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萬物命名（上）
－－贈聖修柏里、小王子、和擁有與小王子一樣美麗的心靈

自從多年前第一次邂逅小王子，並知道他來自B612行星，我就強烈感覺
到，我們之間必然有一種極秘密的血緣關係。

 這當然不僅僅因雙子座的我，也是B型，也出生在那一天而已；可惜的是，
就像天上浮雲，性喜流浪的我，不單一向行蹤飄忽，還拒絕戴錶、配備
手機；最大的極限是在網上留個E-mail－－小王子的血管中顯然也充滿了
這等流浪因子，不要說我，連發現他的聖修柏里，也無法主動和他一會，
可說是我們這些關心他的人，在一切「為什麼」之後，最大的遺憾了。

 許多年過去了，我一直未能再遇見他；他已成為存放在心靈匣子裡，
最期待、又最不敢期待的一個夢。
 幸運而又不可思議的是，最近避居山中，和大多數的朋友都斷了線，也不太

上網，前些日子，偏偏在每日打電腦的桌子，右邊第一個抽屜裡，遇見了
久違的他！

 那時，天色陰沉，他的表情頗為憂傷，彷彿為這個世界太過快速的變化而
迷惑難過。
 而我也被他的情緒感染了，彼此沉默相對了一會，誰都沒說話，他看看我
－－還來不及張口或揮一揮手，便悄悄的離去。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只感慨自己不能和他一起走；等到一陣風吹來，才想到

自己忘了問他，一些長久以來一直想問的問題，而第一個就是：
「怎麼和你聯絡？」

 但是一個人一生能被閃電擊中幾次呢？也因為這抹甜蜜，讓我每次憶起時，都更加憂傷。
 人性（我猜想是人性）這麼複雜，B612小行星這麼單純，難怪小王子要對
我們這個星球上的一切都感到奇怪了！

 今晨起來不久，陽光、鳥唱、綠影、加上清新的風送來一襲襲玉蘭花香，
混合著燒枯枝的奇妙氣息，讓整個人都感到自己是一粒風信子，隨時可以
迎風起舞，莫名的詩意也隨著晨興，從臥房到林地，一路緩緩的自心泉中
湧出。
 早餐後，我來到二樓桌前，雖然慣性的打開電腦，卻一直無所期待；只是
悠悠感覺著什麼？也相信自己能寫出什麼？

 不一會，右側的落地玻璃門發出輕微的「叩叩」聲。
 我以為自己聽錯了，扭頭一望，看見小王子正跨坐在廊外的水泥圍欄上，
有點猶豫，羞怯，卻是開心的看著我。

 「是你！」我忍不住驚喜的說：「你回來了？」
 他點點頭：「這幾天我都在附近遊蕩，」
 「好玩嗎？」我慢慢的拉開玻璃門。
 他的眼中立刻發出光：「我交到一些新朋友，」
 「真好！我也一樣！」我擺出一個請進的動作，可是他卻搖搖頭：「我坐
這就好了，這樣，」他又顯出高興的樣子：「我才能照顧那三隻小鳥，我
答應過他們媽媽的，」
 「啊，那三隻白頭翁，」
 「他們的媽媽認識你，」他說：「說你時常和他們打招呼，」
 「是嗎？」我有點臉紅，因為自己雖然每天都來這裡報到，並不是每次都會出來；有時看雲，有時是帶小朋友過來，指指點點一下。有幾次下雨，是
為了把曬在小洋台上的衣服拿進來。

 「我可以看看他們嗎？」我問。
 「嗯，你可以，」他很認真的點點頭：「換了別人就不行了，」

 我走入洋台，靠著小王子，向那棵樹上鳥窩裡的三隻鳥打招呼：「早安，
白頭翁，你們好啊！」
 三隻小鳥紛紛張開嘴向我啁啾－－自從第一次發現這個窩以來，先是三顆蛋，然後是護著窩的鳥媽媽，沒想到現在已有了活生生的小鳥了！生命多
奇妙啊！
我忍不住的問：「為何你要說換了別人就不行呢？」

 小王子皺皺眉，顯然也沒有想到這個問題，睜大眼睛，望著遠方的山，
又看看那幾隻小鳥：「我想起來了，是他們媽媽交代的，」
 我有點受寵若驚：「真不好意思，我和他們並不很熟，只是待在這裡的時間比別人多一點罷了，」我補充說：「其實我的朋友都很好，」
 小王子點點頭，表示認同我的話：「我也注意到了，這附近好像只有喜歡
咬鞋子的那隻狗，不太受歡迎，」
 「他只是比較寂寞罷了，」我感慨的說。

 小王子看著我，把腳轉過來，有一陣子彷彿陷入了沉思；等到一隻我說不出
名字的鳥由一棵樹飛到另一棵，他才抬起頭，偏著脖子：「我可以問你一個
問題嗎？」
 「你說，」
 「你剛才說你和那三隻小鳥不是很熟，」
 「是啊，」
 「可是你卻知道他們的名字？」
 我有點訝異：「我不知道啊，」
 「你剛才明明有說，」小王子有點著急：「你不是稱他們白頭翁嗎？」
 「是啊，」我有點不明白：「那是他們這種鳥的名字啊，」
 「他們知道嗎？」
 我愣住了，「應該不知道吧，可是－－」
 「他們的媽媽知道嗎？」
 「不知道，」我說：「這只是一般人為這種鳥取的名字，」
 小王子顯然很不高興：「什麼叫做一般人為這種鳥取的名字？難道他們的
名字不該由他們的媽媽來取嗎？」
 「是啊，」
 「如果你的名字隨便由一個人來取，你願意嗎？」
 「我會很不高興，」我不能不慚愧的瞄鳥窩一眼。
 那三隻－－我現在只能稱他們是小鳥－－則目光一致的看著我。

 「這就是了，」小王子的神情很凝重：「他們還以為你是好朋友呢，」
 「我希望他們把我當成好朋友，」我誠懇的低聲說：「你能告訴我他們叫
什麼名字嗎？」
 小王子搖搖頭。
 「他們還沒告訴你嗎？」
  「不是，他們沒有名字，」小王子以古怪的眼光看著我：「人就是人，
鳥就是鳥，大家都活在一塊天空下，認識就認識，不認識就不認識，
需要有名字嗎？」
 「我想需要吧，」我有點不確定的說－－我的確不確定，因為我真的
不知道、也從來沒想過‧‧‧

 過去，在我們這個星球（就是地球），幾乎每個人一生下來就有名字，我說
幾乎，指的是戰亂時，有些人剛剛生下來，還來不及取名字，來不及讀書、活出青春、尊嚴、或是交朋友，就被一支箭或是一匹馬踏死了，我們不知道
他們的名字，也不知道那支箭或那匹馬的名字－－如果我們能有名字，他們
不應該也有名字嗎？

 像有的寶劍以人的名字當他的名字：「干將」、「莫邪」，有些馬像
「水滸傳」裡的一些英雄和「鐵面人」裡的皇家御林軍－－雖不知是誰
幫他們取的，也都有自己的名字。
 可是，除了極少極少數的名字，有誰記得嗎？
恐龍就是恐龍，人類是人類，樹就是樹，石頭就是石頭，風就是風，有沒有
名字真的那麼重要嗎？
地球已幾十億歲了，人類也有近萬年的歷史傳說，而萬物‧‧‧如果一顆樹上長了一萬顆荔枝，是不是就要取一萬個名字呢？

 而且，不論是一隻紅蜻蜓還是死甲蟲，生命不都是獨一的嗎？不論兩個人
之間的機緣多少，一旦結識了，成為朋友或是情人，一切都不重要了，何況是名字？
 有又怎樣？沒有又怎樣？
 名字不都只是一個代號嗎？
一時間，我完全迷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