如何空得掉呢!觸:身體是否舒服?氣脈通不通?一觸就受,感受一定知道。想:清淨一點時,覺得一點妄想都沒有,你自以為沒有妄想,那正是思的境界。波浪性的妄念起動謂之想,像心電圖慢慢地動,好像看不出有妄想,這就是思。這五遍行的五個東西,在八個識裡充滿著,從未間斷過。當你什麼都不知道的時候,正是五十一個心所裡頭的睡眠,好像人昏過去悶絕了,或累極睡著了。唯識講這種現象是無心睡眠與悶絕,第六意識不起現行,但那不叫做空,若叫做空的話,那時冥頑不靈的頑空。 我們今天學禪,要開創新方法,不能再用老法子。不一定見桃花而悟道,世界上什麼花都有,現在還有塑膠花呢!科學時代要科學禪,要把心理分析得清清楚楚,注意啊!今天科學愈發達,對我們學佛學道愈有幫助。這個時代的人修道,應該比過去的人容易才對,因為有許多科學的理論,給予事實上的幫助。可是一般人還停留在落伍的過去,真是「幾多鱗甲為龍去,蝦蟆依然鼓眼睛。」鱗甲都變龍飛上天了,田裡的蝦蟆還在那裡呱呱叫,鼓著眼睛大發牢騷。科學在進步,所以學禪要改個方法了。 阿賴耶識等八個識,在未明心見性以前,五遍行一定存在其中的。見道證果,五遍行便轉成妙用。八識規矩頌二:浩浩三藏不可窮,淵深七浪境為風。下面兩句要注意:受熏持種根身器,去後來先作主公。人在臨死前,昏迷了,前五識逐漸散壞,阿賴耶識最後才走。投胎時,則是阿賴耶識最先來。 現在科學時代,佛學有些問題來了。請問剛剛死的人,眼睛馬上挖下來,放冰庫裡,可移植給別人,那麼這眼識死了沒有? 同理,腎臟移植時,腎臟的命根死了沒有? 還有,佛經上講投胎的成胎的過程,當然講心臟。請問:現在心臟可以換上化合物的、鐵的,而且人還都可以活著,這又是什麼道理?我們做佛弟子的,這些問題不能不補救,不能勉強維持原說。 現在我們來看瑜珈師地論卷一: 云何發起身業語業?謂由發身語業智前行故,次欲生故,次功用起故,次隨順功用為先,身語業風轉故,從此發起身業語業。 此羯羅藍識初托處,投胎的時候,入胎之時,即名肉心,也當然不離心臟的關係,如是識於此處最初托,即從此處最後捨,死時最後離開。這裡有個問題,那麼現在的醫學把心臟換了而可活,所以科學進步了,也發現與佛經有許多相衝突的地方,但對佛經的證明以及修行上,卻是有莫大的幫助。古人翻譯佛經,心與性界限分不清楚,有時把本體叫心,妄心,攀緣心,也是心。有時候性能叫性,明心見性也是性,性質也是性,人性叫性,男女性慾也叫性,發了脾氣叫急性,究竟此「心」此「性」是哪個心?哪個性?搞不清楚。所以連玄奘法師算在內,用肉心這兩個字,用得太武斷了,是有問題的。但古今字彙不同,他也沒法。 人死了,意識先離開身體,第七識也先沒有了,在全身還沒有完全冷卻之前,第八識仍沒有離開。趁著眼球這一點暖、壽、識的餘力還在時,如果趕快把眼球挖下來,仍可移植。這種餘力有個例子,就是把蚯蚓切成兩頭,兩頭都在滾抖,請問它的「心」究竟在哪一頭?又如一種靈蛇,把它砍成三段,三段都在跳,如果這條蛇是山裡的話,那段蛇頭立即去找藥草,相傳雲南白藥就是這樣發現,找到藥草回來,馬上自己把三截接起,又變成一條蛇了。請問蛇被砍成三截時,心在哪一截? 古人對這個問題有個答案,就是說當蚯蚓被切成兩段時,不是心不心的問題,這叫「餘力未斷」,是心的業力所起的作用,稱為餘力未斷。等於我們死了,身體還未完全冷卻時,眼睛馬上挖下來,這時眼識的餘力還在。但醫院處理卻馬上把它冷藏起來,這時不是又把餘識凍死了嗎?這又是什麼道理? 所以現在學佛的人要注意,不要自己關起門來,天上天下唯我獨尊,必須把佛學和科學配合起來。我們求道做功夫之所以不能進步,是因為求證的方法都是茫茫然,外加自我陶醉,自欺欺人,這些都是問題。 所以我們這一次,特別要把物理同心理兩方面的資料,找出來討論,要大家特別注意。 第十七講 內容提要 說圓悟勤 聞思修是什麼 信之難 說定 昏沉定世間定 修定 修空與枯禪 修有與緊張 調整色身 我們的課程,照預計時間已過了一半以上,但對於修證課程的內容,似乎還不到皮毛的十分之一。所以深深體會到,佛說法四十九年,卻說沒有真正說上一個字,就是這種感覺,很著急。 因此,心裡想變更一個方法,好讓大家得到利益,至於大家能不能受益,就不得而知了。這一兩天,想到了很多方法,直到上課前,才決定用禪宗公案。這個公案曾寫出來過,是為了一個朋友寫的,當時他在醫院正處於緊急狀態,結果已來不及了。 這個公案,參禪的人要特別注意,乃至於學道家、密宗的人,都要特別注意。這個公案是南北宋時代最有名的禪宗大師圓悟勤(指月錄卷二十九)。 南北宋時代的圓悟勤禪師,可以說是劃時代的人物。嚴格研究起來,宋代理學家的思想發展,及修養的變化,都與圓悟勤禪師有關係。圓悟勤的大弟子,就是南宋鼎鼎有名的大慧杲ㄍㄠˇ禪師。大慧杲ㄍㄠˇ以後,禪宗就慢慢沒落。到了元明,就更加衰落了。 圓悟勤是一個了不起的禪師,也可以說是由唐以來,禪宗修證即將結束的一個階段。圓悟勤之好,在於學問好,修持好,樣樣好,足以作為修證榜樣。他是四川人,以前有個朋友說:中國每一個朝代的末期,第一名狀元都是四川人。還有一個朋友說:武則天是四川人,王昭君、楊貴妃等美人,也都是四川人;到了朝代更替,大禪師也都是四川人,這就很妙了。 圓悟勤家世儒宗,讀四書五經,以孔孟為教,世間的學問研究得很好。據傳記上說,他「目記千言」,記憶力之強如此。小時候有一天到了一個廟子去玩,廟裡有佛經,他拿起一本佛經看,就傻了,當時,「三復悵然,如獲舊物。」第一次看佛經,就自然被吸引住了;再看,捨不得馬上丟,看了一段,又回轉來看,如此三次。讀完了佛經後,很難過,好像掉了東西一樣,非常惆悵。便想,我過去前生一定是個和尚,便要求家庭準許他出家了。 研究高僧傳記,發現其中十分之六七,都是儒家的家世,開始完全是中國傳統的觀念,反對佛教,結果成就的,都是這一類的人。這也是個話頭,是個大話頭,自己去研究。 圓悟勤出家以後,就跟著一個法師學教理,以他的天資,佛學的道理通透極了。這時,有個機會來了,他生一場大病,病得快死了。據後來他成道得法後,上堂說法所講的情形是:我那時候的確死了,只覺得前路是黑茫茫的。總算給他一掙,我不能死,還沒有成道,給他又蹦回來了。 這裡頭是個問題,是不是人死了以後,有這個勇氣可以蹦回來?如果拿唯識學來研究,圓悟勤不一定是真死了。比方說抗戰時軍中有位朋友,被炮彈打死了,後來又回生。事後說,死是很痛快的,子彈打過身上冰得無法形容,非常痛苦,痛苦以後,感覺非常舒服,那種舒服只有一剎那,一感覺舒服就完了,死過去了。剛死的時候,先是什麼都不知道,茫茫然,空空洞洞的,的確是中國人形容的「黃泉路上」,灰灰黃黃的一片。以後怎麼活過來也不知道,只感覺自己好像在跳板上一樣,就是那麼一翻,就回來了。這不是全死,阿賴耶識還沒有離開,這一種現象在中國禮記上稱作假死。 圓悟勤禪師所講的死究竟如何,也是一個問題。我們學佛修道是科學的,不是隨便講,該怎麼信就怎麼信,並不是不信,而是對自己修道應該負責,不能盲目的自欺。 圓悟勤活過來以後,覺得佛學到此時什麼用都沒有,深深感覺研究學理,不能了脫此事,必須要修持。他對師父表示,要另投明師,走修證的路子。金剛經上說: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而他認為當時唸經是聲色中求,於是他走了,到當時禪宗很有名的真覺勝禪師那裡去求法。真覺勝禪師是悟了道的,名望、道德、修持功夫都很高,圓悟勤去看他時,他正在生病,膀子上生瘡,很痛苦,瘡爛了,流出血來。圓悟勤一到,向他跪下求道,真覺勝指著瘡上流出來的血說:「此曹溪一滴法乳。」圓悟勤一聽,得了道應該了生死,結果生大瘡。這且不說,流出來的膿血,髒兮兮的,還說是曹溪法乳,怎麼不懷疑呢?這就是話頭。圓悟勤給他說得愣住了,師父!佛法是這樣的嗎?這個老和尚一句話都不答,這是最高的教育法,禪宗的教育法,決不答覆你,把你圍起來打。老師的答案,對你沒有用,修道學佛,要自己找答案求證。 圓悟勤找不到道理,只好走了。離開四川之後,他參訪的都是宋朝第一流的大禪師,那個時候不像現在,真修持真悟道的人很多,圓悟勤參遍了各處,後來找到晦堂禪師。晦堂一看到圓悟勤,就告訴大家,將來臨濟一派的道法,就在這年青人身上,等於預先給他授記了。有時候鼓勵人也不是好事,這句話使圓悟勤中了毒,他想老前輩都說我了不起,結果就狂傲了起來。後來到了五祖廟,住持是有名的五祖演,比起其他禪師,算是較年青的一個。圓悟勤把自己平生所學的佛學,用功的境界,統統與五祖演討論。但五祖演卻從未許可過他一句。他氣極了,不但大吵,連三字經都罵出來了。五祖演說:克勤,你罵也沒用,你必須要再生一場大病,寒熱交侵,前路黑茫茫的那個時候,你才會想到我這個老頭子的話沒錯,你去吧! 圓悟勤走了以後,到了江浙一帶,至金山寺,大病來了,他把平常的佛法,金剛經、楞伽經、楞嚴經的道理都拿出來;然後把平常用功的境界,氣脈、玄關等等也都搬上來,但是抵不住病,更抵不住生死。這一下他哭了起來,才發了願:假如我不死,立刻要回五祖演那裡去。總算後來病也好了,立刻回去對五祖演說:師父,我銷假回來了。五祖演很高興,也不問他是否生過病,只叫他去禪堂,一方面當他的侍者,正式用功以外,一方面也可以出入方丈室,伺候五祖演。 這裡有個問題:傳記記載得相當清楚,他很用功,也有許多境界,平常打坐也放光,也動地,儼然得道的樣子。但這是不算數的,一到了死關,六親不可靠,父母兒女也不能替代你,什麼鈔票、地位也救不了你,黑茫茫的,想念佛都沒力氣了。當你鼻孔加上了氧氣罩,那時,你抵不抵得住?平常佛法講得天花亂墜,這時卻沒有用了,這個事實是真的,他到了這時才回轉來。圓悟勤一生得力處,就是幾場大病。不要以為我們現在還年青,體力、精神還好,有一點境界,有一點功夫,又會搞佛學,又有一點思想,但這些都沒有用的,到了那個時候來不及了,只有哎喲哎喲叫的分。 那時的圓悟勤,起碼已有十幾年的用功,佛學也通,功夫也不錯,自己也認為悟了,結果大病一場,差一點過不去了。還有一個問題,真覺勝老和尚的曹溪法乳,這個話頭一直掛在圓悟勤心裡,沒有解決。再說這個道究竟是唯物的?還是唯心的?說氣脈通了你就得定,那是唯物的;沒有這個身體的時候,氣脈依何而來呢?如果氣脈通了就是道,那修個什麼道?那是唯物的。如果說一切唯心造,那我們坐在這裡,要它任督二脈通就通,結果想它通,它還是不通,這又怎麼唯心呢?若說功夫要慢慢等待,等生理自然的轉化,那不是唯物嗎?如果是唯物,那還叫修道?這些都是問題,如果你認為氣脈搞通了就是道,那時玩弄生理感覺,與道毫不相干。 有一天,圓悟勤的機會來了,有個提刑(官名,等於現在的最高法院的首席檢察官)是位居士,來看五祖演,問佛法心要,五祖演禪師對他說,你曾讀過香艷體的詩吧?我問你,唐人有兩句香艷詩: 頻呼小玉原無事 只要檀郎認得聲 這詩出自唐人筆記霍小玉傳,古時候小姐想通知情郎,沒有機會,故意在房裡頭叫丫頭的名字,實際上是叫給心上人聽的,表示我在這裡。和尚講禪,講到這裡去了,而且只提這兩句,那位提刑就悟了。 我們念金剛經也是呼小玉,念華嚴經也是呼小玉,頻呼小玉原無事,通過經典我們要認識這個,現在講課也是「頻呼小玉原無事」。 這位提刑悟了,當然,悟有深淺,五祖演對他說:「達到這裡,還要仔細參。」講這段話時,圓悟勤剛進來,看到師父在接引人,便抓住機會,在旁邊聽。這時便接上問:「這位提刑就這樣悟了嗎?」五祖演說:「他也不過只認得聲而已。」換句話說,懂是懂了,不過只有一點,沒有徹底。圓悟勤再問:「師父,既然只要檀郎認得聲,他已認得聲了,還有什麼不對呢?」 說到這裡,插進一段話,關於楞嚴經觀世音菩薩圓通法門,文殊菩薩讚歎說:此方真教體,清淨在音聞,欲取三摩提,實以聞中入。娑婆世界的教體,修道成佛的最好方法,就是以觀世音菩薩音聲而入道。所以修觀世音法門的人,都在聽聲音,如念南無阿彌陀佛,自己回轉來聽聲音,還有些人放錄音帶來聽,然後再找動靜二相了然不生,結果越找越不瞭然,因為這不是真正的觀音法門。 翻開楞嚴經來看看,觀世音菩薩講自己從聞、思、修入三摩地。什麼是聞?佛說法,我們懂了,因聲而得入,聽到、聽懂這個理就是觀音,理還要研究就是參,就是思。把理參透了,加以修持,才進入觀音法門。誰說光是聽聲音啊?佛學也告訴你,聲是無常,聲音本來是生滅法,抓住聲音當成道,怎麼能證果呢?觀音菩薩的法門,都被我們糟踏了,他明明告訴我們:從聞、思、修入三摩地。結果大家都不用正思惟,光去聽,等於圓悟勤這時要懷疑的問題。 五祖演眼睛一瞪,問他:「如何是祖師西來意?庭前柏樹子。?!」圓悟勤給他這一喝,魂都掉了,然後回轉身就跑。這個時候很妙了,用功沒有得到這個經驗,是不知道的。這時候,真是茫茫然,自己的身體也忘掉了,他回身就跑,一路跑出來,跑到山門外面,看到山門外面一群野雞停在欄杆上。這個小和尚咚咚咚大步跑出來,野雞一聽到聲音,就展翅飛了起來,聽到野雞的鼓翅聲,圓悟勤真悟了便說:這豈不是聲嗎?不過悟了以後,還有一大段功夫路子要走,悟了以後還是要修的。 圓悟勤寫了一首悟道偈子,呈給五祖演,也是香艷體的。這也是個話頭,他們師徒本來都是戒律森嚴的,現在都在作香艷體的詩,豈不是犯綺語戒嗎? 金鴨香銷錦繡幃 笙歌叢裡醉扶歸 少年一段風流事 只許佳人獨自知 五祖演這一下高興了,說:克勤啊!成佛作祖是一件大事,不是小根器所能談的,你今天如此,我替你高興。從此老和尚遇人便說,我那個小侍者已經參得禪了。到處宣傳,圓悟勤的名聲從此傳出去了。 上面是圓悟勤的悟緣,處處都是話頭。 人世間的事,有它的理,一定有這件事;有這件事一定也有這個理。比如說,鬼、神究竟有沒有?這是一件事,一定有它的理。有時候有這件事,但我們不明其理,因為學識、智慧不夠;有時候我們懂這個理,而沒有辦法達到這件事,那因為經驗不夠,實驗不到。比如大家學佛,懂了很多佛的理,最後功夫一點都沒有做到,不能證到,所以修證事理不能配合是不行的。第三是行願,更重要。要真正的認識,一切都由於行願,行願之所以不到,又是因為見地不夠,也就是認識不夠。 平常一般走學佛路線的人,一種是宗教性的,認為只要有信仰就行了。這個信仰就是把我們所有懷疑的問題,生命怎麼來?怎麼去?宇宙的問題等,一概交給一個超越於我們以外的力量,這個力量的名稱或形狀,都不去管它。但是,這一部分的人,我們想想看,以我們自己來推已及人,我們學佛修道的,自己檢查自己,真信了佛嗎?不見得!真相信有六道輪迴、三世因果嗎?不見得!不要自欺了。所謂真相信佛,生起病來,病由業造,業從心生,心即是佛,我就相信佛,要死就死嘛!連醫生都不去看,試問你幹不幹? 比如三祖找二祖,四祖找三祖,如出一轍。三祖一身是病,求二祖懺罪,二祖說:「把罪拿來替你懺。」三祖良久說:「覓罪了不可得。」二祖就說:「好了,已經替你懺罪了。」三祖當下就悟了。 再說四祖向三祖求解脫法門,三祖就問道:「誰捆著你了?」四祖回答說:「沒有人捆我。」三祖則說:「那又求個什麼解脫?」四祖言下也悟了。 再說我們行不行?不要說一身是病,就是感冒流鼻水,頭又痛,問:「誰捆你啊?」「感冒捆我」,你說一切唯心造,你怎麼不解脫呢?如果說這是病,解脫不了,要求懺罪,那就不是唯心了,這是問題,不要自欺啊!當然也有真正信仰非常強的人,他可以把病減輕,甚至可以沒有,這是一個方法,但非常難。所以華嚴經第一個提「信」,信為道源功德母。不過,信是非常不容易的,所以菩薩五十五位,第一個講信,皆由於實信非常之難。當然這個信是超一層的,不是迷信的信,要確實的信。老實說,我們做不到,當然做不到也就是功夫不能到,也就是行願不能到。 我們之所以做不到,是因為有兩個心理毛病,一個是癡,愚癡,沒有真正的智慧;一個是我慢,人們不大肯相信他人,還是相信自己,不但對佛菩薩如此,對師長也如此。 另一類的人,就是我們這一類,又打坐,又參禪,個個都有道理,不是這裡通了,就是那裡通了。不管參禪也好,淨土也好,觀空也罷,止觀、守竅也好,總不外乎兩個東西,就是知覺和感覺。在五陰來講,知覺就是想陰,感覺就是受陰,想陰的後面是識陰,知覺的後面也是唯識所變,這個道理以後會談。 學佛的人,首先遇到的一個困難,就是覺得思想、妄念不能斷。其次覺得自己沒有辦法真正入定。因此用各種方法,參話頭啦、觀心啦、守竅啦、調氣啦,守得緊緊的,想把妄念澄清下去,一般人都是在這個境界上轉。不管怎麼轉,有一點,只要肯休息,當然氣色會好一點,身體也健康起來,然後就認為自己有道。其實錯了,這與道不相干,這只是休息狀態。生病也是一樣的道理,只要能休息,病一定會好的。睡眠、打坐都是不花錢的維他命,這沒什麼稀奇,與道不可混為一談。 在這種情況下,許多人學佛學了很久,打坐也很用功,但始終無法入定,原因之一就是堅定沒有認識。大家以為什麼都不知道叫定,覺得自己還清醒,就不是定,什麼叫定?有些人學佛學久了,會答覆:既不散亂,又不昏沉叫定。那是講道理,既不散亂又不昏沉到底是什麼樣子?講講看!若說沒有樣子,那你正昏沉;若說有樣子,那你正散亂。若你覺得自己坐這兒,像藍天一樣的清明,那是幻想境界。要真做到沒有身心的存在,而與天空一樣清,無量無邊,既不散亂又不昏沉,若能如此,則可以叫做真如,差不多相像了。 一般人總以為稍微入定,就是什麼都不知道。當你疲勞時打坐,而成真正不知道,那個是睡眠,是在昏沉,並不是入定。但是要注意真昏沉、真睡眠也是定,是昏沉定。真的,這不是說笑,為什麼?你真知道它是昏沉,這個就是定,那就不叫做昏沉;你不知道這是昏沉,所以它就是昏沉,這裡頭大有差別。在疲勞時入昏沉定並沒有錯,何以說呢?佛說百千三昧,有很多定的境界,這個是不是定的境界,問題在於你知不知道。不過這叫做世間定,世間定就是休息,普通的休息狀況不能不算。差不多一般人打坐,都是在這種休息狀況,真正的定沒有。 大家打坐都在那裡玩知覺狀態,不然就是玩感覺狀態,自己在玩弄這兩樣東西,以為是道。其實都不是,因為這兩樣東西隨時會變走的,是道就不變了。隨著環境、時間、晝夜、體能、情緒、營養種種的不同,而非變不可,這不是道,是一種境界。境界不是道,是妄念的一種型態。 那麼如何是真正的定呢?這是需要知道的。所以趕著抽印現觀莊嚴論,及瑜珈師地論。 現在先說修定。 修的定,不是悟的定,這中間有差別。其次,我們剛才提到妄念不能斷,只因為我們在顛倒因果,把佛說的話,拿來當成自己的,然後想求證佛的境界。卻忘了釋迦牟尼佛出家以後,苦修了十二年,各種經驗都經過了,然後認為那些都不是,最後才找出一個東西來。猶如同圓悟勤一樣,生大病,死都死過了,才曉得不是,再找出一個東西來。 佛曾說:妄念本空,緣起無生。所以我們上座後,都想把妄念空掉,多笨!如果妄念空得掉就不叫妄念了。因為它本來空,佛已經告訴你那是妄、是假的。既然是假的,還理它幹嗎!為什麼在那裡空妄念?縱然你把妄念空了,那個空的境界,也是一個大妄念,那是想陰區宇。況且你那個空的境界,如果不做功夫,不打坐,也就沒有了,又變走了,可見它也是妄念。所以曉得妄念本空,上坐以後很輕鬆的,不要設法去除妄念。每一個妄念來時,如果它真不空的話,別的妄念也被它擋住了,不會來了,所以這個妄念本來是會跑走的,佛經形容它像水上泡沫一樣,一個個起來就沒有了,要空它幹嗎!它本來是空的,不用我們去空它。所以我們在那裡做功夫,都是做了一輩子的冤枉事,在那裡空妄念。結果等於小孩子在水中玩皮球一樣,把皮球往水中一按,球就從另一邊冒出來,一天到晚在那裡按皮球,你說我們哪裡是在修道啊!只是在按妄念玩遊戲罷了。 如果真不去按它,我們就這樣坐著就很好了。如果你說妄念還是源源不斷地來,對,它沒有斷,可是也沒有停留在那裡,你想留也留不住。在這中間,有一個知道妄念來去的,它並沒有跟妄念跑。曉得這個,就讓妄念隨便,不理,只曉得自己「清明在躬」,知道這個就好,多輕鬆!不過為什麼不能完全清淨下來?為什麼還是有妄念呢?上次提過了,庵提遮女問文殊:明知生是不生之理,為何卻被生死之所流轉,文殊菩薩答:其力未充,同樣道理,為什麼不能清淨呢?其力未充之故。 又一層問題來了,那麼請問這是什麼「力」?我們白天坐得好,妄念來了可以不理,清清明明的,但睡著以後,依然糊塗去也,那又怎麼說?一個學佛的人是真正學科學的人,任何一點問題都要解決,不能茫然。 那麼我們再檢查,妄念之所以沒有清淨下來,有兩個原因:一個生理的影響,身體越不健康,病痛越多,煩惱妄念越大。於是一切唯不了心了,非要調整四大不可。所以氣脈之說是大有道理的,而且佛經上面都有,不過一般佛經把這方面的事隱瞞起來,我們看不出來罷了,並不是佛不承認。 比如唯識講二十四種心不相應行法,像時間,屬於心不相應行法之一。有人打坐,坐得好,一彈指間過了三個鐘頭,但是外界還是一分一秒地過去,你沒有辦法改變宇宙的時間;空間、勢速(如行星的行速)亦然,心改變不了,這是一。 其次,色法不屬於心法的範圍,色法單獨地成立。而且在色法裡頭,第六意識有法處所攝色,又另當別論。 這樣一來,不能說整個唯心了,心不相應行,它永遠還是在行,佛的神通也拿它沒辦法。我們還學佛成道幹什麼?其實這只是唯識這麼分析,不要害怕,二十四種心不相應行法,是講意識心所的力量所不能到達之處。色法單獨成立,與意識的分類,及心所的分類單獨成立;但是它整個的功能,都包括在如來藏裡面,所以是一切唯心,心物一元,這個理大家要弄清楚。 因此大家學佛修持,如果拿自己所懂得的一點佛經學理來講修持,變成盲目的唯心了,對心物一元有關物的方面,一點都不能轉。 現在回轉來檢討自己,坐起來煩惱思想之所以不能斷,一部分是生理影響,而且其影響幾乎是絕對的。等到有一天坐得很好,清清淨淨的時候,氣色也好看,精神也愉快,身體也沒有病,諸位是不是有這個經驗?(眾答是)好,問題來了,這個時候為什麼不能永遠保持下去呢?為什麼疲勞時,或者有其他原因時,情緒就會隨之低落,煩惱也會來了呢?所以平常縱然得一點清明的境界,好像是空了,是沒有念頭的境界,那也只是意識的一個狀態而已,是第六意識一個清明面而已。縱然是三際托空,也不過是第六意識的清明現量境而已。生理上可一點都沒有轉,第七識也沒有轉,第八阿賴耶識習性種子,就更別談了,四大一點都轉變不了。乃至清明境界住久以後,很容易變成枯槁,情緒上沒得喜歡也不會快樂,但也不是悶,就是會沒有生機,沒有生趣,走入枯禪的境界。而且脾氣非常大,一點小事情都受不了,當然理性上會把自己壓下去,可是那個境界容易發脾氣,等於一點灰塵都沾不得,這也是個大妄念,是意識境界,這是修空的人容易得到的病狀。 修有的人更嚴重,或唸咒、或念佛號、或守竅等等,如果身體哪一部分有病,爆發了,一發則不可收拾。同時神經慢慢的變成緊張了,因為它裡頭有一個東西在忙,忙著守住一個念頭,實際上那個念頭又守不住,拚命守,忙得很。所以莊子叫它是「坐馳」,外表看起來他在打坐,實際上裡頭在開運動會,忙得很。這種修行人,比社會上的人還要忙,真正放下的能有幾個!都不要自欺了,如果身體不絕對健康,神經一緊張錯亂,就走入精神病的狀態去了。有這種現象的人,反應境界就很多,如耳內聽到有講話的聲音等。 佛經記載佛的很多弟子,修到了空的境界時,很多都自殺了。他們都是羅漢,他們覺得沒有意思,早走遲走都一樣,不如早走了吧!所以空也不是究竟,都是心理的變態。修有的變態境界特別多,放光啦!動地啦!當年大陸上有位頗有名氣的居士,講金剛經,而且還標榜禪宗,他的本事很大,在大眾面前表演神通,大指頭一伸出,一道光就出現,一個韋陀菩薩站在上面,嘿!你們看到這種狀態不磕頭才怪。後來我去看看,對他說:哦!你那個東西也叫禪宗呀!你還是省省吧!你不拿這一套,我還想跟你討教,況且你還講金剛經,若以色見我,以聲音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這個東西你若為了吃飯,你儘管去,為了弘揚佛法就免談了。 修有的路,容易發生這些毛病,但是不要光聽這是毛病,我現在問你們,這是什麼理由?你說他是魔道,是毛病,可是你試試看,你辦得到嗎?這其中當然有理由。 不管修空,修有,都是意識境界,並不是道,這些在瑜珈師地論意識地中都說了,而且楞嚴經說得更明白。五十種陰魔一定要先研究,五十種陰魔還只是說大原則,沒有說差別性,這些與明心見性都不相干,與道果更不相干。 真正想求道,第一先要把學理搞通,尤其是這次講課所摘錄的經典,不管楞嚴經也好,法華經也好,乃至現在所摘錄的瑜珈師地論,都有弄清楚。瑜珈師地論是講修持程序最重要的一本書,這是彌勒菩薩告訴我們的,很懇切地告訴我們一步一步的功夫,及修證方法。另外配合現觀莊嚴論研究,講四加行。這個重點是一句話:心物一元。他的重點以調整四大為第一要務,四大沒有調好,而想求得定境,求得性空的境界,都只是第六意識的幻想而已,事實上就有這麼嚴重。 四大調整好了,才能夠到忘身,轉化第六意識,初步可證得人我空。拿禪宗來講,才是破初參,破初關。如果你念頭上偶然出現一點清淨,那只是意識狀態,並未證空,這一點千萬要注意。 要調整色身,第一個是戒律的問題,而且偏重於小乘戒律,就是如何去淫慾之念、愛慾之念。要去淫慾念,首先要不漏丹,這些修證程序是散置在佛經裡,不構成一個完整的系統。 這條戒律並不易做到,真做到了,又要瞭解如何煉精化氣、煉氣化神、煉神還虛。唐末五代以後,中國道家的丹經特別多,就是這個原因。學佛的斥之為外道,看都不看,如以華嚴經的偉大境界來說,你就不會不看。為什麼道家的丹經特別多,因為修禪定的經驗,而偏向於講氣脈。你懂得了以後,看道家的東西也都沒有錯。不過有一點,密宗講的三脈七輪,道家講的奇經八脈,都是在定境中自然起來的現象。古人把這個經驗、現象告訴我們以後,後世人又倒因為果,打坐時,拚命在那裡搞氣脈,這就完了,精神會分裂的,古人傳述是對的,你卻錯了。 第十八講 內容提要 水火風三劫 三界天人 宇宙的災難 人類自身的災難 心法與色法 人體的三界 無住無著無願 心體及其作用 心、意、識 變化氣質 同學問:根據佛經的記載,三界天人還受火劫、水劫、風劫這三劫的威脅,那麼,水火風三劫與修證的過程上,一定有非常密切的關係,這與唐宋以後道家的煉精化氣、煉氣化神、煉神還虛,在層次上有無必然的過程和關係? 這位同學所提的問題非常重要,我們一般研究佛學的,往往把與修證的關係分開,因此佛學走佛學的路,佛法走佛法的路,佛教走佛教的路。實際上,三位是一體的。 佛教講天人宇宙的關係,至少到今天為止,比世上所有其他的宗教、科學、哲學都來的高明。佛教的宇宙觀,尤其講得非常好。今天科學的求證,等於在給佛教的宇宙觀下註解。不過,其中尚有一些小毛病,比如拿世界觀來講,所謂東勝神洲、西牛賀洲、南瞻部洲、北俱盧洲四大洲,小乘的說法是以喜馬拉雅山為中心,須彌山就是喜馬拉雅山,這個說法就有問題。如果以大乘華嚴世界觀來講,須彌山是個代名詞,可以說是銀河系統的代名詞,這個說法就擴大了。這一點討論起來很麻煩,但是真要談佛法見地的話,就一定需要瞭解。 按照佛學的系統來說,宇宙間太陽系統中的世界無數,地球是太陽系統中很小的一個世界。色界天已超出了我們這個太陽系統的範圍。無色界更遠,更大了。至於欲界天,他的下層是畜生道,畜生道也包括這個世界上的生物。再下層是餓鬼道,有一類細菌也屬於餓鬼道,鬼不一定是中陰身,有些是餓鬼道中的。人以上又有四天王天等等。 欲界的中心是忉利天,又稱三十三天。為什麼叫三十三天?因為它有三十三個單位,等於聯邦組織。有些天則有天主,統率一切天人,有些是民主的,大家平等存在。人死後如要往生天界,非修功德善行不可;嚴格來講,善行與禪定有關係。道家的觀念以為善能生陽,惡能生陰。單以禪定來說,四禪八定就是由人升到天道的必經之路,三界天人表上已列得很清楚了。修定修到初禪,再配合十善業,可以升到某種天道,二禪以上亦然。 但是,這個宇宙是會毀滅的,地球上有三災八難,除了水、火、風三劫外,尚有刀兵、瘟疫、儉災等。 瑜伽師地論卷二: 儉災者,所謂人壽三十歲時,方始建立。當爾之時,精妙飲食,不可復得。唯煎煮朽骨,共為宴會,若遇得一粒稻麥粟稗等子,重若末尼,藏置箱篋而守護之。彼諸有情,多無氣勢,?僵在地,不復能起。由此饑儉,有情之類亡沒殆盡。此之儉災,經七年七月七日七夜,方乃得過。彼諸有情,復共聚集,起下厭離,由此因緣,壽不退減,儉災遂息。 又若人壽二十歲時,本起厭患,今乃退捨,爾時多有疫氣障?,災橫熱惱,相續而生。彼諸有情,遇此諸病,多悉殞沒,如是病災,經七月七日七夜,方乃得過。彼諸有情,復共聚集,起中厭離,由此因緣,壽量無減,病災乃息。 又人壽十歲時,本起厭患,今還退捨。爾時有情輾轉相見,各起猛利殺害之心,由此因緣,隨執草木及以瓦石,皆成最極銳利刀劍,更相殘害,死喪略盡,如是刀災,極經七日,方乃得過。 這個世間到了刀兵劫末期時,地球上的人類,隨時在戰爭中,整個大地,草木皆可殺人,中子彈一來,輻射線的力量,草木自然可以殺人。爾時有情,輾轉聚集,起上厭離,不復退減,又能棄捨損減壽量惡不善法,受行增長壽量善法,由此因緣,壽量色力富樂自在,皆漸增長,乃至壽量經八萬歲。此劫過後,人類又懺悔,又做好事。 火劫來時,地球,以及太陽、月亮都毀了,太陽的熱能整個爆炸,直到初禪天上層的大梵天。 火劫後,水災起來,瑜伽師地論卷二云:云何水災,謂過七火災已,於第二靜慮中,有俱生水界起,壞器世間,如水消鹽,此之水界,與器世間一時俱沒。第二個劫來時,宇宙變成冰河,重新變成液體,直到二禪天的最高一層光音天。佛曾比喻由色界天到我們人間世,若丟一顆石頭下來,經十二萬億年才達到,距離就有這麼遠。如果禪定功夫修到三禪天時,不會受火水劫的影響,但卻怕最後一大劫——風劫。這時整個宇宙的功能,自然氣化了,直到三禪天的最高一層——遍淨天。只有四禪天不受影響。四禪天是捨念清淨,以天人境界講,是色界中的人。 人類本身來說,人的火災,就是欲,男女的愛慾,貪、瞋、癡都是火。你禪定功夫再好,欲的壓迫力量一來,就垮了。所以佛經上說:慾念重的人沒有禪定,不得解脫,最後自己被慾火燒身,整個毀了。佛在世的時候,也有些弟子結果走上這條路。譬如某些人,血壓高或者精神分裂,崩潰了,乃至身體整個發炎,就是禪定不能轉欲的後遺症,也就是人身火災的現象。 功夫煉得越好,修養越高的人,脾氣越大。譬如當年的師父老和尚,不發脾氣則已,一發就要命。徒弟犯了一點錯,曹溪那麼大的廟子,前院罵到後院,一路在罵,聲音又大。固然這也是他的教育法,可是平時愈講究修養的人,往往脾氣發起來就越大。這也就是「水太清則無魚」,不能容渣子,也是火災之一吧! 水災呢?就是貪愛。愛和欲程度不同,愛水滋生,很嚴重,非常的嚴重,二禪都抵不住。換句話說,你禪定功夫再好,那點情絲不能斷,災劫一來,照樣垮掉。災劫怎麼來?並不是有個固定的時間,而是外緣一碰,依他起,就爆炸了。很多修持功夫很好的人,一個因緣一來就完了。這也是一個重要的話頭,好好參去。 風災是什麼?氣。所以道家密宗主張修氣,你氣脈不能歸元,呼吸還有一點往來的話,三禪是靠不住的。有位同學曾問:呼吸停止,身上氣脈走動的感覺還在,這是什麼道理?而且動到幾時才停呢?對,他講得對,一般人只曉得講氣脈,不知氣是氣,脈是脈,到氣住脈停,身上的氣都充滿了,才叫氣住。所以身上感覺在流動,這是脈,要修到脈住,才能做到徹底的不漏丹。但還只能說是煉精化氣,至於是否是四禪的捨念清淨,還是個問題。 如果心理方面到達捨念清淨,是否進入般若實相的空性呢?這又是一個問題。不能認為捨念清淨就是空,這裡面層次的差別很大。意識清淨並不是空。好比螞蟻由蟻洞所見的空,並不是整個天空的空。就像我們站在台北所看的天空,與觀音山頂所看的天空是不同的,當然到了太空看太空,那就更加不同了。 我們學佛,理念上知道四大皆空,但你修證上做到了空沒有?做不到,對不對?肚子餓了要吃飯,口渴了要喝水,你說口乾了,不要喝水,因為四大皆空嘛!這時候你空空看!空不了的。所以講四大皆空是原理,真要修持到四大皆空,非把四大一步一步修持轉化了不可。有些人心念一清淨,生理的壓迫就來了,再不然就漏丹了,功夫越做得好越如此,因為靜屬「陰」,靜久了,陰極陽生。當陽能生起,生理機能回轉,雖是回轉,如不能把地水火風都化掉,它就只有順著自然的力量走。你能夠把它轉化,你的修持功夫差不多了。如果真要做這方面的修持,佛已在經典裡都說了,只是我們看不出來罷了。 唯識學中,心法與色法對立,物質跟心理對立。實際上,心與物都是阿賴耶識的功能;阿賴耶識不是本性,受熏持種根身器,四大色法都是阿賴耶識同根的,在心所來講,是把它分開的。比如我們意識上想飛上天去,第六意識可以,可是身體就不可以,所以說在心所是對立的。如果真修持到了,確實是可以轉化的。 其次,色法又分三種:極微色、極迥色、法處所攝色。如果我們站在佛法唯識的立場來看,物質文明還在極微色階段;光波可以說是極迥色;法處所攝色則是物質,但它是由精神所變的,這三個是三位一體,屬阿賴耶識,就是心的功能所發出來的。 什麼叫法處所攝色?就是法處所包含的色法,法的對立是意,精神的境界就是法,也就是說,精神的境界是法的範圍。譬如我們做夢時,有一個身體,這個身體也是四大,做夢夢到被人打時,照樣會痛,那就是法處所生的色。另有中陰身的色法,也就是法處所攝色,真講起來,這法處所攝色,是阿賴耶識的帶質境,帶質境又分真帶質與假帶質的差別,修行不可以不知道。所以我們修行打坐,四大色身一點都沒有轉變,叫什麼定力!那是不兌現的定力,那是意境上的幻相。所以做一步功夫,有一步的徵驗,也有一步的徵候。因此,佛告訴他的公子做調息功夫,如果心風得自在者,即得神通自在,真的能得定,真是無比的快樂。 有些人打坐得一點清淨的境界,就算是空吧!但身體的感覺還是沒有去掉,而且有一點點在黑洞洞的桶裡,離不開這個黑漆桶,忘記了楞嚴經一開始就告訴我們:不知色身,外自山河虛空大地,咸是妙明真心中物。為何守這個空洞的,不相干的四大的身體呢?這裡又有個問題,你越能夠空得了,那股力量越會回轉來,守在自己身體上。什麼理由?為什麼坐得越好時,身體感受越強?反而一些不修道的人,倒不會有什麼身體的感覺。就是因為離心力越大,則向心力越大,物極必反的道理。 修道就是科學,隨時都有問題,能解答了一層,修持功夫就進步一層,解答不了,就不能進步。所以佛經不要馬虎地看過去,佛法都告訴我們了,只是我們沒搞通而已。 三界天人表發給大家,等於點了大家,可是沒有人注意;三界天人表重要得很,而且欲界、色界、無色界,每一層境界的修持,與我們現在的修持,都有絕對的關係。再拿我們人體來講,人身就是一個小宇宙,身體也可分成三部:欲界、色界、無色界。人身的下段是欲界,欲界的樂由精生,精不下降則樂不生,氣脈不會通。但是精一下降,非漏不可,如何下降而不漏,這就是看功夫了,你們可不要聽了就自作聰明地亂搞,什麼忍精、採陰補陽的,瞎搞一通,果報是很嚴重的。 人體的中部是色界,氣修到充滿了,氣滿不思食,光明一定來,眼睛閉著都是光明;但是魔境也跟著來了,就是光明中的幻相,這時如果認為自己發了眼通,那就完了,如果守住光明,還是落在色界。 眉間以上的是無色界範圍,整個色身空了,絕對的無妄念。沒有一點妄念是無色界,守住無色界,像無念一樣,落在無色界,還是不對。 守無念墮無色界,守光明境墮色界,守快樂則墮欲界。所以密宗提出樂、明、無念,均衡、平等、平等。 真正要學佛證道是專修的事,是絕對的出世法,行願可以入世與出世,這是屬於心行上的事。如果要專求修證,非有一段絕對放下外緣,而去專修的時間不可。一個普通人,只談變化氣質一事,在生理方面,也非要十幾年專修不可,而且在十幾年中,還不能碰到一點障礙。唐宋以後道家云:百日築基,十月懷胎,三年哺乳,九年面壁。對付色身氣質的變化,起碼三年的專修是絕對需要的,而且中間還不要碰到逆境。但是據我的經驗,幾十年來,幾乎連打好百日基礎的人都沒有,可見修行之難。 大家共同的問題是,明知四大皆空,但空不了,碰到了緣,處處都在愚癡中。如同我的袁老師講的:「五蘊明明幻,諸緣處處癡」,人人都犯這個毛病,口口談空,步步行有。打坐時,氣脈一來,馬上被感覺牽走了,清淨固然清淨,實際上都在玩弄這個感覺。王陽明到底高明,他說:這些都在玩弄精神。佛經上說這是「戲弄精魂」,沒有真正空得掉,感覺一來,平常的佛學都忘記了。 大乘佛學告訴我們三大原則:無住、無著、無願。我們一坐起來,統統住在自己的境界,執著於空,想成道,想證果,以有所得之心,求無所得的果,當然都不成功。 楞嚴經告訴我們:性風真空,性空真風。身上的氣脈是風,你一執著它就完了。後世的知識越來越多,什麼奇經八脈,什麼陰神、陽神,這些追求玄妙的想法,都是有毒的,這些毒藥吃下去,又住、又著,搞了半天,一點用都沒有。真正氣脈是無住無著,完全空以後才能到。 說到這裡,給大家看一封信,是一位中國老太太由美國寄來的: 老師: 奉事敬悉。所有知覺感覺都屬心理狀態,楞伽大義說得很清楚了。不過我覺得,無論任何情況下,只能沒有感覺,如何能做到無知覺呢?我現在已找到了「他」,他高高在上,無形無相,只能在意境上有那麼一點,甚至於一點都不是,但我信得過。 我在讀楞伽大義,幾個問題尚祈老師開示:意生身是否道家所謂的身內身?身外身是否性命雙修?功成之後,破頂而出,身內身是所謂真人,不必破頂而出,可以隱顯隨心,所謂散則成氣,聚則成形,意生身是不是這樣? 在坐中三際托空時,並沒有空的境界,只覺得心寬得和天地一樣,甚至能包括天地,這種情緒並不能維持下去,念頭來時馬上破壞了。念起雖然不住,可是不能再恢復平靜如初。以此餘年作為廢物利用,只問耕耘,不問收穫,成敗聽之而已,說實在的,我並不想成仙成佛,只是很怕再入輪迴,我正在研究八識規矩頌。 專此敬請 道安 這位老太太不講氣脈,有時好像要出問題了,她都能自己曉得解答。她的得力處,就是死死抱住一部楞嚴經。我曾告訴她,因路途遙遠,無法知適時指導她,有問題向楞嚴經上面找。我們做功夫往往被氣脈、境界困住了。楞嚴經上說:性風真空,性空真風,大家都沒有去體會。 總之,要逃過水火風三災,必須轉變色身,要進入禪定的境界,也非要把身上的四大整個轉化不可。 一幢房子蓋好後,到頭來是什麼東西毀了它?風吹雨打日曬,人體內部也是一樣,四大不調整好,就不能平安,更不能得定,由四大所發生的病態,可真多了,要特別注意。 現在我們來看瑜珈師地論卷一: 本地分中意地第二之一,本地就是真如本體,唯識把整個心體分成八個部分表達,所以叫做八識。其實是講一個心體,所以叫本地分中的意地。分,就是這一部分。為何說「第二」?前面五識是第一個範圍,意識是屬第二個範圍。 已說五識身相應地,五識身就是眼耳鼻舌身五識,與心地相應。 云何意地?此亦五相應知,這中間有五個現象應該知道。 謂自性故,彼所依故,彼所緣故,彼助伴故,彼作業故。唯識學是科學的,我們要把它作為自己求證用功之用。 云何意自性。唯識經常用「自性」兩字。至於我們常看到的「無自性」,是說沒有獨自永恆存在的性質。一般人看到無自性,就以為唯識是反對有一個永恆不變的本體。錯了,因為中國文字辭彙不夠,這個性是性質、性能的性,不是明心見性的性。所以,云何意自性的「自性」,是指意的本身的性質。而這句話的意思就是說,第六意思自己的性能如何。彌勒菩薩說:心、意、識三樣,嚴格講起來,這三者都屬於意識作用,就是意識自己的性能、性質。 什麼叫「心」呢?心,謂一切種子所隨依止性,比如一個母親生下十個子女,每人個性、思想、脾氣、健康各不相同。遺傳增上緣是因素之一,另外是自己前生的種子帶來的。如有人天生特別聰明,是前生這一部分的種性重,一切種子都跟隨著在輪迴中,始終不斷,互相關聯,這個功能在唯識中叫心的作用。 所隨依附依止性,體能執受,異熟所攝,阿賴耶識。這還是講心的作用,第一句,這個功能所依止的,跟著發揮了作用。所以有些人天生愛讀書,有些人不愛,硬逼也沒用,因為他的種性不向這裡發展。有人說過:「書到今生讀已遲」有點道理。不過這一生還是應該讀書,留給來生用,帶點種性來。心的體用能夠執受,永遠抓住這個功能。異熟就是果報,異地而熟,異時而熟。為什麼我變成了我,他變成了他,各人種性不同,因果輪迴叫異熟。 我們推開彌勒菩薩的話不論,只說什麼叫心?這裡所謂的心,就是子思在中庸所講的:「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就是與生俱來的本性,每人不同,這個就是心,應該歸到第八阿賴耶識的種子作用。 什麼是「意」呢?謂恆行意及六識身無間滅意,這個屬於意,意是心意識。禪宗祖師說參話頭時,離心意識參,參出來的才是般若的道理。所謂意識狀態,就是一個人的思想,所構成習慣性的現象,意識形態可構成職業病,做官做慣的人動輒打官腔,他的意識已構成了心理行為。又比如學佛的人動不動就阿彌陀佛,這也是意識形態構成的習慣性。 這裡講恆行,心理行為經常有依止性,就是意識的作用。六識身就是前五識起意識分別,它無間滅,像流水一樣。 什麼叫「識」?謂現前了別所緣境界,任何事一到你面前,不須用心判別,你就很清楚知道了,這是識的作用,彌勒菩薩分析得非常精詳。當我們一打坐,腿剛盤起來的一剎那,心念很清淨,不久就不安祥了,在自己裡頭做起功夫來,這個做功夫就是心的作用,是阿賴耶識種性的功能,要認清楚。 麼是意的作用呢?覺得妄念清淨了,曉得那一念清淨的那一點作用,就是意的作用,它是無間滅的,一個個波浪很密切的接上來,自己並不知道,所以做不到能斷金剛般若。此時我們的識在哪裡呢?腿一盤,一剎那間很清淨,心的作用來了,心自然而然會接受這個境界,會認可這個境界,去設法保持著。心和意都來了,然後還有個作用,識也就在這兒;這一下很清淨——這就是識。學禪不通教理,「心」、「意」、「識」分不清楚,認為靜坐好就是功夫,實際上,教理通了以後就知道,靜坐得再好,也還是在意識狀態。這三點要認清楚,佛經裡頭寶貝實在太多了。 次隨順功用為先,身語業風轉故,我們講話,我們的身體作用,就是這股氣的作用。這股氣是根據道家的說法講的,以佛家來說叫「業風」。這是業力所生,是四大風力的關係,所以身業、語業就是這個風。儒家講:學問之道在變化氣質,氣質是實際的東西,不是空洞的理論。換句話說,學問修養高了,生理都會轉變的,一步有一步的效驗,一步有一步的徵候,這是無法自欺的。 第十九講 內容提要 第一障礙——身見 色身轉變 不是絕對的時間 三災與修持 四大種與色法 相續心 四禪八定和精氣神 善人的凡夫禪 輕定、定、非定 我們的課程現在已進行到第二個綱目:修證的法門,現在還在繼續。 看了大家筆記後,發覺大家仍沒有把握到重點。要想以心地法門修證,進而就是菩提正覺的話,最大的障礙是身見。 佛教儘管講四大皆空,那是對於小乘不了義教而言;在了義教來講,是心物一元的。我們整個的色身四大,是由一念的業力所構成。首先,修證之所達不到功效,是因為轉不了業力所構成的色身,因此做不到無妄念。縱然有一點點清淨,不過是第六意識偶然的,暫時的一種固執所造成的現象,不是究竟。大概到目前為止,重點還在這裡轉。 圓覺經的幾句話,對於修持非常重要,是走大乘最好的路線,也是最難的: 居一切時,不起妄念;於諸妄心,亦不息滅;住妄想境,不加了知;於無了知,不辨真實。 在任何時間常不起妄念,如果你能狂性頓歇,歇即菩提就成功了。但是怎麼叫作不起妄念?如果一個人沒有妄念,什麼念都不起,完全像木頭一樣,也並不是佛道。於諸妄心,亦不息滅,對於自然來的妄想,並不勉強用個方法加以息滅,如果對於自然來的思想,想個方法加以滅除,這個加以滅除的方法,也是妄念;如果不加息滅的話,自然就清淨了。 所以再進一步告訴你,住妄想境,不加了知,我們做功夫最易犯的錯誤,就是對妄想境加以了知,尤其是學佛有一點基礎的人,妄念一起就怕,然後拚命想辦法除妄念,統統在了知的階段。其實那個明明瞭了知道的,也是個大妄念,所以佛告訴我們:住妄想境不加了知,自然而來的,會自然而去。 最後一句話,佛告訴我們:於無了知,不辨真實,假定我們到了無了知,明明瞭了都沒有了,寂滅了,於無了知,不辨真實,到了這樣境界,就不必要自尋煩惱,不要再自問這個對不對?或怕大概是頑空吧!最好不要再起分別。 還有一個重點:知幻即離,不作方便,一切妄念都是幻想,當你知道是幻想,那個幻想已走了,不要另外用個方法,如觀想啦、煉氣啦等等,去除那個幻想,那些方法也是幻。為什麼?因為做功夫才有,不做就沒有,所以是靠不住的。離幻即覺,亦無漸次,知道是妄念,妄念早跑了,這中間再不必加一點,不增不減,那個寂滅清淨同覺性。這裡頭沒有初地、二地、初禪、二禪之分,把這個認識清楚就好辦了。 真的認識清楚了這個,或者稍稍有點見地的人,悟後正好起修,才算是真正在修行。所以五祖對六祖說:不見本性,修法無益。 大家做功夫修持不能得定,第一個障礙就是身見;第二個障礙是見地不清楚。四大色身也就是一念,色身不能轉化,自然不能成就,這就是討論的問題。 現在來看瑜伽師地論卷二,本地分中意地二之二: 又羯羅藍漸增長時,名之與色,平等增長,俱漸廣大。如是增長乃至依止圓滿。應知此中,由地界故,依止造色,漸漸增廣。由水界故,攝持不散。由火界故,成熟堅鞭。由無潤故,由風界故,分別肢節各安其所。 羯羅藍就是胎兒入胎,在十二因緣就是「名」——胎兒,「色」呢?指地水火風所構成。平等增長,俱漸廣大,胎兒由地水火風的成分,平衡成長。 如是增長,乃至依止圓滿,依靠母體的胎兒,九個多月後,圓滿了,生下來。 應知此中,由地界故,依止造色,漸漸增廣。由水界故,攝持不散,由火界故,成熟堅鞭。由無潤故,由風界故,分別肢節,各安其所。這是講四大的構成。 楞嚴經最後有一句話:生因識有,滅從色除,生命是初的來源,是一念無明,一有生命以後,就分陰陽,就是心與身。現在要「滅」,要回轉來成道,要得寂滅之果,先要除掉四大色身的障礙,才能談得上。 要如何除色呢?先認識色的成長,從嬰兒在胎中的成長說起。物理世界整個都是地大,人的細胞、筋骨等是地大的作用;津液、口水、荷爾蒙等是水大。比如我們靠血液的循環而維持生命,這就是水大。平衡就沒病,不平衡就有病。由火界故,由於火力、熱力維繫著、長養著我們的生命功能,成熟堅鞭,講胎兒堅固起來,構成了形體。 生命中最重要的是風大,我們能否得定,第一要件是先得輕安,輕安的相反就是粗重。我們做功夫感覺氣脈在流動,就是在粗重中,真正氣脈通了,就達到全體輕安,也自然忘身了。雖然有四大身體存在,卻一點障礙感都沒有。關鍵就在風大,風大最重要。 若有情數,時無決定,時間沒有絕對的,比如顯教說凡夫要想成佛,須經三大阿僧祗劫的修行,決不承認有即身成佛之說。而密宗和禪宗,並不管劫數的問題。楞伽經說:劫數無定,十地的程序也無定;瑜伽師地論則說:時無決定。劫數不是固定的,比如我們在受苦受難時,一秒鐘覺得像一百年一樣;在快樂安詳中,一天像一秒般過去了。所以者何?由彼造作種種業故,時間是唯心的,三千大千世界,每一個地區,每一個星球,每一類眾生,根據業力,對時間長短的感受,都是不相同的。 我們學佛修道,都是以世法的心態來處理出世法。首先,打坐離不開時間觀念,規定時間打坐,被時間限制得死死的。如果功夫做得好一點,晚上卻睡不著,就想:唉!失眠了。脫離不了世間的時間、空間、生活觀念,這怎麼能修道呢?這些都是業力,業力把我們困死了。 或過一劫,或復減少,乃至一歲,這是講時間的相對性。 又彼壞劫,由三種滅,一者火災,能壞世間,從無間獄,乃止梵世。火災來時,從無間地獄起,一直燒到二禪天的邊緣。所以,佛為什麼要我們斷慾念去淫心?就是因為這個沒有轉化,火劫一來,就都毀了。 至於第二個水災,威力就更強了,直到第二個禪天。我們人在有形的精滿了以後,慾火發動,隨後水災的障礙來了,乃至得糖尿病,這些都屬於人體的水災。 第三個風災,能毀到二禪天頂,至四禪天邊緣。 佛所講的三災,同我們現在地水火風的修持,有密切的關係。這一節因時間關係,只能簡單講述。 自此以後,有大風輪,量等三千大千世界,從下而起,這是講世界的形成,這一段可以同現在的地質學配合研究,非常有趣。佛說由空劫(沒有這個世界以前)以來,有二十個空劫。空並不是沒有,空也是個東西,尤其講器世界的空。比如太空也是物理世界的一部分,所以佛說物理世界有七大:地、水、火、風、空、覺、識。空劫時,地水火風四大形相還沒有構成,那時四大的功能蘊涵在空大裡。實際上,空大本身也是在動,但因動得太大,我們反覺得是靜態。易經講「天行健」,宇宙永遠在動,若有一剎那時間不動,乾坤息矣!整個宇宙就毀掉了。 空大經二十劫之久,然後轉成氣流動起來,這是風大的形成——風輪。大風輪轉若干億年以後,慢慢自然發生液體了,像濃漿一樣,風輪與液體慢慢磨蕩,就產生了熱能。泥漿再聚攏來,突起來的就是高山,陷下去的就是溪谷、江河、海洋等,產生了第三層的地水火風,就是這個世界。修密宗法門的,有些上座後,觀想空大,再觀想風輪,就是大氣層,大氣層上觀想火輪,火輪上觀想水輪,水輪上觀想地輪,然後再由地輪湧出一朵大蓮花,蓮花上坐一個菩薩,這個菩薩就是我,要一剎那間觀想成功,這就是密法,觀想成功後,可修止觀了。 又彼有色,從意所生,一切有色,地水火風是如何造成的?是意識所生。當然,物理世界為什麼是唯心所造的,自己要去研究、去發揮。四大是唯心所造的,第六意識的功能最大。玄奘法師八識規矩頌云:三性三量通三境,三界輪時易可知,第六意識貫通了三界:欲、色、無色界。三界的輪轉,其中心柱子就是第六意識,妄想的力量有這樣大,三界輪迴整個包括在第六意識的範圍。瑜伽師地論把三界、九地、二十五有,都包括進去,都屬於第六意識地。我們修持,如果這個理見不透,隨時想把意識空了,是很不容易的。它的功能大得很,三界都為它所造,所以說:又彼有色,從意所生。 懂了這個道理,配合修持見到了空性,轉過來修意生身,就成功了,原理就在這裡。所以那位在美國的老太太,自己摸到了身內身與身外身,證明了佛所說的,沒有明師在時,正法一樣的存在。 就佛學的分類,眾生吃飯分四種:段食、觸食、思食、識食。段食是分段吃飯,像人間分早餐、中餐、晚餐。有些經典翻譯為摶食,如外國人用刀叉,印度人用手抓,動物用爪,就是摶食。天人看我們吃飯,就像我們看動物吃東西一樣的髒。觸食,比如我們除了吃東西以外,還吸收空氣與光能,這也是維持生命的重點,很重要。思食是精神的,識食是色界、無色界天人的境界。真得定時並不需要吃東西,但功夫沒到達不能亂搞,否則會出毛病。 本地分中意地第二之三: 云何說諸大種能生所造色耶?四大各有各的種性,風大有風大的種性,地大有地大的種性。四大種性如何造成了色法?這裡的色法就是我們的生理。 云何造色依彼,彼所建立,彼所任持,彼所長養耶?玄奘法師的文章翻譯得很好,達到信與達的標準,很合邏輯。四大種是造色,為什麼我們這個生命,乃至物理世界,生成了以後,還是靠物理的功能使它永遠存在,不但存在,又使它發揮,這個道理在哪裡呢? 答:由一切內外大種,及所造色種子,皆悉依附內相續心。心物一元的重點在這裡,理論的原則也在這裡。是由於一切內外大種。 什麼是內的四大種?我們身體內部,不斷新陳代謝的地水火風,為內四大。打坐修道是發揮內四大種的功能,再把它轉換。還有外四大種的地水火風,譬如陽光、空氣等,這兩個是一體,可是當它形成現象時,界限分開,功能一樣,現象卻不同。 內外四大種的元素,以及他們所蘊涵的造色種子,都必須依附著內相續心,才能發揮一切的功能。心理學家做過試驗,假使一個普通人,不管年紀多大,如果絕對灰心了,灰心到了極點,硬想死,大概半個鐘頭左右,人就虛脫了。因為內相續心沒有了,接不上了。換句話說,生命力強的人,生命力絕對堅固,信得過,心力堅強的人,即使斷氣以後,還是可以回轉,一切要看內在這個相續心堅不堅固。 乃至諸大種子未生諸大以來,造色種子終不能生造色。要由彼生,造色方從自種子生,是故說彼能生造色。這個地方很嚴重,不要看金剛經裡頭空呀空的,無人相,無我相,那容易懂,這裡也是無人相、無我相,不過是分析給我們聽,乃至擴而充之,甚至到達諸大種子,也就是物理的元素,當它沒有構成四大的形態時,造色種子終不能造色。比方麵粉、水,摻合起來,才變成饅頭,只擺在那裡,不加水摻合,就造不出來。 玄奘法師翻譯這些時,一定頭痛極了,科學的東西沒有辦法文學化,可是不文學化實在看不下去。很多人一看唯識就頭痛,對不住,是你們的心不夠細,也就是你沒有得定,所以種子始終不能造色,要由彼生。什麼是彼?好比臨濟祖師的賓主句一樣。彼就是靠心力,內、外各種物理因素,再配合精神作用,才造出這個生命。 我們懂了這個原理,現在回轉來,把我們這個業力,現有這個生命打破了,回到那個原來的地方去,就成佛了。生因識有,滅從色除就是這樣,所以修持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我們的身體像一個小宇宙,這是唐宋以後道家的說法,有其道理。我們前面說過,身體可分成三部分,由心窩以下為欲界,心窩至眼為色界,由眉以上為無色界。與此配合。就是所謂的煉精化氣、煉氣化神、煉神還虛。 有人問:精與氣已講過,至於神的煉法及其情形如何?與四禪八定如何配合? 精氣神三樣是中國道家的分類,這三位是一體的。有一點要注意,唐宋以後的道家,偏重於修證經驗,同密宗一樣,所以氣脈、明點確有其事。但後世道學密犯一個毛病,就是倒因為果。為什麼呢?因為奇經八脈、三脈七輪是禪定到了以後,自然的轉化,他們把轉化的經過記錄下來,才變成丹經、道書,變成密法。可是後世人拿著這個當令箭,拚命在那裡製造精氣神,搞奇經八脈,那就完了。所以祖師爺們沒有錯,錯在我們。如同禪宗講明心見性,大家就在那裡找心找性,都搞錯了,也都是同樣的道理。 所以,煉精氣神是經驗談,人的生命究竟怎麼來的?精氣神是什麼東西?拿現在名稱來比方,就是光、熱、力。精就是熱,神就是光,氣就是力,缺一不可。假如宇宙沒有太陽能就完了,神等於太陽光,神能生「氣」,太陽光照射到地球,地球有吸力,自然吸到地心,重新衝上來,化成雲氣,這些同煉神化氣是一樣的道理,氣再化精。 普通人是神化氣,氣化精,精就漏。漏也沒有錯。是順其自然,不過卻永陷輪迴了。 反其道而行之,就是使精不漏,回轉來,再配合氣,再配合神,就成功了,原理如此。 說到「拈ㄋㄧㄢˇ花微笑」,可以公開一點奧秘。我們看看花,看看植物,花是怎麼開的?花開了又會結果,怎麼成長的?幾乎同人體一樣,植物吸收養分,也有它精氣神的層面。然後慢慢生長,生長以後開花,花一開,到了一個生命的巔峰狀態,另一個生命來了——結果。另一個生命又蘊涵了它的諸大種,這些種性又要配合其他的因緣,然後又開花、結果,永遠生生不已。 我們的生命,道家張三豐比喻為「無根樹」。可是事實上,我們的生命是有根的,虛空就是我們的土,頭部是我們的根。凡夫腦部荷爾蒙分泌,下來影響性腺,性腺荷爾蒙分泌了,精力就旺得很,就要放射,一放射就完了。 所以不但道家,一般走修行路子的人,也都知道還精補腦,長生不老。密宗稱頭腦這一部脈輪為大樂輪,丹田部分叫變化輪,心窩部分叫法輪,喉嚨部分叫受用輪。腦部的脈輪不打開,得不到輕安,不會發樂,打坐永遠在愁眉苦臉中,根本空不了。當脈輪要打開時,會無比的痛苦。我曾親自經歷過,到了眼睛,眼睛開刀;到了牙齒,牙齒也拔了;到了耳朵,耳朵也出毛病。二祖當年見達摩祖師以前,頭痛欲裂,受不了,也想死,空中有個聲音告訴他:「你忍一下,正在換骨頭。」過後,頭不痛了,卻長出五個包包,像五嶽一樣。 頭部脈輪要打開時痛苦極了,走火入磨(魔)還是有的。到眼睛,眼睛瞎了;到耳朵,耳朵聾了;到哪裡,哪裡出毛病。如果再加上一點點妄念做功夫,非完蛋不可。只要心理不受影響,任運自然的用功下去,氣脈通過,一切都好了。 當一個人真打開了頭腦脈輪以後,才曉得何謂大樂輪,才可以談煉氣化神。這時意生身也出來了,身外有身,身內有身都做到了,一念動就出去,神通妙用也自然有了。但是與圓滿菩提有關嗎?沒有,這只是業報身的一種,但也有關係。這是業報身的一部分,這裡頭確有陰神、陽神之分。陰神是自己的境界裡頭有,外人看不見。陽神修成了,要變兩三個我給別人看,別人就看見了,也可以談話,也可以接觸,這就是化身成就。 達到這種成就時,是不是證得了菩提呢?還是沒有。不過,隨念一動,有百千萬億化身;不動時,清淨圓明,了無一物。當然,見地方面,很可能也大徹大悟了。但是煉精化氣這些講的是功夫,和見地是兩回事。 學佛修持,要修就要修成三身圓滿,講課的目的也是為了這個,並不是一般人口中的禪,學佛學道要講實證、證據,理論講得好是沒有用的。 煉氣化神這個氣,不是呼吸的氣,密宗的分類很對,先修氣,再修脈。開始時叫息,十念中念出入息的息,是後天呼吸之氣停止後,可是血液還在循環,脈還沒停止。到脈都止了,才是「精化氣」的階段,這個時候才可以修身外有身。 至於怎麼配合四禪八定這個問題,四禪是四個禪定程序,八定則並不一定是四禪以後的次序,初禪也可以到達「空無邊處定」。比如,靈雲禪師突然看到一朵桃花,以及洞山的「迢迢與我疏」,忘掉我了。都是空無邊處境界。大家都有這個經驗,有時瞎貓撞到死耗子,碰到過。這時想把這個境界定住,還是定不住,空的境界有,可是初禪的定力沒有,所以定不住。 「空無邊處定」是空的境界,可以達到無量無邊,如果沒有初禪的基礎,還是定不住。八定與四禪沒有程序關係,如八卦一樣,互相穿梭,說不定一個得了初禪的人,一下證到「非想非非想定」。所以雲門禪師說:「你想非非想天有幾個人退位?」這是真話。悟了的人,有時上坐後是在凡夫定的境界,有時是在「非想非非想定」的境界,有時也可能在「空無邊處定」,反正是到處穿梭,是不一定的。 關於四禪同煉精化氣、煉氣化神、煉神還虛如何配合?重點是:初禪一定要做到不漏丹,才能煉精化氣,二禪一定要做到煉氣化神,三禪要做到煉神還虛,四禪捨念清淨,一切皆空。原則大概如此,中間的修持細節和過程,不知道要經過多少苦頭。比如氣到眼睛,眼睛看不見了,要能做到不理它,充其量讓它瞎,一念空,氣脈自然通過了。如果一害怕,哎呀!不得了,眼睛看不見了,配合了這個妄念,那就麻煩了。所以修行不是那麼簡單的。總之,搞這件事非專修不可,要把修道變成生活的全部。而大家學佛,是把它當成生活的花邊,點綴點綴而已,那還能成功嗎?世上沒有這麼便宜的事。 凡夫與外道,除了真正禪天的中心無法進去以外,嚴格講起來,三界之中凡夫都能去得,都能往生。升天不一定靠禪定,升到天界的外圍邊區,是靠善心與德行。所以善人必定升天,不過很可能升在天的外圍,外道也一樣。因為一切外道與正道,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勸人向善,如果勸人為惡,那叫魔道,就不談了。 這裡講四禪,為何只拿禪定來標榜,不拿善事作標榜呢?因為凡是人真心為善的,多半就是凡夫禪,心境上一定比較清淨。照中國文化來講,善心生陽;邪念是陰的,所以煩惱就來了。天人境界只拿禪定來比方,包括了善,而有些經典講善道升天時,就不提禪定。 這裡頭附帶有一個問題要注意,修到四禪八定境界,拿大乘佛法來講,還是一個「大凡夫」,不過很偉大而已。同樣的道理,有些阿羅漢,雖修到四禪八定,但是並沒有證得阿耨多羅三貌三菩提。在修法上,關於這方面,密法講得很好:精不降,樂不生,氣脈不通,妄念也不會斷,身體也不會好;如果精一降,凡夫非漏不可。精降不漏而生樂,那真是舒服無比。但如貪圖樂的境界,就墮落在欲界。如果貪圖身上陰陽交合之樂,久了以後,墮落在鴛鴦、猴子、鹿等這一類慾念特別重的畜生道中去了,修了半天,還向畜生道那邊跑。 氣不轉,光明不起;氣定了以後,光明才生起,就是內在四大的自性光。神由無念而清明,但是偏重於無念,空的境界,落在無色界,等到無色界天的福報受完了,依舊再重入轉回。當然,無色界天的時間很長,世上一百多萬年,在那裡不過是幾天而已。不過這也是比較的,在他們自身感受來說,也不覺得長。 偏在樂的境界上,就墮欲界;偏在光明境上,就墮色界;偏於空境,則墮無色界。要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三界都不能偏,非證得阿耨多羅三貌三菩提不可,否則跳不出來。四禪八定九次第定是佛法及一切內道、外道的修持基本,不走這條路不能證果。但是達到四禪八定而不得菩提,且般若不通透,不徹底,則依然是一個「大凡夫」。阿羅漢也不過是一個偉大的凡夫而已。大羅漢就不同了,可以跳出三界外。 欲界中的男女,廣義的欲是色、聲、香、味、觸;狹義的欲是笑 、視、交、抱、觸。這五欲在四大中偏重於水火。拿中國文化配合來說,水、火就是心、腎兩經,心是火,腎是水。五行這一套都要懂,因此道家教人坎離交,是有道理的。研究人的生理就會知道,當慾念一來時,四大都在動,四大都受損害,佛經上以災難稱之,是指那個作用而言。實際上任何一念一動,四大都會動,都不歸位。人的身體為什麼不能得定?因為都不歸位,都不均衡的原故。 瑜伽師地論卷第三,本地分中意地第二之三: 復次,於諸色聚中,略有十四種事,謂地水火風色聲香味觸及眼等五根,除唯意所行色。 色法就是地水火風,包括了生理。彌勒菩薩說,簡單地講,有十四種現象,換句話說,就是有十四種功用。像地水火風、色聲香味觸及眼等五根,都屬於色法的聚,凝結起來構成物質的形狀叫色聚。(大種、四大、色聚,每個名詞都有它的範圍,研究唯識是非常邏輯的,一點都不能錯。)但是意所行色除外。譬如法處所攝色,也就是意所行色。我們夢中的身體,夢到自己被火燙了,也會覺得燙;吃了冰淇淋,也覺得很冰。地水火風、色聲香味觸照樣有,那個是法觸意境上所呈現的色。懂了這個,才曉得人死了以後,靈魂一樣有世界,下地獄一樣也覺得痛苦,地獄是假的,可是照樣會痛苦。還有一個試驗,把你的眼睛蒙起來,拿個假火假裝燙你,你一定會叫:燙呀!皮膚都紅了,這就是意所行色,是屬於心所的一種。 卷第十三本地分中,非三摩呬多地第七: 禪宗常說的一句話,本地風光。真如自性就是本地。這些都是從本性起用方面來講,懂了用,就曉得體。「第七」就是瑜伽師地論的第七部分,「三摩呬多」就是等引的意思。過去古老的翻譯稱三昧,也就是正受。但玄奘法師覺得不可翻譯,因此用譯音。就是到達我們所要達到的那個境界,簡單地講,就是得定。這裡告訴我們。什麼叫作不是定,這個很重要。 彌勒菩薩把不是定的境界歸納出來,有十二種:或有自性不定故,名非定地,謂五識身。這裡講自性不定,不是指明心見性的自性,是說它的性質不定,是在變動,所以不叫作得定。五識身,眼耳鼻舌身五根後面的功能,就是五識。五識所呈現的狀態,我們錯認為是得定,那個狀態不是定,不要搞錯了。比如有人唸咒子,以為得定了,事實上,一句接一句地念,一直在變動不定中,並不是定,這是其一。 再有就是我們聽聲音,覺得得定了,那是耳識身不定性,那是偶然的清淨,不是定。如果認為自己得定了,「非魔即狂」。為什麼?因為五識和自性不定故。 又比如眼睛看光,有一種覺受境界,好像得定了,不是真的,因為它本身是生滅法,當然不得定,以生滅法來修它,這是一種非定。要認清楚。 或有闕輕安故,名非定地,謂欲界繫諸心心法。彼心心法,雖復亦有心一境性,然無輕安含潤轉故,不名為定。 定有一個條件:就是輕安。如果還覺得有腿在,有腦袋,還覺肩膀發酸,就是不輕安、不安樂,整個身體粗重,就不是得定。真得定了,坐著覺似騰空,就是那麼輕安,這只是比方。三脈七輪都通透了,身體才會發生輕安。我們搞了半天,還跟著感受在那邊開運動會,哦!氣到了這裡,想把氣弄過來,越弄越閉住了。若能真的放空,把感覺一忘,它就過去,就通了。拚命在那裡管它,就是一萬年也通不了。彌勒菩薩說,這是被欲界的習慣困住了。欲界的習慣很多:色聲香味觸法,貪瞋癡慢疑,財色名食睡都是。 諸心心法是整體的,八個識都在這裡頭。下面的心法是講心所,意識的部分。什麼是欲界的心法?你覺得氣脈通了,就可以成道,這就是利害觀念,這些也把我們困死了。「心」所有的心理狀態,包括第八識,都是「心法」的範圍,乃至於第六意識中,心所起的狀態。有時我們雖然可以達到很定的樣子,但卻不是真的定。 「心一境性」是基本的定境界,但是不一定達到輕安。比如喜歡聽音樂的人,一曲好的音樂都聽醉了就是定;又喜歡掏耳朵的人,掏的那個時候也是定;甚至喜歡捻腳的,搔到癢處時,也絕沒有妄念,那也是一種定,就是心一境性。假如你造五百羅漢塑像,有一個就是脫了鞋子,歪著嘴在捏香港腳,表示在那個境界入定了。 所以,欲界中,心一境性可以做得到,可是沒有輕安來滋潤它的話,身體僵硬在那裡。彌勒菩薩說,這不是真正的定境。 第二十講 內容提要 什麼不是定境 專一作意 世間定及非世間定 有心地無心地 坐起和圓滿 六位無心地 有餘依及無餘依涅槃 今天接著上次講的,瑜伽師地論非三摩呬多地。 先認識什麼不是定境,然後我們才曉得什麼是定境。上次講到無輕安含潤轉故,不名為定。什麼境界得輕安呢?宗喀巴大師說:頭頂發清涼是輕安的前奏。自頭頂一直灌下來,到全身,都屬於輕安的前奏。不管修哪一宗派,這個是必然的現象。不過,由上而下的輕安容易退失,有時候會全垮了。如果是由腳心發起的一股力量,由下至上,也就是道家所謂通任督二脈,或者密宗所謂左右脈通了,就不易退失。 如何是輕安呢?身體的粗重障礙沒有了,沒有身體的感受,隨時隨地都沒有身體的障礙,輕靈到極點。好似嬰兒躺在那裡,自己不曉得有身體。輕安的境界,包括了道家、密宗所有的氣脈之學。 或有不發趣故,名非定地。謂愛慾者,於諸欲中,深生染著,而常受用。 還有,不得定的原因,是因為根本沒有發起真正的想修道證果的決心,沒有這趨向的人,不會到達定的境界。因為我們只把修道當作生活的一小部分來玩玩而已。真修行人是把修行當生活的全部,所有平常生活,不過是修行的一點點調劑。但是我們正好相反,人世間的功名富貴一概都要,最後也要成佛,貪心非常大,放下來專修都做不到。 為什麼沒有發起成道的決心就不會證道?有個理由:謂愛慾者,於諸欲中深生染著,而常受用。就是愛慾心沒有擺脫,沒有出離心。愛慾狹義指男女愛慾,廣義包括好名、好利、好恭維,一切都愛好。我們平常的生活習慣,一點都解脫不了,放不下來,轉不了。愛清淨、愛乾淨等等也都是,多得很。我們做功夫修行要自己反省檢查,才會發現深生染著不是普通的染著,那是很不容易查出來的。一個人如隨時隨地把自己的毛病檢查得出來,就是第一等人。什麼叫修行人?就是一輩子在找自己,管理自己,檢查自己的人。人是不肯檢查自己的,而且,談何容易啊!人容易原諒自己,不會嚴格要求自己。 於諸愛慾中,深生二字要注意,深深地生起染著,而且認為這是對的。大乘境界中,貪愛清淨,好乾淨也是欲,好道亦然,「好」字即是愛慾之一種。 或有極散亂故,名非定地,謂初修定者,於妙五欲,心隨流散。 還有一種,絕對落於散亂當中。初修定者是指初禪的功夫沒有到達者。妙五欲分二種:一種是世間的妙五欲,色、聲、香、味、觸的染著,引起了貪瞋癡慢疑等等。也就是眼睛要看好的,耳朵要聽好的等等。另一種是內在的,就是你功夫到達了,在功夫的境界上自然有好玩的,好看的。只要心貪著了任何一種,就跟著流轉,那不是得定。等於有些人打坐,坐好一點時,看到光了,或看到什麼,就開始貪圖那個東西,玩那個東西,而不能得定 。 或有太略聚故,名非定地。謂初修定者,於內略心,昏睡所蔽。 還有一種人喜歡簡單,尤其中國人的個性,喜歡簡化,所以唯識學在中國,始終不大流行得開,因為看了就頭大。唯識是科學的、邏輯的,分析得很精詳,所以我們不大喜歡。我們最喜歡的是禪宗,什麼文字語言都不要,看到桃花而悟道,中國人最喜歡簡略,不喜歡複雜。這一種人不肯分析、研究,易入昏沉的路子,喜歡睡眠。換句話說,我們打坐時,往往把細昏沉當成定境,這也是很糟糕的事。 或有未證得故,名非定地。謂初修定者,雖無散亂,及以略聚,嬈惱其心,然猶未得諸作意故,諸心心所,不名為定。 這個要注意了,還有一種人,沒有實際證到定境,什麼是定,他一點都沒有實驗到,所以他不能得定,見地,也沒有搞清楚。這怎麼說呢?開始修定的人,雖然坐起來不散亂,也沒有昏沉,也不簡略,也不打馬虎眼,不大而略之,不昏頭昏腦的,但是作意方面沒有一點成就。 什麼是「作意」呢?先講普通的作意,那是「五遍行」之一,它普遍存在於八個識裡。除非阿賴耶識轉成清淨光明大圓鏡智,否則總是存在著作意。前面七個識就是第八識的作意。換句話說,八個識都是心在作意。所以真正的意,除了第六意識的範圍以外,這個「意」字,也包括了前面五識、第六識、第七識,乃至包括了第八識,都在「意」的範圍裡,這是普通的作意。 第二個作意,就是悟道以後的「意生身」作意。所以達摩祖師以楞伽經印心,並再三交代,真悟了以後,必得意生身方能證果。 什麼叫意生身呢?瑜伽師地論裡頭都講過。首先,凡夫的這個身體也是意生身,前面講過,我們心理一灰心,一崩潰,這一條命就自然乾癟了。現在活著的一個主要因素,是有精神生命在支持,這個精神生命就是意生身,是凡夫的意生身。懂了這個道理,再進而言之,悟了道的人,可以造成聖人的意生身,身外有身,甚至於成就了百千萬億的化身,這些都是意的作用。 修定的人第一步要作意,比如念「南無阿彌陀佛」這一句,就是我們的意去造作出來的,這個意不是單指第六意識。即使第六意識沒有雜念,禪宗所講的三際托空,當前那個空掉的境界,就是作意出來的。但是,那個空的境界是不是能夠永遠存在呢?不會,因為馬上就玩起那個空來了。再不然,後面幾個遍行馬上來了,觸、受、想、思。覺得身上氣動了,那正是「想」,所以五遍行俱在,哪裡談得上空呢!唯識的道理分析得非常清楚,光以為空了,過於籠統,將來生死到來,或者想求證果時,一點也不得力。 現在的年輕人,玩得最厲害的就是密宗了,氣脈啊,這套玩了半天,都在玩弄精神,玩弄大妄想,真氣脈不是那麼一回事。佛早已預言,末法時代,兩個法門最流行——淨土與密宗,聰明的人一聽到佛這幾句話,就馬上會警覺到這個不是玩笑,確實是有它的道理,可是並不是現在一般人玩的這個道理。 比如我們打起坐來,只能坐半個鐘頭,硬是作意坐上三個鐘頭,行不行?做不到,因為作意不能堅固。 我們看了上面非三摩呬多地的時候,自己檢查一下,不落在散亂,即落在昏沉,再不然落在簡略,做不到作意的專一。比方不管是學道家、淨土或密宗,要觀想一個白衣觀音,在前面永遠不動,這個作意做得到做不到?不行就是心在散亂。可是,一個學催眠術的,或一個畫家,他們卻都能做到。作意就是注意,修止修定的初步,非要作意不可。因此有人主張禪淨雙修,把一念專注在阿彌陀佛這一念上,心心念念不亂,做不做得到? 禪宗過去用參話頭,把沒有道理的問題參透,也就是把五遍行的「想」與「思」捆起來。然後,話頭又打不開,要抱住這個話頭,不能忘記它,這就是自然修止嘛!觸與受也捆起來了,一邊懷疑,一邊在定境中,等於是定慧雙修的法門。所以古代教人用話頭參,就是作意,把所有的色受想行識都捆攏來,作意堅定了才能得止。不過現代人要放下來,現代生活太緊張了,放下,蠻舒服的,認為這個舒服是道,非也。這也不是過是作意的一種方法,對付現在這個時代蠻好用,如此而已。但永遠保持那個空靈、輕鬆,是不是有作意在呢?沒有的話,就不算定。 「諸心心所」就是人所有的心——妄想、五十一種心所、貪瞋癡等心理行為。如果它們一點都沒有轉化了,怎麼會得定呢?換句話說,打起坐來,表面看來儼然修道的樣子,實際上心裡頭的貪瞋癡等心所牢固得很,根本煩惱、隨煩惱,都來了。修定的第一步,要作意才能得止。道家的守竅,密宗的觀想,淨土的念佛,禪宗的參禪等,都是作意的道理。第六意識沒有堅固形成某一個境界以前,是不能得止的。 這一切很重要,現觀莊嚴論講,修四加行作意,心境沒有專一,不能得定。如果你是修空定,一切妄念不管,能看住這個妄念,把這個作意畢竟專一,也算是很定。可是它會變去的,這是專講定的修持,見地又是另外一回事。 或有未圓滿故,名非定地。謂雖有作意,然未證得加行究竟及彼果故,不名為定。 再進一步,更加嚴重。雖然作意了,比如念佛,差不多到達一心不亂,但還沒有證得四加行。換句話說,色身氣脈統統沒有改變,一切都沒有轉化,四加行的功效一點都不能達到,病也照常病。當然這同你的心地法門沒有關係,但是此身四大也是心的一部分,既然能轉心,為何不能轉四大呢?楞嚴經上說:不知色身,外自山河虛空大地,咸是妙明真心中物。連身都沒轉,你說得了定,那不是自欺之談嗎?加行的究竟:暖、頂、忍、世第一法,沒有證得,氣脈四大沒轉變到究竟位,所以不名為定。 很多悟了的大禪師,在最後臨走時,都死在很痛苦的病症上,元朝大禪師高峰妙,最後還是胃病難過而死。當然,病痛、生來死去、坐脫立亡,對他來說都沒有關係,很多大師都是如此。以教理來講,就是他們未證得加行究竟及彼果故,所以不算究竟得定,不是證得圓滿之法,只是悟得法身而已,這些人,只好等中陰時再去成就。但中陰身的悟成就,理論上是有,事實上如何,我們無法看到。 或有雜染污故,名非定地。謂雖證得加行究竟果作意,然為種種愛味等惑染污其心。 這些都是批駁不是定境的道理。這裡再進一步告訴我們,雖然證得加行究竟,氣脈轉變了,功夫可放光、動地,加行究竟果作意也到了,陰神、乃至陽神也成就了,這樣的人被普通人視為活佛。這時還有一部分的愛慾,染污本心的清淨光明,比如愛染清淨,愛染有道者,到這種程度還是非究竟的,雜染善法也非究竟。 有不自在故,名非定地。謂雖已得加行究竟果作意,其心亦無煩惱染污,然於入住出諸定相中未得自在,未隨所欲,梗澀艱難。 雖然已經得了加行究竟果作意,乃至身心可以出離,可以分化,心裡也沒有什麼煩惱,但功夫境界與煩惱完全是兩回事,心理的煩惱染污太不容易解脫了,不要以為打打坐,有點功夫,懂一點佛法道理就是學佛了,那是自我陶醉,不行的。 但是於入定、住定、出定諸究竟的定相中,不能自己做主,有時是瞎貓撞到死老鼠,那種入定並不算究竟。究竟定相是自己完全能夠做主,操縱自如,要入定就入定,要出定就出定。如果未得自在,不能隨心所欲,有時候功夫對了,有時候又不對了,梗澀艱難,也是不算數的。活著健康的時候還不能做主,到生死來臨時,一點做主的辦法都沒有。這點隨時要留意,尤其是年紀大的修行人。 或有不清淨故,名非定地。謂雖自在隨其所欲,無澀無難,然唯修得世間定故,未能永害煩惱隨眠,請心心法,未名為定。 還有一種,因為定境不清淨,所以不叫作定。雖然可以做到自由自在,隨心所欲,可是有些人作的是世間定,不是出世間定。這裡要特別注意,大家做功夫修氣脈、觀明點,這些都是世間定,即使修到祛病延年,也是世間定。世間定包括文學家、藝術家、練武功者等的定境。出世間定的差別在般若、在見地。世間定是功夫,不包括見地在內。 這一章講什麼是「非定」,其實雖然是非定境界,我們仍然做不到。如果能做到了一點,死後起碼能生到六欲天,比我們活在這世界,可舒服得多了。能到達這樣的功夫已經很不錯了,因為我們現在是講非正三昧而說的,關鍵要搞清楚。能做到這十二種非定境當中的任何一種,已經很了不起了,到今天還沒有看到一個人能做到。這裡所講的非定境界,並不是說它錯,而是說它不是佛法的正受,不是菩提的正定,區別就在這裡。 因為修的是世間定,所以永遠沒有辦法除去根本煩惱。有一點修養功夫的世間人,可以到達一個煩惱比較少的程度,而煩惱之根並沒有拔掉,只是不大起作用而已,隨眠煩惱照樣還有。隨眠的意思就是這些煩惱跟隨著你,跟著迷糊你,讓你走入莫名其妙的糊塗境中。五十一種心所裡,有二十種隨眠煩惱,修行是檢查這些心所,不是打坐做功夫。大家動輒談功夫,功夫有什麼稀奇!心裡的檢查做不好,隨眠煩惱都找不出來,過後方知。我說「事於過後方知夢,浪在波心翻覺平。」事情過去了,才曉得那件事像夢一樣過去了,心裡頭明明像波浪在滾,根本煩惱仍在,自己還覺得清淨得很呢!覺得只有自己在道中,只看到別人的煩惱,以為自己是沒有煩惱的;只看到別人不對,覺得自己很對。我們要把五十一種心所好好地搞清楚,修行是在這裡著手,然後再把五蘊解脫,(五蘊就是一念。)一步一步搞清楚,那才談得到修定。 隨眠煩惱沒有除掉的定,就叫世間定。「諸心心法」,還有一切心所所生的這些煩惱,如果通通沒有斷,就不叫作定。 或有起故,名非定地。謂所得定雖不退失,然出定故,不名為定。 什麼叫做「起」呢?所得的定固然感覺沒有退,事實上已出了定位;換句話說,雖然覺得自己待人接物,都還能夠應付自如,心境空空的,但那不是得定,那只是第六意識一點點作意的清淨而已。諸心心所的隨眠煩惱、根本煩惱,一概都「起」來了,都在輪迴。 或有退故,名非定地。謂退失所得三摩地故,不名為定。 最後的一個,連最根本的三摩地都退失了。所以修大乘菩薩道,到了第八不動地菩薩時,才不會退轉。換句話說,四禪八定,你都修成功了,還是有退轉的時候,可以退到六道輪迴,如何才到第八不動地呢?般若、見地、行願。福德圓滿則智慧圓滿,最重要的還是福德圓滿。 福德這件事情,真不敢講,因為講了以後,可能門前草深八丈,沒人來了。 以上是強調非佛法的三摩地。 下面講有心無心地的問題。這個「心」是指八識心王,整個的心識。心意識這個心,第八阿賴耶識都包括在內,因為第八識也是心所造的。 學禪的人經常說無心,隨時做到無心。同安察禪師有一句偈頌「莫道無心便是道,無心猶隔一重關。」無心還差得遠,況且我們還做不到無心。但什麼叫作真正的無心?比如我們走路,把別人碰了一下,會說:「對不起,我無心的。」那個無心,可不是道的無心,而是無記,大昏頭。健忘的人也是無記,有些人做功夫,一天到晚心裡頭空空洞洞的,很舒服、很清淨。小心!不要認為這個是無念、無心,往往這是大昏沉,昏沉久了以後,所得的果報是下墮——落入畜類。宗咯巴大師在菩提道次第廣論中,講得很清楚,他大力地批駁那些認為無念就是道者,更叫人千萬不要落入無念定,以免來生墮入畜生道。所以這一點關於有心、無心,一定要認識清楚。 瑜伽師地論是一部大論,學唯識的人,如對這一部論著沒有搞通是不行的。 現在講瑜伽師地論卷第十三,本地分中有心無心二地第八第九: 云何有心地,云何無心地。謂此二地俱由五門,應知其相。有心地及無心地有五種分類法,要知道其界限、定義,才能開始學佛。 一、地施設建立門,二、心亂不亂建立門,三、生不生建立門,四、分位建立門,五、第一義建立門。 現在介紹第一種區分「有心」「無心」的分類法則︰ 地施設建立者,謂五識身相應地、意地、有尋有伺地、無尋唯伺地,此四一向是有心地。 什麼叫有心地?包括了五識身相應地。例如普通人眼睛看東西,耳朵聽聲音,這五根的後面有五識。根與識很難分別,玄奘法師在八識規矩頌中,說了一句很重要的話:愚者難分識與根。沒有大智慧的人,分別不出來,什麼是眼睛的生理官能,什麼是眼識等等。 又比如上次講過,人剛斷了氣,眼睛還沒壞,馬上挖出來時,眼睛的餘命未斷,眼識是不是失去了作用?眼識已退回到阿賴耶識去了。第六意識也退回去了。可是這個眼睛移植給別人還是有用。五識身已不是五識身了,這是第八阿賴耶識的眼根,眼根的餘命未斷,不是識的問題。眼識已經走了,醫生把這雙眼睛接上去,神經接起來,給另外一個人,神經沒有障礙了,接受這一雙眼睛的人,他自己的眼識起作用,配上別人給他的眼根,眼睛可以看了。 再比如我們的眼睛(眼球是官能,佛學稱眼根),眼睛看前面,我們的眼識配合第六意識注意前面,我們所看到的是黑板,是茶杯,這是第六意識。如果這時眼睛注意看著前面,但旁邊的人、物,同時映入眼簾,那是眼識的作用,不是意識,因為意識正全心配合眼睛,注意著。旁邊隨時來的一切也是知道的,那就是眼識。但一曉得旁邊有人過來,當一曉得時,馬上起了分辨的作用,眼識已經交給了第六識了。在最初剎那之間起明瞭作用的,就是眼識。 至於身識,就很難體會了。大家學道做功夫,如果能把身識認得清,就可以進步了。修證,乃至修報身、修化身,要先認得身識,才能談得上起步。 怎麼樣是身識?十來歲的時候,春天睡覺,早上醒來無事,懶洋洋的,那正是曾子說快要死的那個味道:「啟予足,啟予手。」手腳在哪裡不知道,睡得甜得很,醒是醒了,身子可以動,也動得了,可是不想動,那個時候才可以體會到什麼是身識。但並不是這個身體,等於這個身體還是外殼,這個身體內在還有一層朦朧的內胎,那才是身識的作用,抓到那個來修,就快了。如果再一動念,第六意識一配上,身識就交給第六意識了。第六意識這個分別一來就壞了,一切煩惱就來了:要起床了,應該去上班了……這些都是第六意識的事。 所以說,什麼是有心地?第一種就是五識身相應地,是前面五識配合意識妄心而起的境界。第二種是意地,單單第六意識妄心所起的作用。 第三是有尋有伺地,就是羅睺羅尊者修出入息,到達初禪有覺有觀的境界。有覺有觀是舊的翻譯,玄奘法師不同意這樣翻譯,他用尋、伺二字。打坐找道,找定境就是有尋,再高明一點就不找了,只守住在那裡,就是伺。一般人常把伺境當成定境,呆呆定定的在那裡,也知道,有等待、裁定的味道,這都屬於有心地的範圍。 再進一步第四,無尋唯伺地。等於二、三禪的境界,上坐心裡頭沒有雜念,不去尋找功夫,也不去找一個境界,只有伺,就是一味呆住,清淨在那裡。若把那個境界當成定就錯了,那正是意識狀態、妄心狀態。這四個方向都叫做有心地,有心地就是普通人,我們的心理狀況就屬於這個範圍。 無尋無伺地中,除無想定,並無想生,及滅盡定,所餘一向是有心地。瑜伽師地論講,從第二靜慮到無色界,全名無尋無伺地。這裡所論的,除了這三個定境以外,其餘的都是有心地。 至於無尋無伺地中,又有程度之別了。唯識分析得很清楚,一步一步,詳盡得很。無尋,坐起來清淨得很,念頭沒有亂跑,也沒有亂找時,只有一個很平穩的境界擺在那裡,就是無尋唯伺。這裡頭有沒有東西呢?還是有。知道這麼一個境界,是在五遍行的想與思中。至於無尋無伺的境界,則超越了想的心理狀態,乃至於到達了「無想生」,又進一層,無想而能夠生作用,起作用的功能。 嚴格來講,無想生的最初步,也只能摸到金剛經的應無所住而生其心的邊緣。所有籠統來說,般若很容易講,本來無所住而生其心嘛!這仍非究竟,太籠統了。 若無想定,若無想生,及滅盡定,是無心地。 這三個定境到達了,才可以說定境達到了無心地。這一段都是講修證做功夫,不講見地。不過這卻是修證功夫的見地,如果這點認識不清,功夫就做得迷迷糊糊的,像土包子進城,那是不行的,所以一定要搞清楚才行。 下面要介紹第二種「有心、無心」的分類標準。 心亂不亂建立者,謂四顛倒,顛倒其心,名為亂心,若四顛倒不顛倒心,名不亂心。此中亂心,亦名無心,性失壞故。 普通人的散亂心也叫作無心,因為把心掉了,自性散壞了。所以我們應該注意,做功夫修持時,覺得自己隨時隨地都在空空洞洞裡頭,好像清淨得很,就以為到達了無心地。實際上這正是掉了心,是這個無心正在顛倒中,自己不知道罷了,很可怕。以我幾十年經驗看來,做修養功夫的人,最後走上這條路的人太多太多了,都是這樣糊里糊塗去了。正如雪竇禪師的詩句:「可憐多少垂鉤者,隨例茫茫失釣竿。」幾位老同學要特別注意,釣魚竿子已經被我收回來了,你們已經無心了,因為你們迷失了修持的本心。 如世間見心狂亂者,便言此人是無心人,由狂亂心失本性故。 等於看到一個瘋子,我們也叫他是無心人,因為他錯亂了,迷失了本性。有人修到後來,很容易走上這條路,一定要注意。所以有位禪師說:「萬古碧潭空界月,再三撈摝始應知。」不是那麼簡單的,福德不夠,所以慧不能到。 於此門中,諸倒亂心,名無心地。若不亂心,名有心地。 無心地的反面,就是有心地。在佛法而言,一般凡夫成道以前,煩惱錯亂心都算是無心地,沒有證得本性的緣故。真正修證佛法,得了定、慧的,叫做有心地。這是第二門解釋。 生不生建立者,八因緣故。其心或生,或復不生,謂根破壞故。 第三門,就心「生」或「不生」來區別「有心」「無心」。比如我們學佛最難的一項,就是慈悲心很難生起,也就是說真正發起行願心很難。我們口口聲聲要想幫助人家,慈悲人家,度人家,嘴裡雖這麼講,實際上,很難辦到。所以我們修行,單說一個功德心,在行願上根本就很難建立,也可以說,根本沒有建立過。行門很難講,歷代祖師都只講見地,行門不敢多談,真正談了行門,徒弟都跑光了,因為要求太嚴了。但教不嚴,師之過,寧可要求嚴格,門前草長三尺,豈止三尺,十丈都無所謂,沒有人都可以,一個人在裡頭蠻舒服的。老實說,行門很難,太難了。 有些心不生是因根,是因為生理機能破壞了,比如腦神經壞了,這個心理生不起來,儘管佛法講四大皆空,四大還是很重要。佛說暇滿之身難得,生為人,閒暇的時間難得,四肢體健,五根具全也很難得的。尤其是這個工商業時代,空閒的時間談何容易,能有閒暇坐在那裡高談闊論,妄言修道,這是多大的福報。 境不現前故,有時候你拚命用功,那個境界就是不來。從前有一個修道的老先生,有一些功力,既不吃飯,也不睡覺,不過到夜裡十二點時,再跟他說話,他也不理,靠在椅子上,閉著眼,大約有半個鐘頭。然後眼睛睜開,再談話,可以談到第二天晚上十二點。到了十二點他又不說話了,閉眼休息了。問他為什麼?他說是功夫來找他了,這就是境現前。孟子盡心下篇說:「有諸已之謂信」。消息來就要定去了,這就是境現前。有些人功夫做了半天,境界不現前,這就要嚴格檢查自己了:心理的障礙,或是生理的障礙呢?若問另外有個方法沒有?這是愛慾之心,貪求之念,這些結使在作怪。連這個都不能檢查出來,還怎麼能夠修證菩提呢! 闕作意故,作意沒有造成,至於是什麼根器,該如何作意,也是大有關係的。 未得故,相違故,已斷故,已滅故,已生故,心不得生。 以上種種緣故,所以心不能生起。密宗的修法生起次第,就是由這裡來的。密宗所有的理論,都是唯識法相的基本理論,所以修法要修到生起次第,沒有的要建立,等於從平地上建立生起十二層高樓。所以密宗是無中把它生有,生有了以後,把它打空,又回到清淨光明,把建立起來的空掉,那就叫圓滿次第。 由此相違諸因緣故,心乃得生。不受上面八種現象範圍所限制,道心才可能生起。 此中若具生因緣故,心便得生,名有心地。若遇不生心因緣故,心則不生,名無心地。 若具備了生的境緣而生心,是有心地。相反的因緣而心不生,則是無心地。 第四門:分位建立者,謂除六位,當知所餘名有心地。 什麼是分位建立呢?又包括了六位,除了六位外,都是有心地。 何等為六,謂無心睡眠位、無心悶絕位、無想定位、無想生位、滅盡定位及無餘依涅槃界位,如是六位,名無心地。 這六個部分,有些是凡夫果,有些是大乘極果。這些分位建立,同樣的達到無心地,程度還有差別。金剛經云:一切賢聖皆以無為法而有差別,所得的道是不錯的,但程度、造詣、層次上卻是有差別的。六位中,無心睡眠位是凡夫的無心,睡著了,什麼都忘記了,這也是一種無心。修道人犯了這個毛病,不能原諒自己,功夫不夠,因為大昏沉之故。 無心悶絕位,是好似昏過去了,或者跌倒、打傷了,或者受了腦震盪失去記憶了,這都屬於悶絕位,是病態的,不對的。以佛法來講,如果一個人受了腦震盪,過去的都忘了,熟人也認不得了,這時,他本性在哪裡?是不是治好了又回轉來?不能治好,但他的本性又怎麼恢復呢?這是科學的大問題,學佛要追究這些地方,佛法是絕對的科學,不是那麼簡單的。不要貿然地相信,貿然地搞,嚴格講,這裡頭都是問題。 無想定位,也屬於無心地,無想定位不是證道。釋迦牟尼佛學無想定三年,然後認為不是道,知非即捨,不幹了。無想定是外道位,但是無想定有無想天,雖是外道位,比我們的位置卻高得多了,雖然還是在色界中,卻超過了欲界天。一個人能到了無想,雖不行善,也絕對不做惡事,既然不做惡事,依善果也可以生天。何況無想還是一種定的境界。不要看不起它,我們還做不到呢! 有些人打坐怕落頑空,其實,若能真正到了頑空也要恭喜你了,恐怕只是在玩弄那個空而已,頑空做不到的。無想生位生到無想天。滅盡定位不同,是羅漢果位,超過四禪八定。九次第定的滅盡定,身,心皆滅,等於向輪迴請了長假,但是,最後還是要來的,非回心向大不可,滅盡定可以躲在偏空的境界裡頭,空的功能滅了身心的作用,無餘依涅槃位是大菩薩位、獨覺菩薩位。這六位叫無心地。 第五門,也就是最後一種區分法: 第一義建立者,謂唯無餘依涅槃界中,是無心地。 禪宗所講明心見性,直透牢關,在破三關之後,就要破這個有餘依,證無餘依涅槃。什麼是有餘依?就是大阿羅漢,同獨覺佛達到涅槃的果位,但是煩惱的根還是沒有斷,就是維摩經上所形容的餘習未斷。維摩居士的房間裡,諸大菩薩,諸大阿羅漢都進了他的方丈,(寺廟中稱方丈就是根據維摩經,維摩房間一丈見方,可是百萬天龍,天人進來都坐得下。)結果天女散花的時候,羅漢們閉眉閉眼的,因為要做到不動心,可是天花沾在阿羅漢的身上,掉不下去;菩薩身就沾不上,都掉了。因為羅漢餘習未斷,所以天花著身。羅漢們對聲色是不要了,可是有時候對聲色還瞄一眼,這一瞄並不動心,可是天花卻著身了,就是餘習未斷的緣故。所以他們雖然也得了涅槃,可是那叫有餘依涅槃。因為只要把根一挑,就又挑起來了。 到達無餘依涅槃才是佛境界,真正的第一義心,即禪宗洛浦禪師說的:「末後一句,始到牢關,鎖斷要津,不通凡聖。」這是第一義。 何以故,於此界中,阿賴耶識亦永滅故。 到達了透末後牢關,得第一義,才把阿賴耶識轉成大圓鏡智,阿賴耶識才永滅,才是無餘依涅槃,達到自性清淨。 所餘諸位,轉識滅故,名無心地。前五識轉成成所作智,第六識轉成妙觀察智,第七識轉成平等性智,第八識轉成大圓鏡智。轉八識成為四智,修證到達三身,法身、化身的成就,三身四智平等平等。四智圓淨,不著不住,六通妙用,不住無著,達到無餘依涅槃,這才真正到達無心地,佛的境界。 阿賴耶識未永滅盡,於第一義非無心地。 第八識又譯為藏識,阿賴耶識是梵音。如果單單譯成一個藏字,所表達的不夠完整,因為它包括有能藏、所藏、執藏的作用。它能藏過去、現在、未來一切的種子;執藏抓得很牢,所以它起的作用是異熟——各種因緣,異時、異地而熟。這是指輪迴果報,這個異熟的帳,電腦都算不清,它實在太錯綜複雜了。 第二十一講 內容提要 佛法在世間 禪宗直指--大事因緣 雪巖欽公案 高峰妙公案 修定的善巧 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離世覓菩提,恰如求兔角。六祖的這幾句話是指「行」,行為的部分。佛法就在世間,佛也這樣說過。在經典中,有人問佛,世尊為何在娑婆世界這個髒地方成佛?佛說:你看到娑婆世界髒,只是看到了一面,它還有另外一面,與西方極樂世界及一切淨土一樣的光明清淨。所以佛立刻就現了神通,以足指按地,當時就現出了這個世界的光明面。這裡是個話頭,這個世界有很清淨的光明面,同極樂世界一樣,以及其他佛世界一樣的清淨光明。 其次,佛說一切佛在成佛以前,必須要到這裡成佛,在其他世界不容易成佛。例如天人很難成佛,北俱盧洲的人很難成佛,因為福報太好了,純樂無苦。就因為沒有痛苦的刺激,那裡的人就不會有厭離心,所以一切眾生要想成佛的話,就必須要到這個世界來。這個娑婆世界是善惡參半,苦樂參半,一切參半,而且痛苦的多。因為痛苦,所以才容易修道,沒有眾生何必成佛呢?沒有眾生也不需要有佛了,因為個個都是佛嘛!何必另外來個佛呢!因為有眾生,有苦惱,才有菩提,才能成佛。 佛法在世間是見地,也是行願。因為世間是五濁惡世,所以需要佈施,需要守戒;因為世間是很痛苦,很壞的,所以在這裡自度、度人,才能圓滿功德。這是以第二義來講的,在形而上道而言,並沒有什麼世間與不世間的分別。 六祖壇經中告訴我們,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離開世間,無法求得覺悟;若沒有痛苦,則不知快樂的舒服;若沒有煩惱,亦不知清淨的安詳。所以煩惱即是菩提,也可以從這個層面來發揮。離世覓菩提,真跳出世界、三界外,本身就是佛了,已經在菩提中,不須再求菩提,沒有成兩個佛的道理。所以大乘佛法說佛法在世間,是指「行門」而言。 打坐修道不過是行門的萬分之一而已,其他做人做事,通通是佛法的行門,所以講佛法不離世間,就是這個道理。千萬不要以為佛法不離世間,你一方面修道,一方面就想,一切功名富貴,酒色財氣樣樣都要,如這樣想,那就錯了。 維摩經上講,蓮花在乾淨的泥巴上,以及高山頂上清淨的地方是不會長成的,要在最髒、最濁、最低下的地方,蓮花才會生長得越茂盛、越清香、越純淨,花也越大,而且纖塵不染。蓮花就是學佛的精神,所以以蓮花代表佛教,是在五濁惡世中,最髒、最難的地方成就,佛法在世間就是這個道理。不要認為佛法既然在世間,不一定要出世,沒有這回事,還是要出世。不過出世與出家是有分別的,世俗上出家只是離開了此家,而到了彼家。出世是離開了這一世,而到了另一世。沒有到達跳出三界外,仍然還在此世間之內。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才是真正的出世,這個基本的道理要搞清楚。 有一本書叫「禪宗直指——大事因緣」,作者石成金,是清朝的進士,他曾做官,晚年學禪。這本書的前面,是他個人學佛的心得與見地,是理學家的學禪路線,也很好,依此修行,人天之果,決不墮落。下面的「大事因緣」一節,關係太大,太好了。李文同學說,歐美的學者,認為中國的禪宗根本反對佛學,這個觀念錯得太厲害,而現在歐美搞禪學就是走上這個路線。其實正好相反,禪宗處處談佛法。禪宗是在元朝開始衰落的,這本書有些公案收錄的資料太好了,別的書沒有收錄得如此完全。在這幾則大事因緣中,搜羅了圓悟勤、大慧杲ㄍㄠˇ、高峰妙、雪巖欽等公案,都是頂好的公案。關於這本書,有幾點要認識: 一、中國大陸上真正的禪堂,正如書中那個樣子。 二、看那些人如何修行用功,就是真正禪堂的榜樣。 三、也看到了禪宗的衰落。 四、我們可以參考,作為個人用功的借鏡。 五、有許多人修不倒褡,不睡覺,以為這個是學禪,自己看看這本書就明白了。 現在我們先研究一下雪巖欽禪師公案。 雪巖欽的名字,在續指月錄上是仰山欽。雪巖、仰山都是廟子的名字。 這段文字很淺顯,有些人從淺顯的文字得到好處,有些人從高深的文字得到好處,因為程度不同之故。普通講時,不能單為某人講,已看懂的人不妨在這裡學學耐心,也是行門之一。由高明回到謙下是功德,不過,高明的人離不開淺顯,千萬不要有一個觀念,認為自己高明,要把這個觀念拿掉了,才好成道。 「師普說云,山僧五歲出家,在上人侍下(上人指師父),聽與賓客交談,便知有遮(這)事,便信得及。」書中的小字乃石成金批語。 「便學坐禪。一生愚鈍,吃盡萬千辛苦,十六歲為僧。」受戒以後才正式為僧。受戒是指受了比丘戒。 「十八歲行腳,銳志要出來究明此事,在雙林鐵橛ㄐㄩㄝˊ遠和尚會下,打十方(嚴格的打七),從朝至暮,只在僧堂中(一天到晚,只有打坐、行香。),不出戶庭,縱入眾寮至後架(即廁所),袖手當胸,徐來徐往,更不左右顧(隨時都守戒),目前所視,不過三尺,洞下尊宿(曹洞宗下面的老前輩),要教人看狗子無佛性話(元朝當時的曹洞宗),只於雜識雜念起時,向鼻尖上輕輕舉一個無字,才見念息,又卻一時放下著,只麼默默而坐,待他純熟,久久自契。」 曹洞宗到了元朝時候,參這個話頭為法門。當時早在七八十年前,大慧杲ㄍㄠˇ就罵這是默照邪禪,後世走這種錯誤路子的很多。 「洞下門戶功夫綿密困人,動是十年、二十年不得到手,所以難於嗣續。」 曹洞宗就是這樣做的,門下功夫綿綿密密,只要有妄念來,用話頭給他一裹,裹到沒有話頭時,一下放下,空的境界,一定就定很久。學曹洞宗的人往往十年、二十年,一點影子都沒有,功夫是有,但沒有開悟,所以後來曹洞宗的法門就斷了,真的懂曹洞修法的人很少。 「我當時忽於念頭起處,打一個返觀,於返觀處遮一念子,當下冰冷,直是澄澄湛湛,不動不搖。」 雪巖欽當時用功的方法是,念頭一起,馬上回轉來找念頭,一返觀,當下這一念就空了,沒有念頭了,心境中清清楚楚,乾乾淨淨,一點雜念也不動,也不搖。 「坐一日只如彈指頃,都不聞鐘鼓之聲,過了午齋放參,都不知得。」以前的人都是這樣用功,現在人難了。 「長老聞我坐得好,下僧堂來看,曾在法座上讚揚。」這時只十八歲。「十九去靈隱掛褡」,到杭州靈隱寺去掛褡。「見善妙峰,妙峰死,石田繼席。」石田繼承當方丈。「穎東叟在客司」很有名的禪宗穎東叟和尚,當時他在做知客。「我在知客寮,見處州來書記。」處州來了一個和尚當書記,就是現在的秘書長。說:「道欽兄,你遮功夫是死水,不濟得事,動靜二相未免打作兩橛ㄐㄩㄝˊ。」光是盤腿打坐叫作禪,動就不行,那動與靜就分成兩頭了。 古人經同參道友這麼一提,一身是汗。我當年參禪,也認為自己了不起。有一回道友問:人家都說你悟了,你是不是做到醒夢一如?我不做聲,自己心裡有數,不一樣的,於是自己再來,等醒與夢一如時,又碰到一個年輕和尚問我:無夢無想時,主人公何在,你知道嗎?又被問住了,又重新來過。所以人家一提,良馬見鞭影而馳,哪像大家被善知識打一棒都不知道。雪巖欽這時被善知識打了一棒,他知道嚴重。 「我被他說得著,真個是才於坐處便有遮境界現前,才下地行與拈ㄋㄧㄢˇ匙放箸處又都不見了。」 他說,對呀!我打坐就很清淨,這個境界才有,只要兩腿一放下來,或者拿著湯匙喝湯,拿著筷子吃飯的時候,這個境界就沒了。不對呀!處州年輕和尚是比他高明,又接著對他說了: 「參禪須是起疑情,大疑大悟,小疑小悟,不疑不悟,須是疑公案始得,他雖不甚做功夫,他自不庵會下來(不庵和尚),不庵是松源之子,(不庵和尚是禪宗中很有名的,又是臨濟宗松源老和尚的子孫。)說話終是端正。」他說的一定是正路,不會錯。他就信了。照現在的人,一定想,我打坐比你好,你還不打坐,算老幾!「我當下便改話頭,提個干屎橛ㄐㄩㄝˊ,一味東疑西疑,橫看豎看,因改遮話頭,前面生涯都打亂了也。」這些都是元、明的口語、白話,「雖是封了被,脅不沾席,從朝至暮,行處坐處,只是昏沉散亂,膠膠擾擾,要一霎時淨潔也不能得。」 有些人以為不倒褡,光打坐不睡覺就是道了。元明開始,這些怪花樣多得很,一天到晚都在打坐、參話頭、用功夫,可是人搞得昏頭昏腦的,要不然就是散亂、煩惱得很。 「聞天目和尚久侍松源,是松源嫡子,必得松源說話,移單過淨慈掛褡。」天目和尚是有名的大禪師,正好住持淨慈寺,於是雪巖欽就跑到淨慈去掛褡。「懷香詣方丈請益」,禪宗規矩,拿三根香請侍者通報見老和尚。「大殿九拜」,這裡頭有規矩的,話聽得對了,點燃三根香叩頭;聽得不合意,光拿著香,不叩頭,表示不同意。「他問我:如何做功夫。遂與從頭直說一遍。他道:你豈不見臨濟三度問黃檗佛法的大意,三遭痛棒,末後向大愚脅下築三拳。道:元來黃檗佛法無多子。汝但恁ㄖㄣˋ麼看。」他向天目老和尚報告了自己做功夫經過,老和尚說了臨濟求道悟、道經過。又云:「混源住此山時,我做蹔ㄓㄢˋ ㄗㄢˋ到,入室他舉話云,現成公案,未入門來,與你三十棒了也。但恁ㄖㄣˋ麼看。」他說混源老和尚到這裡做住持時,我剛剛到,有人進他房間問佛法時,他說:現成公案,你來問什麼?該打,還沒進門來,就該給你三十棒,你要在這些地方看。 「天目和尚遮個說話,自是向上提持」第一等的方法,「我之病痛,自在昏沉散亂處,他發藥不投,我不歡喜。」天目講的是第一等法,可是我的毛病是打起坐來,不是昏沉,就是散亂。「心中未免道,你不曾做功夫,只是伶俐禪。」他心裡的想法,也同我們去看善知識一樣,如果人家的答覆不對我的胃口,就覺得人家沒有功夫,沒有道,如要都合我的胃口,那也不叫道。「尋常請益,末上有一炷香,禮三拜,謂之謝因緣,我遮一炷香不燒了也。」禪堂規矩,一般人來請教,手中拿三支香,如果對了,點三支香,跪下來三拜,謝和尚接引,這是出家人的規矩。雪巖欽光拿著香,又光拿了香回來。「依舊自依我每常坐禪」,他照樣的打坐參禪,不睡覺,蓆子都不靠一下。「是時漳泉二州有七個兄弟與我結甲坐禪,兩年在淨慈,不展被,脅不沾席。」這七個人都不倒褡,當然,大家賭了咒的,你看我,我看你,大家都不敢躺下來。 「外有個脩上座,也是漳州人,不在此數,只是獨行獨坐,他每日在蒲團上,如一個鐵橛ㄐㄩㄝˊ子相似,在地上行時,挺起脊樑,垂兩隻臂,開了兩眼,如個鐵橛ㄐㄩㄝˊ子相似,朝朝如是,日日一般。我每日要去親近他,與他說話些子,才見我東邊來,他便西邊去;才見我西邊來,他便東邊去。如是兩年間要親近些子,更不可得。我二年間因不到頭,捱得昏了困了,日裡也似夜裡,夜裡也似日裡,行時也似坐時,坐時也似行時,只是一個昏沉散亂輥作一團,如一塊爛泥相似,要一須臾淨潔不可得。」可憐得很,這一般人,不得高血壓,還算好呢!整天昏天黑地的,想得一點清淨境界都做不到。表面上看起來,不曉得讓人多恭敬,他自己心裡有數,像一團爛泥一樣。「一日忽自思量,我辦道又不得入手(修道沒有修成),衣裳又破碎也(專在禪堂用功,沒有供養。),皮肉又消爍也,不覺淚流,頓起鄉念,且請假歸鄉,自此一放,都放了也。(這一下回家舒服了,把所有功夫都丟開了。)兩月後再來參假(後世叫銷假),又卻從頭整頓,又卻到得遮一放,十倍精神。」 這是個關鍵,回家媽媽給他好吃的東西了,這一次回來,打起坐來精神百倍,舒服了。所以要注意營養。「元來欲究明此事,不睡也不得,你須到中夜爛睡一覺,方有精神。」學道要營養好,休息得夠,才能用功,人家問我閉關做啥!睡覺。一進關房先睡七八天,以後不要睡了,一坐就用功了。尤其是夜裡十一點以後一定要睡覺,爛睡一臥,那才會有精神。 「一日我自在廊廡中東行西行,忽然撞著脩兄,遠看他但覺閒閒地,怡怡然有自得之貌,我方近前去,他卻與我說話,就知其有所得,我卻問他去年要與你說話些個,你只管迴避我,如何?他道:尊兄,真正辦道人無剪爪之工,更與你說話在。(真修行,連剪指甲的時間都不肯浪費,哪有時間與你說話。所以你找我,我就躲開了。)他遂問我做處如何?與他從頭說一遍了,末後道:我如今只是被個昏沉散亂打並不去(向他訴苦),他云:有什麼難!自是你不猛烈,須是高著蒲團,豎起脊樑,教他節節相拄,盡三百六十骨節,八萬四千毛竅,並作一個無字,與麼提起,更討什麼昏沉散亂來。」他罵我一頓,是我不下決心,下了決心,把蒲團弄好,挺起背骨,渾身三百六十個骨節,拼了這一條命算了,充其量死掉嘛!要求道,以身殉道嘛!一身上下坐好了以後,萬緣放下,只提一個無字,這樣下去,管它什麼昏沉,什麼散亂,都不管,你一直這樣下去。 「我便依他說,尋一個厚蒲團,放在單位上,豎起脊樑,教他節節相拄,透頂透底,盡三百六十骨節,一提提起,正是一個與萬人敵相似,提得轉力,轉見又散,到此盡命一提,忽見身心俱忘(來了,身心都不知道了),但見目前如一片銀山鐵壁相似。(眼睛前面一片空,解開了,就是達摩祖師云:「心如牆壁」,空空洞洞,一片白。)自此行也如是,坐也如是,清清三晝夜,兩眼不交睫(三天三夜不睡覺)。到第三日午後,自在三門下,如坐而行,忽然又撞見脩兄,他問我:在這裡做什麼?對他道:辦道。他云:你喚什麼作道?遂不能對,(這一問,答不出來了)轉加迷悶,即欲歸堂坐禪,到後門了,又不覺至後堂寮中(這個福建同鄉的這一棒,把他打得很慘),首座問我云:欽兄,你辦道如何?與他說道,我不合問人多了,劃地做不得。(糟糕,我越聽得多,功夫越用不上路,懂得太多了。)他又云:你但大開了眼,看是什麼道理?(這裡說眼睛,當然不是指他的兩隻眼睛,他的眼睛已經可以三天三夜不交睫。)我被提遮一句,又便抽身只要歸堂中坐,方才翻上蒲團,面前豁然一開,如地陷一般,當時呈似人不得,說似人不得,非世間一切相可以喻之。」 這一下,東一棒,西一棒,兩個給他一打,發了狠,跑上禪堂,兩腿一盤,一上座,一剎那間空了,前面如大地平沉,虛空大地都沒有了,那個境界,不是世間任何現象可以比喻的。 參禪修道,沒有經過這些苦頭,功夫是靠不住的。 「我當時無著歡喜處,便下地來尋脩兄,他在經案上(在讀經,不是在打坐),才見我來,便合掌道:且喜,且喜(內行人一到了那個境界就知道,沒有到時,自然言不壓眾,貌不驚人,一到時,氣象都變了。)我便與他握手,到門前柳堤上行一轉,俯仰天地間,森羅萬象,眼見耳聞,向來所厭所棄之物,與無明煩惱昏沉散亂,元來儘是自妙明真性中流出。」 這時就知道楞嚴經上所說:不知色身,外自山河虛空大地,咸是妙明真心中物。一切都是妙明真心中自然所流出。菩提、煩惱平等平等,一定要到這時,才談得上「煩惱即菩提」,平常煩惱就是煩惱,說煩惱是菩提是騙人的。 這是雪巖欽禪師自己向弟子所說,當年的修行經過。這一段老老實實的,太好了,所以趕印出來,以法供養大眾,這就是行願,大家自應珍惜。 「自此目前露倮倮地,靜悄悄地,半月餘日動相不生。」半個月都在這個境界中不動。等於明朝憨山大師因參肇論中所言的不遷論,旋嵐偃岳之旨,然後開悟的。一天夜裡自己小便急了,起來屙尿,一屙小便,淒一聲,那當兒,他悟了,悟到什麼呢?肇論中肇法師講:旋嵐偃岳而常靜,江河競注而不流。旋嵐即是颱風,同這個道理一樣,這就是已經到達動相不生的境界。注意要在這裡參,動相不生,難道是靜相嗎?這中間還有問題的。 「可惜許不遇大眼目大手段尊宿為我打並。(真可惜,當時沒有遇到大善知識,在這個境界上給我「攵一丫」一下,打破了,就大悟了,只好說自己運氣不好。)不合向這裡一坐坐住。(不應該在這境界上,一定就定下去了。)謂之見地不脫,(到了這裡是有點消息,善知識在這當兒一點就透了,誰叫他逃避善知識,善知識對他又奈何?自以為這時是道,把死老鼠當寶貝用,那有什麼辦法呢!自己把自己害了,一坐坐住了,見地不脫。)礙正知見。(這裡要注意,以後沒有善知識在旁邊,這本書就是善知識,這個時候,只守著靜相,就是法華經上說的:大通智勝佛,十劫坐道場,佛法不現前,不能成佛道。就是這個道理。學密宗、學道教、學禪的,很多人到達這個境界,活活在這裡埋掉,況且我們還達不到這裡。道欽禪師這時候才後悔,可是他到底是一代大師,了不起。)每於中夜睡著,無夢無想無聞無見之地,又卻打作兩橛ㄐㄩㄝˊ(這個境界是好,睡著了就沒有了,醒來一用功,又有了,這不是兩橛ㄐㄩㄝˊ嗎?無夢無想主人公又何在?這個境界怎麼沒有了呢?),古人有寤寐一如之語,又卻透不得(他說古人醒與睡都一樣,我卻做不到,睡是睡,醒來就有這境界。),眼若不睡,諸夢自除,心若不異,萬法一如之說(這是禪宗三祖信心銘上的四句話),又都錯會了也。(他說,我把這四句話的道理,拿來做功夫,硬撐著不睡覺,又把古人祖師的話解釋錯了。)凡古人公案有義路可以咬嚼者,則理會得下,(對於古人公案,有道理解釋得通的,我統統懂。)無義路如銀山鐵壁者,又卻都會不得。(指月錄、景德傳燈錄等翻開來看,沒有道理的那些公案話,一點都不懂,怎麼叫做悟道呢!他這是大智慧,所以自己先警覺到了。他說:悟了道應該無所不通,怎麼這些又不懂呢?)雖在無準先師會下許多年,每遇他開示,舉主人公,便可以打個 孛ㄅㄛˊ(註:左足右 孛ㄅㄛˊ)跳,莫教舉起衲僧巴鼻,佛祖爪牙,更無你下口處。有時在法座,東說西說,又並無一語打著我心下事。(他說,我當時在無準會下參禪很多年,每遇到他舉主人公公案時,好像懂得。老和尚說:你懂得這個便是越進一步——打個 孛ㄅㄛˊ(註:左足右 孛ㄅㄛˊ)跳。你雖然懂了這個理,可是祖師(衲僧)們,佛祖的真正厲害處,你還是懂不了,悟不了。有時老和尚在法座上東說西說,沒有一句話可以打到我的心裡頭去。)又將佛經與古語從頭檢尋,(沒有辦法,只好來找法本、佛經。)亦無一句可以解我此病,(都解決不了自己的問題,無夢無想時主人公何在?現在有些人很會答,無夢無想那個時候就在無夢無想中,哪有那麼簡單!那時主人公找不到就不行,不算悟。)如是礙在胸中者僅十年。」這一個問題參在心中,解決不了,人家還是專修的,專在那裡參這個事,又過了十年,一直哽在心中。 「後來因與忠石樑過浙東,天目兩山作住(兩人在天目山住下來)。一日佛殿前行閒,自東思西忖,忽然抬眸見一株古柏,觸著向來所得境界,和底一時颺下,礙膺ㄧㄥ之物,撲然而散,如暗室中出在白日之下,走一轉相似。」這一下,他是悟了。這個問題參了十年,跟一個同參道友到天目山掛褡,一天,在佛殿前走著,忽然眼睛抬起一看,看到一株柏樹,一下悟了,從前在心中解決不了的,一時放下,胸口中悶悶的突然打開了,好像在黑暗的房間中悶了十年,忽然開了門,看到天空一樣,這個就是他的悟境。 「自此不疑生,不疑死,不疑佛不疑祖,方始得見徑山老人立地處。(才看到杭州徑山的這位師父,真悟了道的,回轉來看徑山老人才知道。)正好三十拄杖何也,若是大力量大根器底人,哪裡有許多曲折。(他說,他太笨了,參了三十年才悟道,假如是大根器的人,哪有這樣的苦頭吃!)德山見龍潭於吹滅紙燭處,(德山和尚見龍潭,龍潭和尚晚上拿一根蠟燭,口一吹,他就悟了,多快!)便道:窮諸玄辨,若一毫置於太虛;竭世樞機,似一滴投於巨壑(德山悟道講的話)。自此拈ㄋㄧㄢˇ一條白棒,掀天掀地,哪裡有你近傍處!(德山悟了以後,拿一根棒子打人,哪裡有你近身處!)水潦和尚被馬祖一踏,便道:百千法門,無量妙義,盡向一毛頭上識得根源。高亭見德山招手,便乃橫趨,你輩後生晚進若欲咨參個事,步趨個事,須是有這個標格,具這個氣概始得。」 這些都是古人的公案,高亭和尚來見德山問道,德山正站在門口,快要天黑了,看到老遠一個和尚走過來,便用手一招,高亭和尚回頭就跑了,德山一招手之間,他就悟了,就走了。古人伶俐如此,你們這些後輩年輕人,要想學道,要有古人這樣的氣派,這樣的根器才行。 「若是我說底都不得記一個元字腳,記著則誤你平生。(我說的話,如果聽了再記住會中毒的,會誤你們一輩子的,不過我把我的出家修道經過,整個講給你們聽聽。)所以諸大尊宿,多不說做處與悟門見地,謂之以實法繫綴人士也消不得。(為什麼古人聖賢不願講自己的修行經過呢?像我今天對你們講了,以後你們都照我這個方法來修就不對了,我只報告我的笨路子給你們聽,你們不要照著走哇!)是則固是,也有大力量有宿種,不從做處來,無蹊徑可以說者。也有全不曾下功夫說不得者,也有半青半黃,開口自信不及者。(人的根器不同,有人上上根器,平時沒有學佛,一聽就悟了;也有人完全沒做功夫,但懂得是懂得,不能夠宏揚;也有半吊子的,開口自己還信不過的。)誠謂刁刀相似,魚魯參差,若論履踐個事,如人行路一般,行得一里二里,只說得一里二里話,行得千里萬里,方說得千里萬里話。汝等須是各具明眼,揀擇青黃始得,若或不然,便從佛祖肚裡過來,也是無益。」 從這一段可以看到元明以後,禪宗做功夫的公案,石成金所選的公案很值得看,不算高明,但很平實。 下一段講高峰妙禪師公案,那時是元朝了,喇嘛教進入中國,禪宗的時代結束了。高峰妙曉得元朝皇帝會請他出來,他早溜了,到杭州天目山,宣佈「閉死關」,除了死,不下山。他也學不倒褡,儘管不倒褡,最後死時還是因胃的毛病而死。禪宗的最高處是認識了法身,但報、化二身是否成就,大有問題。可是不經過法身成就,見地就不清,亦不能談修持。所以五祖對六祖說:不見本性,修法無益。因為他們都是見了本性之故。雪巖欽的一段,是見法身的道理,透透徹徹,下死功夫的用功道理,也講得徹徹底底,但報、化二身,則不包括在內。 高峰妙禪師公案: 「師二十更衣入淨慈立三年死限學禪,一日父兄尋訪,巍然不顧。(二十歲出家學禪努力,父兄來了都不顧。)二十二請益斷橋倫,令參生從何來,死從何去話。於是脅不至席,口體俱忘,或如廁惟中單而出,或發函忘扃鐍ㄐㄩㄥㄐㄩㄝˊ ( 箱篋、門窗前的上鎖處)而去。(二十二歲參訪斷橋倫禪師,叫他參話頭,即日夜不懈,不眠不休。)時同參僧顯慨然曰:吾已事弗克辦,曷若輔之有成,朝夕護持惟謹。(時同參道友被他精進用功的精神所感動,志願對他護持。)時雪巖欽寓北磵塔,欣然懷香往扣之,方問訊即打出閉卻門,一再往始得親近,令看無字話,自此參扣無虛日。(參訪雪巖欽,一開口就被打出去,好幾次以後,才教他看無字話頭。)欽忽問阿誰與你拖個死屍來?聲未絕即打,如是者不知其幾,師扣愈虔。(欽禪師忽問他拖死屍的是誰,未及回答就打他,每每如此,他卻更誠心。)值欽赴處之南明,師即上雙徑參堂半月。(到禪堂坐禪半月。)偶夢中忽憶斷橋室中所舉:萬法歸一,一歸何處話。疑情頓發,三晝夜目不交睫。一日少林忌(達摩祖師誕辰),隨眾詣三塔諷經次,抬頭忽睹五祖演和尚真贊云:百年三萬六千朝,反覆元來是這漢(反反覆覆原來是這個傢伙)。驀然打破拖死屍之疑。(悟了!)其年廿四矣!解夏詣南明(去見雪巖欽和尚)。欽一見便問,阿誰與你拖個死屍到這裡?師便喝,欽拈ㄋㄧㄢˇ棒(老和尚見他一喝,手裡抓住棒子,要打過去了。)師把住云:今日打某甲不得。(今天可不能打我,你會打錯人哦!)欽曰:為什麼打不得?師拂袖便出。(就是這樣答覆雪巖欽,換句話說,表示他悟了。)翌日,欽問:萬法歸一,一歸何處?師云:狗舐熱油鐺。(這個問題等於狗舐熱油鐺一般,舌頭伸出來,口水在滴,舐嘛,太燙!不舐嘛,實在香!捨不得走。)欽曰:你哪裡學這虛頭來?師云:正要和尚疑著(罵師父,我正要你對我起疑情)。欽休去(老和尚不理他了),自是機鋒不讓。」 「次年,江心度夏(到江心寺)。一日,欽問:日間浩浩時,還做得主麼?師云:做得主。又問:睡夢中做得主麼?師云:做得主。又問:正睡著時,無夢無想無見無聞,主在什麼處?師無語。(完了,悶住了,是做不了主,白天清醒時,曉得起心動念處。該發脾氣時,唉!不對,瞋心,去掉。雖然壓得很痛苦,總算做得了主。做夢時,也做得了主,了不起了。但是無夢無想時如何?師父這一問問住了。高峰妙自認為悟了的,所以師父拿棒子打他,他抓著師父的棒子,翹頭翹腦的,那麼有自信,現在無話可說了。)欽囑曰:從今日去,也不要汝學佛學法,也不要汝窮古窮今,但只饑來吃飯,困來眠,才眠覺來卻抖擻精神,我這一覺,主人公畢竟在什麼處安身立命。(老和尚慈悲,曉得以前對他那一套沒有用,現在換個輕言細語對他講。)丙寅冬遂奮志,入臨安龍鬚,自誓曰:拼一生做個癡呆漢,決要這一著子明白。」 這地方你沒有悟到,好了,當你到了榮民總醫院,氧氣一拿掉,最後一口氣不上來時,你在哪裡安身立命?還有你沒有?這個地方沒有悟到,白學!白天念阿彌陀佛,碰你一下,阿彌陀佛,還好;推你一下,也阿彌陀佛,還沒發脾氣;到了夜裡做夢時,討厭!沒有阿彌陀佛了,夢裡照樣發脾氣,貪瞋癡都來。就算夢裡做得了主,無夢無想時,你在哪裡?做不了主了,佛白學了。老和尚的一段話,輕言細語,何等的慈悲,他自己也是過來人,我們要研究,我怎麼睡著的?怎麼醒來的?你說:我曉得怎麼睡著,那時你一定沒有睡。你說你曉得怎麼醒來的,那時你早醒了嘛!這是科學的問題。這一段搞清楚了,才可以了「生從何處來,死向何處去」,然後六道輪迴可隨意來往自如,三界六道任意出入,地獄也可以去玩玩,沒有關係,只要你有這個本事。因此,高峰妙發了志,狠下心來,決定要明白此事。 「因同宿友推枕墮地作聲,廓然大徹。」枕頭掉到地上,碰!一聲,他大徹大悟了,才曉得無夢無想時主人公何在。主要人在枕頭裡頭嗎?你們回去參參看。 「自謂如泗州見大聖,遠客還故鄉,原來只是舊時人,不是舊時行履處。(我還是我,可是不是從前的我,完全不同,起心動念,做人處事,都不同了。)在龍鬚九年,縛柴為龕,(搭個茅篷)風穿日灸,冬夏一衲,不扇不爐,日搗松和糜,延息而已,當積雪沒龕,旬餘路梗絕煙火,咸謂死矣,及霽可入,師正宴坐那伽(左伽右那)。」宴坐那伽就是入定了。 這是高峰妙禪師的幾段公案。學禪做功夫的人,注意前面所提五個重點,與學禪做功夫都有關係,是很重要的,尤其現在很多人喜歡談禪,禪宗不是談的,禪是講修的,個個都從這裡過來的。馬祖固然於言下頓悟,但還是從他南嶽衡山打坐多年的基礎而來的。現在的人兩條腿都降伏不了,還談什麼降伏其心呢!這就是參禪、做功夫修定的真正榜樣。但我坦白地下結論:就算能了法身,報、化二身還有問題。所以,中國有些學者講,禪宗容易走入小乘的路線,這個小乘並不是說「行」上之小,連見地、修證、行門,都容易走上小乘路子。報、化二身要想圓滿成就,可不容易。像高峰妙這種苦行、這種堅貞,尤其了不起的是同明朝許多高僧一樣,都是在國破家亡之後,替中華民族保留了正氣。他曉得以他當時的名氣,元朝一定會來請他的,他趕快就跑。他的徒弟,很有名的中峰禪師,也聽他的命令,不準出來做元朝的國師,皇帝來請都不去,連中峰禪師也躲掉了。到了明朝以後,這個系統的大師才出來,這又是歷史、文化、佛教史上的另一段公案。但看其精神,視其品格,都是不得了的人,我們現在望塵莫及。他們住破茅篷,平日搗點糜粉,能不死就算了。乃至大雪天,被雪封龕,十來天,路既不通,也不能舉炊,人人以為他死了,結果過了十多天,雪停了,跑去一看,他還在入定,坐得正好呢!所以說,言下頓悟,那是古人,不是我們。 現在讓我們繼續瑜伽師地論卷第十三,本地分中三摩四呬多地第六之三。 講修定:復次,如世尊言,修靜慮者,或有等持善巧,非等至善巧。這是彌勒菩薩說的話,當然是無著菩薩的記錄。 修定的人,定慧等持雙修,以現在人的修法來講,如禪密雙修,或禪淨雙修,或止觀、念佛雙修等,是等持善巧。非等至善巧,是走專門一點的路子。 廣說如經,嗢ㄨㄚˋ柁南(綱要,綱宗扼要。通常嗢陀南我們可以翻成「偈」)頌:云何等持善巧?謂於空等三三摩地,得善巧故。所謂等持,就是真正證到空,證到真正的性空境界。有些是真空,有些是假空。如道欽禪師所云,硬把念頭壓下去,看起來也覺得空,但那是假空,第六意識硬壓下去,不是真的。 云何非等至善巧?謂於勝處,遍處,滅盡等至不善巧故。勝處,指最好的境界;遍處,空的境界有偏,不圓滿;善巧是方便的意思。這裡說,要進入那個境界就立刻進入,不似我們瞎貓撞到死老鼠,是碰上的。 云何等至善巧?非等持善巧?謂於十種遍處等至,及無想等至。 云何為住?謂善取能入諸三摩地,諸行狀相,善取彼故,隨其所欲,能住於定。於三摩地無復退失,如是若住於定,若不退失,二俱名住。 什麼叫住的境界?什麼叫入定、住定、出定?前一段講如何進入定的境界,進入定境後,如何能住在定的境界中。這要靠我們在知識理論上認識清楚,進入定的行(心理行為)狀(定境的現狀)。 善取彼故,入定、住定不是不著相,硬是有點著相,可是不是凡夫的著相,是住在那個定上的著相。你一定,當然是住相了。這個住相要善取彼故,隨其所欲,能住於定。看你對哪一種定境喜歡,就住在哪個定境上,這個喜歡不是煩惱妄想的喜歡,是看我們現在的需要。 比方,如果今天上座,妄想雜念特別多,像道欽禪師講的,又散亂,又昏沉,這個時候就要懂得用什麼善巧,用什麼方法,才能去掉散亂、昏沉。這裡頭,以中國文化講,就有三種了,精、氣、神三樣不同,要檢查出來,曉得今天散亂多、煩惱大,是否由生理來的?比如女人都有週期性的現象,要用什麼方法才能使自己除去煩惱,進入安詳的境界。其實男人同樣有週期。可是不容易知道。 又比如腸胃吃了某一種東西,吃壞了,或是今天氣脈引導不好,會煩躁得不得了,火大得很,恨不得連自己都殺掉。所以有人打坐會走火入魔,像這種情形也差不多了。 用一種方法善巧調治,使能住進定境,就叫做對治法門。所以修行不是一味藥,不是像八卦丹、萬金油之類,樣樣毛病都可以用的,這是講生理部分。有時候,是「精」的問題,也包括生理上的營養過多、或不足所引發的毛病。有時候是「氣」的問題,所謂氣脈對與不對,中行氣、上行氣、下行氣、左右行氣,種種等等,因調節不好,影響到心肝脾肺腎,發生了問題。有時候是心理問題,就是「神」,因為受了打擊,心境非常低沉,低沉是大煩惱。這一切都要曉得調劑,如果不知道調劑,每天做功夫,步步都是荊棘,都沒有用,都是開倒車。 第二十二講 內容提要 明心見性與三身 呂純陽與黃龍南 重要的資糧 不能得定與出定 定境中的退位 現觀與聖教量 答覆同學問題: 明心見性是見到法身;修到六通具足,三身四智,三十二相,八十種好,是報身圓滿。至於千百萬億化身,就是化身成就。 許多禪宗的師父們,見到了法身,不見得有報身成就。在印度過去的二十八位祖師,及在中國的五、六祖以前,三身成就者有之,六祖以後,三身成就的非常少。以前提到窺基法師的前生,那個與法、報、化三身都沒有關係。普通得定的人都可以出陰神,陰神不是法身,那還是在妄念境界中,還是業力境界。四禪可以做得到出陰神,初禪定也可以做得到。 阿羅漢可以從鑰匙孔裡出入,這是神通,與法、報、化身沒有關係。密勒日巴尊者得三身成就否?(師不予置答。)此如濟公活佛,還是大阿羅漢境界,是獨覺乘,還不是大菩薩境界。 明心見性而悟道的人,所得的是根本智,但不一定有差別智。能夠見到自性,自性又能夠起用,能夠圓滿了一切功德而成就,那才真不容易。 欲得健康長壽,要留意研究呂純陽的百字銘。 呂純陽是由禪宗開悟的,以後奉黃龍南祖師之命,生生世世永遠為佛教的外護。呂純陽因考不取功名,後來做了黃梁一夢,醒來以後就出家去了。他修的是道家,在唐末到五代之間非常有名。他煉就很高的氣功,可以在空中飛行,他有名的兩句詩:「丹田有寶休尋道,對境無心莫問禪。」一般人能做到這樣,健康長壽已不在話下,祛病延年,長生不老也可以做到。當然這兩句詩當中的修持方法,是有很多意義的。 有一次,他御著寶劍飛行,經過江西廬山,當地有個大廟子,就是禪宗的黃龍寺。呂純陽是在高空飛過時,看到此山氣象不同,必有高人。他降下來一看是黃龍寺,有人正在講經,就是臨濟宗大德黃龍南禪師。他站在旁邊看了半天,覺得很奇怪,這禪師又沒放光,又沒動地,更沒有像他一樣的本事,是個普通和尚嘛!怎麼那麼多人聽他的呢?越看越奇怪,就站在那旁邊。黃龍南禪師不說法了,云:「座中有人竊法」,認為有人在偷聽。呂純陽不吃這一套,就站起來了,黃龍南問他是誰,他報了自己名字,黃龍南說:哦!原來是你啊,我以為你了不起,原來只是個守屍鬼。(這個身體可以長生不老,把它守得牢牢的。)呂純陽一聽,生氣了,真人能有長生不老之藥,你這凡夫肉胎算什麼!黃龍南說:「饒君八萬劫,終是落空亡。」呂純陽惱了,袖子一揚,飛劍擊出去了,故意嚇嚇老和尚,豈知飛劍到了老和尚面前停住了,反而倒轉向自己這邊殺過來。他奇怪了,這老和尚是普通人嘛,又沒有功夫,怎麼我的劍不聽我的指揮呢?後來有人專參這個話頭,是韋陀護法呢?還是黃龍南般若之力?或是其他原因?到底是什麼道理呢?黃龍南笑道:你不要擺這一套,你剛才說你有真本事,我問你,你見個什麼道理?呂純陽說:「一粒粟中藏世界,半鐺鍋內煮山川。」這是道上的話,也是講自己見道的道理。黃龍南說:「我不問你怎麼煮山川,請問一粒粟中如何藏世界?」就這樣,東搞幾下,西搞幾下,呂純陽開悟了,作了一首詩: 棄卻瓢囊 摵ㄕㄜˋ碎琴 如今不戀汞中金 自從一見黃龍後 始覺從前錯用心 那個時候,道家出了呂純陽,等於禪宗出了一個六祖。如何煉得健康長壽,可參考呂純陽的百字銘,這時釋、道、儒三家最好的東西,也是學佛最好的東西。 百字銘:養氣忘言守,降ㄒㄧㄤˊ心為不為,動靜知宗祖,無事更尋誰,真常須應物,應物要不迷,不迷性自住,性住氣自回,氣回丹自結,壺中配坎離,陰陽生反覆,普化一聲雷,白雲朝頂上,甘露灑須彌,自飲長生酒,逍遙誰得知,坐聽無弦曲,明通造化機,都來二十句,端的上天梯。 養氣也是十念法中,修出入息的真正功夫。降ㄒㄧㄤˊ心出自金剛經:降伏其心,為而不為,有意降ㄒㄧㄤˊ心就著相了,自性本空,所以為而不為,見地、功夫都告訴我們了。動靜二句,把觀世音菩薩圓通法門放進去了,動靜二相,了然不生,可是不昏沉,也不散亂,自己能夠做得了主,空得了,不要另外找個方法。對人處事,自己要能不違背本性,這裡都是講功夫。不要做什麼功夫,心氣合一,心物是一元的,真正念頭空了,「氣自回」,自然會氣住脈停,達到二、三禪。 這裡講丹,並非肚子裡真有個東西,古代道家形容,丹就是像月亮一樣,圓圈中間一點,代表圓滿自覺靈明的一點覺性。壺代表身體,自己的氣脈起變化作用。只要做到氣住脈停,它自然會起變化,自然的定久了以後,「普化一聲雷」,轟的一下,身體所有氣脈都打開了。這時候,正如莊子所講的「與天地精神相往來」,與宇宙一體,這時中脈真正打開了。「白雲朝頂上」,這才是密宗真正的灌頂,諸佛菩薩智慧光明灌頂。「須彌」是講頭部,頭部的大樂輪震開了。這時候,長生不老絕對有,此乃世第一法。「無弦曲」就是觀世音菩薩以聞、思、修入三摩地。 這二十句話,一句五個字,共有一百字,所以叫百字銘。這二十句由普通人開始,修到長生不老,乃至超凡入聖,都說完了。每一句都是功夫,都是見地。 比如開始大家都想得定,為什麼做不到呢?就是第一句話做不到:「養氣忘言守」,養氣功夫做到一點都沒有妄念,誰做到了?念頭多得很,守也守不住。「降ㄒㄧㄤˊ心為不為」更做不到,這個做不到,下面的話更談不上了。靜中打打坐還有一點影子,下了坐什麼都沒有,根本不能知宗祖。動靜知宗祖很重要,心中一天到晚都在靜中,沒有事,誰做到了?靈明覺性經常在,氣自然回,並不是叫我們做功夫。丹「自」結,那是自然的,是我們生命中本來就有的。 大家不要用宗教界限觀念來看這首百字銘,他本來也是禪宗的大護法,是黃龍南真正得法弟子之一。如想健康長壽,照他的話去做,絕對夠了。 現在繼續講瑜伽師地論,有關修定部分,上次講到: 云何為住?謂善取能入諸三摩地,諸行狀相,善取彼故,隨其所欲,能住於定。於三摩地,無復退失。如是若住於定,若不退失,二俱名住。 什麼叫住?先要選擇一個方法,是自己根器所適用的。同樣的方法,因根器業力不同,適應力也不同。換句話說,選擇自己身心所適合的方法,容易進入定的境界。因善取彼故,善於抓到一個法子,隨其所欲,自己要入哪一種境界,就入哪一種境界。而且可以保持不退,這才叫作入定。入於定的境界不退轉了,叫住定。 云何為出?謂如有一於能入定諸行狀相,不復思惟。於不定地分別體相,所攝定地不同類法,作意思惟,出三摩地。或隨所作因故,或定所作因故,或期所作因故,而出於定。隨所作者,謂修治衣缽等諸所作業。定所作者,謂飲食便利,承事師長等諸所作業。期所作者,謂如有一先立期契,或許為他當有所作。或復為欲轉入餘定,由此因緣,出三摩地。 什麼叫作出定呢?到了住定的狀況裡,不起任何分別思想,可是,忽然一念來了,這一念哪裡來?自己都找不出來,突然起一念,同定的境界相反。換句話說,這一念來了,把定破壞了,這一念就是作意思惟。這力量很大,在五遍行中就叫作意,就引發了你的思想。 為什麼念頭會來?這裡面包括了幾個原因:或隨所作因故。這點要注意,真正修行是注重行門,就是心理的行為,平常待人做事、講話,種種的行為。因為種的因不同,不一定能得定的果;種的因不同,定都定不下。有時我們身心有煩惱,所以定不下去。業力沒有消除,也不能夠得定。這就是隨所作因故。 或定所作因故,定的方法、目的不對。比如今天感冒了,剛開始坐時,想把感冒去掉,這個動機觀念,就是定的因,雖然是這麼微細的一點差別,但是它在效果上差別卻很大。 或期所作因故,期就是希望。比如有些人打坐,下意識裡希望,我只要打坐,身體就可以健康了。還有些人想得眼通;又有些人盤起腿來故作打坐狀,在幻想裡頭舒服一下。所以因地不同,果就不同。 而出於定,這些任何一個因素,都能夠使你出定。 修治衣缽等諸所作業,就是彌勒菩薩舉的例子。有些人在定中,好好的,忽然一個念頭來了,有一件衣服破了,下坐縫兩針吧!或忘了某件事情,突然想起來了,然後又後悔不對,坐在那裡思想亂搞起來了,這是出定相,破壞了那個境界。彌勒菩薩的這句修治衣體等諸所作業,包括了一切。下面飲食便利,承事師長,也是使你不能得定、或出定的原因。 先立期契,等於有些人睡覺不需要鬧鐘,明天有事情,自己會在幾點鐘醒來,這是心念業力的作用。 何等為行?謂如所緣,作種種行,而入於定。所緣如念佛號,道家的守竅,密宗的觀想等等皆是。以唯識觀點來講,所緣就是作意,意識上所特別造成的。個人所緣的方法不同,而入於定。 謂粗行,如感覺在世上的負擔太重,挑不下這個擔子,很想離開。靜行,尤其在工商業時代,生活一天到晚忙碌,很想靜一靜,休息休息。病行,生老病死等。癰ㄩㄥ行,看到世上一切都是髒的,好似生了毒瘡一般。箭行,像毒箭一樣無情。無常行,感覺一切無常等。 因為這一些觀念,促使我們努力去修道。 若於彼彼三摩地中所有諸行,何等為狀。謂於諸定臨欲入時,便有此定相狀先起。由此狀故,彼自了知,我於如是如是相定,不久當入,或復正入。 由前面的種種心理觀念而修定,彼彼三摩地,所有定的境界個個不同。這些定的情形如何,要認清楚。 這就是所謂教理。教下與宗下不同,宗取一法,一門深入,進去了再說。教下等於從小學、中學而大學、學科學一樣,先把理論研究清楚,然後再到實驗室做實驗。教下告訴我們:於彼彼三摩地中所有諸行,何等為狀,理論上先要搞通,什麼叫現狀?理論清楚了,一放下來,修行做功夫就可以清清楚楚,曉得自己現在這個情況可以進入三昧。有時覺得今天的身心情況,與念佛法門不相應,就要知時知量,或作觀想等等。所以學佛要學八萬四千法門。有時覺得身心不對,用十念法中念息,就對了。我平常也教了很多法門給大家,要曉得適時而用之。理論研究透了,自己要曉得什麼時候可以進入哪一種定境,就可以用自己知道的方法。彼自了知,理研究透了的人,兩腿一盤,或不盤腿,只要一站,就曉得自己這時可以進入某一種定境。 所以並非光做功夫就對,光做功夫往往是盲修瞎煉,自己到了哪一種定境也不曉得,這叫啥名堂!有些人光學佛學也不對,沒有配合功夫,那變成思想學術有什麼用? 彼教授師,由此狀故,亦了知彼不久當入如是如是相定。 因為有明師指導,有時候只要他一看你的情況,就知道可以進入哪種定境,便教導你修哪種法門,可以馬上進入。所以教授師接引人,除了要有他心通,知道別人的根器以外,還要看個人的身心狀況,而教授他最適當的方法。 這一段,彌勒菩薩告訴我們怎麼入定、住定、出定。 何等為相?什麼叫相?現代觀念叫現象、狀況,也可以說是境界。 謂二種相:一所緣相,二因緣相。比如念佛、止觀、觀想、修氣、修脈等等,是所緣相。第二因緣相,比如雪巖欽禪師,那麼用功,還是開悟不了,有次忽然到了一棵松樹下,一看前面松樹,悟了,這是因緣相。 所緣相者,謂分別體,由緣此故,能入諸定。開始修法時,是用分別心,但都是用意識,不用意識怎麼修呢!你說:我什麼念頭都不要,修無念。那也是意識在修無念啊!所以呂純陽說「降ㄒㄧㄤˊ心為不為」,由有為證到無為,就是這個道理。 因緣相者,謂定資糧,由此因緣,能入諸定。修定做功夫是要資本的,佛法叫資糧。學佛要具備兩種資糧:智慧資糧、福德資糧。尤其學密宗,資糧特別重要。菩薩五十五位、十信十住十回向等,都屬資糧。資本糧食不具備,你拿什麼去修啊! 沒有智慧,教理沒有搞通,智慧資糧就不夠。福德資糧就是福報,福報不夠,等你剛剛要打坐,電話來了,家裡什麼人病了,你連打坐休息的福報都沒有。剛剛想上軌道,空下時間來用功,東邊冒火,西邊冒煙,屢試屢驗。不做功夫,什麼事都沒有;一做功夫,什麼事都來,修行是要大福報的。 世間功名富貴是很難得的,可是另有個福報更難求,就是清福,非多生累劫好好修行是不能得來的。我一天能享有一秒鐘的清福,心裡就覺得無限的恭敬,也有無限的恐懼,因為這是諸佛菩薩的保佑。 修定先要求得資糧,在座中就有幾個人,學佛修道也很多年,講理論都是第一等;講功夫,有一點點;講福德資糧嘛!一點都沒有,沒有時間打坐,自己想想看,是不是福德資糧不夠? 謂隨順定教誡教授,積集諸定所行資糧,修俱行欲厭患有心,於亂不亂審諦了知。 彌勒菩薩說定的資糧——福德與智慧,學佛第一步先求圓滿這個,這個不具備,你別想修道成功,連打坐都沒資格。為什麼說沒有資格呢?第一個,想修清淨於亂不亂,自己很清楚,可是福報不夠,你不擾亂人,人家可來擾亂你修行。 及不為他之所逼惱,你的功德不夠,他就來惱亂你。或人所作,或非人所作,或音聲所作,或功用所作。其實外魔也好,內魔也好,都是唯心所造。功夫求得太切了,自己造成魔境,這是功用所作。換句話說,沒有魔,一切都是自己的心魔所造。 云何調善?謂若三摩地,猶為有行之所拘執,如水被持,或為法性之所拘執,不靜不妙,非安隱道,亦非證得心一趣性,此三摩地,不名調善。 這一段要注意,什麼叫善?就是曾子在大學中所講:「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這是對至善下的一個最好的註解。在定的境界裡,心裡頭仍有有行之所拘執,比如心裡頭還有修道的一念,這個念已經把你心理拴起來了,心理的狀況,已經沾在某一個境界上,已經執著了,被這個觀念拘束起來了。等於如水被持,水倒在一個茶杯裡,它的範圍境界,就是只有茶杯那麼一點點大,假如我們把一杯水倒在大海裡頭,你看看這個水性的境界有多大! 什麼叫法性之所拘執?禪宗的書,密宗的書,這些佛學的書看多了,那些理論就把你抓住了,滿腦子佛學,滿口佛活,一身的佛油氣,佛魔,就是彌勒菩薩的這句話,法性之所拘執。結果心念專一做不到,靜不下來,根本達不到心一境性,這些不屬於善,不能調和心境。諸如此類等等,必須自己作研究。 講義發了那麼多,為什麼講解東一下,西一下呢?為的是不讓你們有依賴心,只能挑重點講,其餘的要自己去看,繼續研究才行。 復次,如分別靜慮經言,有靜慮者,即於興等謂之為衰,乃至廣說,此中四轉,當知二時顛倒。初禪到四禪的境界,有兩種顛倒會發生。佛也做過這個比方:有人問佛,為什麼初學的時候反而有效果,後來越來越難了?佛說:你沒有看過人家挖井?開始挖的時候,很容易看到效果,泥巴一挖出來就挑走了,好快,等到挖了十丈深時,兩三天還挖不上一簍泥巴來,效果就顯得很慢了,實際上效果是一樣的,只是它深了。許多人做功夫,也有這種感覺,做到後來反而覺得沒有進步了,這只能說自己沒有智慧,觀察不清楚,教理沒有研究清楚。事實上你在進步,進步轉到另一個狀態中,自己觀察不到,所以學佛修道,隨處都要智慧。 什麼叫學佛修道?一輩子研究自己,檢察自己,就是這麼簡單。英雄可以征服天下,不能征服自己;聖人只要征服自己,不想去征服天下。征服天下容易,征服自己難,所以說聖人難學。聖人是一輩子檢查自己,反省自己,研究自己的人。如果有人學聖人,卻一天到晚研究他人,觀察他人,那就免學了,那是「剩人」。修行就要在這些地方檢查自己。 由初禪定達到二禪定之間,雖是也在進步,但在進步之間,好像有一種退化現象,等於天亮之前,有一段更黑暗的時刻。同樣的,當你要轉清明的時候,可能有一段細昏沉要來,事實上絕對會來。當你過了這個昏沉階段後,清明就出來了。在理論上來講,清明是它,昏沉也是它,因為認不清楚理,只取清明,不取昏沉,自己認為退步了,落在魔障。你認為落在魔障,魔就來了。 現在所要講的,是定境中的退位。普通講功夫退步了,實際上是沒有什麼退步,尤其是照中國文化的說法,學了易經就懂這個道理,感覺退步只是爻變而已。天下事沒有不變的,一定變。人與事、宇宙萬物、物理與心理,都隨時在變,隨地在變,不變就不叫宇宙現象了。所以沒有一個境界是會永存而不變的。一般人不明白這個理,想把一個境界守住不變,那就叫作愚癡。中國易經叫「變」,佛法叫作「無常」,意思是一樣的。無常是對它的結論現狀而言,世界上一切現狀沒有永恆存在的,所以叫無常。中國的易經不走這個路線,而稱其為「變」,變不是指現象,是原則,天下事有個原則,那就是非變不可。懂得這個道理,第一等人領導了變,曉得下一步怎麼變,因天下事有必變之理在,所以做功夫修持,也要把這個認清楚。換句話說,做功夫修持的人,曉得這個境界非變不可,一個智慧般若高明的人,就會先知道下一步怎麼變。 瑜伽師地論大概摘要到這裡為止,現在我們來說現觀莊嚴論。 現觀莊嚴論這本書,也在彌勒菩薩的學問系統裡面,是彌勒菩薩的五大論之一。學法相、唯識,尤其學密宗、禪宗的人,非研究不可。早期這本經典沒有翻譯過來,玄奘法師去印度取經時,帶回了梵文本,還來不及翻譯就圓寂了,梵文本也失落了,只有西藏還有此書,民國初年由法尊法師翻譯成中文。 在做功夫方面來說,「現觀」就是現量境的止觀法門。現量境是唯識學的名詞,唯識分現量、比量、非量。現是呈現出來;量是境界,是現狀。這個量字譯得實在高明,我們整個宇宙山河大地,都是阿賴耶識的現量。現量就是呈現出來,中間沒有加分別作用,是直接的呈現那個現量。比如說,我們意識的現量,就是禪宗六祖經常講的「無念」境界,也就是第六意識現量最重要的一個初步現象。所以三際托空,是意識現量的明瞭意識清明的這一念,沒有雜念,也沒有妄想。比如當我們早晨睡醒,眼睛還沒有張開時,心裡頭也沒有思想,既沒有生氣,也沒有高興,剛剛睡醒的那一剎那,那個就是意識的現量。一下子,我醒了,現在幾點?要上班了等等,意識分別就起來了,這分別意識叫作比量。凡是妄想、思考、分別都是比量。非量則是幻想境界,精神狀態境界。 另外還有一個聖教量,就是大家學佛修道,在腦子裡想的。比如怎麼樣達到三昧啊!怎麼開悟、明心見性啊!般若啊!這些觀念都是聖教量。是聖人教化下來的,你接受了,就有這個思想。所以你懂得佛學,理論講得再好,也不過是聖教量。這個理是佛的理,不是你的,你不是佛。 現觀呢?禪宗的一句話:前念不生,後念不起,當念即空,這是「現觀」。現觀般若,現觀清淨,但這現觀只是觀空的一面,真空所起的妙有,又另當別論。真空妙有的道理,在現觀莊嚴論的修法中,都包括進去了,不過它非常注重四加行。 第二十三講 內容提要 幻相和眼通 四加行位 聲聞乘的四加行 獨覺乘的四加行 八萬四千對治 習氣次第斷過 大般若大火炬 大乘的三有和涅槃 把握行蘊 有同學問關於吃肉的事。 每逢有虔誠的信仰,又真誠懇切地用功時,稍稍一上路,自然就有這個現象,就是一吃到肉馬上受不了;或一聞到肉味,一看到肉也會受不了。照佛教的道理,這是善根發起,功德的成就。久而久之,如果修持一鬆懈下來,就又想吃肉了,這是心不堅、不用功的關係。 宜蘭山上有一首神仙題的詩: 三十三天天重天 白雲裡面有神仙 神仙本是凡人做 只怕凡人心不堅 修仙修道能否成功,只看用心堅固不堅固,這是基本問題。 又有人問,眼睛一閉,前面有許多幻境,久久不能超越這個境界,如何解決? 當氣脈通過後腦玉枕關時,有些人因為營養不良,就會發生種種問題。有人眼睛發紅,有人產生類似白內障的情形,只要有信心,一通過了就好了,而且眼睛比以前還要好。氣脈到了玉枕關,將通未通之際,就發生很多現象,只看到幻境還算是普通的,有些人連牆壁都看透了,發起天眼通。在這種情形之下,神通跟神經是兩兄弟,當各種幻境都來時,不是去不掉,而是我們在玩弄它,連自己也不知道。如有很想去掉它的這個心,不是被它轉了嗎?執著了嘛!只要一切不理,慢慢連腦袋都忘掉,就好了。然後又轉入另一個新境界,不會再看到幻相,而是看到身體內外一片亮光。久而久之,自己心臟血液流動的情形,也都看得很清楚,不用去照X光了。可是不要把它當成眼通,當眼通就著魔,不當眼通就差不多要通了。所以不要想辦法去除掉它,如果道理不清楚,還要執著這個境界,幻境就會越來越多。主要原因是眼睛機能衰退或疲勞,這是吃點補眼的藥物會有好處的。 現在繼續上次所講的。 「現觀莊嚴論」與「瑜伽師地論」有密切關係,尤其它偏重於修持和四加行方面。密宗黃教宗喀巴大師的「菩提道次第廣論」及略論,也都是根據這個系統而來的修持方法。所以修密宗黃教,乃至其他密宗各教派,不論是基本的理,或者修證,都是依此。事實上,這幾部論都是顯密各派修證的寶典,都非要搞通不可。 現觀莊嚴論卷一,一切相智品第二(對四加行的方法加以解釋): 如是四加行道中,由是見道智火之前相,故名曰暖。 四加行的修法,由於先要求見道,就是禪宗所說見地,真見到性空。但這個見不是眼睛看見的見,是見見之時,見非是見,見猶離見,見不能及。楞嚴經告訴我們,「能見」見到「所見」時,見道的那個時候,那個見道的「見」,不是眼睛看到的那個見。能見、所見的都離開了,不是我們現在想像的眼睛看到了道,或者是理上所能瞭解的情況。 見道智火之前相,就是快要見道以前,將要見道那一剎那間,發起了暖地。這也是作學術教理的解釋,換句話說,真見道時,如禪宗一些大德們的自述,在剎那之間,轟的一悟!出了一身大汗,這就是四加行的初步暖相來了。 由諸善根不被邪見所動,故曰頂。 這時再進一步,配合行。禪宗百丈禪師有一句話:見道的人「不異舊時人,只異舊時行履處。」表面上看起來,悟了道的人還是原來那個人,可是他的心理思想行為,做人處事的道德標準,跟過去完全不一樣了。他們變得不刻意求善,而自然合於善。為求善而行善是痛苦的行為,那是「戒行」,是難行,而且是勉為其難的行,所以守戒有功德,值得讚歎!見道的人不談守戒,但是一切自然在戒行之中,諸善根不被邪見所動,這是頂相。 由滅惡業所感生之惡趣,及於真空性遠離怖畏,故曰忍。 自然的滅掉一切惡業所感應而生的惡趣。這句話嚴格地講起來,問題大得很。換句話說,由於過去惡業所造、所感應,在這一生會有惡趣現象。這個「趣」,就是向六道輪迴的趣向,仔細觀察可以發現,許多人因惡業所感,他的現生,或衰老時,或臨死前,已呈現了將去那一道的現象。還有些人的惡趣向,在夢中呈現,各種各樣多得很,佛經裡頭都會講到。 見道到暖地、頂地的人,定力仍是不夠。因為定力不夠故,有時正在定中,惡趣現前,會產生恐懼。比如大魔境現前,平常你們不會怕,但在那個時候會怕起來。忍就是定力很堅固,有堅忍、截斷的意思。第二句話講真空性的恐怖,我們學道就是想見空,為什麼見空又恐怖呢?很多人會這樣,所以金剛經教你福德要夠,如果福德不夠,你見到自己的空性會害怕。大家天天想修道,修道人第一個要守得住寂寞。人生的最高修養是守得住寂寞,能欣賞得了淒涼,修道人面對淒涼的境界,會覺得很舒服。如果忍不住寂寞,守不住淒涼,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尤其修道,根本就是修寂滅,寂滅來了,你守不住了,這不是背道而馳嗎?這個地方非要「忍」,遠離空的恐怖,這是真「忍」。 由是見道之親因,一切世間法中最為第一,故名世第一法也。 這才是真正的見道,彌勒菩薩用文字,從學術性的觀點告訴我們。事相上,暖是真得暖,而且暖壽識三個是一體的。所以轉識成智,如果意識真轉了,轉成妙觀察智時,沒有不發暖的。密宗的修氣、修脈、修明點、修拙火,不過是暖相的初步,並沒什麼了不起。可是念頭、妄念、意識不能轉,就不能發起暖相。一得暖相就是得三昧真火,這時道家的祛病延年一定辦得到,因為暖、壽、識連著,物理世界也是如此。我們這個欲界的物理世界,凡是死亡的東西,一定是會冷卻的,活的東西一定是暖的。所謂暖、頂、忍,不光是道理,還有事實。 此處別說三寶教授中之僧寶,謂如第二品所說,道相智所攝大乘見道十六剎那中。 第二品裡頭介紹過道相智。什麼叫見道?彌勒菩薩都對我們說了。不過,見道的道相中間,有十六剎那的情況變化出來,這時候,安住八忍之聖位菩薩,進入菩薩境界。聖位菩薩也叫作預流向,同小乘的果位相等,是預備菩薩的後補者,不過有鈍根隨信行,利根隨法行之二。 鈍根的人只是有信仰,由信仰慢慢培養功夫和見地。利根的人因信就進入了,證進去,馬上起用。這兩種是不同的。因此說,四加行法也有兩種人,他們的修持界、經過與成就,也各自不同。 鈍根者名信解,利根者名見至。鈍根的人就是學理上相信,見地上沒有開發。利根的人理到了,功夫、行願都隨著一起來。 現觀莊嚴論略釋卷二,道相智品第三: 了知聖聲聞道之道相智因,有四順抉擇分,謂色等勝義空故,通達空性與色等無分別慧所攝持之加行道即暖位。 這是四加行道,功夫與事都包括在內。這裡講的是聲聞的四加行道。大、小乘、羅漢、菩薩各有各的四加行,乃至外道修定做功夫,也有四加行,成就則有深淺之別。 現在講聲聞道的加行道相。這句話是說,聲聞乘證了聖果的人,他的道相智,就是見道以後的智慧境界,有四個條件可以測驗出來。 首先,悟了道的人一定證到色即是空,這不是理論,要到這個色等勝義空的境界,是色的第一義空,不是色的現象,這是聲聞乘的境界。 若說把山河大地看空了,一切色隨意而轉,是菩薩境界。學過唯識就知道,菩薩境界的前五識也轉了,五八果上圓。前五識真轉了的人,要變年輕就變年輕,身體不好便轉好。前五根都轉不了,算見個什麼呢! 這裡告訴我們的是勝義空,形而上的,透徹證到了色即是空。慢慢進一步智慧到了,曉得空即是色。通達了色與空無分別,才算到達聲聞果的暖位。 通達色等勝義無所得慧,所攝持之加行道即頂位。再進一步瞭解了色法,即物質世界的四大是無所得,畢竟了無所得,本空,也就是色不異空。這個所得的智慧,所包含的境界都做到了,才是聲聞乘的頂位。到達了頂位,一定是三脈七輪通了,完全打開了,頂相即可達到與宇宙合一。 通達色等於勝義中,破除安住常無常等理,此慧所攝持之加行道即忍位。 再進一步,在見地上通達色等四大在第一義上已經破除了那個境界。是什麼境界呢?即安住(即任運、保持)以及諸行是常或者無常等道理。 佛學勸導人瞭解諸行無常,一切是空。大乘佛學中,佛說涅槃經,不說無常,也不說空,說的是常、樂、我、淨,與佛原始說法恰好相反。當佛涅槃時,告訴我們說,無常、苦、空、無我是方便,真正的是常、樂、我、淨。不管是無常、苦、空、無我也好,常、樂、我、淨也好,都是兩頭的話,中道第一義諦,兩頭都不著。空與有是兩頭的話,是相對的,修與不修,打坐與不打坐,都是兩頭,所以都不要執著。 這裡很嚴重了,色法,物質世界都是無常,但成、住、壞、空,一直重新反覆,可見它也不是無常,但決不是唯物思想家的「常見」。你要通達了這個,才到達聲聞地的忍地成就。 我們可以看到一個一個境界不同,所以修密也好,天台也好,禪宗、淨土、道家也好,這些理不透,所有功夫都白做了,自己困了自己多少年都不知道,那個境界破不了,你就沒有辦法再昇華上去。 比如現代人很喜歡講氣脈,氣脈真到了身心內外光明充滿以後,下一步怎麼辦?你說不知道,你就在千生萬劫中慢慢滾吧!我常問人:你說轉河車,究竟轉到幾時為止?這話不是玩笑,可是沒有一個人答得出來。所以下一步應該如何,教理非通不可。其實佛在三藏十二部、顯教裡頭都說了,因為佛經難讀,有些問題在這一本,有些問題在那一本,讀書不留意就忽略過去了。 依於十地者,謂通達極喜地等勝義無所住,如經廣說,此慧所攝持之加行道即世第一法。 更進而到菩薩的初地歡喜地,即勝義無所住,形而上道的境界。這個境界是般若智慧之所攝持,才叫作世第一法,不過是初地菩薩的境界而已。 言自覺者,指獨覺阿羅漢,此於最後有時,不須依仗他師教授,自能證得菩提,其亦字者表於彼時,自亦不用言語為他說法。 有時候,找不到真正證道而修持的明師,自己也可以求自悟之道。佛也告訴我們,要皈依佛、法、僧三寶,佛法僧三寶都還在,大藏經全部都在,你只在佛經上找,等於佛親身在這兒一樣,這樣去努力,也可以求得自覺之果。所以講自覺,就是獨覺、聲聞、緣覺。中乘道獨覺阿羅漢,在最後頓悟那一剎那,也並不一定要靠善知識,他自能證得菩提,這叫獨覺佛、辟支佛。這一段很重要。 注意,剛才所講的聲聞道中,在這本書裡總是拿色、空二義來講。色就是地水火風四大,身體、物質世界都屬色。證悟到了就是見空性。見空性後沒有一法不轉的,一定轉,所以叫頓悟。換句話說,色法也跟著頓轉,這是一定的。等於修持次第講「暖、頂、忍、世第一法」四加行法一樣,到某一步,某一步境界一定呈現,這不是教宗規定的,而是身心走修持路線必然的變化。功夫到了那一步,就是那個現象,如果沒有那個現象,就不是那個境界,功夫就沒有到那一步。 當知麟喻道,由三法差別所攝,謂遠離色等外境所取分別,未能遠離內識能取實執分別,就所依差別,是依獨覺乘所攝法之法性為所依種性故。 這裡特別提出來說,有些修持多年的人,也許偶然到達這個境界一下,是瞎貓撞到死耗子,撞到麟喻道的境界(麟喻道比喻獨覺乘)。緣覺乘自悟自肯的境界有三種情形:可以達到對世上一切都淡薄了,對外境不大喜歡,分別心也比較輕微。如果可以做得到這樣,有這個修養,但為什麼不能永遠保持呢?那是因為未能遠離內識能取實執分別之故。也就是說,內心阿賴耶識壞的種性之根,還沒有拔掉,還在那裡的緣故。「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我們的妄想習氣就是這樣,你覺得自己沒有執著,事實上,無意中已在執著,連自己都不知道,能夠曉得這習氣的話,就能得解脫了。 這個「分別」兩字,不要搞錯了,以為分別總可以看得見,其實,有時候自己的分別心自己是看不見的。比如剛才同學問的:用功幾天,不想吃肉了。這時候你以為吃葷的分別心要離開了,不然!也許夢中看到那盤肉還香呢!當年我從峨嵋山閉關後下山,與一個出家朋友結伴同行,快到成都,離城五六里時,一股人臭味就逼上來了。那時才信西遊記中,妖怪找人肉吃很容易,一聞到哪裡有生人味,妖怪就來了。待進了城門,這位出家朋友聞到四川的回鍋肉,還香得很呢!於是忙催我趕緊離開,這個就是實執分別,在阿賴耶識中,我們自己不知道。能夠找得出來這個,就差不多了。 所以,有時候自己覺得這幾天用功得很好,心地蠻乾淨的,卻不曉得自己那個實執分別,一下就把自己掛上了。修道學佛,搞得心中很清淨的時候,有一個分別很可怕,稍稍看到別人講錯了話,做錯了事情,或者不合規矩,馬上覺得很討厭,那就是瞋心,分別實執。你以為分別實執那麼容易去啊!如果真的那麼容易,你早就成道了。 前面講過關於由修持而達到健康,以及做功夫進入定境的問題,因此採用了增壹阿含經修出入息的方法,結果發現了很嚴重的問題。有許多人把這道理搞錯了,尤其是女性方面。女性作調息,收小腹時,注意力不可以在小腹,舉凡任何修法,都不可注意下丹田。凡是注意丹田,沒有不出毛病的,男性也是一樣。守下丹田會把肚子守大、腸子結厚、胃下垂,這叫什麼功夫?隋唐以後塑的佛像,都挺著大肚子,這完全是錯誤的塑法,這種塑法是很害人的,實際上不是這樣。 調息煉氣,這個氣不是從鼻孔裡出入的氣,只不過是借這股氣,加以運用。如同借用火柴一樣,點燃以後,就不要火柴了。每個人身體生命都是有暖的,身體本身也有氣,要把這個體會出來,才作安那般那。真把氣的道理體會出來,七天以內一定證果,這話不是開玩笑,佛法是不欺人的。 大家修氣修脈,連什麼是氣,什麼是脈都沒有搞清楚,專門在呼吸上搞。以前講過,呼吸、聲音這些都是生滅法,以生滅法求不生不滅之果,合邏輯嗎?當然錯了。至於煉氣,我們身體內部本來就有氣,只要把自己本來有的引發,你真做到了,身體內部一定起變化了,那有什麼困難呢! 比如你疲勞了,想睡覺,這時只要吸入一口氣,停止呼吸,把氣閉住,身體內部本來有元炁(氣)的,那個元炁(氣)的功能就發起來了。等於乾電池用完,放在地上吸收電力,又可以重新用它。佛法修持的道理,同物理的道理是一樣的,實際上你懂了那個道理,本身的氣就會體認到,因此用本身的氣,就可以達到祛病延年,返老還童,容易得很,可說是易如反掌,就是因見地不到,所以才認不清。 不過認得了氣也很不容易,氣認得了,要煉到「精滿不思淫,氣滿不思食,神滿不思睡」,最多三天以內就可以做到,打坐想入定多少天都可以辦到,身體要怎麼輕靈就怎麼輕靈。所以佛告訴他的公子去修這個方法,很快就成就了。 為什麼羅睺羅容易修這個方法?童真入道,修這個方法幾天以內就證果。女孩子在第一次月經來以前,知識還沒開以前,以及男孩在性知識都不懂以前,都叫童真。要證果,不管男女老幼,無論年紀多大,修持第一步,非修到童真不可。如何修到童真?心念無分別,生理色法轉了,整個六根不漏,那才轉成童真之身,立刻入道,絕對不假,佛法是不欺人的。 了知獨覺道之道相智因,順抉擇分有四,謂開闡色等勝義中,無名言中假有,不違法性,是為暖位。 獨覺道同聲聞果又不同了,等於佛法的中乘道。無名言中假有,真空起妙有的作用,儘管執著有,並不違背空的法性。換言之,空了能夠起有的作用,才是獨覺道的暖位。 頂位是由通達色等勝義無減等所顯。 什麼是獨覺道的頂位?瞭解物質世界的色法,在第一義中沒有減少。比方抽一支煙,把煙抽完,用科學方法,把這些煙收集起來,可以再把它造成一支煙,一點份量都沒有少。所以進入空的境界,要它起妙有的作用也一樣不少。修成功的人,另外的生命再不要經過六道輪迴的投胎,自己意生身,意念一動,就可以造成另一個身體。 心法是了不起的,色法同樣的不可思議。佛法偏重於心法方面的開展,了了心,才能了色,了物質這一面。佛法不會向物質這一面開展,其實心物兩個是一元的,物也是同樣的不可思議。道家是向色法這方面走,先把它破掉,破掉後再修成功,這是了身。後世密宗也走這個路子,科學現在正在研究階段,也是向這一條路走。 我們學佛的人,不要輕視了現在的科學,隨時要接觸它,要看現代科學資料。為什麼美國人老是放人造衛星或太空梭到太空?他們在探討宇宙的奧秘。不過有一點很可憐,他們也只是摸到生命的最後面,光向外找,找了半天,就算找出來了,但是那個發動找的又看不見。所以學佛法修道的人,是回轉來在自己這裡找,把「這個」找出來,「那個」就容易了,這就是要自己求證。 所以一個學佛修道的人非常自私,為什麼?因為隨時要照顧自己,隨時要把自己的問題解決,有一點沒有解決,而認為自己對了,那是自欺之談。生老病死一切都要解決,學佛是要解決這些基本的問題。什麼是學佛的人?一輩子來檢查自己,反省自己,隨時隨地都能做到的人,就是修行人。所謂自覺者,自己隨時找出自己的錯誤,解決自己的問題,就是這個道理。 獨覺道的忍位是什麼呢?忍位由通達內空等故,了知色等勝義不可執。獨覺乘的人,內在證到空的境界,因此對於物質世界不執著。這還是中乘道,不是菩薩道。換句話說,學佛的人說空,你說你的,物質世界還是照樣存在。你打坐可以一坐一萬年,地球還是在轉,獨覺乘是這樣,地球是四大,它還是沒有被你空掉。那麼色與心兩個是絕對分開了嗎?如果是,就不是如來境界,楞嚴經說:心能轉物,即同如來。心物是一元的,這個原理要抓住,真正的大成就,非做到心物一元不可,只偏向一面是不行的。 所以,緣覺的世第一法,了知色等勝義無生等相。曉得生而不生。這本經典到處都講色,色法地水火風。唯識分析色法有三種:極微色、極迥色、法處所攝色。法處就是意識境界,自我可以生出地水火風,包含物質變化出來的作用,這些我們都要知道。 現證空性慧所攝持之大乘諦現觀,即是大乘見道之相,界限唯在大乘見道。 現證空性即禪宗所講頓悟,「蹦」的一下,在教理就是現證空性。性空的境界一下呈現出來,這個時候智慧開悟,般若成就,現證空性所包含大乘道的所有現觀莊嚴,都出來了。所以淨土境界一下現前,立地成佛,這個在理論上就是大乘見道的境界。見道以後才好修道。等於看到米再做飯,見道等於看到米了,修道等於米下鍋了。至於大乘見道的這個界限,現在不講禪宗頓悟,只講功夫見地道理來說明,教下與宗下是不同的。比如淨土宗,你念一名南無阿彌陀佛就到家了,如果講教理,為什麼念南無阿彌陀佛,念它是什麼道理,南無阿彌陀佛又怎麼念法等等,這些是教理。所以宗和教有差別,但是通宗的人沒有不通教的,通教的並不一定通宗,因為沒有做功夫的緣故。一定要做功夫求證,這裡所以說,界限唯在大乘見道,教理是這麼講。 此說,大乘見道人身中,具大功德勝利之見道。 彌勒菩薩說,我這本現觀莊嚴論裡頭所說,這個身內的功德成就了,才能談到見道,見道還要靠這個肉身的。 道相智所攝之見道中,有十六剎那。 剎那之間就見道了,這是彌勒菩薩給我們分別的。 佛清淨為最清淨者,由於能治所治次第斷過門中,許大乘修道由能量之智與所量實空平等性故,是能盡清淨三界諸障之真對治故。談到對治法門,學佛修道不是一個藥方就可治百病的,八萬四千法門都是對治法。當你修持時,忽然一下空了,空久了就昏沉,睡著了,這時就需要對治,就要不空,提起「有」來。「有」久了,就又散亂了。所以打坐做功夫要曉得對治法門。 有人問:有時候念佛、唸咒子或做觀想,做得很好時,怎麼後來不行了呢? 因為你覺得好,你心中想,這一下好啊!很定啊!事實上已經在散亂了。越搞越被散亂拉走,當然就不好了,又不曉得對治。修行人對各種方法,不論外道內道都要知道才行。在某一種境界,應該趕緊要修某一個法門,不能再搞原來那個方法,再搞就要出毛病。尤其我們的心理,多少的業障,很難把它調整過來,所以有八萬四千不同的對治方法。所謂「法門無量誓願學」,不是只限於一門,認為自己這個對,其他都不對,那就錯了。 現在彌勒菩薩告訴我們,一切清淨對治法的重要。唯有佛的清淨境界是總對治法。能對治的與所對治的,要恰如其分才行。比如我們散亂要修止,昏沉要修觀,落昏沉要煉氣,氣煉多了也會出毛病,所以要恰到好處。能治、所治各種法門都要學。 對治法門學了做什麼?次第斷過,把我們的習氣漸漸轉變過來。這次課程講見地、修證、行願,但行願沒有談,因為很難做到的。習氣過錯是不可能斷的,但心理行為及習氣不能斷,是做不到身內的功德成就,所以功夫不會進步。等到你身內功德成就了以後,身體方面自然是一秒秒、一天天在變化,向勝義方向轉變,這個道理是呆板的,這本經典已經交代得很清楚了。 可是這裡又告訴我們,習氣是次第慢慢斷的。比如剛才講,得了定,意念清淨時,別人的一點錯處都看不慣,是什麼道理?等於自己把鏡子擦得太亮了,太乾淨了,一點灰塵都不能落,落下來就看得清清楚楚,看了就討厭,就要擦掉,不能容納塵垢,起了瞋心。因此只喜歡清淨,不喜歡塵垢,這是功德不圓滿,也是過錯,趕快要斷,非斷不可。這些佛經上都講了,修持不是那麼簡單的。 所以能治所治次第斷過,這個法門當中,是大乘的修道,由能量之智與所量實空平等性故。大乘的修道境界,妄念空了,清淨本性出來了,是自性「能」清淨,只得「能」,而去妄念亡「所」不行。「能所雙亡」又還不行,要「能所雙融」。所以能量之智與所量實空,平等平等無分,這才叫大無分別心。這樣才能夠盡清淨三界一切障礙。這也就是一切障礙的真正對治,既不落空,又不著有。 這些都是講理論,如果懂了,曉得既不落空,又不著有,那麼平常所學的外道也好,那些著有的都可以修了,為什麼?因為對治的時候需要用,調心的時候要用。所以知識學多了以後是個大障礙,但是成道了以後,反而怕你懂得不夠多,你越懂得多,教人度人的方便越大。所以大般若經上講:大般若如大火炬,什麼東西都不怕丟進來,好的、壞的,越丟智慧光明越大。具大般若智慧的人,不怕你是外道,或染污什麼,你儘管來,來得越多,他的般若光芒放出越大。 第二個比方,大般若如孔雀鳥,所以密宗有個修法叫孔雀明王。為什麼如孔雀呢?孔雀專吃有毒的東西,蜈蚣、蠍子,越毒的東西對它越好。毒品吃多了以後,羽毛越漂亮,沒有毒品吃,它的營養就糟了。所以大菩薩能夠下地獄,能在六道中度眾生,吃了毒藥,羽毛更光彩,智慧更大,就是這個道理,所以說,一切法門皆是對治。 此處之諍者,謂下下等九種修道,斷除上上等九種實執不應道理。 古代的大祖師們已經發生爭論,說用外道的法門來修無上道法做不到,不可能。這裡的爭執是說:下下等九種修道,斷除上上等九種實執,沒有這個道理,不合邏輯。 譬如羸ㄌㄟ ˊ劣士夫不能摧伏強力怨敵,於劣怨敵不須強力士夫。比如身體衰弱的人,怎能摧伏強敵呢? 如是下品修道不能斷除上品實執;斷下品實執不須上品修道故。 下品修道方法的人,如果路走錯了,決不能成就上品佛道,而且斷下品習氣,深生染著,也不需要般若那麼高的修法,這些都是人的意見之爭,千古皆然。 答云無過。譬如浣衣,洗除粗垢不待勤勞;洗除細垢,須大劬勞。如是能治所治亦應理故。彌勒菩薩說,這個不是問題。等於我們洗衣服一樣,衣服太髒,就用力一點;不太髒的,輕洗一下就好了。下品修道的毛病大,做功夫要勤勞一點;功夫毛病淺一點,就少修一點,這並不是問題。 一切智品第四: 非此岸彼岸,不住其中間,知三世平等,故名般若度。 大乘修道,般若成就,即禪宗所講的頓悟法門。 現證無我慧所攝持,復是小乘現觀種類,即一切智相,界遍一切聖者皆有。觀待世俗事是破有邊,現觀種類大乘聖智,即智不住三有之道相智相。界從大乘見道乃至佛地。觀待世俗事是破寂滅邊,現觀種類大乘聖智,即悲不住寂滅之道相智相。界從大乘見道乃至佛地。 現在講大乘,就是禪宗所謂立志頓悟。你天天求悟,悟了幹嗎!不悟多好,不悟這個世界很好玩,悟了以後世界如夢,那還有什麼好玩的。不好玩何必學呢?學佛修道有兩個目標:智不住三有,悲不入涅槃。是入世的,不是出世的。大乘佛菩薩的境界是,智不住世間,悲不入涅槃。簡單一句話,悲智雙運就是菩薩道,再換句話說,就是智悲雙修之道。到了智慧圓滿、福德圓滿,就是佛的果位,智悲雙運也就是這個道理。 修道的人,第一步功夫先證到「無我」。這個智慧境界所飲食的,有小乘現觀種類,即小乘境界見到空一切智相,見到空的境界。這個範圍,凡是聖人界遍一切聖者皆有——凡是聖人都見到空的這一面。這句話講得多痛快,也最偉大。凡是聖人,不管儒家、道家,乃至其他宗教,一定見到空的一面,才能夠稱聖。 觀待世俗事是破有邊,現觀種類大乘聖智,看世俗很厭煩,要出世修道叫觀待。待是相對、對待的意思。 世俗的事情拿空來破它,是有邊。現觀種類大乘聖智,即智不住三有之道相智相,理論上達到智不住三有,見地上見到空,如落在空的一邊也是小乘,更何況你那個空的境界還不究竟。見到空的人就是憨山大師所講:荊棘叢中下足易,月明簾下轉身難。大乘見到空的人,就是觀自在菩薩說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空不二,是智不住三有之道智相。這個界限從大乘見道乃至於佛的果位。悲不住涅槃的道理也是一樣。 菩薩一切智道般若波羅蜜多,由慧故不住生死此岸,由悲故不住涅槃彼岸,於彼二岸中間亦勝義不住,以是雙破二邊,現證空性智所攝持之現觀故。 證道的人,就是禪宗講悟道,悟個什麼?就是般若波羅蜜多。悟道了以後,智不住生死,悲不入涅槃,「涅槃生死等空花」。船子誠接引夾山的話:「藏身處沒蹤跡,沒蹤跡處莫藏身。」就是智不住三有,悲不入涅槃。 中國禪宗真正證道、見道的那些人,不是只有一點清淨,或一點意念偏空的境界而已。所以我們應多注意臨濟、曹洞等創宗立教的修持與見地。石成金錄的「禪宗直指大事因緣」,也要仔細看過。他所引證的例子都是非常好的,都是講實際修持,實際證到與經典相合的境界。那才算是開悟、證道,不是一點小因緣、小境界、小清淨、或一點小空,就認為自己是悟了。 色蘊等空性,三世所繫法,施等菩提分,行想所治品。 大家雖然在修持,但都還沒有把色法這一面搞清楚,如果四大所構成的物質世界破不了,要說成道,那是自欺之談。物質世界怎麼去空它?吃飯也是色法,這個吃飯的色法不裝下去不行,不然人就會斷氣的,有這樣嚴重。你怎麼去空它呢?色受想行識五蘊,為什麼色法擺在第一位?就因為這一蘊很難破,蘊者蘊藏在那裡,牢牢的,又譯為陰,看不見,翻譯得很有意思。 色蘊等空性,我們大家學佛,偶然把第六識一念清淨,叫它空一下也還容易,但是色法就是空不了,怎麼樣去空它?非修證不可。 三世所繫法,過去、現在、未來三世一切眾生,這個三世真把我們困住了。色蘊,物質的力量都把我們掛在那裡,不但是今生所繫法,連過去、未來都把我們吊著。說某人有神通,你只要問他一句,什麼是這世界上沒有的東西,保證他講不出來,因為人不管在夢中也好,神通也好,神經也好,他講得出來的,都是人想得出來的東西。那個想不出來的,就是沒有看過的。從各宗教的立場就可以看得出來,外國的神、外國的天堂,都是外國樣子;中國的神,是中國的樣子。每個地區文化思想不同,天堂都跟著變。從這方面來研究真是有趣,我們的玉皇大帝就是我們人格化的神,而且還可以指揮地下。還有城隍,同我們的行政組織一樣,西方的上帝是西方的人格化,天堂同西方的組織也是一樣的。最後歸結到書中的偈子:色蘊等空性,三世所繫法。 我們的思想和學問,都跳不出物理世界的範圍,那要怎麼跳出三界外呢? 施等菩提分,行想所治品。佈施、持戒、忍辱、精進、禪定、般若六度的修法,三十七道品,七覺支等這些菩提分,都是行蘊、想蘊的對治法門。 不要說我們離不開思想,就算你離得了思想,那個行蘊,生命的功能,就更難講了。比如我們睡著時,思想可以不想,但我們的血液循環,只要我們活著,它都在流動,一切的生命細胞,也是在新陳代謝,這就是蘊的功能。行蘊就是第七識與第八識之間的東西。所以大家有時候談空,你空掉了什麼?行蘊都空不了,即使你做到呼吸停止還不算數,連身體內也要達到氣住脈停。所以你修持能達到要心臟、脈搏停掉就停掉,要活動就活動,那你才對行蘊有把握。能對行蘊有把握,才可以勉強跟著業力走,這才叫修行。 不做到這樣,免談功夫了。你說你丹田發燙,鼻子會冒白煙,那都是想蘊可以做得到的事,只要多練習就可以做得到,那是妄念問題,不是這個功夫。 第二十四講 內容提要 往生兜率天 第一義 四正斷 未生令不生的不善 菩薩道的加行 頓根菩薩 四十六種魔 六度菩薩行 四種魔境 有位同學在筆記中提了一個非常好的問題,他說聽了課後,覺得學佛是一件非常非常困難的事。他因為多看佛經,知道了一個方法,他自己成為「偷懶法」。怎麼偷懶呢?他也不想往生西方,路太遠了,也不想往生東方藥師如來世界,那也是不容易,乾脆上生兜率天,到彌勒菩薩的國土去。兜率天是欲界天的中心,一切準佛們,在下生成佛以前,即十地菩薩,等、妙二覺最後身,都是在兜率天為天主。兜率天還屬欲界,有飲食男女之欲,同人世間一樣,只是境界不同。 但兜率天有彌勒內院,彌勒內院裡絕對清淨的,我們剛聽過的「瑜伽師地論」,就是彌勒菩薩在彌勒內院所講的經典,是無著菩薩以定力上升到那裡,夜裡聽課,白天再下來記錄,據說這部書是如此完成的。現代一般學者,尤其是歐美學者,都不相信這類事,認為這本書是無著菩薩的。這問題我們不去討論。 很多大菩薩們,都發願往生彌勒菩薩兜率天,等到下一劫開始時,再跟彌勒菩薩下生,到這個人世間度人。 這位同學看到了這本經論,不錯,是有這條捷路。往生西方淨土,念佛要念到一心不亂,生兜率天只要你信願堅定,只要你做善事,發願往生就行了。發願往生,跟隨彌勒菩薩,將來一塊再下生到這個世界,就像阿難和舍利弗跟著釋迦牟尼佛一樣。古代如無著菩薩,近代如太虛法師,還有幾年前在汐止肉身不壞的慈航法師,乃至過去大陸上的許多在家、出家人,都是發願往生兜率天,下生跟著彌勒菩薩聽課學道。 這個方法很對,而且這位同學能發現大正藏裡頭佛說:觀彌勒菩薩上升兜率天經,可見他蠻用功的。禪宗祖師有兩名話:「螞蝗叮上鷺鶿腳,你上天來我上天」。等彌勒菩薩下來度人的時候,跟著他下來,做他的弟子,這個辦法很對。 現在繼續上次的現觀莊嚴論,一切智品第四: 於佛等境起微細實執繫縛,修禮拜等,雖是福德資糧之因,而能對治不信等,然是菩薩道之所治品,以是彼歧誤處故。 這就是說我們修持的人,對於佛境界不能執著,起一點微細的執著,就會障道了。 拜佛很重要,尤其學密宗,第一個條件要先拜佛,先叩十萬個大頭再來。我當年學佛,說信就信,說拜就拜,地上什麼也不鋪,早晚必定叩一百個頭,規規矩矩,如孔子說「祭神如神在」。拜佛時,覺得佛就在前面一樣,如果說還發不起這個心,連拜佛都懷疑,這是你罪業深重傲慢。學佛的人不能不拜佛,「君子有三畏:畏大人,畏天命,畏聖賢之言。」人要找一個怕的,如果沒有一個東西在心中令你起恭敬心,就是敬心生不起來,心也當然不會專一。 尤其是學佛學道,自己檢查自己,如果恭敬心沒有發起,想上路是很難的。所以學大乘佛法,先要學普賢菩薩行願品,十大願一一要去做,敬「他」就是敬自己,這些理由很深。不過修到最後,要一切放下,佛的境界也不能執著。 說勝義諦難通達者,以唯是究竟內智所證,遮遣見色等之名言量所能知故。又勝義諦說為不可思議,以名言量不能了知從色等,乃至佛不共法,是世俗法性,其究竟實性唯是聖根本智所見故。 勝義諦就是第一義諦,也就是形而上的那個本體。這個道很難瞭解,不是言語表達得出來的,只能說「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內在智慧脫離了物理世界,更在名詞學理的範圍以外,將這些都破除以後,才是第一義諦,所以禪宗不立文字,就是這個道理。 為什麼佛說不可思議?這一句話是對那個見道的本體而講,因為那個本身是無言語文字可以形容的,也不是從物質世界的知識可以瞭解的,這個是佛說的不共法,超過了一切事實的法性。如果你見到了這個本體實性,你就是聖人了,有成聖人的根本智。但對於凡夫來講,這個是不可思議的。形而下的東西則是可以思議的。 「謂諸有漏緣起,皆非實有,唯由執著習氣所變現故,譬如夢事。」 世間一切的事情,都是有漏的因緣和合,有漏之因的緣起法都是假的,如夢如幻,都是由於第八阿賴耶識的習氣所變現出來的。比如大家打坐,所有的境界,不管你感覺到空也好,光明也好,清淨也好,乃至千奇百怪的現象也好,都是阿賴耶識種子所生。所以金剛經說: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一切相都要空完,為什麼呢?因為任何一種現象,都是阿賴耶識執著的種子習氣所變,都是假相,不是真實。 許多人問打坐的各種現象,實際上是多餘的,若把教理研究通了,曉得這些都是過程,哪怕成了大阿羅漢,六種神通都發起了,也只是阿賴耶識習氣種子的發現而已,不是究竟,也不是道。這個道理要搞通。若搞通了,有許多境界過程,用不著懷疑,並且曉得下一步又要變化了,都會變去的。 上次有同學問,打坐一閉起眼睛來,前面有許多幻境,這些幻境哪裡來?是阿賴耶識的種子引發的。本來是眼神經疲勞所變化出來的,再配合下意識,就以為這個是鬼神,那個是魔。其實哪裡有魔!魔也是你自己造的,都是自己習氣所變化,這個道理要認清楚。 圓滿一切相現觀品第五之一: 此中分三,隨順聲聞弟子所有一切智相,隨順菩薩所有道相智相,一切相智不共相。初者謂以慧觀察有漏身不淨,受是苦,心無常,法無我之別相,及觀察無常苦空我皆真實空之共相,安住正念,即四念住,其自性謂緣身受心法四事,各修別共二相。念慧隨一之入道現觀,為入四諦之取捨而修也。不善已生令斷,未生令不生;善已生令增長,未生令生之四正斷。 這段告訴我們修行初步,第一要觀空,觀無常、苦、空、無我。先從小乘的四諦上修,但是任何修行皆離不開四念住(見三十七道品)。 這裡最重要的地方在這一段最後:不善已生令斷,未生令不生。不善就是惡業,我們要仔細檢查自己,假如平常思想習氣裡有壞的念頭,必須自己能截得斷,這是修行的初步,這也就是行願。還沒有生起的壞念頭,要防止它生出來,這句話要注意,真是修行人,看到這句話都會發抖,為什麼?你覺得自己平常沒有壞心眼,那是因為它還沒有發出來。即使最善、最好的人,在好極了的時候,也會起很壞的壞心眼,自己都檢查不出來,這是非常、非常嚴重的事情。看過去宋、明理學家的資料,在做善事的時候,同時也做了很大的壞事,自己做了都不知道。所以行善培養功德,要最高的般若智慧,不是那麼簡單。有時你覺得自己很嚴肅、很端正,實際上天天在做壞事。行願就有這樣難!任何人一點主觀的知識,一點點學問,自認為是對的,但以根本智一照,往往有最大的壞念。所以,不善已生令斷,未生令不生,是最難的。 善已生令增長,未生令生。我們以心理學的立場檢查自己,一天二十四小時當中,自己的心行中,有哪一個念頭是真正的善?假如是一個真正嚴格檢查自己心性的修行人,可以查查看,在一天之中,又有哪一個念頭是真正的至善,多數不過是糊里糊塗過日子而已。不要說行為中有善事,連至善的念頭都沒有起來過。你說,我在念佛啊!那是無心念,一邊念佛,一邊六根還到處亂動。即使你能念佛念到專一,那只能說是修持法門而已,並沒有真正升起善的福德資糧,有這樣嚴格。所以大家隨便講禪宗,什麼宗,一分功德沒有升起,你想進步一分,做不到的,不可能!如果心理上轉了一分,升起一分善境界,智慧就會跳進一步,這是很呆板的。所以一些老年朋友,用功用了這麼多年,都不上路,你不要光想以打坐修定求進步,善根沒有起來,善功德根本沒有培養過,如何進步呢?所以善已生令增長,自己檢查出來自己真有某一點善業,已經生根發芽了,要使它增長;至於還沒有生起的,未生令生。上面所說的這些是四正斷,三十七道品中稱四正勤,也就是我們必須努力去修持的行為。 這一段通通講三十七道品,來不及多講,自己要仔細研究。 初聚立於資糧道,次四聚立於暖等四加行位,聖道支立為見道,菩提分立為修道。 彌勒菩薩告訴我們,要修行,顯教所講三十七菩提道品缺一不可。這就是行門,自己要隨時嚴格地檢查自己,反省自己,這個具備了,才是學佛的基本。初步聚立於資糧道,你的修行本錢才算有了。如果自己的思想、行為,馬馬虎虎過去了,沒有配合自己真正的善行在做,資糧道就不夠。換句話說,你要修行,要證道,你的資本也就沒有!這與做生意一樣,沒本錢談什麼?再說,你修行離不開善行這個資糧道,立了資糧道以後,才談得到做功夫。打坐修證那是四加行,所以由打坐作四加行的修持,進一步就會悟道——聖道支立為見道,見性根本之道,所謂明心見性是見道,見道以後修道——菩提分立為修道,最後大徹大悟。這是彌勒菩薩告訴我們的一個程序。 修行的心行基本沒有建立,一來就想走高的路子,走上上道。認為自己已悟道,何必再參禪打坐,這樣枉然浪費一輩子的人太多了。自己並不檢查自己,有沒有發起善心?資糧道有沒有充沛? 學大乘道要注意,這是講菩薩道的四加行道——暖、頂、忍、世第一法,同打坐功夫配合的。 現觀莊嚴論略釋卷三,圓滿一切相現觀品第五之二: 「大乘加行道根本智,於所緣境破除實執,名於勝義不住色等。於能緣心破實執,名於色等勝義不加行而於真實義加行,色等實空之真如甚深,諸道之法性難測度,諸行相之法性無量。通達此五之加行是就加行自體而分。」 學大乘道的四加行,功夫與見地配合起來更難。彌勒菩薩怎麼說呢?大乘道的根本智——明心見性,見到空性是根本智。小乘的根本智偏空,中乘道的根本智偏空起一點幻有,大乘的根本智即空即有。所以心經上的四句話:色即是空——小乘羅漢法門,空即是色——緣覺法門,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菩薩法門,所以修持做功夫的程度不同,所達的程序就不同。因時間來不及詳講,只能大概提一下。 現在要講大乘道的根本智。於所緣境破除實執,我們這個物質世界就是我們所緣的境界。乃至你打起坐來,觀想有菩薩出現,或光明出現,乃至身上三脈七輪通了,都是所緣境。要破除實執,不住色法的境界,離開物理的世界,乃至於心理的境界,要空掉一切。 這段中間一句要注意:色等實空之真如甚深。諸道之法性難測度,諸行相之法性無量。 色法就是地水火風,包括物理世界的一切。物理世界本來是空的,但它是即空即有。所以色等實空之真如本體,與心物一元這個本體的道理,是非常深的。你證到空性,悟了道,不一定能夠轉這個「物」啊!所以心能轉物,談起來容易,功夫真正證到,是很難的。所謂諸道之法性難測度,是說一切法的自性本體,是不可思議的,無法用思想來揣度的。 諸行相之法性無量,注意,一切菩薩行,心裡頭所起的慈悲喜捨的行相法性無量無邊,有各種法門。孔孟之道也是如此,都是叫你對人起恭敬心,所以對於任何人不要輕易下斷語。很多高深的菩薩化身,他有「秘密行」,外表看起來是這樣,他內心不是這樣,你搞不清楚,隨便下斷語,早就犯下口過,那個口過犯得很重啊!有時候招來地獄果報,你不要以為自己看清楚了,看清楚,談何容易!任何一點小過都是有因果的。 通達此五之加行是就加行自體而分。 通達上面這五種加行,還是依加行做功夫本體來分別的。 又資糧道鈍根菩薩智,於真空性多起驚恐。 有些人天天想打坐求空,功夫到了,真的空境界來時,反而害怕了,這就是鈍根菩薩,也是因位上的菩薩,還沒有證到果位。我們沒有真正修行經驗的人不知道,有人用功真正達到空的境界,真會害怕。武俠小說中所謂的走火入魔,就是鈍根菩薩。 由是初業菩薩之加行故,須大劬勞,要經長時乃能成佛,名劬勞長久之加行。 這一類鈍根的菩薩,只好不走頓悟的路子,一定要走漸修的路子,慢慢來,一下給他來個空,他會害怕,如果福德資糧又不夠,有時候就發瘋了。一發瘋了以後,馬上就走入阿修羅道、鬼道裡去了。將來諸位在座的菩薩接引人時,雖有本事使人證入空性,但都不能隨便做。接引人是很難的,你要觀察他的福德資糧,前生業報功德,想辦法使他妄念澄清一下就行了。如果很快讓他見空性,馬上出問題。等於窮小子不能一下使他發財,一有了錢,他的煩惱、痛苦就來了一樣。所以接引人要觀察根器。這種初級的菩薩,需要比較長時間的努力才能成就,這種菩薩的加行,就叫劬勞長久之加行。 大乘加行道暖位,由於空性成就無畏,名得授記之加行。 到了大菩薩的暖位,什麼氣脈、明點,這些都不必談了,因為這些只是達到暖位的初步而已,真到了暖位,這些已經不在話下了。菩薩道的暖位,已經超越了這些。這個時候,由於證到空性成就,得無畏智。所以這種地步的加行,就叫授記之加行。 大乘加行道頂位,勝出於暖,聽聞受持般若等,故名不退轉加行。 由於般若證空性,般若包括五個範圍,第一個「實相般若」,實相就是本體、真如、見道。第二個「境界般若」,般若有般若的境界,得了般若智的人,悟了道能夠通達一切境界。第三個「文字般若」,文字自然通達,高明了。第四個「眷屬般若」,真正大智慧成就的人,佈施、持戒、忍辱、精進、禪定等善行都會起來。第五個「方便般若」,一切教化的方法都懂了,而且自利利他,都有他的方便,這就叫作般若。心經與金剛經的重點,是講實相般若,彌勒菩薩說的道相智及根本智,都包括在實相般若中。 大乘菩薩的頂位,超過了暖位,已經得般若成就,所以叫不退轉加行。 大乘加行道忍位,由遠離二乘作意等障礙法,故名出離加行。 大乘道到了忍位,已經跳過了小乘聲聞緣覺境界,所以這個階段的加行,叫出離加行。 「大乘加行道世第一法,為見道正因常修法,故名無間加行。」 大乘道的世第一法,為真正成佛的見道正因。常常修這個法,所以叫無間加行。不斷地努力,「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超過了不退轉地。 大乘見道,是大乘道無漏法所依,故名近大菩薩提加行。從二地至七地智,速能成辦法身果,故名速疾證大菩提加行。第八地智,是普於三種種性轉法輪之淨地智,故名利他加行。 八地菩薩以前,所有的見地,修證,還只是自利。八地以後,才能包括利他之行,還沒有到成佛之果。如此等等,彌勒菩薩把修行的次序功夫,統統告訴我們了。自己要多作研究。 修定的時候,楞嚴經中談到五十種魔的境界。現觀莊嚴論中告訴我們,有四十六種魔境界。 當知諸過失,有四十六種。 若於加行生住圓滿隨一留難之魔事,是加行過失相界。從未入道乃至七地,修加行之過失有四十六種魔事,依自違緣有二十種。 修行有時會碰到障礙,這些障礙就叫魔境界。比如你打坐坐得好,突然家裡有事,或者感冒生病了,障礙多得很。不修行的時候,什麼事都沒有,越修行,事情越多。因為福德資糧不圓滿,所以障礙重重。在四十六種魔境界中,其中有二十種是依自違緣而來,要特別注意檢點。 所以佛法是要我們隨時檢查自己,隨時提高自己的警覺,差一點都不行。所謂正與邪,佛與魔,有時候連一線都不隔。彌勒菩薩在這裡,分析得清清楚楚。 這四十六種魔道的境界,主要是就見解而言,並不是像一般所講的有個魔,或有個鬼的那種魔的觀念。 由於色等轉,盡疑惑無暇,自安住善法,亦令他安住。 這一句偈子非常重要。學佛的人有一個重大的測驗,就是我們這個色身轉了多少,自己有數。如果色身的業力還在粗重的範圍,輕安沒有發起,縱然你的境界再好、見地再高,你的什麼無念清淨啦,見到空啦,都是假的,靠不住。而且大家的功夫多半是瞎貓撞到死老鼠,如隔日發寒熱病一樣。今天發寒,明天發熱;今天好一點,明天又掉了;過兩天又撿一點回來,忽然又不對了。像打擺子一樣,一陣冷一陣熱。都靠不住,因為色身的業力沒有轉。但是,由於色身轉化的原故,沒有了疑惑,這個時候,安住善法,才得自利利他,才足以為人師。 於他行施等,深義無猶豫,身等修慈行,不共五蓋住。 修行人要自我測驗,自利利他。一切善行,都由佈施、持戒、忍辱、精進、禪定、般若等六度萬行做起。其實這當中,任何一點都很難做到,都不是那麼簡單的事。你有十塊錢,佈施兩塊錢容易;你只有一塊錢,佈施一塊半才難。佛經說:富貴發心難,貧窮佈施難。不過真佈施的人多半是窮人,因為世界上只有窮人比較同情窮人,自己不窮就不瞭解窮人的痛苦,所以真正的菩薩心腸,是在這種地方。 行、施等都是很難的,這些道理很深,不是一般隨便說說而已。見義就要勇為,毫不猶豫地做去,要修最慈悲的行為。學佛基本要學慈悲,可是沒有人真發起慈悲行。不要說行為,心理轉變都很難,這個功德不圓滿,空性不會見得透徹,這也是呆板的道理。 不共五蓋住,貪瞋癡慢疑為大五蓋,真修行的人,決不能與五蓋並存。你是佛,就不是魔;你是魔,就不是佛。兩者不能通融的。 摧伏諸隨眠,具正念正知,衣等恆潔淨,身不生諸蟲。 隨眠煩惱跟著你,纏著你,使你一天到晚昏昏沉沉,好像在睡眠中一樣。要把這一切心理煩惱摧伏,五十一位心所發出來的作用還很多,都要一一摧伏。 食、衣、住、行等日常生活,要注意衛生,像菩薩們,都打扮得很漂亮,除了頭陀以外,在家菩薩都是莊嚴其身。 心無曲杜多,及無慳吝等,成就法性行,利他求地獄。 心裡無邪曲,要行頭陀行。並且要有利他之心,同地藏王菩薩一樣,犧牲自己,專門利益他人,敢向地獄去度眾生,地獄眾生不度完,寧可不成佛。要有這個精神才可以學佛。 非他能牽引,魔開顯似道,了知彼是魔,諸佛歡喜行。 瑜伽師地論講四十六種魔境界。實際上魔對我們哪有辦法!魔絕對魔不了人,是我們自己把魔騙了來。我最近作了一首詩: 一燈丈室念初平 夢裡江山倍有情 八萬龍天齊問訊 大千世界步虛聲 欲堅道力憑魔力 自笑逃名翻近名 去住無由歸不得 舉頭朗月又三更 真想考驗自己的道力,要憑魔力。所以彌勒菩薩也說,魔開顯似道。真正的魔道很厲害,幾乎完全同佛法正道一模一樣,有時候假的往往比真的還真,所以往往魔道與佛道很難分別,這個要靠智慧。 由此二十相,諸住暖頂忍,世第一法眾,不退大菩提。 把這二十種不同的路子搞清楚了,你才可以開始打坐修行,才能做到安住於暖、頂、忍、世第一法裡。再進一步,四加行修成了,才能夠到達不退轉,大徹大悟的境界,證得大菩提。 下面這一節,仍在盡量的簡別魔境,魔智與道智的差別: 此處之四魔體性,五蘊魔謂五取蘊。煩惱魔謂三界一切煩惱。死魔謂不自在而命斷。天魔謂障礙修善之他化自在天眾。 魔境的性質有四種。 第一種自己本身的魔最厲害,就是我們生命帶來的「五蘊魔」——色受想行識。今天感冒,明天發燒,這裡痛,那裡癢,這就是色蘊魔隨時在障礙你。色蘊不轉,感覺上的不舒服,都是魔境界。這五蘊魔是五取蘊。 什麼是五取?就是十二因緣當中的取,是你在執著自己,我們有這個生命,把這個身體執著得很厲害,原因是由我見、身見來的,都是要自己活得長久,五取蘊就是魔。 第二個是「煩惱魔」,就是一切心理狀況,一切心理、思想都是魔。 第三個是最可怕的「死魔」,隨時威脅你,他要你的命,你就隨時會死。學佛的人能脫離了生老病死的有幾個?這是什麼道理?這裡頭是個大問題。要跳出生死,來去自如,自己絕對可以做主,除非有道有功夫的人才可以做到。比如曹山祖師,徒弟要他多留幾天,他就多留幾天。再如儒者羅近溪也是一樣,都有破除死魔的本事。所以說死魔不自在而命斷,你自己做不了主,它幾時來,那個功能就幾時到,你立刻就要走。當你能做得了主時,始知我命不由天。這不是吹牛的,要定力,要功夫才辦得到,自己這條命,才的確可以不由死魔所支配。 第四個是「天魔」,這是外來的,障礙你修善行,今天這個世界都是魔境界的世界。換句話說,被物質文明迷惑的,也是魔境界,這些都是他化自在天天魔的變化。 這些魔境,如果以禪宗的一句話來表達,更簡單明瞭:「起心動念是天魔,不起心動念是陰魔,倒起不起是煩惱魔。」任何一個念頭,自己做不了主,就是天魔。整天腦子昏昏沉沉的,則是陰魔。 由彼等能障不死涅槃故名曰魔。佛法所說的魔,就是一切能障礙你證得涅槃之道的境界。 小乘證見道位,於三寶所獲得證信,即降伏粗分天魔。 注意,修行打坐,做四加行功夫,只要證到小乘果的見道位——念空,念頭真正到達空的人,就是於三寶所獲得證信,的確見到真空了。以這小乘偏空之果,也能降伏了粗分的天魔,不一定要證到羅漢境界才降伏天魔。只要念頭一空、一定,證到這一點,就可以降伏天魔。 得有餘依涅槃時,永斷一切煩惱,故降伏煩惱魔。 達到有餘依涅槃時,身心皆空,完全清淨,雖然是有餘依涅槃,阿賴耶識根本也沒有斷,但是,已經可以降伏一切的煩惱魔。一切妄念不起作用,就是煩惱魔斷了。 若證俱解脫阿羅漢,能加持壽行,得自在故降伏死魔。 道家經常講長生不老,有沒有這回事?學佛的人一聽就斥為外道。亂批評!佛經上也告訴你有這回事。證到大阿羅漢果,壽命可以自己做主。比如佛經裡頭有句留形住世,佛吩咐四大弟子,迦葉尊者、羅睺羅尊者、賓頭盧尊者、君屠缽歎尊者等,受佛授記留形住世,等待下一劫彌勒佛到來。 有一種方法可以請賓頭盧尊者來。從前在普陀山、九華山、峨嵋山的叢林下常會有這種事,有錢的施主們來打千僧齋,供養一千個和尚吃一餐素齋,再送每人一塊銀洋。和尚一聽打千僧齋,老遠都趕了來,吃一餐好的素齋,又可拿紅包。這時候,我們這位大師兄賓頭盧尊者會來,他來時沒人知道,不過他走後會告訴你,證明佛法是真的,只是過後才讓你知道。 你只要好好修行,證到了解脫阿羅漢果,能加持自己的壽命,可以得自在,你愛走就走,不走就留下,降伏了死魔。這個魔最難降伏,真不容易,要得到阿羅漢果才行。 所以大家問我:怎麼樣叫報身成就?做到能降伏死魔,當然報身就成就了,做到這樣才能祛病延年,任何疾病都能去得了。 證得無餘依涅槃時,盡滅惑業所感有漏取蘊,降伏粗分五蘊魔。 達到無餘依涅槃的時候,粗分的五蘊魔降伏了。 方纔我們介紹的是小乘的修證次第,現在讓我們看看大乘的情況。 大乘證得不退轉相,於三寶所獲得證信,即降伏粗分天魔。 達到不退轉地,就是得到真空生妙有不退轉智時,那些粗分的天魔境界,可以降伏了。 得八地,已於無分別智得自在故,降餘粗分三魔。一直修到了八地,得到了無分別智,才能降伏粗分的另外三種魔境。 微細四魔者,謂依無明習氣地及無漏業所起之意生身,即微細蘊魔。到了大乘境界,除了降伏那些粗分的四種魔境之外,還要注意檢查、降伏那些細微的魔境。 什麼是微細的魔境呢?無始以來,我們思想生命的無明習氣的根,得了道以後,配合生起了意生身,可以出陽神、出陰神。如果這些陰神、陽神不是大徹大悟後生起的,而只是夾帶了一種慾望,由一種希求心而生的,這個意生身,就是微細的蘊魔。 大乘菩薩道的魔境,微細得讓你分辨不出來。當然大家修持還不到這個境界,不懂得真正的意生身,那是菩提道的成果,法報化三身成就。重點在:依無明習氣地及無漏業所起之意生身,這個意生身就是微細的五蘊魔,換句話說,也是由我見我執來的。人捨不得自己,空了不幹,總要抓住一個幻化之身。 無明習氣地,即微細煩惱魔。 人的根本無明,連自己都不知道,只要最後一品無明習氣還在,就有「微細煩惱」。隨便講頓悟,什麼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如果拿教理來講,這正是無明習氣的煩惱魔。注意,所以說「通宗不通教,開口便亂道」,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別說你做不到,即使你做到了,你還見不見?說不見,你在昏沉中——煩惱魔;說見,你早有一個見了;你說我兩樣都不是,那你是什麼?向上一路請你道來,道不來,按下水去,這是船子德誠禪師的教育法。 所以古代的大禪師們,通宗的,一定是通教理,自己對自己檢查得非常深入。既然你通宗,悟了,悟了你就懂,佛境界無所不知,你還有不知的,那就不算悟。儒家都講了,「一事不知,儒者之恥。」何況出世法學佛呢! 不可思議變化生死,即微細死魔。 剛才講大阿羅漢才能了脫生死,破了死魔。什麼是死魔?即使你活上五百年或一千年,還沒有破了死魔,還在變易生死中,只是把分段生死拉長,仍要受變易生死所左右,屬於微細死魔之中。 微細兩字要注意,你自己都不知道,檢查不出來,假定這個檢查得出來,你的般若智慧就成功了。佛者覺也,能夠自覺覺他,覺行圓滿才是。自覺很不容易,自己的心理煩惱等等,起了一點點都要能夠知道。 欲超彼三魔凡能作障之法,即微細天魔。 在修行的過程裡,凡是使我們不能跳出前面這三種魔——五蘊魔、煩惱魔、死魔的所有障礙,就是微細天魔。比方說時代的變化障礙了你,不能修了,這些就屬於天魔引起的。乃至自己造作出的環境,障礙了自己修道,也是天魔的關係。這些境況,無形中把你拉到另外一面去。 降伏微細四魔,是法身功德。故降伏微細四魔與成佛同時也。 這裡要特別注意,降伏自己內在非常微細的四種魔,是靠法身的功德,在成佛的同時,才能徹底降伏微細四魔。說到這裡,我要問大家一句,禪宗的破三關、大徹大悟又是什麼情形呢?對這些經典沒有研究,不要隨便講悟,真正的悟與這裡所講的情形是相同的。 現觀莊嚴論略釋卷四,頂現觀品第六之二: 是對治修所斷種子之能治種類大乘隨現觀,即修道頂加行相,界唯在修道。此說修道菩薩,由加行與根本二門入超越等持,謂俱滅盡定等次第定。 大乘修定的方法:先修往上順行與下還逆行二相之獅奮迅三摩地為加行。順行,由凡夫而到達聲聞、緣覺。由人道而修天道,天道而修聲聞道,由修聲聞道而修緣覺道、菩薩道,節節向上。 什麼叫獅子奮迅三昧?獅子要吃動物時,兩腿一蹦,出了最大的力量,最快速的動作,形容成道頓悟。獅子奮迅三昧,是大乘頓悟的路子。 次乃進修超越等持之根本故。頓悟了,見道以後才開始修道,修道是超越等持定慧的力量。 其修根本時,先從初靜慮直往滅盡定。 修根本的時候,先從初禪開始,連貫的四禪八定都不能缺少,都要修到,直至滅盡定。 全無超越修一返,在這當中,修大乘道的,由初禪到四禪八定,最後修滅盡定。理是頓悟,功夫是漸修的,一步一步不超越等持,老老實實,規規矩矩地走。說自己悟了,結果功夫沒有到,你騙誰?欺天乎! 次於八定間雜滅盡定而修一返。謂從滅定起入初靜慮,從初靜慮起仍入滅定。 其次,修成功以後的人,見道以後修道,功夫也到了四禪八定,九次第定的功夫隨便你玩耍,或者兩腿一盤,馬上進入滅盡定,等一下境界又進入初禪去了。下面就告訴我們隨便玩耍。 楞伽經也說,大乘菩薩悟道以後修道,到家了以後,十地菩薩有時也到初地菩薩境界隨便玩玩。因此我們可以瞭解一件事,經典上講,佛入定無所不知,三千大千世界,一切時,一切色,一切音聲,如掌中觀庵摩羅果,看得很清楚,佛都知道。但是有一回,佛在恆河邊打坐,一大隊馬車經過,聲音吵得弟子們都坐不住了,結果他老人家還在那裡打坐入定,等他出定的時候,張開眼睛一看,咦?怎麼旁邊路上都是泥巴、馬蹄印?佛是不是入昏沉定去了?當人入初禪定的時候,螞蟻叫都聽得見,怎麼佛聽不見呢?這個道理說明了什麼?在佛就不是昏沉,不是無明;在凡夫絕對是昏沉,絕對是無明。悟了道的人,由初禪到九次第定隨便挑,一切得自在;沒有見道,沒有修道成就的時候,縱然入定,全是自己不能做主,都叫做打妄想、造業。 第二十五講 內容提要 李長者的合論 妄念和情 性與情 濟顛和林酒仙 色蘊 受蘊 想蘊 行蘊 這次關於顯密圓通的課程,到上一次為止,我們仍在找資料,檢查資料,尚未檢查完全,幾乎每部分資料都很重要。因時間不夠,沒法詳細地講,當然主要的是三個綱要:見地、修證與行願。 見地介紹了一點點,修證功用也介紹了一部分,行願根本還沒有談,現在暫時把行願擺著。 大家如果能把這些參考書做一番研究,則這一生用來修持做功夫都夠了,也可以說成佛有餘。再不然縮小範圍,只看這一次發的講義資料,雖然零星片斷,但也夠用了。 首先我們提出來,見地方面是非常重要的。 世界上的人學佛也好,學道也好,不管顯教、密教,乃至瑜珈術等等各種各樣,不下千百萬億之多。不過,目的是共同的,都想求個人的超越現實,跳出這個現實的世界,找一個形而上,超出物質世界的歸屬及成就。因此而產生了許多的方法,許多的理論。不管這些方法,這些理論,到底哪個高?哪個低?哪個正?哪個邪?我們必須先瞭解一個原則,那就是這些方法,這些修證功夫,最重要的是在見地,見地就是智慧的成就。 拿現代的文化來講,學科學的人,就是先要把學術與理論搞清楚,學術與理論一偏差,下面的研究就差了。 見地是中國的佛學觀念,尤其是禪宗提出來一個具體名稱「具見」,就是具備見解。一個人具見要高,不只學佛修道,世法也是一樣。我們做事業首先要有遠大的眼光和見解,見解不高,什麼都低了。從修證功夫著手是不會高的,見地很重要。 在儒家中國傳統文化,見地叫做「器識」,士君子重器識,沒有器識就是沒有見地,不論你怎麼努力,如果沒有見地,成就都不會高,學佛更是如此。 世界上的人都很滑稽,大家都想學一種方法,求一種超現實的成就,而結果呢?如仔細研究我們人類的心理,發覺人們都不肯去參研見地。換句話說,喜歡東拜個老師,西拜個老師;喜歡求秘訣,求功夫,好像得了一個秘訣,馬上就可以跳出去了似的。沒有這回事的,絕對不可能。尤其是學佛,是學大般若、大智慧的成就,並不是學技術。做功夫百千萬種花樣,就算有一點效果,可也不能超越。事實上,很多人學這一套,確是反其道而求。這時我們在快要作結論以前,提出來關於見地的重要。 關於見地方面,可參考所發的講義——華嚴經的合論。為什麼講華嚴經採用李長者的合論?以華嚴經來講,有關它本宗的見地、修證、行願共有四個著作:華嚴經、唐代清涼國師華嚴疏鈔,以及後世佛果禪師華嚴經五十三參贊詞,加上華嚴經的合論,這是華嚴宗四部最偉大的著作。 李長者,法名李通玄,本名不知,可能是晚唐時代某一位皇帝的世子,把本名去掉不講。他在極富貴的家庭裡,受極高的教育,然後決心去修道。到了深山,有一隻老虎出來,要是我們早就嚇死了,他卻不怕,對老虎說:你來接我是不是?如果是,就趴下來給我騎。老虎果真乖乖地趴下來讓他騎上去,然後把他背到深山一個洞裡,他就在這個洞裡住了下來寫合論。到了晚上,天女送食,給他點上燈,他晝夜就寫這部書。他把書寫好之後,天女的任務也完了,也不來了,他也下山去了,這就是華嚴經合論的來源。 此後,各宗各派各種見地上的理論,都引用了合論的話。除了以華嚴經為主外,他也介紹了大般若經、法華經、維摩經、楞伽經、涅槃經以及小乘的戒律等等,每一本經的要點,他都整個作了一個批判。過去的中國佛學名詞叫「分科判教」,他對佛學整個系統,作了一個批判。 這種批判,在李長者之前,有天台宗智者大師的分科判教,以及唐代澄觀國師的分科判教。所謂分科,就是做科學化的整理,把佛法加以歸類。判教就是加以客觀的選擇與評論。現在日本很多學者所講的佛學觀點,內行人一看就知道,他們不過是將天台、華嚴宗的分科判教,加以現代化,並加一點考證而已,這就是現在所謂的學者。 佛法到了中國,發展到了晚唐,有李長者這樣偉大的人物,他們對佛依然非常恭敬,但是做學問又非常客觀,批判就是批判,歸類就是歸類,毫不客氣。 合論中有一句話:無邊剎境,自它不隔於毫端,十世古今,始終不移於當念。這是李長者的名言。他說證道的人,沒有空間的阻礙。剎就是剎土,西方極樂世界是阿彌陀佛的剎土,我們這個娑婆世界是釋迦牟尼佛的剎土,東方琉璃世界是藥師如來的剎土。剎有時是代表佛的境界,有時代表國土。「自」,是我們自己;「他」,是藥師如來、阿彌陀佛、十方三世諸佛等,都是「他」。有沒有另外一個佛世界的存在呢?有,還是在你自己這裡。自他不隔,無礙。也就是說:根據佛學,他提出了一個觀念,空間是相對的,但空間是沒有阻礙,沒有方位、無大小、無來去的。這些道理都是見地。 肇法師講過一句話:「今至越者,尤昔至也。」就是講時空的沒有阻礙。但是,我們打坐學佛修道,對於時間、空間觀念,並沒有搞清楚。為什麼我們打坐沒有進步,就是執著在時、空的觀念裡,有人執著在子午卯酉時辰,有人打坐一定要對著東方。聽說有人在美國教學生,早晨起來爬到樹上,對著東方太陽打坐,這都是見地不通。還有人坐著時,認為沒有面對著佛像打坐不對。這些觀念的執著,都要拿掉,須知:無邊剎境,自他不隔於毫端。 時間也是相對的,沒有絕對的,十世古今,始終不離於當念,沒有過去、現在、未來。所以每一本佛經都是這樣寫,一時,佛在哪裡、哪裡……這有兩種道理,一是印度人的習慣,不喜歡有數字及時間觀念。印度一講起數字,就是八萬四千,所以,佛經上的八萬四千特別多,是形容數目的多,這是拿學理來看佛學。 以修道來看佛經,最高明的就是「一時」,萬古只有一時,十世古今始終不移於當念,億萬年以前也就是現在,未來的億萬年後也就是現在,就只有這一個,沒有第二個,這個「一時」用得妙極了。 所以時間與空間的觀念不丟開,不要談修道,時間與空間觀念搞不清楚,也不要談修道。 我們學佛先要把幾十年積累下來的時、空意識觀念,完全丟開,恢復到嬰兒那個狀態,可是,做不做得到啊? 很簡單!我們看佛經裡說的無念、無想、不起分別等種種理論,拿老子來講,一句話,「專氣致柔,能嬰兒乎!」我們打坐做功夫,也就是要做到這樣。 這些關於人的來源及人生的現象,有許多許多的問題,我們怎麼去解決呢?佛告訴我們,我們現有的生命,是我們原始生命的第三重投影。我們原始的真生命,哲學性的稱呼叫做真如;邏輯性、科學性的稱呼叫做第一義諦、勝義諦;宗教性的稱呼叫做如來、佛;拿教育性師道來稱呼叫做世尊。我們中國後來翻譯為本性,這個東西本來是清淨圓明的,本來是不生不滅的,本來是無煩惱,無成住壞空,無生老病死的。但它真沒有,完全沒有嗎?不是的,它能生起一切的萬有。所謂沒有,是原本清淨,所以說它沒有。它能夠起萬有,它是有的。 楞嚴經第四卷裡,佛的弟子富樓那尊者問佛:既然我們生命的自性本來清淨,為什麼要起第一念無明呢?為什麼要生出這個世界來呢? 其實這個世界生得非常不妙,因為創造了這個世界,這些人一天到晚你爭我奪,你罵我打,你恨我,我恨你等等,鬧得一塌糊塗。楞嚴經第四卷的要點,就是談這個。佛的答覆有一句話與見地、行願都有關係,他說覺明為咎。這一句話很值得注意,我們學佛求悟道求覺,悟道那一悟就是一覺,但是那一覺悟也是大毛病。 我們打坐不是在求空嗎?根據楞嚴經這一句話,你要注意,如果你達到清淨,則清淨為病。你說:我打坐,本來很清淨,後來怎麼不清淨、不空了呢?因為空所以不空嘛!道理很簡單,也是這麼深奧。所有的經典,你把它研究透了,看一看,原始的這個生命,怎麼變成現在這個世界?怎麼變成這個人生呢?覺明為咎,只有這句話,答得最明白。 所以舉凡世上一切宗教,一切哲學,對於人生的看法,都犯了一個最大的毛病,對人生都是悲觀的看法。看這個世界是缺陷的、不圓滿的,佛教也是如此。只有兩部經例外,一部是華嚴經,它看這個世界,永遠是至真至善至美的,沒有缺陷、沒有悲哀的。其次是涅槃經,認為這個世界沒有缺陷、沒有悲哀,是常樂我淨,永恆的存在。 我們把這些經教的道理先搞清楚了,慢慢再說到結論上去,再談修證的功夫。今天我們打坐,心性的修養,只要能做到如嬰兒的狀態,一定成功。不要說嬰兒,五六歲的小孩也可愛,愛哭就哭,要鬧就鬧,他一邊在哭,逗他笑時,馬上就笑了,然後又哭,他是天真的。我們做不到,我們有很多虛假,明明是恨你,還要敷衍你,皮笑肉不笑,多麼罪惡啊!這就同行願有關了。佛經說:直心是道場。我們做不到直,有多少假!每分每秒都假,連內心念頭都假,都在造惡業,所以行願談何容易啊!行願做不到的。行願做到了,可以立地成佛。 其次,你看嬰兒沒有知識,沒有分別心,那個狀態就是意識的根本作用。比如我們求空的這一個妄念,也正是意識的根。所以我們打坐用功除妄念,都是用功錯了,知道嗎?拚命在那裡想把思想壓下去,把它空了,想把它停掉,叫做去妄念,完全錯了。所以用功用了幾十年都白用了,那個真正妄念的根還在。縱然我們坐在那裡,而且曉得自己功夫做得很好,很清淨,那個正是妄念。那個接近於嬰兒境界,可是那還是妄念。 在中國文化裡,那個東西叫「情」。孔子在禮記上分類為性與情,在禮記的第一篇,開頭就是關於修道:「毋不敬,儼若思。」這是中國文化,定慧都在內,宗教也在內,人生隨時嚴謹、恭敬以行,做到不昏沉、不散亂的修養。這個「思」並非思想的思,而等於佛法說的:既不散亂,又不昏沉,清清明明在那裡,這正是禮之本也。 所以「東方有聖人,西方有聖人,此心同,此理同。」不過這些都是在上古時代傳下來的,同一個來源。「性」,人的本性,不談先天後天之別,善惡之別。比如有人天生愛說話,有人半句話都不說,這個性是怎麼帶來的?中國文化告訴我們,是「天明之謂性」帶來的。第二個,「情」,這裡有一個問題:中庸為何只提喜怒哀樂四樣?本來是七情六慾,為什麼只提四情呢?而且還說:「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又說:「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為什麼只講四樣呢?喜怒哀樂是情不是性,情也是阿賴耶識種子帶來的,有些人天性是喜的,有些人天性是怒的,有些人天性則是哀的或樂的。 情是根據什麼來的?它與心理、四大、五行——心肝脾肺腎等生理稟賦,都有關係。大家打坐沒有弄清楚,以為把第六意識思想空了就是,那是不相干的,那還不算妄念,那只是妄念上面的浮念。那個容易去,念頭把它空了很容易。你覺得我還坐在這裡,眼睛閉著,裡頭清清淨淨的,就正是楞嚴經上所說的:內守幽閒,猶為法塵分別影事。大家打坐做功夫,那個不在內守幽閒?不然就是宋朝大慧杲ㄍㄠˇ禪師所講,後世曹洞宗參禪的毛病:默照邪禪。哪個學佛學道做功夫不是在這裡頭搞?我們這些情都沒有去掉,還是充滿了喜怒哀樂。佛說情這個東西,就是業力的一種,業根。後來理學家講氣質,你的氣質不變化,怎麼成道呢?所以一定先要把這些認識清楚,大家應該先檢查出來,盤起腿來在那裡幹什麼?多數只是心理狀況的自我玩弄而已,與修道毫不相干,多少人在其中玩了幾十年。所以我們自己不能不檢討,以為自己正在做好人、做好事、修德性,實際上都是在性情中玩弄自己而已。 那麼我們該怎麼辦呢?第一步就要認得什麼是妄念。 楞嚴經卷四裡頭的那句話:覺明為咎,就是妄念。一個妄念就包括了五蘊、八識、八十八結使。所以大家千萬不要以為盤起腿來,自己偶然把思想排除,清淨了一下,好像沒有浮面的思想,以為這個叫做無妄念;那是大錯而特錯。你那個浮面的思想排除開了,覺得自己坐在那裡,好像很清淨,那個正是大妄念的根本。所以如果這個沒有空掉的話,什麼都不要談。如果把這一念打空了,身心打破了以後,那就可以證到真如,所謂明心見性,立刻到達,頓悟就是悟那一個。這點要注意。 我們再看修法,在禪宗直指一書中,宋元時期的高峰妙禪師,就是後世修禪的一個真正榜樣。但我們可以很坦白地說,高峰妙禪師把自我已經訓練到,意念解開,達到一種意識境界超越現實的狀況。可是有一個事實擺在那裡,他的身體仍然很不好。要知道,色法也是心法的一部分,應該是它轉過來才對,為什麼不能轉?這是一個很大的問題。如果說色法轉不過來,則華嚴經所講的,應觀法界性,一切唯心造的佛教基本定律,是否被推翻了?假定這個理論是對的,那麼應該能夠去掉生老病死,應該能夠轉得了五蘊四大。理論和事實是不應該矛盾的,這點要特別注意。我們現代人對修行觀念要搞清楚,其實,佛經已經講得很清楚了。 禪宗的修法,走高峰妙禪師路子的人很多,除了少數的高僧,如濟顛和尚等外。 宋朝幾個禪宗大德,悟了以後都同濟顛一樣,裝瘋裝癲的。比如林酒仙,悟道以後專門喝酒,他的歌都是喝醉了亂唱的,同濟顛一樣,都是說得很明白、很清楚。 宋朝以後,為什麼這般人悟道後,都變成這個樣子呢?這其中有個道理。佛教由唐朝四百年,到宋代理學以來,五六百年間,整個中國文化界,人人都是嚴肅的面孔,儒家孔子之徒也好,道家也好,佛家也好,所有的細胞都僵化了,尤其是笑的細胞,最為僵化。包公傳上說,包公從來沒有笑過,清官,嚴肅嘛!親戚朋友都不來往,這樣的人生有什麼味道!可是像包青天的面孔多的是,在宗教圈子裡更是如此,這些悟了道的高僧們,裝瘋裝癲,故意把你搞得一塌糊塗。如果修道修成一副死面孔,還修什麼道?那種的道貌岸然,是一副癌症的面孔。 道不是這樣的,天機是活潑潑的,瞭解了這個以後,你守著空的這麼一個境界,最後搞成了道貌岸然,正如禪宗講的枯木禪。枯木不能開花,絕不能在靈山會上花開見佛。你看,釋迦牟尼佛那個境界多輕鬆,他沒有道貌岸然的面孔。這個觀念先認識清楚了,再研究佛經的五蘊論。 再其次,我們講五蘊都是妄念,我們現在來看五蘊和見地。見地就是功夫;五蘊是色受想行識。 色包括了四大——地水風火,不只是包括身體全部,也包括了物理世界。比如我們揉揉眼睛,就可以看到眼前有亮光,如閃電一樣,這是眼神經受摩擦發光所致,是反映出來的現象,佛經叫眼睛的空花。如果認為這個電光是道,不是神經是什麼!那個光是神經起的變化,怎麼會不懂,那麼笨呢!耳朵聽到聲音,鼻子聞到香味,也是一樣的道理,這些都屬於色蘊。心經上說: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請問你怎麼沒有空?打起坐來腿子還麻得很,色法還是沒有空嘛!為什麼發麻呢?身體內部有濕氣,氣脈走不通。為什麼頭發脹?裡頭有病就有反應,有反應怎麼空呢!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你說:我心裡不去管他,那又何必修道呢?睡覺的時候也是沒有感覺,那不是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了嗎?這是不能自欺的。 密宗的氣脈之說,道家的奇經八脈之說等等,都是由禪定的功夫,根據實際的經驗說出來的。古人不過把這些經驗記錄下來,後世人學到這些,就拿雞毛當令箭了,什麼大周天、小周天啦!把傳這些法當成傳道,那就完全搞錯了。其實不管什麼氣脈,什麼周天,修了半天都是加行裡頭的功夫。加工的目的就是先能夠達到色法空,真把氣脈打通了,色身才能夠空,這是色即是空階段,可是還沒有做到空即是色。 先把生理這一部分都打開了,才能色即是空。再轉過來達到空即是色,這是真空起妙有的作用,神通智慧都來了。等於說色即是空是把一座山,或一幢建築物打散了,銷毀了,變成了平地。空即是色就是在這個平地上,重新建立起堅固的建築物,這是佛法的真空起妙有,做到了才能夠認識妄念是什麼。這是第一點。 第二點,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異空,空不異色,這四句話包括大乘、小乘做功夫的幾個階段在內。這還不算,接下去說,受想行識亦復如是,八個字簡簡單單帶過去了。 色即是空,大家沒有做到,色不異空,空不異色,更難了。大乘的境界,見地、修證、行願都要到,色法不異於空,色與空沒有兩樣,不二法門。 色不異空,色法就是空。我們在文字上想想看,色不異空同色即是空有什麼兩樣?在邏輯上大有差別,這就是中國文字之難。 空不異色,真正到空的人,當然一定做到了。如李長者所說的,無邊剎境,自他不隔於毫端,佛經上說的三明六通,諸佛神通也一定做得到,並不困難。空與色本來是一體,作用也是一個。等於說我們房子裡電源的插座,可以插電燈,也可以插錄音機、電扇。因為都是電,本來是一體。 色還沒講完,暫時擺著。 現在第二個講到「受」,就是感覺,這個感覺多半是生理的反映,比如冷、熱、呼、吸、飽、餓等,除生理反應外,還有情緒上的感覺,這個情緒上的受,就屬於中國文化性情的情,色法反倒是屬於性情的性。為什麼色法反屬於性?這個是大問題,不是那麼簡單。 好了,我們學密宗、學淨土,不管學什麼都一樣,大家打起坐來,搞了半天都在那裡玩弄感覺。每個人問老師的問題,都是這裡痛,那裡痛的,一百個人有五十雙,都是問這些無聊的問題,問得連當老師的都不想活了,一天到晚跟一群瘋子在一起,不瘋也半死了。實際上,我們佛經都沒有搞清楚,都在玩弄感覺。你把心經多念一念——受即是空,空即是受。你覺得腿麻,感覺來了,你怎麼空不掉呢?你既然空不掉,你還空個什麼啊?有本事你把這「受」空了。 所以要注意,你們轉這個,轉那個,老實講,你那個第六意識妄念,已經困在那裡轉圈子了。你想一個人轉河車、轉氣脈、三脈七輪等,越轉得好,那個輪迴越嚴重。 不要說輪迴,你打坐坐在那裡,你的思想、感情統統困在那裡轉,什麼事也不去做,看看外面的人多忙碌,你卻一天到晚在那裡打坐偷閒,玩弄精神轉河車,所以,百無一用是修道者。 受即是空,為什麼不在這個地方求解脫呢?學佛為求解脫,結果我們就是解脫不了,都在感受的境界上搞。 第三個,「想」蘊。這個想更好辦了,每人都說:我打坐什麼都好,就是妄想不斷。想即是空,空即是想,想既是空的,何必去空它!它本來空,不是我們去空它的。換句話說,是它來空我們的。這個「它」是什麼?本心,自他不二之他。是它來空你的,我們的妄念根本不能存在嘛!每個念頭,每個思想都這麼過去了,所以,想即是空,空即是想,但是我們做不到想即是空,做到了就得定,得果位了。 至於想不異空,空不異想,那真是真功夫,能夠做到這樣,就是李長者講的「自他不二」。 第四個,「行」陰,這更嚴重了。這個行就是生命的運動,就是生命本有的運動功能。懂得了行陰,才懂得什麼叫明心,什麼叫妄念,當然,見性還談不上。 所以我們打坐坐得好,也沒有妄想,怎麼它又來了呢?——行陰來的。它不聽你的,如果行陰不能空,你想空妄念,休想! 行陰空了以後,上面的色、受、想才有辦法空。注意!自己去參參行陰,這是很重要的。至於行陰怎麼空,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講 內容提要 困在感覺境界 變成習慣的思 再說行陰 心不相應行法 說識陰 融通妄想與顛倒妄想 心行五陰解說 打坐的前三秒 這次講如何證得果位,這個果位包括小乘與大乘。 見地最重要,所謂真正的見地,並不是普通所講的見地,而是見到了「道諦」,也稱「真諦」。真見到了道諦的話,後面的修證、行願就會成功。這是禪宗所提倡的頓悟,不是學術,更不是普通的見解。 我們因為沒有辦法見道,才產生許多修證,就是漸修的方法。比如釋迦牟尼佛十二年的修行,最後睹明星而悟道,這個也是「見」。見的方法最重要,也就是般若同唯識的道理。見就是理,這個「理」包括了一切事,一切修證功夫。 上次引用到心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異空,空不異色。這個道理也包括了修證功夫。上次是以做功夫來配合見地講,現在來研究,受即是空,空即是受,受不異空,空不異受。受就是感覺方面,我們對生理、心理的感覺。 許多人做功夫,老實說,不管學道家、學密宗、學顯教的,多半在受陰境界裡頭打轉,所有的人都被這個所困。所以,執著在做功夫方面的人,越來越驕慢。因為功夫是累積來的,有一點功夫的確感受就不同,功夫越來越特別,驕慢心自然越大。功夫不是偶然到的,而是時間的累積所形成,因此是「有所得」,並不是無所得。佛法的究竟是無為法,大家變成以有所得之心,求無所得之果,結果當然都是背道而馳。 由此可以瞭解,一般人學佛學道有功夫有見地,那個見地也是在受陰裡頭打轉。尤其搞有為法的功夫,什麼氣脈,什麼境界,自己因為見地不夠,般若沒有成就,都執著於這個範圍在搞。換句話說,所謂打坐做功夫,都是跟著身體的感覺在跑。覺得:唔!氣到了背上了,夾脊通不過啦!什麼脈輪通不過啦!這些學道的書越看得多,道理越懂得多,功夫越困得厲害,都在受陰境界中,從來不曉得在般若方面著力,受即是空,空即是受,受不異空,空不異受。因此,身上有點氣動了,心跟著動,因為般若不通,感覺境界越來越嚴重,永遠不得解脫,即使死了以後,這口氣不來時,中陰身還是困在另一個感受的境界中。 氣脈的道理有沒有?絕對有,那是自然的,沒啥了不起,你越感受它,障礙越大,所以一旦不做功夫,就受不了了。比如現在一般人打坐,都搞成一個通病,一打坐,都想清淨一點。這種清淨的感覺慢慢就成習慣了。其實,自己的意識狀態感覺清淨,那個清淨只是意識狀態的心理感受而已,再配合生理上悶悶的感覺,所以一打坐當然覺得舒服得多了,因為打坐也是休息嘛!舒服以後,慢慢又悶起來了,悶起來就覺得「功夫在找我」,趕緊閉眼悶在那裡,實際上那個悶都是昏擾擾相,還達不到內守幽閒。以為這個是功夫,以為這個是道,其實這些都是在受陰區宇,感覺的狀態裡。在這裡頭搞久了的人,腦子呆板,雖比無記、無念好一點點,但是永遠在昏沉中,昏頭昏腦,一點般若都沒有。 假定在這個狀況下,透過般若智慧的解脫,曉得受即是空,空即是受,受不異空,空不異受,把這個感覺狀態一丟,才可以談解脫,談超越。可是一般人在現有的境界裡,無法超越。感受的狀態困人,有如此之深。 上次講到思想問題,我們這個想,就是意識思想。如果要嚴格研究,問題很大。佛學上想與思分開,粗的叫想,腦波跳動得快。至於思,將睡未睡,好似沒有想,其實還有一點點思想的作用,很微細的。 又比如有人講話,我們在聽,同時也分別對與不對;或懂得多少,這些都是想的作用。思則沒有這個妄想,有個禪師作過比方,等於欠人家錢,明天就要還,可是沒錢還,今天儘管在這裡打坐,聽佛學,研究什麼,可是這件事情拿不開,這就是思的作用,一股力量永遠在那裡吊住。 「想」實際就是「思」,一個粗一個細而已,這是意識境界的分別心。在我們未成道以前的眾生,思想分別是與生俱來的。嬰兒沒有第六意識的分別心,可不能說他沒有思想,思想不是分別心,昏擾擾相還是有的。隨著年齡增長,分別也漸漸增長,所以小孩思想比較天真,也比較純淨。人很可憐,越長大越不可愛,越老越討厭,因為第六意識增強了,染污慢慢加多,並且增加得很厲害,生活習慣,是非善惡等等,終覺得自己的對。 這個慢慢形成的,變成習慣的就是思。思變成業力,變成種子,帶到來生。所以,許多先天的意識習慣,就是前生帶來的習氣,使得每個人個性不同,有人愛笑,有人愛生氣,都是前生帶來的。 因此,叫我們萬緣放下,一切皆空,可是思這個東西是否空得了?假定這個空不了,而認為意識清淨境界就是空,那就自欺了,抵不住事的。到最後上了氧氣時,你的功夫、佛法一點都沒有用,千萬不要搞錯了。可是許多用功的人,都在這上面轉,這是般若智慧不夠,見地智慧不清,行願不夠。真正的善根沒有發起,般若是不會來的。所以金剛經只講兩件事:一件講般若,一件講功德。為什麼?大功德的成就才有大智慧,你光在打坐裡頭求智慧,這是小乘法門,由戒、定而生慧。大乘法門不談這個,大乘法門談的是六度,佈施、持戒、忍辱、精進、禪定,五種以後才是般若。 一般人用起功夫來,最大的困惑是妄想不能斷。誰叫你斷妄想?妄想本來非斷非常,斷不了的,「抽刀斷水水更流,打坐解愁愁更愁」,所以有些人打坐眉頭越皺越緊。 妄想本空嘛!不要你去斷它,想即是空,空即是想,想不異空,空不異想。再說,我們都研究過唯識,唯識有個名稱叫「五遍行」 ——作意、觸、受、想、思。在八個識裡頭都有這些作用,所以它自然會起這些作用。 換句話說,我們生命的本能分為兩部分,一個是感覺狀態,一個是知覺狀態。感覺狀態一半是物理的,一半是心理的。思想的狀態也是這樣,主要是心理的,附帶的是生理的。唯識告訴我們,這是「五遍行」,也就是說,它普遍於八個識的作用裡。怎麼斷得了它呢?所以用不著努力去斷思想。六祖也告訴我們:「惠能沒伎倆,不斷百思想。對境心數起,菩提作麼長。」本空的嘛!斷它幹嗎!你那個知道自己在思想的,不是仍在嘛?結果大家相反,打起坐來,自己那個本來清淨的東西,隨時在壓制思想,在那裡妄用功夫,坐一萬年也沒有效果。 再進一步,能把五遍行轉了以後,就立地成佛了,這個非要般若智慧成就不可。所以唯識並沒有告訴我們,斷了妄想就成佛,而是要轉識成智,只要那麼一轉就成功了,就看你轉不轉得了。這「轉」用得好極了,我們凡夫之所以不能成佛,就是心理轉不過來,就是業力,把我們牽得牢牢的。轉識就成智,成智就解脫了。 所以大家打坐很簡單,空即是想,想即是空,想不異空,空不異想。 但是下一個難了,行陰——一股推動生滅的力量,想斷都斷不了。為什麼?這個行陰同宇宙的運行一樣,永遠在動。我們可以借用金剛經所說的:無所從來,亦無所去。來時,不知來源就來了,去時,不知去處就跑掉了。過去、現在、未來,永遠這麼走。這個就是行陰、動源,一路在動,最難了。 行陰沒有停止以前,沒有得靜態以前,永遠沒有辦法截斷前面的色、受、想,它永遠會來。心理部分也是一樣,永遠不斷在流轉。我們打坐,為什麼感覺不能空掉?因為行陰沒有空之故。 原則上來講,若能做到行即是空,空即是行,行不異空,空不異行,那就修持成功了。但我們第一句話,行即是空,做到了沒有?行不異空,就是行與空沒有兩樣,做到了沒有?一坐起來妄念清淨,這樣行陰是沒有空的。換句話說,虛空也有行陰,所以這個宇宙永遠在轉,轉動就是它的行陰。 我們普通一個人,行陰是否能止,關係了證道,這要靠四禪八定的功夫,做到氣住脈停。氣住了,不但呼吸停止,連身上所有的生命氣息,也在休止狀態,這時,帶動身心流轉的行陰,才算停止了。 行陰不停,所以生理部分不會停止運轉,心理部分也不會停止運轉。那要如何才能還本返源,歸到本來自性中去呢?有個最快的道路——智慧的解脫、般若、頓悟。一般做不到頓悟的人,只好漸修,一步一步來。所以楞嚴經中,佛把五陰解脫的程序,清清楚楚地告訴我們,要特別去留意它。 我們之所以不能真得成就,是行陰解脫不了,想陰解脫不了,受陰、色陰也解脫不了。如果說有一點清淨境界,那只是想像的,是第六意識的想像境界而已,並沒有證得真空。想證得真空,在摘錄的楞嚴經講義中,都告訴我們了,一切禪宗、天台、密宗、淨土,想修得成就,都不離這個原則。 再進一步,行陰解脫了以後,才談識陰解脫。這個識不只是第六意識,唯識所講的八個識,都包括在內,也就是楞伽經所講的心意識。 我們所知道的精神狀態,是識的一種變相而已,所以用精神解釋這個識,是個顛倒的解釋。嚴格講,它代表了八個識全部的體、相、用;也代表了精神世界、物理世界全部的功能。 我們應該研究百法明門論,其中將色法與心法分開對立,還有一種「二十四種心不相應行法」。但是注意,若真把色法與心法對立分開,那可不要學佛了。換句話說,魔鬼與上帝對立,上帝對魔鬼永遠沒有辦法。其實它只是表達的方法而已,是把它分開分析,容易使我們瞭解。實際上色法與心法是一元的。 講心不相應行法這個心,是說宇宙間有二十四種東西,不受第六意識左右,人的心理沒有辦法控制它。比如第一,宇宙的時間,你無法控制。你說你睡著了,可以把時間空了,對不起,那個時間還是在走,你轉變不了。第二,勢。比方水流下來的力量多大,即使你說天上天下唯我獨尊,站在激流中,還是會被水沖走。所以大勢至菩薩一來,觀世音菩薩只得站在一邊。這兩個菩薩是表法的(這裡是用表法來說)。大勢來時,請觀世音菩薩來帶路,這個勢來時,任何人控制不了它。 所以你功夫做得再好,老了還是老了,四大變去了,時間到了就是時間到了。比如我們打坐,坐上半個鐘頭或一個鐘頭,坐不下去了,腿發麻了,想坐還是坐不下去。因為行陰的勢到了。你說,我還要定,心不相應行法,心還是轉不了,連這一點都轉不了,還說什麼轉識成智、轉業力,乃至轉煩惱為菩提呢? 在這種地方,我們就要提起警覺,平常道理都講得很好,事情來到時,卻過不去。你說我還在修道打坐,談起法來頭頭是道,但是為什麼打坐做功夫欲了生死時,卻前路茫茫,後路暗暗?所以說,這個道理要先搞通。 「識」最難懂了,所以楞嚴經中講到,第五層解脫才是識陰。 有個同學研究了楞嚴經後提出問題:為什麼想陰叫做融通妄想,識陰叫做顛倒妄想?應該想陰叫顛倒妄想,識陰叫融通妄想才對呀! 想陰境界產生十種魔境,實際上不止十種,變化起來有幾百、幾千、甚至幾萬種。比如有人有神通啦,未卜先知啦,都是五蘊中思想的作用。這種功能,現在人叫第六感、心靈感應、特異功能等等,鬼名堂多啦!這些都是思想妄想變的花樣,這是融通妄想。把妄想的功能變化,好像能夠通達,知道萬緣,因此形容它為「融通妄想」。 為什麼識陰境界叫顛倒妄想呢?因為它不叫魔境,而叫做外道,包括了聲聞、緣覺。得了四果羅漢的人還叫做外道,為什麼?因為見地不究竟,所以叫「顛倒妄想」。 這五陰都叫做妄想,因此我們知道,學禪宗的人,一上座就是去除妄想,以為是去了第六意識,其實,那只是第六意識分別心的一點點浮面上的油而已。真正的妄想由地底到浮面都是。所以,要除妄想一定要把五陰妄想都去掉,才談得到空。大家不要以為:噢!我打坐一直空空的,很舒服。那是第六意識的想像境界。我們兩雙眼睛看過的虛空,只有一點點大,所以打起坐來,眼睛一閉,想像起來的虛空,也只有一點點大。人的思想範圍,往往只跟著生命力所發揮到的範圍走。所以你看,我們的思想多好玩,在迷糊的境界裡,是非善惡都是顛倒的,我們認識的範圍又是多麼狹窄。可是在這個意識思想裡,卻自覺非常崇高!非常偉大!都是自己欺騙了自己,不是真正的空。 這都是屬於見地方面。 五陰解脫的見地要特別注意,不管有所得的,或剛入門的,切記不要走錯了路。 其次的問題,在色受想行識中,我們生命最重要的,第一是思想,想陰,也叫做妄想。這個思想是識陰所變,識就是心,即瑜伽師地論所說的心意識,不是本體的心。第二是受陰,人生來就是有感覺的,感覺是受陰來的。 若把色歸類成生理部分,想與受應屬精神部分。包括了生理與精神部分的是行陰、識陰。 我們聽了這些,思想不要向外面去想,要回轉來在自己裡面找。分類試著去找,真正的佛法不是叫我們不用思想。「禪定」,教理稱正思維,後來禪宗稱參究,「禪定」不是叫你跟著身體轉。氣脈在動,你不要理那個受陰的動,要在正思維上去找才對。漢朝以前的中國道家稱「精思」,所謂精思入神,也就是禪宗稱的參究。大家打坐時,都被生理感受境界迷糊住了,沒有真正證入正思維,那就不算真禪定。 佛法的重點在見地。剛才的討論有個主題——用摩訶般若波羅蜜多心經的綱要,五蘊皆空,配合楞嚴經五蘊的解脫,就是這次課程重點所在。這個就是見地,要把這個理搞通,才可以做功夫,才可以真談修持,不然功夫縱然做得好死了,抵不住事的,沒有用。即使功夫做得身體會發光、動地,也沒有用,否則不叫佛法。所以每一部佛經都找不出做功夫方面的內容,佛經只談見地的理,因為真正的見地到了,功夫一定到。換句話說,你見解上到了,功夫沒有到,那個見解不是真的見解。 比如一個人手中拿著一個名貴的杯子,鑲著珠寶,突然打破了,解脫的人看都不看,知道打破了;不解脫的人,看著破碎的杯子,就在那裡哭、叫。他明知道打破了,可是抱著那個破杯子還在哭,還在叫。曉得了空,結果還抱著那個沒有用的東西,來悲痛這個空,有用嗎? 不要看它是小事情,同樣的道理,懂了就是道。所以禪宗祖師在某一小點上一悟,整個都清楚了,就是這樣。 不要認為這是一句閒話,古時禪宗大德們的嬉笑怒罵,你把它當嬉笑怒罵就浪費了他的話。他處處點你,因為有時候不好正面罵你,只對你吊兒郎當地幽默一下。你說東,他說西,實際上他在打你,打擊你是愛護你。 比如第一次發給大家講課通知,告訴大家個個沒有例外,不要馬虎,真做得到規定才來登記上課。大家都登記了,可是幾個人真做到?寫筆記也好,任何其他一項也好,沒有人真做到。這是「行」門,大丈夫承諾了,說做就做,既然要來聽課就應守這些規矩,對不對?誰做得到?為什麼要這麼做?你們懂嗎?是故意拿棒子到處在打,打得醒,你們自己受益;打不醒,算了。 這就是行。我還只講筆記部分,其他的部分多啦,不討論了。這都是心行的關係,所謂「萬行門中不捨一法」,這個佛法的修持怎麼談!儘管私交如何好,真正的行門無法談,一談就非罵人不可,只好在心裡頭說:唉!如來說至可憐憫者也。 行門同見地是不可分的,見地到了一步,你的心行非變不可。大善知識們,大禪師們,一看,這個人有沒有進步,一看就知道了。別以為氣色好了,氣脈通了是道,那是逗你玩的。 氣脈通了,不相干,大智慧的人不受這一套騙。等於禪宗好多祖師,老師一獎勵他,把耳朵一捂,聽都不聽,還受這個恭維!當然不!悟與不悟一樣。世上最害人的是高帽子,騙死人不犯法,而且把他騙死了,他還感謝你。講真話沒有人聽的,所以沒有辦法。 見地到了的人,他的心行馬上就轉,自己有數,立刻就轉,善知識一看,就知道,他的心行已經轉了。 行包括很多,比如愛偷懶,也是行不對。又比如佛法第一點講慈悲,自己想想看,哪一點慈悲做到了?我們是做到了一點——要求別人來慈悲自己。什麼「要度眾生」!哪個做到了?你省省吧!對自己最親切的人都沒有辦法度,還度眾生? 在這些漂亮的名詞下,隱藏了多少罪惡,都要隨時反省到。越是漂亮的言辭,越掩蓋了自己的過錯,假如學佛不檢查到這個程度,免談了吧!沒有人搞這個事的,做不到的,而且都是以計較心——商業交易的行為來做這件事,尤其是這個時代。 以上講見地部分,大概如此。一句話,見地非常重要,不是幾句話所能夠講完的。 華嚴經李長者的合論要看,一切經典要注意看。有很多人學佛沒有研究經典,依照唐代佛教制度,出家要考試,通一部經論才發文憑(度牒)的。 現在許多人研究佛學,老實說,拿佛學的嚴格標準來講,並不是研究佛學,這個問題非常嚴重。我是不敢講而已,講了又有什麼用?大家說:老師,你應該講。佛法又不是我一個人的,為什麼我應該?又說:老師,你有責任。其實大家都有責任。這些心行,一開口,一發言,就不對。假如心行對,為什麼不發心呢?我慚愧,我自己要努力,我要度眾生,我就要努力下去,要修持,修證好了,再來度人。我們為什麼不肯修持呢?所以學佛很難。 見地方面,要自己去研究經論才是。 現在轉來談修證。拿見地來講修證,修證只是等而下之的事情而已,不足一談。 可是真談修證,還並不容易。修證就是做功夫,不分宗派,不分方法,不管念佛、參禪、煉氣,不管做什麼功夫,都是修證法門。修證法門只有一個主要原則,說是修「止觀」而已。 在因位上叫止觀,在果位上叫定慧。止就是定,觀就是慧。換言之,止就是功夫,觀就是見地,所以非修止觀不可。 我們不管學哪一宗,哪一派,開始學靜坐,千萬不要分別宗派。各宗各派只是方法不同而已,或者是方法所偏重不同而已。自己可選擇一個方法修,當然最好有善知識的指導,可以看出來哪個方法比較適合你,憑他的指導,去選用一個方法。成就了的人,對任何方法都可自然通達。 不要把盤腿打坐當作修定,修定姿勢是無限制的,坐、站、睡、行、食,皆可定,無處無時而不定。不過我們初步不能做到止,因此必須要打坐。打坐一共有幾十種姿勢,不過對生理、心理最有利的,就是盤起腿來打坐。盤腿的作用大得很,如寫這方面的文章,可以大發其財。不過,我有個原則,一篇文章下來,對世道人心無益處者,誓死不幹,這是我的行門。 我們盤起腿來打坐,氣機真正通了,那豈止身心發樂而已!我們後天的身體,不可思議的功能,都發出來了。比如老年人的氣脈整個通了,就會同嬰兒一樣。不過,兩腿氣脈通了的人有沒有?沒有,至少我沒見過。 有同學注意到佛經上說的兩足尊,這不光是理論,非常對。理論上兩足尊是福德圓滿至尊,智慧圓滿至尊。福德、智慧兩皆具足,所以叫兩足尊。實際上,五通裡有神足通,神氣充滿了,直至兩足。人的根在頭部,虛空就是土壤,手足是枝椏,枝椏一萎縮,這個「無根樹」就完了,所以有很多理由要盤腿。 把腿一盤好,真正找到路子的人,用一個很徹底的辦法,懂了理,修持很快就上路了。 過去釋迦牟尼佛在時,弟子們七天、五天就證羅漢果,不是假的。為什麼呢?古人物質慾望不發達,思想、心境非常純樸,容易證果;現代人越有學問越難弄,越不會成功,因為自己太複雜了。古人是聞一言而必行,佛經上經常有四個字:信受奉行。每一本經典結束時,差不多都是這四個字,這不是例行公事,而是真實如此。從如是我聞開始,到最後信受奉行,任何佛經都是這八個字,真做到就成功了。古人一信就信到底,信老師,信佛,一信馬上就有感受,身心感應就變了,非常恭敬地奉為金科玉律去做,就成功了。 現代人不然,你把寶貝教他,他當面對你說:好啊,好啊!非常感謝。心裡頭則想:該不要上當吧?不曉得老師到那個程度沒有?然後回去,找兩三個人研究那個老師去了。現代的人與古人的心理,相差到如此程度,我幾十年來看得清清楚楚。所以古人幾天就可以成功,現代人不會成功,就是自己的心行道德,把自己擋住了。然而,古人今人的生命功能,則是一樣的。 雖然講見地與行願,但是行是不敢詳細說的,如果詳細說行的話,可以把任何人駁得體無完膚。能做到如是我聞,信受奉行就成功了,但是沒有人做到。 那麼我們打起坐來怎麼辦?只要信、受、奉、行,信你自己,信佛說的話,自性本空。所以禪宗四祖、五祖提倡金剛經是有道理的,你曉得空就好了嘛!不過不是我們去空它,它本來空——我們把腿一盤,一上座,已經空掉了,不要另外去求個空,這是捷徑。 第一步,腿一盤,既不求空,也不求有,眼睛閉起來。這個時代的人,眼睛耳朵都用得太多了,閉起眼來,無所謂看,無所謂不看,記住:本空!這時眼睛一閉,覺得蠻好,一剎那間,馬上又覺得自己思想好多,好討厭。不要討厭它!如果沒有思想,也不叫作人了,你不理這個思想就是了。這時我們不是知道這個思想來來往往嘛?你那個知道思想來來往往的那個,沒有被思想擾亂,那個是清淨的,沒有被思想、煩惱騙走,還求個什麼呢?佛者覺也,你已經知道了自己有思想,這不是覺嗎? 楞嚴經上說,我們的思想煩惱是客塵煩惱,如過客一樣來來去去,你這個主人家,知道客人來來往往,不過當主人的不去慇勤招待,客人來了,不歡迎;客人走了,也不送。他愛來就來,愛走就走,讓它自然,思想慢慢地會疲勞,懶得動了,你這主人家的那個正覺不要睡覺,看住它,如果你睡著了,客人就在裡頭翻天覆地了。這是第二秒鐘。 第一秒鐘腿一盤很清淨,第二秒鐘就曉得思想來了,現在告訴我們,用正覺看住它。 第三秒鐘,煩惱來了,本來你是看住它,後來思想來跟你搗蛋,在那裡「剪不斷,理還亂」,但是你不要去剪,不要去理,它自然就疏了下來。第三秒鐘的煩惱就是感覺來了,那裡發脹,這裡發痛,酸痛脹麻癢冷熱都會發生,只要我們一靜,這些現象都會來的。你打起坐來有這些現象,就是氣脈初步的動。換言之,當你靜下來時,不管好的或壞的感覺出現,都是因為心裡比較靜,氣機的反應來了的緣故。 這個第三步的感受來了,怎麼辦呢?還是第一個道理,只要看住它,這個地方就要忍了。我年輕時,初學打坐,盤著腿也是熬不住,袁老師告訴我:忍耐一點,多熬一下,多受一分罪,多消一分業力。既然可以消業,我便熬下去了。下坐以後,再盤腿就吃不消了,可是因為好勝,怕難為情,就硬熬。後來為了降服這兩條腿,住在一個廟子裡,一個人關在藏經樓閣上練腿,那也是煉心,盤起腿來硬熬,心裡求菩薩幫忙,大概熬了五六天,那真痛苦!連這個腿都降服不了,還降服其心?幾天以後,本來痛苦得身子都彎下去了,忽然,卡塔一聲,腿軟了下來,兩腿貼得平平的,不想下坐了。舒服得很。我的和尚朋友在下面想到,閣樓上那人,整天都沒聽見他敲引磬差人送飯,該不會出問題了吧?就在下面喊,我因舒服極了,根本不想回答,這下可把和尚嚇著了,趕緊叫人爬上去,一看我坐在那裡好端端的,只是不答話,原來在打坐。 這說明了什麼?酸痛脹麻冷熱,也是生命本能發動的一種,有一點反應就有一點影子,不管好反應或壞反應,你那個正覺看住它,千萬不要加上現在的知識,密宗啊,道家啊的功夫,引導氣脈向命根走啦,什麼督脈通啦,一引導就完了,不但達不到氣脈通,甚至引出各種毛病來(尤其是女性,千萬不要注意胃部以下),你一引導反而不能成功。 有沒有氣脈這回事呢?如果弄得好,七天基礎就打好了,是有氣脈這回事。不過要無心於氣脈,無心於四大,四大皆空了,氣脈就成功了。成功以後,祛病延年是尋常事,不算稀奇,返老還童大概也不難吧! 第二十七講 內容提要 一知與色身 一知與思 修持的初步 作意、假觀、所緣 假想產生的魔境 守著靈明清淨 不守靈明清淨 漏 任脈的變化 今天推開資料來做實際的結論。 上次提到我們剛上坐時,兩條腿一盤好,第一念之間,沒有特別刻意去做功夫,比較清淨的這個階段。我們把它分成兩個部分來講:一部分是知覺的,一部分是感覺的。 知覺的狀態偏向於精神、思想;感覺的狀態則偏向於身體。 上次在五蘊方面,已經作了一個大概的說明。後來有位同學提出異議,他說,老師,您平常不是講,知道的這一個「知」是毛病,是無明嗎?現在在定中,假定還有這一知,這一知不也是最大的毛病嗎? 上次我曾說過,知道自己在散亂、在昏沉的那一知,不屬於散亂,也不是屬於昏沉,要保持著那一知。現在這位同學提出來:知道自己散亂、知道自己清淨的那一知,應該屬於不究竟,比如心經上不是說無智亦無得嗎? 這個問題問得非常對,這一知的確是一個問題。拿現實來研究,比如我們不管有修持或無修持,我們現在這一知很清爽,或坐在那裡得定。但是,有一個先決條件:就是這個生命還存在,肉體還沒有毀壞,腦神經還健康,所以才可能有清楚的這一知。假定我們的腦神經毀壞了,這一知還存不存在呢?如果說我們死亡了,或者腦神經毀壞了,這一知跟著腦神經的死亡而死亡,那麼我們說了一輩子的佛法,不是自欺了一輩子嗎?那又何必去做這麼一個功夫呢?把一生的時間、精力都投資進去,結果是沒有用的。 假如說,我們的腦神經或身體死亡以後,這一知另有超脫的境界,那麼可以討論這個問題了。這是一個非常現實的問題,不需要拿佛學、禪學的道理作解釋,那些解釋太虛玄。你說,你死後一定到那裡,別人可以不接受你這句話,因為你現在是活著講的。死後究竟如何解脫呢?那麼你說,到時候你證明給我們看,但是你給我們證明,我們又看不見,你已經死了,我們又無法找你,那麼這個證明如何辦呢?這是值得注意的。 我們現在活著的這一知,靈明清淨的這一知,就是靠我們這個色身、四大、五蘊在絕對健康狀態裡頭形成的。 問題來了,比如道家修氣脈的人,密宗專注於氣脈修持的人,氣脈修持好了,就是保持現有的生命絕對的健康、絕對的清淨,甚至於超乎平常的健康、清淨。所以,你有這麼一個清淨的境界,是由於你的色身,也就是說,這個境界是由生理來的,靠這個生命——四大、五蘊存在來的。如果四大、五蘊毀壞了以後,這一清淨、靈明也都沒有了,那麼這就不是唯心了。 如說那個時候我清淨靈明,而且離開這個生理,離開這個物理世界後,仍會另外的存在,對於這個說法,如何拿出證明,是個重大的問題。 目前在我們活著的時候,初步只好保持這一知。當然這一知是第六意識清淨面,這一知也是第六意識,而非究竟的。換句話說,這一知在唯識中屬於「思」的方面。這一知,我們在靜定中,有個清淨靈明的這一知,昏沉來,知昏沉;散亂來,知散亂;煩惱來,知煩惱。這一知在楞嚴經上說:知見立知,即無明本;知見無見,斯即涅槃,無漏真淨。 過去有一位禪師,因看楞嚴經而悟道,他就是看到這一句話。他看到這裡時,突然有個靈感來,把標點另外點過:知見立,知即無明本;知見無,見斯即涅槃。這標點一改,就變成了:有一個知見存在,有一個清淨的境界存在,這一個知這個清淨的,就是無明妄想;知見無,這個所知的境界都空了,連這一知也空掉了,有人見到這樣,就叫悟道。他自己因此悟了,所以後來他的法號就叫「破楞嚴」。 現在來講修證的功夫。前面提到過,分兩面處理,一個是知覺方面,一個是感覺方面。 已經證到的人,或任何一個完全沒有入門,甚至連靜坐都沒有經驗的人,應該從哪方面開始修持才好呢?答案是從知覺部分。悟了道的人,還必須要經過這個修持,再來求證;沒有悟道的人,更需要經過這個修持,以求真修實證。 問題是怎麼樣去修證呢?首先就要把我們第六意識這一知,自己假造一個所緣境界,先假造一個能把握住、能抓得住的事物或境界。為什麼叫它是假造呢?拿佛學唯識的名次就叫作意。(換名詞就好聽了,所以我們學佛學道,不要被名詞所騙)先要作意,比如念佛,這一句佛號是作意來的,因為釋迦牟尼佛告訴我們這個方法,我們聽過以後,接受了這個方法,自己在意識上建立一個佛號,這是作意。學密宗的人唸咒子也好,(差不多所有的咒子有三個基本音:?嗡、阿、吽。?(音嗡)現在大家都念成?,阿字念成ㄜ。為什麼演變成這樣?有個原因,我們現在不管它。)觀想也好,這都是作意,造一個所緣,乃至學禪人的參話頭也好,甚而完全達到三際托空的境界,統統都是第六意識在作意。在第六意識中,自己認為這是清淨,這是空。連天台宗的止觀聽息,或觀音耳根法門等等,這些所有的方法,綜合起來,都是唯識學五遍行的「作意」。 天台宗所謂「假立」,就是空、假、中三觀的「假觀」。假觀是建立一個所緣,本來沒有,由無中生有。意識中原本沒有,而去假立的一個東西,這種假立的方法,就產生了佛說的八萬四千法門。比如道家修上丹田、中丹田、下丹田,(女人決不可守下丹田,稍作意下丹田,會出毛病,很嚴重的。假定女人要作意身體上,只能夠守中丹田,也就是胸部以上。)及守竅、守光、煉氣、存想,統統是作意,真是八萬四千法門。但不管如何,都是先找一個作意。 尤其在座一些老修行們,稍有所得,半途打了退票。學佛法最初的就是最後的;是基本的就是最高深的;最初的一念也是最後的一念。我們沒去注意這一點,往往得一點境界,得一點道理上的體會後,反而把最初的丟掉了,不會回頭來,從基本上踏實做起。所以佛家一句話:「出家如初,成佛有餘。」第一念發心:我要出家,如果出家幾十年,都像第一念那麼誠懇的話,早就成功了。修行也是這個道理,基本在於作意,要先找一個所緣作意。 我常勸大家走念佛法門的路子,照十六觀經的修法去修,不管你修禪宗、淨土、密宗,或其他任何宗派,都是一樣的,只有一個法門——止觀,也就是定慧。先求止,把第六意識先拴在一個緣上,求到止。所以,有許多人覺得自己悟了這個理,認為對了。老實講,你檢查一下看,你的思想沒有停止過,都在散亂中,你必須要把第六意識這一「知」,拴在一個緣上,自己假立這個緣,看你能不能做到「一念萬年,萬年一念。」 假如你觀想阿彌陀佛,或者觀音菩薩,任選一尊,如果觀不起來,可觀想佛印堂前面這一點亮光,或者頂上一個圓光,或胸口的卍字,先抓住一點,這是假立。 我們修持怎麼修呢?三個步驟。 第一,照靜坐的姿勢,把身體坐好。 第二,訓練自己把自己的意識,所有的思想習慣都排除了,排除得一乾二淨。(這句話講起來很簡單,做起來很難。)排除了也好,排除不了也好。 第三,意識構想一個東西,當然最好是想佛像,想光明點,想像一個東西擺在前面或者上頭,永遠不動。 比如你觀想一個球在前面,忘記了身體,意識上只有這一緣。假如想到這個佛像時,哎呀!佛對我笑了,或者佛摸我的頭了,那是第二個念頭了。你只要想一個佛,或者觀想一個日輪,或觀想一個星光,只有這一緣,一念萬年,萬年一念,這才叫作得止,得定。沒有經過這樣的修持,你佛法講得如同釋迦牟尼佛一模一樣,也是沒有用的。抵不住生死,也脫不了輪迴,不能超凡入聖。 觀想下方也有道理的。你說觀想下面不恭敬,十方三世都有佛,下方也有佛,怎麼叫不恭敬? 笑禪錄裡有一則笑話:一個小孩尿急了,跑進大殿,當著佛,把褲子一拉,撒尿。和尚氣得罵,他卻一本正經地說:十方三世都有佛,你叫我向哪裡屙?這笑話裡頭含有真理,可也不是笑話。 我當年學道時,有一個年輕的和尚朋友,教我一個外道法子——頑空修法。一邊念佛號,一邊觀想自己的身子往下沉,一直向下沉。這個雖然是外道法,但這個方法救了很多高血壓的人,以及神經快要爆炸的人。我們打坐尤其是中年以上的人,血壓反而弄高了,因為在用心,都向上走,可用這個法子對治。 我當年什麼都去學,不管有道無道,都要向他們摸索一下。另外有一個方法,對於高血壓、老年人、有病的人或失眠的人都有好處。上座,心裡頭什麼都不想,只念一個「空」字,一路空下去,把神經都放鬆了,腦子也放鬆了,有人就用這個法子治好了緊張的毛病。 總之,不管走那個路子,先要建立所緣。唯識叫「作意」,天台宗叫「假觀」。換句話說,你真把假觀修成功了,同楞伽經的意生身有關。學禪宗的人悟道後,如果不懂意生身,是沒有用的。悟了那個空的境界,不知道功夫修持,不證意生身,你那個悟到的空性,一點用也沒有。所以必須要找個所緣。 現在一般人學禪,盤起腿來,坐上半個鐘頭也好,一個鐘頭也好,都在內守幽閒,也就是大慧杲ㄍㄠˇ罵的默照邪禪;再不然就是空心靜坐,連頑空都不如。所以修持要有成就,必須要有所緣。這個有所緣,就是知覺部分,就是把第六意識知覺部分,緣在一點上面。假定有大根器、大氣魄的人,就這麼一路下去就成了。因為這一所緣當中,就包括了三止三觀。 先是這一念無中生有,觀起來是假觀,就是作意。把它觀成了以後,身心忘了以後,再把自己造作的所緣空掉,就是「空觀」。那個空就不是我們現在意識所想像的空,因為我們現在意識想像的空,離不開腦子心理所造作的空。到空觀現前,放下萬緣的空,才是真正的空。然後要空就空,要有就有,再把它翻過來,空有雙融。在學理上叫做「中觀」;在道理上叫作能真空,能妙有;在修證上就是法、報、化三身成就,變化無量。總之,非經過這個修持不可。 但是,話又說回來了,那個同學說:初步這一知,是第六意識造成的,非究竟。我們也可以換句話說,知道這一知,而不執著這一知,就是究竟。講這一知非究竟是對小乘而言;講這一知是究竟,是對大乘菩薩而言。講這一知即是無明,是對凡夫而言;講知與不知都無所謂在,是對大覺、大正菩提而言。理論到此為止。 現在再回頭來講,我們修止,必須要修所緣,意識假造一個東西。比如緣呼吸,為什麼要心息相依呢?就是把呼吸變成一個所緣的對象。 但是,不管你緣在哪裡,馬上有個現實問題會來,就是你的知覺始終被一個東西拉住,也就是感受,被那個受陰所發起的感覺拉住了。我們盤起腿來,都在搞身體的感覺,腰發酸,腿發麻;再高明一點,覺得這時清清淨淨;這清淨也是感覺上發出來的。我們多半被感覺拉著走,再加上看過道書,學過密宗,唔,要同夾脊了;嗯,命門這關通了;都是第六意識後天加進來的知識配合,在那裡製造境界。打坐坐在那裡忙得很,開道家的研究會,開密宗氣脈的研究會,然後自己還要加上註解,加上自己的幻想,把自己的幻想又加上註解,而且把這個當成功夫。真講修持,要嚴格檢查自己的這種心念,大家要注意。 你必須堅定於所緣,不被氣脈的感覺牽走,身上有一點感覺反應,要統統不理,這個地方就要靠智慧解脫了。真達到不受感受的牽制,真能不理這個感受時,真氣脈就來了。這時候,道家所謂煉精化氣、煉氣化神的道理,同彌勒菩薩現觀莊嚴論一樣,凡夫有凡夫的四加行,聲聞有聲聞的四加行,緣覺菩薩有緣覺菩薩的四加行。 所以道家有個名稱叫「九轉還丹」,等於化學提煉一樣,要經過九次的提煉。「九」並非是呆板的數字,根據易經的觀念,九就是最高數,提煉了又提煉,精煉了又精煉的意思。一次又一次的反反覆覆,這是說明了這個再三精煉的道理。我們生理上的感覺境界是真的,不是假的,可是人們因為這些書看多了,思想上受這些觀念影響,因此,想專一於意識境界的所緣境,都做不到。 比如很多人坐著,一念求空,靜靜坐下去,靜坐在那裡這一知,知道自己妄念來了,知道自己散亂,知道自己昏沉。散亂、昏沉來了就知道;沒有散亂,沒有昏沉也需要知道,永遠保持這個,就是我們的所緣境界,但是我們做不到。 坐在那裡走空心靜坐的路子,往往知也知道,清淨呢?好像也清淨,昏沉也在昏沉,頭昏昏的,裡頭的妄想也在打,雖沒有大妄想,小小的妄想來來去去,永遠斷不了。所以你在那裡坐一萬年,不是在修行修道,只能算是凡夫修養定的一種靜坐法而已,不算修持,這點要注意。 我們對於打坐無所成的人,有個結論,就是他們第六意識作意的所緣境界,始終沒有達到專一,所以初步都不能成功,初禪都達不到。 不要以為能靜坐幾個鐘頭,氣脈也有一點反應,就算是什麼成功,沒有用的,靠不住的,到了生死關頭時,你一定會後悔,因為這個靠不住,靠生理來的不是道,生理機能一衰敗就沒有了。如果這個道是靠生理而來,它就是唯物,可是,道是絕對唯心的,這個問題很嚴重。 上面說過,在修持做功夫時,必須要專一於所緣境界,也就是我們的心理狀況要有個假想。不過,這個假想也很麻煩,所以我多半勸人不用假想,上座就保持自己靈明覺知。因為用假想容易發生毛病,(千萬不要注意下丹田,女人注意下丹田容易引起血崩,男人容易遺精。)假想往往會配合生理上的變化,產生很多幻境。幻境就是魔境,看到什麼光,聽到什麼聲音,聞到什麼味道等等都來了。這許多幻境哪裡來的?學佛的人要注意,不能不研究教理,理不通沒有不走錯路的。實際上,任何一個幻境,都是我們阿賴耶識下意識裡存在的觀念所造成,我們並不知道。幻境每個人不同,因為各人所帶來的阿賴耶識種子不同的緣故。 有些人看到魔,有些人看到鬼,有些則是從聲音發生幻境,實際上都是我們下意識裡的鬼名堂,自己很難檢查得出來。普通心理學所講的下意識,即唯識學第六意識的一部分,第七識及第八識不能用下意識代表。真有般若智慧的人,一有了幻境就檢查得出,知道是自己下意識裡頭出來的,沒有其他。所以龍樹菩薩的「中論」不能不看:諸法不自生,亦不從他生。不共不無因,是名為無生。比如我們看到一個幻境,這個幻境本身沒有根,它自己不會生;也並不是有個鬼,有個魔,有個菩薩,故意變出來給你看的。不共生,不是自他共同構成出來一個東西;也不是無因而生。 共生就是講因緣,佛法處處講因緣,楞嚴經上說:本非因緣、非自然性。諸法不自生,就是非由一股自然力而來;也不是另外有個主宰。佛法的最高原理就是:無主宰、非自然。這些都屬於見地方面,也同修持有關係。 對於一般人修道家或修密宗的有為法,我都不大贊成,因為在這個時代,腦子已經夠複雜了,現在人的煩惱同古代太平盛世不同,在這五濁惡世中,有為法容易引起生理、心理五濁的因素,很容易入魔障,所以不如守一個靈明清淨,比較穩當。 靈明清淨很容易,只要上座的第一下保持著就行,但這也是所緣,要永遠保持這一念,中間不落於昏沉雜念思想中,就保持這一知。不過有了這一知,心心念念知道清淨,心心念念保持那一知,那一知就成了妄念。 第一剎那那一知,就是了。如果還一直念著,我要保持這一知,那就又過頭了。所以,知見立,知即無明本;知見無,見斯即涅槃。我們知道這一知清淨,清淨以後就不理了,就過去了,不就對了嗎?如果還一直念著清淨這一知,就又不對了。 這樣保持以後,生理是必然起變化的,老實講,四禪八定一步步的修持功夫,都離不開這個身體。講到生理,前面已講過學道、學密有些什麼毛病,學禪有些什麼毛病,反過來講,也都不是毛病。懂了理以後,氣脈之道是必然來的。但是你要求定,第一個要做到不漏。 不漏的範圍有廣義、狹義之分。廣義的,我們一天到晚都在漏,眼睛看,耳朵聽,六根都在漏。五濁惡世中,現代人的「命濁」最糟糕。老子講的一句話很有道理,「五音令人耳聾,五色令人目盲。」生在這個聲色時代,音響高明,燈光特別多彩,電視特別好。結果,耳朵聾的多了,眼睛近視的多了,反倒不如當年只有一根燈草的青油燈。我在峨眉山閉關三年,三根燈草看大藏經,和尚還說浪費。這個時代,物質文明越進步,命濁越濁了,毛病越多了。 我們的六根都在漏,而身根的漏,最重要的就是漏丹。現代美國的性觀念問題非常嚴重,這且不談。至於我們修道為什麼不能得定,性的問題過不了關,所以不能得定。楞嚴經再三強調,淫根不斷,如要得定,猶如「蒸砂成飯」,怎麼能成功呢? 有人問:最近科學生理學講,男女的精到了一個時間,也像其他細胞一樣,要新陳代謝。不把它排泄出來,對身體有妨礙。 現代醫學衛生是這麼講,但有一點要知道,凡是科學,都沒有絕對定論的。很多科學的研究,今天認為是真理,明天又把它推翻了,所以不要盲目地迷信科學。 楞嚴經卷六佛告阿難:若不斷淫修禪定者,如蒸砂石,欲成其飯,經百千劫只名熱砂,何以故,此非飯本,砂石成故。所以修行若淫根不斷,如蒸砂成飯。這個根是什麼根?過去杭州有一個和尚,是個很有名的法師,人家說他的淫根斷了的,看到在家女或尼姑,就和她們抱在一起,大家也不在乎。因為他為了修道,自己硬拿剪刀把生殖器剪了。這怎麼是淫根斷了呢?淫根不是指這個,淫根是心理,這和尚比誰都犯戒,這很嚴重,他因為自己生理部分一剪,就這樣亂來,一天到晚在犯淫戒——意淫。所謂淫根這個根,是指意識。 意識上有性的慾念以後,就有各種漏丹的後果。一般這個漏,只是指身漏。實際上,六根都在漏。 要把這個慾念完全淨化了,才能得定。壓制不是斷,像那個和尚也不是斷,那個根仍然存在。但真要斷淫根,一定要到四禪定才能夠斷。 所以大家打坐,從頭頂到手指尖,每一根神經都沒有得樂,就是因為精不滿的關係,都因為是有漏之因的關係。我們打起坐來,生理不能舒暢,心理不能清淨,念頭不能專一,不能真得定,都因為有漏的關係。 我們打坐有時很清淨,是因為六根都收攝了,少漏一點,自然就好一點,慢慢多坐,做到不漏,生理自然起變化。在我所說「靜坐修道與長生不老」一書中,敘述的氣脈過程是必然要經過的。這本書只講督脈,沒講任脈。任脈是自律神經部分,包括五臟六腑部分,任脈若通了的話,中脈也就通了,任脈是比督脈還難通的。 真到了任脈起變化,五臟六腑等於換了個位子。如果見地道理不清楚,會嚇死的,這也是唯心的作用。佛經上講脈解心開,確有此事。心脈解開是非常難受的,好像在心口上挨了一刀一樣,不過打開了後,真是舒服無比。胃氣打通尤其難受,好似胃連著肺部、肝臟,一下子給人撕了下來一樣。打開了,就好似五臟六腑都換了一個。換句話說,心肝脾肺腎的功能慢慢壞了,自己裡頭慢慢給你拆下來,換了一個新的裝上去。 任脈通了以後,當然,所緣的觀想還是在定境中,這個知覺定境界,同我們生理上的變化沒有關係,這時才會懂得解脫。 假定這時因生理上的各種變化,我們當場死了,我們那個靈明覺知照見自己變化的,正如心經所說:照見五蘊皆空,無所謂了,要死就死,沒有什麼了不起。我們只要把定的境界保持著,等任脈完全打通了以後,就可以達到真正的初禪。 當然,任脈通沒有這麼簡單,修行是苦行。道家有個名詞叫「焚修」,修行者稱「煉師」,硬是像在火中鍛煉一樣。 任督二脈的打通,同密宗所講三脈七輪的情況,又是不同的。三脈七輪另講。 我們的身體吊在這裡,是多餘的。實際上,我們真正的生命,是和這個宇宙,這個法界,這個太空合一,是永遠存在的。這個身體,只是生命第三重投影在這個世界。 這些屬於感覺方面的修持,生理、四大的變化,是一步一步固定的功夫。注意!那個執著在所緣境界上的知,始終不動,生理上的變化,才自然源源而來。不過,多半的人過不了這許多關,尤其是現代人,有一點難受就害怕了。比如胃像麻袋一樣抽擾來,那感覺真不好受。這時,心理上空靈的定境沒有變,生理才會起變化,重點在這裡。如果那時定境沒有了,氣脈就不會通,病也不會好,兩者要分開才會解脫。若把兩者混合在一起,想除生老病死永遠也辦不到。注意!定境還是空靈的,沒有變動過。 胃上不空,喉輪不通。喉嚨、食道不空,想斷妄念,斷煩惱是做不到的。所以密宗說,由喉輪到心輪這一部分真正打通的人,可以沒有妄念,因為起不了妄念了,生理與心理是互為因果的。 修道家、陰陽家的都知道一句話:「四象五行皆藉土,九宮八卦不離壬」。胃即是土,所以我經常勸大家把胃搞好。所謂壬水,就是煉精,不漏丹。所以胃一通,就是中宮氣通了。那時你會體會到孟子說的「充實之謂美」。也就是易經坤卦,「黃中通理」(腠理就是皮膚)。胃氣走通了,「正位居體」,也就是孟子所謂「浩然之氣,充塞於天地之間」,這是真真實實的境界。 總之,五臟六腑部分,是屬於任脈的範圍,每個機能都要把它換過來。所以道家說「脫胎換骨」,這句話不是騙人的。 這些氣脈都通了,才能證入初禪的真正禪定——大乘道的初禪境界。大家應當好好修持,不要亂搞。 一般所謂氣脈、功夫,都是拿著一點皮毛在搞,整個系統沒有弄清楚,自己沒做到難行能行,難忍能忍的苦行。不修苦行過來,不是真實做功夫,那種修行只是七零八落,支離破碎,永遠不會成功,永遠不會證果。 因為時間關係,密宗與瑜珈的三脈七輪沒有講,姑且欠賬,將來有機會本利一齊交代。 第二十八講 內容提要 只有行願 三千善行,數千功德 打開心結 情的慈悲與智的慈悲 動搖心行 如何轉變氣質 四重恩三塗苦 檢查再檢查 行行重行行 今天的課程是最後一次。 這次講課,原則標榜的是見地、修證、行願。其中較偏重於修證做功夫方面,行願只略為提到一兩句。 實際上我們大家學佛修道,都是想證果。但是為什麼學的人那麼多,而真正能證果的人那麼少見呢?主要是行願不夠,不是功夫不到。 今天站在行願的立場來講,如果沒有行願,見地是不會徹底的;沒有真正的行願,修證功夫是不會進步的。但我們最易忽略的,就是行願這方面,所以大家用功會感覺不上路。 現在以見地、修證、行願三樣合一來講,比如有一個很明顯的心理。世界上很多人為什麼要學佛學道?就算不走學佛求道的路子,也要求另外一個宗教信仰,乃至不找宗教信仰的人,也要另外找一個東西來依靠。基本上來說,下意識都是有所求,像做生意一樣,想以最少的代價,求一個非常大的成果。 等於求菩薩保佑的人,幾十塊錢香蕉,幾十塊錢餅,幾塊錢香,充其量花個壹百塊錢。到了廟裡,燒香、叩頭、拜拜,要丈夫好,要兒女好,又要陞官、發財,一切都求完了以後,把香燒了,最後把香蕉帶回去吃,自己慢慢吃。 這種祈求的心理多糟糕!好像人犯了錯,跪在那裡一祈禱,就辦了交待一樣。這是一種什麼樣的心理?我們自己要想一想。 至於我們這些修行的人,心中一定會想,我絕對沒有這種心理。但是依我看來,都是一樣的,方式不同而已。雖然沒有這種心理,可是也想打打坐就能成道,雖不求香蕉,也在求腿。 大家打坐都想明心見性,成佛成道,並且最喜歡的是功夫、境界。只要聽說哪個人有道有功夫,反正好奇就去追求了。至於道與功夫究竟是什麼定義,也搞不清楚,這就是見地不清。為何見地不清呢?嚴格追究起來,就是行願不對。 佛學的基本是建立在六道輪迴、三世因果上,但是據我幾十年的經驗所知,學佛學道的人,沒有幾個真正相信六道輪迴,更沒有人相信三世因果,至少沒有絕對的相信。這並不是迷信,至少在理論上搞得清楚的人沒有,至於事實上求證到的更是沒有。這些都是值得大家反省的地方。 因為不相信六道輪迴、三世因果,所以你學禪也好,學密宗也好,學淨土也好,根本基礎上是錯誤的,等於想在沙灘上建房子一樣,是不可能的事情。可是我們的心行都往這方面走。 比如我們學靜坐,坐起來都想空一下,然後都在那裡高談學理,空啊!有啊!般若啊!這些佛法道理談得頭頭是道,卻沒有研究心行。為什麼要求得空?空的後面是什麼?假定真空了,是個什麼樣子呢?這些教理上都說了,可是我們沒去研究。 所以,有些人儘管功夫修得好,氣脈做得好,也是沒有用的。多少人說自己的奇經八脈打通了,三脈七輪打通了。打通了又怎麼樣?你說我氣脈打通了可以不死,還沒有一個氣脈通的人不死的。你說氣脈通了的人可以死得好一點,也有氣脈不打通的人死得蠻好的。那麼,所謂氣脈打通究竟是為了什麼?我們沒有去思考,反正人家說氣脈通就跟著叫氣脈通。 又比如神通,神通又怎麼樣?先知又怎麼樣?多少個自稱有神通的人死於高血壓、糖尿病。 我們有沒有仔細想想,究竟學佛修行是為了什麼?都在高談闊論,不切實際。 真正的修行,最後就是一個路子:行願。 什麼叫行願?就是修正自己的心理行為。 我們的思想,起心動念是沒有發出來的行為,一切的行動則是思想的發揮。我們想求得空,這是在追尋一個形而上的問題,追尋能夠發生思想的根源。在行為上、思想上真正做到了空,幾乎是不可能的。假定有人做到思想完全空,變成無知了,那又何必修道呢?所以空的道理不是這樣。 大家坐起來拚命在求空,基本上有一個最大的錯誤,對於空性的理,根本沒有認清楚。所以上次提出要大家看肇論,這本書是鳩摩羅什法師的大弟子僧肇法師所作。當然,這本書不大容易看,它是集中佛法之精華,以及老、莊、孔、孟思想而成的文章。比如它寫「般若無知論」,我們天天求般若大智慧的成就,他說智慧到了最高處是無智慧。等於心經上講的無智亦無得。又說物不遷論,物沒有去來,無動也無靜,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只有當前這一下。又說:不真空論,空而不空,這些形而上空與行為配合為一的道理,應多去研究。 我們做功夫、打坐為什麼不能進步呢?大家一定以為是方法不對,拚命找明師求方法,不是的!不要受自己的騙。功夫為什麼不能進步?為什麼不能得定?是因為心行沒有轉。心理行為一點都沒有改變的話,功夫是不會進步的,見地也不會圓滿。這在中國文化上,不論是儒家、道家,說法都是一致的,都是同一個論調。 比如學道家的人講,學道成仙有五類(好比佛家的五乘道),有鬼仙、人仙、地仙、天仙、神仙(也叫大羅金仙,相當於大阿羅漢)。道家認為「只修命不修性,此是修行第一病」。光練氣脈,做身體上功夫,而認為這是道,這是修行的第一大毛病。又說「只修祖性不修丹,萬劫陰靈難入聖」,學佛的人只高談理論,對於生命根源沒有掌握住,經一萬劫也證不到聖人的境界。不論怎麼說,有一個基本原則,就是想成仙要修無數功德,無數善行才行。 什麼叫善行?以道家標準,一個人危急了,瀕臨死亡邊緣時,把他救出來,起死回生,這樣算是一件善行而已。以這個為標準,要滿三千善行,數千功德,才夠得上修天仙。其他儒家、佛家都是一樣,佛家要求我們起心動念,內在的思想行為要轉變。但據我所知,一個個的心行都沒有絲毫動搖,太可怕了。為什麼不能證果?是自己心理的結沒有打開,八十八結使的結,根深蒂固。 學佛的人有一個基本的毛病,大家要反省。首先,因為學佛,先看空這個人世間,所以先求出離,跳出來不管。因為跳出來不管,慈悲就做不到。我們口口聲聲談慈悲,自己檢查心理看看,慈悲做到多少啊?這是個非常非常嚴重的問題。第二,貪瞋癡慢疑,我們又消除了多少?比如有一個例子,我們大家修行越修得好,脾氣越大為什麼?你打坐坐得正舒服,有人來吵你,你還不氣啊?這種心理作用是不是跟慈悲相反呢? 還有功夫做得好的人,靜的境界儘管好,下坐以後,所有的行為同靜的境界完全相反。理論講得也很對,做出來的完全相反。所以佛家要我們先從戒著手,小乘的戒還只是消極的,只防止自己行為的錯誤,這是小乘戒的基本原則。大乘菩薩要積極培植善根,這樣才是大乘菩薩戒的基本。但是我們連消極的也沒有做到,積極的更談不到。 大家要注意,不論出家在家,以後學佛修持之路,應注意瑜伽師地論聲聞地當中的瑜伽地,這裡面包括了密宗所有的紅、白、花、黃教的基本理論,修氣脈、修止觀的原則,也都告訴我們了,這點順便提及。 比如我們曉得學聲聞,要學八關齋戒,其中一條戒云:沙彌不準坐高廣大床。為什麼?高廣大床就是上座、上位。為什麼沙彌不能坐?是先要養成謙虛的德性,叫你不要處處自我傲慢,動輒自私自利,坐在上面很了不起那個樣子,就是要我們學謙虛。我們看了這條戒,不管在家出家,先反省自己有沒有謙虛,做到了謙虛沒有?據我瞭解,凡是學了佛的人,或信了任何宗教的人,比世界上任何人都傲慢。以為別人不信,就是魔鬼,自己自認是聖人。我們學佛同樣也犯這種毛病,不過換一個名詞而已,覺得:他唉呀!很可憐,地獄種子啊!一樣的道理,不肯謙虛。 尤其是有點功夫的人,只要學佛打坐三天,然後「天上天下,唯我獨尊」起來了,別人的功夫都不行。專拿一個聖人的尺碼,去量人家,而且這個尺碼還是自己定的,眼光說有多短就有多短。人們在它的尺碼下,當然都不是聖人,可是他卻從來沒有量量自己有多長、多大,決不反照自己,這是最要命的。這個心行怎麼辦呢?所以為什麼不能證果?為什麼不能得定?就是這個心行,貪瞋癡慢疑一點都沒有轉化,非常可怕,反省起來非常嚴重。 我再三強調大家,修道沒有證果,不能證到空,就是心理行為自己轉化不了,所以坐起來,只抓到意識境界造成的一點空,以為那就是道了。 今天有位同學提出報告,昨天打坐坐得最好的當兒,忽然發現自己的手伸上來抓臉。當時他想,奇怪,前一秒怎麼不知道自己的手在抓臉?用功還用得很好呢!當時他覺得有點難過,懺悔自己的無記。失念了,自己做了,不知道。無記也有無記的果報,你說你是無心的,將來你所得的也是無記的果報。比如我們有時莫名其妙地受人打擊,那也就是無記果報。這位同學繼續打坐,後來又發現自己在抓臉,他說這就叫「無明」失念了。 不過,這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普通談空這一念,只是起碼的,最初步的一點,還只是誘導法,誘導我們成就、成聖的最初步路子,但這個心念在同一秒鐘,同一剎那中,可以起很多的作用。所以我們真靜下來時,六根同時並用,萬緣俱來時,若能萬緣都知,那就是六祖說的:何期自性,能生萬法。不是光修空,要能夠全知才行。 在清靜專一的時候,你還能夠用手抓癢,嘴裡咬咬牙齒,腳同時敲兩下,這些都是念的作用,你不能說「我的心念在這個時候空了,而抓癢並不屬於念。」你們要知道,本能的反應就是念,那是阿賴耶識的念。所以有許多人打坐修道,遭遇很多魔境界,實際上這個魔,都是自己這一生造的。不但如此,很多著魔的人,就是下意識喜歡玩弄這個東西,換句話說,他在心性方面根本沒有轉化。 所以,我經常告訴同學:易經六十四卦中,沒有一卦全好,也沒有一卦全壞,好中有壞,壞中有好,只有一卦比較算是六爻皆吉,那就是謙卦。所以佛家叫我們學空,戒律上第一個要做到謙虛。試問有幾個人做到了?自己反省一下,誰做到了。 真正做到了謙,才真能做到菩薩的慈愛。道家老子云:「我有三寶:曰慈,曰儉,曰不敢為天下先。」不敢為天下先就是「謙」。佛家也是這樣,佛家謙到什麼程度呢?謙到「無我」,謙虛到了極點就是無我。 所以我們光想打坐達到空,在心行上做不到是空不了的,因為我們坐在那裡守空,是「我」去守空,沒有做到無我的空,假定無我,何必求空呢?無我就已經空了。 所以以行願來講,「行」才是真見地,行不到,見地沒有用,要做到這個才能談到真慈悲,因為慈悲就是無我。其實,我們普遍講慈悲都屬於「情」,不是「智」。佛法大乘道的慈悲是智,是般若的慈悲。以其真無我,才能真慈悲。說我要慈悲你,就落於下乘了。比如父母愛兒女那個仁慈,尤其是母愛,決不要求代價的,這是普通人道的父母子女之愛,但那還是「情」,這情是由「我」愛而發;菩薩的慈悲是「智」,只是「無我愛」而發,這可嚴重了。 所以講行願、行門之重要,我們隨時在靜定中,要檢點自己。什麼是修行人?是永遠嚴格檢查自己的人。隨時檢查自己的心行思想,隨時在檢查自己行為的人,才是修行人。所以不要認為有個方法,有個氣功,什麼三脈七輪啊,或念個咒子啊,然後一天到晚神經兮兮的,那是不相干的。我們看到多少學佛學道的人,很多精神不正常,為什麼染污了?為什麼有那麼多的不正常呢?因為沒有嚴格地在修行。換句話說,沒有嚴格地反省自己,檢查自己。 比如貪瞋癡三毒,你說我們哪一點不貪?你說你一點都不貪,一天到晚想跟我在一起,想多跟老師一下,這是不是貪?我那裡沒有東西可給你的,因為你「貪」,你希望老師那裡也許有點東西可挖了來,這是什麼心理?為什麼自己不去用功呢?我當年向我的袁老師學習,不是我向老師問問題,都是老師在問我。 比如有一次,兩人由成都到重慶,那時交通不發達,到了內江,人很累。抗戰時候搭汽車只能站著,整整站一天,到了內江茶館裡,袁老師問:你累不累啊?當然累。你現在的心境如何?我答:同在山上閉關時一樣。那真一樣,沒有動過,就是「旋嵐偃岳而常靜,江河競注而不流」,沒有覺得動搖過,也沒覺得風塵僕僕是辛苦。但是這個時候覺得自己有一點疲勞,還是不對的。袁老師講:唔!這可不容易啊!我答:大概還要一年,我會把這問題解決。次日早起,我說:先生,你昨天睡覺時打呼好厲害啊!袁老師問:你曉得我為什麼打呼?我愣住了,為什麼?這是個大問題。接著袁老師問:你曉得有一個不打呼的東西?我說那個我在理上知道。差不多了!要求證。理上知道有一個在打呼,還有一個不打呼的,在看這個在打呼。 舉上面這個例子,是說大家貪問,事無大小一概問。我們檢查自己的心理,貪瞋癡慢疑要斷,談何容易啊!你說,你打起坐來會空,沒有用的。你在事上過不去,心事來的時候過不去,瞋心來的時候比誰都大。 什麼是瞋心?怨天尤人就是瞋,這是瞋的根。對環境,對一切不滿意,有一點感覺不滿意維持著,就是瞋心的開始。 至於癡,那就更不用談了,引用袁老師的詩: 業識奔如許 鄉關到幾時 五蘊明明幻 諸緣處處癡 你看學佛的人,個個都曉得談空,可是每一個人都有心理上,感情上的癡、利害上的癡、生命上的癡等等,無一而不癡。沒有智慧嘛!這些根會在哪裡發現呢?行為上沒發現,夢中都會發現的。夢中會有這樣的行為,就是因為自己永遠在貪瞋癡中。行為如果轉變不了,要想轉變氣脈,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如果認為氣脈轉變就是得了道,那也是荒唐。聽了多少人氣脈通了,可是現在都到黑茫茫的那個地方去了。 所以,如果大家在心行、行願方面沒有動搖,不要談四禪八定,更不要想談證果。 老實說,一個人真做了一件善行,這一天盤個腿打坐看看,馬上就不同,氣脈馬上就不一樣,心境馬上就擴大了,這個是絕對不能欺騙自己的事。不要說真正善的行為,或內在的善心,今天如果真把貪瞋癡慢疑這些毛病解決了一點,那個境界就不同一點。所以我們坐起來不能空,心境空了,就得找找看,看今天自己的病根在什麼地方,為什麼今天上座不能空?你的心念在貪瞋癡慢疑當中,一定有個東西掛在那個地方。這是阿賴耶識的問題,不是第六意識的事情。如果沒有檢查這個,光是打打坐求一點空,求一點功夫,沒有用的,奉勸你不要學道,你會把自己給害了的。 所以心行方面要特別注意,這也只是說行,還沒有講願。至於發起救人救世之願,能有一點行為為別人著想,處處能犧牲自己的人,在我看來,沒有一個做得到,一點也做不到,所以要想證果,決無此事。 講義上,八十八結使與三界的關係,明白地擺在面前。能解開了多少個結,你就得了那個果位,這些考驗都擺在眼前。別以為腿能盤一個鐘頭就能升上什麼天;一個半鐘頭又能升上什麼天,沒這回事。腿是靠不住的,修「行」,修的是心理行為,不是修腿。 佛學叫我們除煩惱,佛學的翻譯「煩惱」兩字用得好極了。拿普通的學問來研究,煩惱是我們心理行為一個基本狀態。「煩」,煩死了;「惱」,討厭。這些就是煩惱。煩惱就是罪惡,對自己心理染污的罪惡。以形而上本體來講,我們的自性本來清靜,因煩惱連帶發生的行為,變成了後天的罪惡。比如一個人殺人,是因為火大了。而基本上,只是由一點的煩惱開始來的,它對自己來講,是最大的罪惡;對外界來講,發展下去,久了可以成為害社會、害國家、害人類、害世界的大罪惡,所以煩惱兩字,不要輕易小看它。 我們講行願方面,這個心理的「行」,要做到清靜、做到空。要想得定,要想明心見性,應該隨時隨地檢查自己。是不是有一絲毫的煩惱存在?如有煩惱存在就很嚴重了。 有一種煩惱是來自生理的,由生理不平衡所引起的,就是儒家所謂氣質之性,所以修道要變化氣脈,也就是要變化氣質。氣質是一個實在的問題,不是空洞的理論。 為什麼修道的人功夫好了,氣色會好、氣脈會通?因為受心理行為的影響,氣質在變化,每一個細胞都在變化,不是假的。所以煩惱能轉成菩提,轉成覺性,隨時清明。 我們每個人,尤其是學佛的人,隨時在煩惱中,我們回轉來檢查,一天二十四小時當中,有幾秒鐘身心都是愉快的?當然嚴格來講,後天的愉快也屬於煩惱之一。維摩經上講:煩惱即菩提,就是說,你能把煩惱轉過來就是菩提。因煩惱的刺激,引起你的覺悟,發現自己在煩惱中,這可不對,立刻警覺,這樣一轉,當下就是菩提。 但是,我們的煩惱不是菩提,因為我們不知不覺中,總是跟著煩惱在轉。比如剛才一個同學在講,打坐腿子發麻,生理不好,煩惱來了。這個煩惱最重要的一部分,當然是生理影響,所以生理完全轉了,變成絕對的清淨,修道的基礎、定的基礎才算有了。所以氣脈對於這一方面很重要。 氣脈又與心理行為有絕對的關係,你多行一點善,念頭轉善一點,雖然是消極的善,不是對人有利的行為,但是你能先去掉自己心中的煩惱,也算是自我本分的一點善,能夠這樣做到了一些,氣脈就會轉一分,你的定力自然就增加一分。所以,我們打坐為什麼靜不下來?檢查起來就是因為煩惱。煩惱裡頭隱藏許許多多罪惡的種子,許多罪惡的因素,都是由「煩惱」而來。 假如我們轉掉了煩惱這個東西,完全轉清了,這個時候,心境會比較清明一點點,然後我們才能夠檢查自己念頭的起滅。 比如我們坐在那裡,覺得心境很清淨,這是意識境界。但是你可知道,我們在清靜這一剎那中間,隱藏了多少罪惡煩惱,能不能檢查得出來?假定有人說大話:在這一念清靜當中,我絕對沒有一點煩惱,沒有一點罪惡。那麼這個人不要談修行了,他根本就沒有見地嘛!我們在這一念清淨當中,煩惱與罪惡的根根,有八萬四千之多,這是假定數目,比喻很多很多的意思。佛說:一念之間有八萬四千煩惱,因此就有八萬四千方法,來對治這些煩惱。 剛才有一個同學問:為什麼一到空的境界,或空靈境界一來,就起恐怖?非常怕,這很奇怪。關於這個問題,可以分幾點來談。 第一點,佛說墮落久了的人,見到空性,哈哈大笑,歡喜無比;墮落輕的人,見到了空性,會恐怖、大哭。 第二點,另外一種說法,見到空性不起恐怖心理的人,就是金剛經上所講:當知是人,於一佛二佛三四五佛而種善根,已於無量千萬佛所,種諸善根。學佛的人天天求空,善根淺的人,真的空來了就害怕,無法面對現實,去接受這個空。原因在哪裡?因為執著,所以人生來總要抓住一個東西,忽然到了空境界,沒有東西可抓的時候,你害怕起來了。這是普通人的心理,自然會起恐懼。 第三點,當空境來時,忽然有恐懼心,這就說明你心裡頭已經有個恐懼,並不是空了,是有個恐懼占進來了,因為我們的習慣上愛執著,愛抓一個東西,就抓住了這個恐懼。 這麼一點東西,有那麼複雜的心理因素。我們大家是不是在一念空當中,隱藏了許多煩惱、許多罪惡?有沒有檢查出來?這都是修行當中看起來很空洞的理論,但卻是非常實際的話。尤其是年輕同學們,閉起眼睛,覺得有一點清淨,認為這就是空,空不了的,那也是心理的一個狀況。也就是說,當我們打坐時,眼睛閉起來,腦子進入半休息的狀態,不是完全睡眠,眼神經也沒有完全地休息。只是下意識當中,空空洞洞的,在下意識的記憶習慣上,呈現一個類似空的景象而已。而這個景象前面,還是黑茫茫的,然後在這裡頭忙起哲學來了,玩起話頭來了,然後覺得自己都懂了,還認為自己是一箭破三關呢!這是一。 第二,等你精神養好了一點,脾氣也大,尤其是青年,第一關情慾就來了,也就是男女間的愛慾就強了。這點不要自欺,功夫做不好沒話說,功夫一做好了,男女愛慾之念,尤其生理上的壓迫就來了。這是什麼原因?貪瞋癡。貪慾的第一個根本無明馬上就爆發了。沒有這個來,氣脈也不可能打通;來了以後,慾念又引起。這個中間的行——心行、行門,該怎麼辦?用什麼方法可以把它對治過來?怎麼去處理它?怎麼去調理它?它的原理是在什麼地方?它的病根究竟怎麼來的?是心理先引起生理呢?或是生理先引起心理?這裡頭是個很大的關鍵。至於老年人以為自己沒有這個問題,那是因為你衰老了,要想把西沉的夕陽挽回到東面來,這件事真能做得到的話,第一關還是會碰到這個問題,因為這是根本煩惱。 所以大家要特別注意八十八結使,唯識百法明門論的五十一種心所,什麼是根本煩惱?什麼是隨煩惱?隨眠煩惱?這「隨眠」二字譯得非常好,它纏著你,跟著你,使你在睡眠昏迷的狀態中,自己也檢查不出來,被它迷糊住了。其實,這也是自己的魔障。 一層一層檢查,八十八結使能去幾層,你禪定的功夫絕對就到了那裡。若按照普通講法,念住就是初禪,這個只是普通說法。至於真正的初果位,就不是這樣了。所以,你即使得了初禪,卻不一定證得初果。因為果的標準就是根據八十八結使,也就是你那個下意識的罪惡煩惱的根,貪瞋癡慢疑去掉了幾層,就是果位的考驗。我們不能不通教理,不要以為光是打打坐,抱一個話頭就行了,沒有用的。所以別人問禪,我就說:我有「饞」,你那裡有好吃的我就來。哪有那麼簡單?不容易的。你就是做到念住,還要看你是住在什麼念,念住在昏沉也是住,沒有用的。氣質沒有轉,心行沒有轉,沒有用的。 其次,就算做到氣住,呼吸停止了,充其量是二禪,並不一定就是二果。單單氣住,並不能證果位。氣住可以用意志控制做到,與道不相干。而且氣住了以後,只要一逗他,他發起脾氣來比誰都大。所以修行不是如此,不要搞錯了。你認為氣住了,自己有功夫、有道了,那個道賣幾毛錢一斤啊?沒有用的。主要關鍵在心理行為。 二禪氣住後,同時要查查八十八結使,心理的罪惡煩惱去掉了多少?身口意三業去掉了多少?所以有許多人都講功夫,講了半天,身口意三業一點都轉不了,自己不要自欺了。 脈停,印度很多瑜伽士都能做到,埋在土裡不會死,這都是能夠練出來的。這只是說明我們的生理功能,能夠用心訓練成各種狀況,這個是唯心所造,做得到的。至於說,這是不是道果呢?不是的。 至於三果、四果,每個道果,都可以在發給大家的八十八結使那一張表查到。自己每天要隨時檢查自己,看看心理行為中,煩惱罪惡的狀態解除了多少,檢查今天善行做了多少,所以古代儒家有功過格,用紅黑豆來標記,以檢查自己的心理行為。 功夫做到了氣住脈停,只能說明心行的功能,證明唯心所造的功能,的確可成就這些功夫、神通等。至於說證道,或證到空性,卻不一定。證得三身——法身、報身、化身,那就更難。 這三身成就,也就是禪宗所講的三關,真正的三關做到了,才能有三身的成就。禪宗祖師門,或其他許多人,雖然談空說有,比如上次提過的雪巖欽禪師,道不可謂不高,但是不是三身成就?我們不得而知。 三身成就是可以現生做到的,先把氣質變化過來,有善行開始做起,配合四禪八定的功夫,就有一點希望。我個人幾十年來投身在這裡頭,也在試驗求證階段。沒什麼功夫,也沒什麼修養。在沒有到達那個絕對的求證以前,不要隨便給自己定一個範圍,下一個定義,一下就錯了。 以上是行的部分。 願呢?更難談了,行願不到,見地不會到的。換句話說,行願不到,修證功夫也不會到。坐得好有什麼用呢?你說:我打起坐來,能夠坐三個鐘頭,心裡清清淨淨。那是你在那裡偷懶,也可以說是一種「道者盜也」。陰符經上這句話的意思是,人取用天地的精華,借用生命原有的功能,就能修煉成道。人一生下來,偷天地間的食物、空氣,打起坐來還子午卯酉,想吸天地正氣,日月精華,這個強盜多厲害!所以說道者盜也。但是陰符經常鼓勵我們當盜,真把宇宙的東西偷得來,我們的生命就成功了,我們的生命就是宇宙。然後你可以再讓別人搶去,這是道家的觀點。 墨子的思想出自於道家,墨子要我們「摩頂放踵以利天下」,等於佛家大慈大悲的精神,犧牲自我,這是墨家的思想。墨子是道家神仙傳上的人物,道家神仙傳上說,墨子到漢武帝的時候還在世間。但是誰又見過他呢? 楊朱則絕對自私自利,自由主義的思想也出在道家。 現在回到主題,所以我們學佛打坐都是坐在那裡偷盜,而在同一時間中,社會上那麼多人卻為我們在忙碌。所以佛家有一句話很了不起,就是早晚課誦的一句話:上報四重恩,下濟三塗苦,這就是行願的願,每天都提醒我們做功德。我們學佛的人都要隨時隨地檢查自己,每天要上報四重恩,這四種恩都是我們所欠的:佛恩、父母恩、國家恩、眾生恩。 眾生對我們有什麼恩呢?一個人活在世界上,靠社會上很多人的努力成果,所以學佛的人要上報四重恩。我們活者一天,都要麻煩很多人提供生命所需給我們,事實上如此。 下濟三塗苦,同時也要想到下三道——畜生、地獄、餓鬼的苦痛。換句話說,隨時要想到不如我的人的痛苦,要想到怎樣去幫助他們。可是我們做到了沒有?學佛的人只想怎麼為自己求到法財侶地,你幫忙我成道,如此這麼一個動念,就是自私的基本。你為什麼不先幫助人家成道呢?所以上面講行,下面講願。願發起了沒有?自己想想看。 至於說:眾生無邊誓願度,煩惱無盡誓願斷,法門無量誓願學,佛道無上誓願成。那真是在唸經,念過去就完了,心裡根本沒這回事。首先眾生無邊誓願度,只要度我就好了。煩惱無盡誓願斷,最好你幫忙我斷。法門無量誓願學,你教我就好了。佛道無上誓願成,將來總有一天會成。這四句話我們往往是這樣下的註解,只要一反省起來,就很嚴重了。所以說行門很難很難的。 所有的佛經、三藏十二部都告訴我們了,都在講行願。行,三十七道品,六度萬行,學佛的基本是在這些地方。瞭解三世因果、六道輪迴,從心理行為上改進自己,漸漸地,功夫、見地自然會進步。這不是說教,是我的親身體驗,不從這裡下功夫是解決不了問題的,不會證果的。心行的改變比打坐、比修證重要的多,而且只要心行改正一天,你的定力、打坐就隨之進步一天。 所以說,為什麼不能得定,甚至連打坐都坐不住呢?你在心行上去追求,不要在功夫上去追求。在功夫上追求是空的,偶然可以,過了幾天就沒有了。盤腿打坐與定沒有絕對的關係。至於坐在那裡,你身心能不能轉得過來呢?這個就是問題了。其實並不在於打坐的姿勢,要在心行上檢查自己才是究竟,才能夠談到定。 今天結論重點就在這裡。這次的課程以見地、修正、行願為三大綱要。最後強調一句——行願最重要。行到了,見地才會圓滿,修證功夫才會證果。古人證果的多,就是在行願。 現在很流行木訥祖師傳(密勒日巴),個個都很佩服他,那你能不能學木訥祖師呢?做不到。木訥祖師的老師那麼故意整他,四幢房子蓋起來以後要他拆掉,把背上都磨破了,流膿流血,他沒有怨恨。你們天天想要老師傳密法,只要老師開口罵兩句,你們就要罵老師了。像這樣的心行,怎麼行嘛!都想自己當祖師,當六祖。六祖到五祖那裡求法,五祖叫他舂米舂了三年。我們不必舂米,反過來好像老師欠我們的,假使在以前的時代,早就一棒子打過來了。怎麼那麼不通呢?心是怎麼個想法自己不檢查,還要求人家很嚴格,要求老師更嚴格了,這個是不行的,隨時都要注意心行。 見地到了就是法身;修證到了就是報身;行願到了就是化身。三身都在一念之間,這個修證不到,不談! 現在社會上,一般講功夫都有問題。因為全世界都在心理變態的狀態中,幾乎沒有一個人真正證到,都是自欺欺人之談。我希望我們這裡在座的,能真正學佛,不要做自欺欺人之事。 八十八結使這段很重要,很重要的。自己隨時去檢查檢查,八十八結使去掉了多少。瑜伽師地論中,聲聞地、菩薩地的做功夫程序都講完了,彌勒菩薩把怎麼樣修證,怎麼樣證果,所有秘密都告訴我們了,只要我們用智慧,盡心去看它就可以發現。 大家拿著這次所開列的書,包括大小乘經論及講義去參考,好好從心行做起,必有好處,必能證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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