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南路是條有趣的路，從路頭不到兩坪大的吉家槓子頭、定時大排長龍的不一樣饅頭店，到路尾巴永遠買不到餅的馬叔餅舖，以及重新裝潢店面，老闆娘依舊如酷的韓記麻辣燙，沿路不時可以撞見外省風味的小舖小館老餐廳，讓人回味一些逐漸消逝黯淡的味道。如果從金山南路朝東西向擴展，把金華街、信義路、仁愛路和濟南路鄰近的大街小巷都圈進來，那整個區域裡，更是隨處可尋古早味。

一間不夠老的店，在這個藏著年份的老區裡，要怎樣才能掙得一席之地？一種方法是跟歷史串上線，從地理作區隔，讓自己浸沐在歲月的餘暉之中催熟。這一點，藏在金山與仁愛夾角巷子裡的勺勺客，做得挺不錯。

「勺勺客」的意思，就是大廚師。象徵窯洞的半圓窗、塗抹不平的粉牆、四壁懸掛的剪紙繡花、辣椒大蒜、用磚瓦分隔的座位，外加空氣中飄灑的民謠小調，都給來客添上黃土高原的想像。這裡提供的是八大菜系之外的陜西菜，也稱為秦菜，既古，也夠遙遠。菜單上除了陜西風味，還有塞外邊疆，清真菜餚，以及緬懷盛世的仿古，一股腦兒包辦了四種菜色，夠有野心。

說勺勺客野心大，不如說這四種菜色之間本就頗具淵源。陜西的代表性都市自然是西安，也就是古代的長安，從西周到隋唐，定都於此的歷朝歷代超過了千年時光。雖然此後中國歷史的重心逐漸東移南遷，終至於今日的以海為尊，但曾經輝煌一時的關中，貼近的是大漠西域中亞一帶，絡繹不絕的絲路商賈，連綿貫通了歐亞非三大洲的經貿文化，彼時的長安城可是個胡漢混雜的國際性大都市，世界文明的重心之一，勝似今日的倫敦巴黎紐約。在東西文明交相衝擊之下，長安的文化蓬勃發展，才子能人輩出，像千古傳頌的李白就是我自小崇拜的偶像，「太白斗酒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令人神馳。

講到哪兒去了？我是來吃尾牙的。拜某位同事是常客之賜，老闆娘大手筆地在有限的預算之下開出十六道的菜單，再度贏得同事們的青睞。不過，這是連續第二年選擇勺勺客吃尾牙，這附近其他餐館是否太不爭氣了？

小菜兩碟尚可，就不多說。前菜之一是酸嗆土豆絲，土豆是馬鈴薯而非落花生，切絲後用水沖去澱粉，口感才能爽脆，嗆菜的做法別有風味，將辣椒花椒等香料爆香後，加入土豆絲大火快炒起鍋。這道菜完全顛覆了許多同事對於薯條的認知，爽脆的口感獲得一致好評。

另一道前菜涼拌筍尖也很具有陜菜風味，這道菜也不是水煮竹筍沾美乃滋，而是將蔥末、辣椒末、花椒粒和胡椒粉置筍尖上以熱油激淋，快速拌出獨特的香味。

臘汁牛肉看似滷牛腱切盤，但卻聞不到習以為常的中藥香和醬油味，不知是以甚麼香料為滷，雖然清淡卻也毫無腥味，可以沾店家提供的薑絲醋汁。

接下來上桌的醬滷羊排頗有氣勢，整塊帶皮無骨的羊排蒸到熟軟，再用蔥蒜辣椒加醬料慢火將羊排煮至入味，眾人公推由敝饞人負責操刀分食，只見醬滷的羊排皮嫩筋軟肉多汁，味香無羶氣，是乃當日最受歡迎菜餚之一。

柔魚就是墨魚，奶醬柔魚乃是滷過的墨魚片上擠美乃滋，其實還蠻像台菜席的鮑魚片，雖然刀工擺盤俱佳，可是這柔魚片卻是又老又韌。

風酥雞是以雞腿肉蒸熟後去骨填入蔥段，再敷薄粉酥炸而成，不但皮脆肉嫩蔥香，且無西式炸雞的腥味。

對蹄筋向有戒心的我，卻對接下來這道椒麻蹄筋頗有好感，花椒蒜末爆香後，加蹄筋、醬油、糖、高湯翻炒，以香料去腥的蹄筋，吸飽了濃郁甜稠的湯汁後，口感絕佳。

吃到這裡，不由得感受到陜西料理對於各式香料的重視和依賴，少了這些風格強烈的用料，就難以在食材上激化出各式辛香椒麻的特殊風味，這種運用香料的手段雖然較為霸道，不是生於東南沿海，講究食材原味的我們所熟悉，但是對付起各式腥羶的走獸們，更能有效地誘惑著你的味蕾。

炙子骨排就是所謂的仿古菜之一了，身著可能是維族服飾，頭帶彩繡小帽的服務生上菜時，恭恭敬敬地說了一句，這是宋徽宗御宴的第四道菜，是啊，不知道二十四史有沒有記載。將豬肋排抹香料蒸熟後以大火炸至皮酥骨脆，方方正正就像是塊炸焦了的特大號豆乾。

再度奉命動刀的小弟，憑著好手氣猜中了筋骨的走向，順利地肢解了這塊酥肉，只見表皮脆、軟骨香，連硬骨都酥透，可惜肉卻柴了，沒法子，汁水都給炸跑了。

塞了滿肚子牲畜之後，終於上了兩道青菜。

西芹腐竹還有點秦味，炒野蓮恐怕是時興的台菜。

缺乏海味的關中，照樣可以烹調河鮮。這道把大魚掐頭去尾，魚肉整片拆下切菱紋，再將頭尾魚身下鍋酥炸後拼回原樣的燒魚梅，口感雖然不差，但是經店家以番茄醬調色調味之後，賣相卻讓我聯想到「從地心竄出」那部片裡的地底怪物，被主角用炸藥炸的血肉糢糊景像，媽啊。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也該上主食了。兩個大海碗，分別盛著醋汁拌餄餎和一兩元寶。餄餎就是蕎麥麵，粗礪而有嚼勁，是非常具有北方風味兼健康意識的吃食，餄餎拌著芝麻白醋汁，別有一番風味。

至於一兩元寶，不過就是個頭大點兒的水餃，懶得拍了。吃這頓飯，為了請大家等我拍照，已經把老臉皮都賣盡了。餃皮確是手工擀製，耐嚼有麵香，至於餡兒則恐怕還比不上到處買得到的周胖子。不過不少女同事還是跟櫃上買了冷凍水餃帶回家，想來是現在要吃到像樣的手工水餃也不容易。

吃麵吃餃子還不夠的，還有兩大鍋泡饃伺候著。泡饃可是道地陜西味兒，硬麵餅泡肉湯，滋味特別香。平日來勺勺客得自個兒將饃餅掰小粒送廚房煮，難得今日不勞動手就有得吃。一鍋燒羊肉鮮湯煮香菇白菜冬粉，另一鍋則是雙紅湯底，也就是牛肉鴨血。想不到連帶皮的白煮羊肉都嚇不著這群南蠻子，不一會兒雙雙鍋底朝天。

酒足飯飽，店家送上一壺核桃酪，這酪帶著濃郁的核桃和棗子香，活脫就是把南棗核桃糕給融了的味道。

美好的饗宴得結束在餘味無窮的甜點上，女同事們吵著要奶香小饅，甜香細膩，向來是征服女性和兒童的殺手級產品，可不就是把小花捲炸得表皮金黃香脆再澆上煉乳嗎，有啥希奇。這回端上的是蒙古炸奶豆腐，香、脆、甜、鹹無一不備，更具有成熟男女的韻味，好！正在誇讚不已，不防就著了一記回馬槍，這玩意兒不就是用餫飩皮包塊cheese，炸膨了再灑上細糖粉嗎，又有哪裡比較高明？

哇哈哈，來這兒吃尾牙不錯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