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blo Casal，出生在西班牙，卻埋骨他鄉，死在玻多璃各。Pablo是很普通的Spanish male name，畢卡索就也叫Pablo，拉丁人熱情富冒險，從鬥牛和卡門(蕩婦)都可以找到佐証，他們性格上愛刀口舔血的刺激，行動上就迷上賭命一擲，這樣的心理素質引導他們發現了新大陸，發現好望角，最后環饒地球一周。用三桅帆船作丈量，證明地球是圓的，就由拉丁人獨力完成。拉丁人的成就，反映的不是格物致知的嚴謹，而是慷慨奔放的玩世。當冒險挑戰處女地的開發結束，無險可探了，轉個方向，他們又有新的轟轟烈烈：音樂美術。戲劇舞蹈，Spain都有可觀。

《無伴奏大提琴六韻》由日耳曼的 Bach 所作，由拉丁人 Casals 的手指來銓釋，流進我中國人的耳朵，倒美得無待翻譯！

Pablo 因為演奏 violoncello 太精彩，很多時候讓人忘了他也是 Pianist，也是指揮家，(1904，他曾和小提琴手Jacques Thibaud，鋼琴手Alfred Cortot合組精英三重奏)，歐洲幾乎所有的 artist 都是 liberalist，都左傾，只有大野與小野之分，絕無不野的例外，畫畫的Cezzane是，作曲的蕭邦是，大提琴的Pablo Casals當然也是。他在精神上加盟 Spanish Civil war社會主義的的這一邊，其實不意外，如果知道佛朗哥(Franco)的那一邊是希特勒墨索里尼大力支持的，Casals 不反感才怪！比起海明威，白求恩(Norman Bethune) 和歐維爾真刀真槍下場，Casals 的支持，還文縐縐得多!當佛朗哥獲勝入主馬德里，Casals 氣得從此不再公開演奏!自我放逐，先走法國，輾轉到了玻多璃各(畢竟鄉音親切!)

在他手上救活了好幾條18，19世紀的 cello 曲，在 Bach suite (unaccompanied cello)巴赫欠他的不比他欠巴赫的少！他是首位從頭至尾演奏 Bach unaccompanied cello suite 的音樂家，巴赫的手稿枯坐陰影無人(Cellist)嘗試，原因不全在忽略，實在是沒人試出真味來，拉幾把就放棄了，…無伴奏大提琴六韻（The Six Suites for Unaccompanied Cello）今天有名，除了音樂本身好之外，還有很多傳奇，一般好樂者，飲水固一，點滴卻不同。

飲水冷暖可戲分為《南船 vs 北馬》或《峨嵋 vs 武當》：對于某些好樂者（南船／峨嵋），音樂是莫逆，相識是與生俱來，緣定前生，賞樂永遠從音樂本身看起。對于另類若yichun一輩（北馬 / 武當）：音樂不生在家里而是鄰居，相識是同車變朋友，登報徵婚，我永遠從音樂背景看起。所以一鍋綠豆湯煮成，你嚐音樂專吃荳子，我聽音樂先喝湯。我從背景講起：

無伴奏大提琴成譜時間不可考，一般都接受是他在Cöthen作樂團領音人1717-1723，以巴赫之盛名，這譜連時間也搞不清楚，不可思議，必有文章，概這譜不是沒人見過，而是有眼不識泰山，看過的人都沒見過這種搞法，當時 piano 或 violin 當家是慣例，其他是龍套是陪襯，主從君臣已分。哪有龍套(cello)當家，花旦缺席而丫鬟自己開獨唱會的道理？所以見過這譜的人多半把它當成 études (一種專為發展某種演奏技巧而寫的練習譜)那意思好比炭筆素描本身不能成畫，是讓美院學生打基礎逐步掌握陰陽，明暗，反光，提升繪畫技巧之用。這 Bach Cello 套譜因為前無古人，咸認必 Bach 未完成之作，既然革命尚未成功，所以前仆後繼替Bach Cello “完成遺志”者甚夥，連作曲家 Robert Schumann 也替它配了鋼琴。

無伴奏大提琴六韻，照Virginia University 音樂系網上的資料，存檔有聲作品共有５６個演奏版。但以Pablo Casals的版本最經典。他的忠實信眾，包括馬友友。Yoyo Ma 不但在紐約演奏，在戴妃紀念樂會演奏，馬受中國邀請回到父母出生地，公開演奏的也是巴赫的這個無伴奏大提琴譜，師法的還是Casals。

Casals 是怪傑，cello欠他的比他欠cello的多，他獨鍾 cello，一往情深，piano， violin在他眼裡反而目無全牛，他在舊衣舊貨店(Thrift shop)發現此譜(~1900)，如獲至寶，練得滾瓜爛熟，……。但他一再拒絕錄音，第一次同意錄音已是1935年，他已經摸索了35年！1935的錄音器材當然不能跟今天比，Casals 的那一版是 mono 音效，現在還是暢銷(我的就是這版)網路上能看到Casals應邀在波多黎各大學(Peuto Rico)畢業典禮上演奏，真是音樂享宴！ (西班牙人Casals怎麼會定居波多黎各？因為西班牙內戰。戰后自由派失利，義不食周粟，也與竊國者弗朗哥不共戴天，遠走中美洲，在《白求恩在西班牙》里我已提過)

Bach的原曲沒什麼序跋按語之類交代成軍細節，有的只是他第二任妻子Anna Magdalena的翻抄版，因為Anna本身也是優秀音樂家，有此一說Anna才是原作者，是掛Bach的招牌圖大售，澳洲Charles Darwin University的Martin Jarvis就是這麼認為…

引用文章白求恩與馬偕(V):白求恩在西班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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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理學家喝湯記：話說孔廟古樂器的油漆。

台北孔廟有一整套古樂器，據說模擬曲阜，惟曲阜那一套編鐘又算是猴年馬月冒出來的山寨？天知道。遠的不說，近代中國幾次重大兵燹之災，山東一樣沒少過，韓復渠棄守濟南，日本人過黃河也沒敢動曲阜，紅衛兵卻把曲阜整了個透死，如果不是周恩來傳話，燒都燒了。但孔廟的樂器是古書裡有橫的豎的各種討論，還是不能亂來，至少爵士吉他和佛萊明哥響板還是不能湊數，但台北的樂器維修出了大麻煩。。。。。（待續）工程師認識兵燹之災的燹吧？

台北的孔廟意外比中國任何一地的孔廟都完整，這好比大英博物館的中國古董，這些贓物原來是圓明園的明搶？還是敦煌的暗竊？反諷的是，這些四舊，卻因落難而逃過紅衛兵毒手。而日本總督對待孔廟，比對待西洋教堂還客氣，多少是因為北原戰爭天草四郎的心結。而台灣的閩粵移民則因為心理學，一直在頑強地保衛孔廟，明清時代，孔廟代表科舉、代表中原衣冠、代表王道教化、代表雖然流徙到邊陲荒島，但神主牌位香火不絕！金字招牌雪亮！台灣絕非化外之地！割讓以後，冒出一種較勁的心理，孔廟是用來對付天皇神社的核武器。斯大林對天主教嗤之以鼻，嘲笑梵蒂岡，說去問問教皇，他有多少軍隊？教皇聽了笑道，去告訴約瑟夫，我的國在天上(*1)。士大夫保衛台灣孔廟也有這種意義，如同對總督說，別小看我胡傳魁十幾個人七八條槍，只要孔廟還在，我雖被擄，卻是漢節不墜的蘇武。

但孔廟古樂器保管維修，卻是技術問題，不是文化問題，古物維修儘管外面喊的好聽，最後落實，都在工匠，工匠修理溥儀的龍座，和修理馬桶沒什麼差別，他們對那些排鐘、龠、罄、缶、筑，怎麼修，基本上看面子，這面子不是蔣介石面子，也不是孔老二面子，而是新台幣的面子。

傳統樂器號稱八音，三字經摘要說的很清楚：匏土革、木石金、與絲竹、乃八音。但工匠修繕，至少旁邊得有一個懂行的人盯著，這懂行的人很關鍵，他到底是懂什麼行？是懂音樂，還是懂五金土木工藝，還是懂四書五經？

古樂器畢竟是舊東西，哪有萬年不壞的？但維修樂器，好比維修二手車，一輛勞斯萊斯，偷梁換柱，修成桑塔納。艾思奇大眾哲學，雷鋒塔，解釋量變到質變。抽磚換瓦，早晚修出一座嶄新的玻璃纖維不銹鋼寶塔！

古樂器木竹部件壞了，可以盡量找同材質抽換，但絲弦斷了，弄不出原版，上面催得緊了，就極可能拿YAMAHA 小提琴弦充數，那些鼓皮壞了，哪能輕易找到原始蒙皮？塑膠皮代用反正敲起來還是那麼回事。。。。。

所以有文章討論日本古琴（koto）、中國古箏、和韓國新羅琴（迦倻古琴），幾根弦？絲弦還是鋼弦？是不是桐木？其實很難科學化，因為現在看到的樂器形式，已經過歷朝歷代的妥協，找不到原質木，找不到原質弦，有什麼上甚麼。精於演奏的人未必懂工藝，演奏的技巧、心得和創建，都沒有費心費力記載和傳遞，一旦從絲線換成綱弦，演奏的音色大變，技巧當然跟著變，樂譜也跟著修正。比如以弦為例：一把琴如果是絲線弦，分成13階已是物理極限，勉強分成21階，根本沒有意義。再者，弦張的越緊，弦越短，才有高頻率，這雖是音樂，更是物理。但弦越緊，越容易崩斷，樂曲及演奏技巧，都會往避免斷線的方向演化，但樂師和物理學者通常是兩個缺乏共同語言、更互相輕視的群體。

所以唯有更換為綱弦，沒有機會也沒有必要，從13弦升格為21弦。一張琴能繃緊21根綱弦，底座木材不用桐木，撐得住麼？

台北孔廟樂器發生問題的不止是弦樂器（包括擦弦樂，撥弦樂和敲弦樂），首先被指出有大毛病的是打擊樂器的漆。

蓋每年祭孔，是孔廟一年一度的大事，事實上也是唯一的業務，且是可以上新聞的，他們是不是能夠順利取得來年的預算、發得下薪水，就全靠這一次表演。孔德成以「大成至聖先師孔子七十七代嫡傳子嗣」的身份任職，是國家禮聘的奉祀官，是依照文官任用條例的公務員，依法領薪水享優待，他寶貝兒子考不上大學，還有高考加分保送台大，當年還是轟動一時的醜聞，但他們孔家父子的吃香喝辣擔任國家大祭司，是有條件的，條件之一就是每年要把孔門奧林匹克世運會辦好。奧運要辦的好，開幕式的聖火是賣點，祭孔大典要辦的好，雅樂演奏也不能少。但漆卻放了炮！

原來孔廟樂器365天倒有364天是閒置的，閒置也就是在蜘蛛網後面吃灰，為了祭孔當天粉墨登場，會派人擦抹乾淨，把他們請出來排列就位，預演幾回合，這時發現老舊斷弦破皮，才趕快通知工匠來急診、來美容、來化妝。

為了“好看”，這些樂器每年會漆一遍，要金頂朱瓦紅牆，看起來鐘鳴鼎食之家，以備“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冕旒。”

但漆已經是現代的有機溶劑化學合成的漆，為了好看，更是漆得珠光寶氣，即使不像劉姥姥進大觀園被眾丫鬟戴了滿頭花， 也已經土得像政大周教授戴的太子妃大草帽。 比村姑張嘴露出金牙，好不了多少。

大陸改革開放後，逐漸覺悟搞旅遊觀光的重要，至少生財。但搞觀光需要名勝古蹟，而名勝古蹟已經因為破四舊羊癲瘋發作被自己搞砸。所以只好力圖恢復，重建古蹟，這些嶄新的古蹟，就像孔廟貼壁紙，貼出威尼斯一樣充滿喜感。觀光客進到金字塔，看見貓王的吉他。

所以趕緊有懂事的人出來喊停，要修舊如舊，但可憐的是，台北發現孔廟闖了大禍的懂事的人，是在奧運開幕式才發現聖火出了大洋相。

工匠把古樂器上漆，變成厚厚的一層，而且每年加一層，這樣臨行密密縫，不是出自意恐遲遲歸的母愛，而是因為慈母手中線多，銀子太多，不懂裝懂的大官，過多的叮嚀。結果樂器越塗越厚，共鳴箱越漆越黯啞。結果馬蹄聲碎，喇叭聲咽。

(*1)The Pope! How many divisions has he got?

Said sarcastically to Pierre Laval in 1935, in response to being asked whether he could do anything with Russian Catholics to help Laval win favour with the Pope, to counter the increasing threat of Nazism; as quoted in The Second World War (1948) by Winston Churchill vol. 1, ch. 8, p. 105.

感動您還記得四重奏（記得找出來挖苦LM)，特別寫一段。題目是：物理學家喝湯記-----話說孔廟古樂器的油漆。

另外古箏岳山旁邊裝飾木掉片，難得有您這位物理學家兼任音樂家，double major，才能在維修樂器時候留心對共鳴箱的影響，特別寫一段。繆為比附，強充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