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玉玲 「尋尋覓覓在無聲無息中消逝,總是找不到回憶找不到曾被遺忘的真實;一生一世的過去你一點一滴的遺棄,痛苦痛悲痛心痛恨痛失去你..... 」 印度達蘭莎拉小城,西藏青年龍珠慈仁彈著吉他,深情唱出劉德華的歌曲「來生緣」,歌詞裡是痛失情愛的無奈,真實生活裡,龍珠慈仁尋覓的不是失去的愛人,而是遠在甘肅山區十年不得見的家人。 回家,對一般人來說是如空氣般輕易取得,並不特別珍貴;但對和龍珠一樣的流亡藏胞而言,回家,卻只能在無窮盡的夢裡。只能出現在夢中的回家之路,因為流浪者蔡詠晴的「回家」拍攝計畫變得真實,蔡詠晴的印度、美國流浪之路,是一趟自我生命追尋,也是流亡藏人身分認同的尋根之旅。 | 蔡詠晴「回家」紀錄片拍攝計畫,在拉達克達賴喇嘛上課會場取景。 照片/蔡詠晴提供 |
從化工檢驗轉向影像工作者,蔡詠晴從未想過攝影鏡頭會和藏人相關,直到2005年隨淨耀法師到印度拍攝佛陀十大聖地,相隔不過幾個月,達賴喇嘛七十大壽、大寶法王二十歲生日,蔡詠晴隨民視採訪小組前往達蘭莎拉採訪,第一次近身接觸達賴,看到他充滿感染力的笑容,沒有緣由地感動淚下。 一台攝影機的藏人尋根之旅 達賴喇嘛曾說,印度拉達克很像他的家。幾次到印度採訪,蔡詠晴和許多流亡藏胞接觸,反覆咀嚼達賴關於「家」的談話,尤其在進入藏人生活圈後,蔡詠晴腦海中不時有這樣的疑問:「我的根在那裡?藏人的根在何處?」面對流亡的困頓,藏人為何還能樂觀以對。 2009年底,帶著一台攝影機、一隻筆、一些紙、一堆無法重複使用的DV帶,蔡詠晴這趟旅程既是「流浪」,也是「回家」,她寫下:「這是,尋找出口的旅程。」為藏人?其實是,為自己。 走訪印度拉達克、達蘭莎拉、美國等地,蔡詠晴拍攝不同世代從中國藏區遷徙到海外的藏人,記錄他們對家的定義及追尋。美國出生的第三代藏人天津拉姆、天津菩穹小姐弟,對於美國的認同多於西藏。在媽媽帶著兩人走了一趟印度後,姐姐對於自己的身分有了新的想法:「三分之一美國、三分之一台灣、三分之一西藏」,弟弟則仍堅持自己是美國人。 2001年從甘肅藏區流亡到印度的龍珠慈仁,雖然在達蘭莎拉開始自己的音樂之路,創作、演出、灌錄唱片....,一步步朝夢想努力向前,但龍珠總有回不了家的遺憾:「在達蘭莎拉,藏人沒什麼身分,證件就是一個藍本子,連印度都不承認。」「想回家,爸爸媽媽每次都叫我回家,一打電話就哭。」 提到家,年輕的龍珠慈仁口氣變得蒼老,當朋友安慰拍拍他的肩膀:「辛苦了。」龍珠變得勇敢:「沒關係,人就是要折磨。」七月,蔡詠晴替回不了家的龍珠「回家」,帶著達賴喇嘛祈福的藏藥,扛著三、四十公斤的行李,蔡詠晴在甘肅甘南州的小縣城見到了龍珠的家人,這場景彷彿在夢中出現過,似乎命中注定要走這一趟。 | 蔡詠晴替龍珠回到甘肅家鄉,當地孩子好奇圍觀。 照片提供/蔡詠晴 |
家鄉親人和鄰居爭相以蔡詠晴的電話和龍珠說話,村裡最長的老爺爺說,自己年紀大了,不知能否等到再見龍珠一面,越講越心酸,眼淚也掉了下來;回程時,蔡詠晴行囊裡裝滿龍珠家人託付的家鄉食品、藥草,八月,蔡詠晴在印度再見龍珠,收到珍貴的家鄉味道,看到親人、鄰人照片,瞬時跌入回憶裡,想起家鄉故人的點點滴滴。 來印度十一年的普布,從家鄉理塘逃出後,選擇到南印度出家,當了九年和尚,幾年前還俗。被問到是否想「回家」,出家時的普布說,寺廟就是他的家,上師就是他的父母;如今,重回俗世的他有了新「家」,和同樣流亡在印度的藏族女孩共組家庭,兩個漂泊在外的靈魂有了依靠,但因太太一直申請不到難民身分證,無法登記結婚,只能是一對法律上不被承認的夫妻。 相對印度流亡藏人有著不知鄉關何處、未來在那裡的茫然,美國藏人生活在自由國度,只要勤奮打拚還能衣食無虞,但「家」在何處?還是海外藏人揮之不去的疑惑。 和龍珠慈仁一樣熱愛音樂的弩杜次仁,到美國多年後已有穩定的油漆工工作,雖然無法像以前那樣盡興玩團,弩杜知足地說,現在有身分了,他想要個老婆,還開玩笑想託蔡詠晴在台灣登報,幫他找老婆。 在紐約的天津多杰,是美國西藏自由學生組織現任執行長,雖然不是生長在西藏,藏族的血脈依舊鮮明。前幾年,天津多杰和幾位組織成員穿越層層關卡,跑到珠穆朗峰拉旗幟發表藏人宣言,驚動中國。年紀輕輕的天津多杰有個奇怪的夢想,有一天西藏如果獨立,他想回到拉薩當人力車夫。這夢想或許奇怪,但不難理解:自由新鮮的空氣裡,即使當個人力車夫也是幸福。 | 蔡詠晴在龍珠二姊家山坡上的白塔小憩。 照片提供/蔡詠晴 |
海外藏人:樂觀面對生命 永不放棄希望 在印度、在美國,藏人雖然面對不同「身分認同」的掙扎與困惑,拍攝紀錄片過程,蔡詠晴卻看到,藏人始終堅持民族的驕傲,為爭取藏族自由而奮鬥的決心。玩樂團的弩杜說:「我們不只要娛樂聽眾,也要告訴他們:我們是誰。我們的責任是什麼。身為西藏人,我要保存我的文化。」 天津多杰強調,西藏自由學生組織要做為無法發聲西藏人民的擴音器,但也堅持「非暴力」原則,以中庸之道面對西藏問題。 藏人樂觀面對生命的態度,深深感動蔡詠晴:「藏人的心永遠開開的、大大的,就像西藏的天空一樣,晴朗而開闊。」開闊的胸襟支持著全球藏人,不管在世界那個角落,永遠昂首,永不放棄,相信總有一天能踏上回家之路。 這樣的態度不知不覺影響蔡詠晴,和藏人接觸前,蔡詠晴總覺得人生有很多事要完成,但從藏人身上,她看到:「活著,也可以簡簡單單,完成『陪伴』(陪伴父母、陪伴家人),或許比做大事更重要。」 以前,蔡詠晴常以台灣觀點看事情,龍珠曾開玩笑:「妳的心太小了。」一趟流浪下來,朋友說她比以前成熟了,蔡詠晴也覺得,現在的自己學會放下執著,學習藏人把心打開,「生命沉澱了,也比以前活得更踏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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