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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2/14 22:49:56瀏覽721|回應0|推薦25 | |
昨日利用在髮廊的時間,看完黃以曦的新書《謎樣場景》,內心的感受非常複雜,既迷離又困惑。這的確是一本突破框架的散文,作者擺明背對著讀者書寫,而且騰雲駕霧,漫步天際。不寫細節,沒有事件,所有的哲思與私語,都是凝鍊再凝鍊,萃取再萃取,去除結構與脈絡,要讀者在沒有頭緒的無秩序中,解構,遊走。 2013年閱讀黃以曦的影評文集《離席:為什麼看電影》,深深被哲思密度極高的文字所吸引,這本書收集了2005年至2012年的作品,雖以影評稱之,卻更像是透過影評彰顯電影與哲學結合的可能,在充滿詩意的絮語中還原生命的自為、時間的行走與命運的不得不然,有異質的懸止,亦有一鏡到底的存在與表演。從希區考克、費里尼、大衛林區等大師的風格解析,到《白色緞帶》、《竊聽風暴》與《2046》之類的藝術成就與思想探究,甚至是《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暮光之城》、《鋼鐵人》、《蝙蝠俠》等商業類型片背後的挑戰與顛覆,是我近年來看過最肌理分明、光澤冷冽的影評集,而在深沉的悲感論述中,氤氳升起一股存在的荒涼,透徹心扉------。作者走得比別人遠,她留下的路標與註記也比別人少,但我還找得到,能望見清冷的遠方。 但這本新書對我而言,黃以曦真的走得太遠了,也許她不在乎有沒有人追隨,誠如文中所言:「或許人生有某種更好的樣子,我常想。人生確實有更好的樣子,而我亦其實是能夠在那裡的,可那裡的空氣就是差了一點點地永遠不對勁,要很用力才不會感覺窒迫。就算去了哪裡,只要一點點分心,我就會掉回原本的樣子。掙扎了大半個人生,某一天起,或許就是今天,我突然認清了,我原來甘願於所有的苦。我其實不想被拯救,因為我無法去到另一個我不真正知曉的世界。今天以後,我將接受這樣的自己,不再渴慕特定的模樣,自嘲地享受錯亂。」於是她不再依循寫作的疆界,不再妄想穿進固有的角色版型,決定孤獨地成為自己,成為一個人。全書去脈絡化的結果,我只能揀拾依稀辨認的靈光。當作者認為日子裡,人永遠是赤裸的,永遠是一個人獨自去經歷、去詮釋、去承擔,去感覺痛與被拋擲時,她其實也用這樣的書寫,帶著讀者闖進未知。 偶爾,作家會從雲端回到人間,那是我得以辨認的身影,並能從中看見自己的銘印,像是同樣喜歡假日到公司加班的心情:「一個人的辦公室,甚至,一個人的大樓。這樣的時候,我感覺自己和這地方有了默契的流動。當所有人撤出,場所消化著在裡頭發生的事,有什麼一點一點長出來、空間為記憶所密佈,讓我感覺到陪伴。」那樣清晰感受到自己與環境的存在,聽見空間叨絮不休,人們來的時候它說著,沒人的時候,它仍說著。經過無聲的翻騰後,再回到靜默。人們進進出出,關心的無非是自己的事,但空間則記得全部。或者是反思話語與自己的關係,作者敏銳的穿透力,讓我心有戚戚焉。我們都曾審察自己的話,有時會說出自己不認同的話,有時說出自己不懂的話。但如何由此連上未被辨識與辯證的處在?黃以曦是這般攀著話語的繩,到上游,然後看見:「有些話走得比我快,我得追上它,下次聽見,我不再驚訝。有些話走得比我慢,我拉它一把,下次我會說得更準確。有些話走錯了路,我回到源頭,改變水流,不再說錯,不再遺憾,不再羞恥。」從聽到說,就像村上春樹在《村上春樹去見河合隼雄》中所寫的:「今天是聽的日子,今天是說的日子,完全分開。聽的日子與說的日子,眼神也完全不同。」 書中引用不少外國文學作品與電影對白,當中以科幻類型為大宗,克里斯多夫‧諾蘭的《全面啟動》,顯然對作者深具影響:「最頑強的寄生蟲是什麼?細菌?病毒?腸道蠕蟲……不,是意念。它頑強、具有高度感染力。」是的,這就是一本充斥著作者意念的作品,純粹而高隱,無處尋覓線索與情節的我,只能看到留下來的書中某個洞見。那是作者的某個眼神,穿透地抵達一處,那裡提示了該個世界各種可能的輪廓。黃以曦以為:「每個洞見,都是一幢帝國的起點。未能讀取那個洞見,錯過的不是某處煙火,而是一整套不同的文明。那裡有特定的對宇宙的描述,對光色的丈量。不同的數學,不同的語言,人類不同地期待自身和世界。」這樣的洞見太深奧,能夠打動我的,是關於年輕時的作者曾知道的:「愛情是一樁科幻的拯救,在花與蜜之外,且是廣大的星空。」世界好像一部科幻電影,物事與流動,被安排在大小不等的艙室,此書亦如是。作者將律動的城市、漂浮的國度、傾軋的次元,淬鍊出解離的格式,收進書中的介面。 縱然姿態高蹈,但我們終究不是神,仍得在滾滾紅塵中與真實交手。不追究真實,插科打諢地社交應對,場面或可較體面地撐持,運轉順暢,但總有遺憾。對此,作者說就像是提著弓箭進森林,卻拔了草就離開:「年紀越長,我對真實就越渴望。歷經一個場景,未確實梳理所有細節,會有遺憾盤旋在後來的生命裡,總覺得錯過什麼、錯過全部。」我能體會這樣的心情,那是一種窮究不放過的執念,看電影如此,讀書如此,連教學與交友也是細細思量,體會再三。這或是種天真吧! 即便現實輾壓到底,我們仍感覺自己為稚純的靈魂所盤據,無法擺脫純真。「我維護那個蕊芯,掙脫經驗的慣性,永遠是第一次淋雨,第一次與世界接上,第一次驚見人心竟有殘酷,第一次幸福和心碎……可為純真所掌握,固然讓我在當場收受得更多,卻不容我往前走去。」閱讀至此,接下來的結語讓我心驚,「沒有世故,誰都走不遠。」 全書行文空靈,有剔透的情思、深刻的體悟,亦有犀利的思考與論述,還有拔地而起的遙望與穿梭。書裡濃縮了作者長期浸淫電影的日月精華,內力薄弱如我,雖無法追隨書中的所有印痕,卻仍深深被其中的氣味所吸引。那是懾人的未知,是漫遊外太空的俯瞰,與失重的輕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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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