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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斯綽莫詩選21首
2011/10/11 05:16:49瀏覽367|回應0|推薦8

瑞典詩人
川斯綽莫詩選

前言: 欣聞瑞典詩人川斯綽莫榮獲今年諾貝爾文學獎,找出這些我在上世紀七十年代翻譯的他的詩來讀,仍清新可喜。

川斯綽莫(Tomas Transtromer)生於1931年。1954年出版第一本詩集《十七首詩》。在其後十五年當中又陸續出了兩本詩集,但總共才不過五十多首。他在1968年出版了他的《回音與軌道》詩集。雖然產量不多,但僅憑最初的十七首詩,便足夠被稱為他那時代裡最好的詩人之一而無愧了。

川斯綽莫曾在一個少年監獄裡當了好幾年的心理學家。他的詩境遼闊,來自各個心靈方位的意像交錯彙合。由於這個緣故,他的詩有時顯得多少帶一點神秘性,但也因此顯得深沉。最好的一個例子是〈徐緩的音樂〉,對立的人間意像與大自然意像的交錯運用,達到了完美的境地。

〈徐緩的音樂〉寫一個長期伏案的公務員,終於等到了假日,來到戶外。但他仍念念不忘那堆滿卷宗的辦公桌。想到多少人的命運在它上面被例行公事般做成決定,甚或愛莫能助,心情不免凜然如厚重的桌子般沉重起來。

但既來到了戶外,在寬闊的長坡上,便盡情享受,把人間的煩惱置諸腦後吧!卻觸目看到了暗色的衣服(天氣仍冷?或穿慣了苦難的衣裳?)只好閉上眼睛,站在陽光裡幻想自己被慢慢吹送向前,得到片刻的解放。

即使在這幻想的解放裡,仍有自悔(我太少來海邊)及自慰(可現在我來了)的情緒騷擾。只有當他在退潮中看到有寧靜背部的石子倒退著向他走來,他才得到真正的解放與快樂。大自然的安祥終於使他能夠張開雙臂坦然地迎上前去,無需閉上眼睛。
 

徐緩的音樂

大廈今天不開放。太陽從窗玻璃擠入
照暖了桌子的上端
堅固得可負載別人命運的桌子。

今天我們來到戶外,在寬闊的長坡上。
有人穿暗色的衣服。你要是站在陽光裡
 閉上眼睛,
你會感到像被慢慢地吹送向前。

我太少來海邊。可現在我來了,
在有寧靜背部的石子中間。
那些石子慢慢倒退著走出海。
 

被屋頂上的歌聲喚醒的人

清晨,五月雨。城市靜寂
如牧羊人的茅屋。街道靜寂。而
天空上一只飛機的馬達在隆隆藍綠──
        窗戶敞開。

叉開四肢睡著的那個人的夢
在那一刻變成了透明。他轉身,開始
摸索他知覺的工具──
       如在太空。


 
挽歌

我打開第一道門。
那是個陽光照耀的大房間。
外頭一輛沉重的汽車經過
使瓷器微微顫動。

我打開第二道門。
朋友們!你們喝一點黑暗
顯顯形。

第三道門。一間窄小的旅舍房間。
可看到一條小巷。
一盞街燈照在瀝青上。
經驗,它美麗的熔渣。


軌道

清晨兩點:月光。火車停在
野外。遠處小鎮的燈光
在地平線上冷冷地閃爍。

如同一個人深深走進他的夢
他將永不會記得他到過那裡
當他再度回到他的房間。

或者當一個人深深走入病中
他的日子全成了幾粒閃爍的火花,一群,
微弱冷漠在地平線上。

火車完全靜止不動。
兩點鐘:皎潔的月光,幾顆星星。

 
啟應禱文

有時我的生命突然在黑暗中睜眼。
感到群眾盲目地推擠
過街,興奮地,向著某個奇跡,
而我留在這裡沒人看見。

有如一個小孩在恐怖中入睡
聽著自己的怦怦心跳。
許久許久,直到清晨把光插入鑰孔
打開黑暗的門。


 
名字

    我開車開得倦了便把車子開到路旁的一棵樹下。蜷伏在後座上睡著了。多久?幾個鐘頭。黑暗來臨。
    突然我醒來,不知道我是誰。我完全清醒,但沒有用。我在哪裡?我是誰?我剛從後座上醒來,在驚悸中騰突有如一只麻袋裡的貓。我是誰?
    經過一段長長的時間,我的生活回到我的身上來。我的名字走向我像一個天使。在城堡牆外,一只小喇叭大鳴(有如在李歐娜拉序曲裡),而來救我的腳步聲急急促促地走下長階。是我來了!是我!
    但不可能忘卻在空無一物的地獄裡掙扎的那十五秒鐘,在離燈光幽暗的車輛疾駛而過的公路幾尺遠的地方。
 

雪融時,1966

大量的水降下,水吼,古老的催眠。
水漫過汽車墳場──它在面具後
閃耀。
我緊緊抓住窄橋。
我在一只大鐵鳥身上航過死亡。
 

有時候

沼澤地上的那棵矮松昂著頭:
       一塊黑抹布。
但你看到的無法同根相提並論,
那擴張的、暗中摸索的、不死的或半
不死的根系。
我你她他也把根伸出。
在我們的共同意志之外。
在城市之外。

雨水自乳般蒼白的夏日天空滴落。
有如我的五官被連到另一個生物身上
它同那個一圈圈繞著跑道的白衣跑者一樣
頑固地奔流當夜色隨霧氣迷濛來臨。
 

快調

度過了一個黑色的白天,我彈奏海登,
感到些許溫暖在我手上。

琴鍵屏息以待。仁慈的琴槌擊下。
琴音生氣勃勃,青綠,充滿靜默。

琴音說自由存在
有人不向凱撒納稅。

我把手插進我的海登口袋
裝得像個冷靜不在乎這一切的人。

我舉起我的海登旗。信號是:
「我們不投降。但要和平。」

這音樂是一座矗立在斜坡上的玻璃房子;
石頭紛飛,石頭滾動。

石頭直直滾過房子
每片玻璃卻完好如初。


 
呼吸空間七月

那個躺在大樹下的人
同時也躺在上面。他伸展出成千的小枝椏。
他來回擺動,
他坐在彈弩椅上慢動作地向前衝。

那個站在碼頭上的人對著水擠眉弄眼。
海的碼頭比人衰老得快。
他們的肚子裡有銀灰色的柱子及圓石。
耀眼的光直直駛入。

那個整天駕一艘無篷船
在閃光的海灣裡移動的人
終將在他藍燈的光影裡睡去
當島嶼在地球上爬行如一群飛蛾。


 
水手的故事

荒涼的冬日海用沙丘
同山相連,毛灰灰
蹲踞著,
藍過一陣子之後好幾個鐘頭浪蒼白
如山貓,試圖抓住沙礫的崖岸。

在這樣的日子裡破船離開海去找
它們的主人,被市囂所圍困,溺斃的
水手們吹向陸地,比抽管煙還優雅。

(在極北邊真正的山貓在散步,帶著利爪
及夢眼。在極北邊那裡日子
無日無夜地活在深坑裡。

那裡唯一的生還者坐在北極光的
爐邊,聽來自凍死者的
音樂。)


 
四散的聚會

1

我們收拾好我們的房子讓人參觀。
訪客想:你們過得好。
貧民窟必定在你們的心中。

2

在教堂內,石柱與地窖
白得像石膏,包在
信仰的斷臂上。

3

教堂裡一只捐獻盤
緩緩騰空
在座位間飄蕩。

4

但教堂的鐘進入地下。
它們掛在大水溝的管子裡。
我們走一步,它們便響一下。

5

夢遊者尼可丁瑪斯正在去那個地址的
途中。誰有那地址?
不知道。但那正是我們要去的地方。


 
一個死亡之後

一度有一個震動
在它的後面拖了條長長的發光的彗星尾。
它使我們留在屋內。它使電視的畫面模糊。
它凝結成電話線上的冷滴。

你還是可以在冬日下踩著雪屐慢慢
滑過還有幾片葉子的叢林。
它們有點像舊電話簿上撕下的紙頁。
名字為寒冷所吞噬。

能感到心跳仍是一樁美麗的事
但常常影子似乎比軀體本身還真實。
武士看起來無足輕重
在他黑龍的盔甲前面。


 
半完成的天堂

懦怯突然在半空中停住
焦慮突然在半空中停住
兀鷹突然在飛行中停住

急躁的光走入空曠,
連魔鬼都停下來喝一杯。

而我們的畫見到了天光,
冰河期畫室的紅獸。

所有的東西都開始張望。
我們成千地走進陽光。

每個人是一扇半開的門
裡面是為人人的房間。

無際的田野在我們底下。

水在樹叢間閃爍。

湖是地球的窗。

 
市郊

穿著土色外套的人們從溝裡爬出。
這是個過渡的地方,僵局,既不鄉村
       也不城市。
地平線上的大吊車想奮然一躍,卻
       遭時鐘反對。
散置的水泥管用冰冷的舌頭舔著光。
修車店占據了老谷倉。
石頭的投影尖利如月球的表面。
而這些工地不斷地擴張
像用猶大的銀子買來的土地:「一塊
       用來作陌生人墳場的田野。」


 
一對佳偶


他們把燈關掉,白燈泡熾燃了
一下便溶化,如藥片
溶入一杯黑暗。然後升起。
旅館的牆壁衝入天空的黑暗。

他們的動作柔緩了下來,他們入睡,
但他們最隱秘的思想開始彙合
像兩種顏色彙合且一起流動
在小學生圖畫的濕紙上。

黑而且靜。但城市今夜顯得更接近。
窗戶緊閉。房屋聚攏。
它們挨肩站著屏息等待,
一群臉無表情的人。
 


開放與關閉的空間

用他的工作,像用手套,一個人在觸摸宇宙。
中午時他休息了一下,把手套擺在架子上。
在那裡它們突然開始生長,長大得
使整個房子從內部陰暗起來。

陰暗了的房子站在四月的風裡。
「大赦,」草們耳語,「大赦。」
一個小孩跑著扯一根無形的線直上天空。
那裡他荒謬的未來的夢比他的城鎮還大,
       翱翔如矯健的風箏。

往北一點,你從小丘上看到樅樹的藍席
在它上面雲的影子
不動。
不,它們在移動。


 
哀歌

他放下筆。
他躺在那裡不動。
他躺在那空無一物的空間裡不動。
他放下筆。

這麼多憋不住又寫不出來的東西!
他的身體因某些在遠處發生的事而僵硬
雖然那奇異的旅行袋搏動如心臟。

外頭,晚春。
來自枝葉間的一聲呼嘯──是人還是鳥?
而開花的櫻桃樹迎擁重卡車歸來。

幾個星期過去。
夜緩緩來臨。
飛蛾停落在窗玻璃上:
來自世界的蒼白的小訊息。


 
晨鳥之歌

我叫醒我的車子;
花粉覆蓋著擋風玻璃。
我戴上黑眼鏡。
所有的鳥歌全變黑。

這時候有人在買報紙
在火車站
離那部渾身紅鏽的
大貨車不遠。
它在陽光裡閃耀。

整個宇宙裝得滿滿。

一條冷長廊切過春暖;
一個人匆匆忙忙走過
訴說有人在總辦公室裡
講他的謊話。

穿過風景的後門
鵲鳥來到,
黑與白,死神之鳥。
一只山鳥飛來飛去
直到整個景色成為一張木炭畫,
除了曬衣繩上的白衣服:
一支帕勒斯特裡納的合唱曲。
整個宇宙裝得滿滿!

奇妙地感到我的詩在長大
而我自己在縮小。
它越變越大,取代了我,
緊壓著我,
把我擠出窩巢。
詩成。
 


獨處

1

就在這裡,二月裡的一個晚上我差點報銷。
我的車子在冰上打滑,斜向一邊,
到另一條車道上去。對面的車──
它們的頭燈──逼近來。

我的名字,我的女兒們,我的職業
滑脫出去,靜靜地落在後頭,
越來越遠。我變成無名無姓,
像一個學童在空地上被敵人圍困。

逼近的車輛燈光強烈。
它們照著我當我轉了又轉
輪子在蛋白般移動的透明恐懼裡。
秒鐘延伸──制造更大的空間──
它們變得像醫院大廈一樣長。

感到似乎你可放鬆些
偷一點閑
在撞擊來到之前。

接著堅實的地面出現:一粒援手的砂
或一陣神奇的風。車子穩定了下來
搖擺著橫過馬路。
一根路標衝過來,折斷──鐺的一聲──
飛入黑暗。
一切靜止。我坐在椅帶裡
看有人踏漫天的雪而來
看我成了什麼樣子。

2

我已在冰凍的瑞典田野裡
走了好一陣
沒見到一個人。

在世界的其它地區
人們出生,過活,死亡
在一個不停息的人間擠壓裡。

時時刻刻亮相──在
萬目炯炯之下──
一定在臉上留下了痕跡。
五官為泥塵所覆蓋。

低沉的聲音起伏
當它們分割
天堂,陰影,沙粒。

我必須獨處
每早十分鐘,
每晚十分鐘,
──什麼都不做!

我們都在排隊相互求救。

千百萬。

一個。
 

在曠野裡

1

晚秋的迷宮。
在樹林的走道上一只被拋棄的瓶子。
進去。樹林在一年中這時候是冷清的棄屋。
只有幾種聲音:如有人用鉗子小心翼翼地
       在移動細枝
或如一條鐵鉸鏈在粗樹干裡微弱地呻吟。
霜向蘑菇吹了口氣使它們委頓。
它們看起來像是失蹤者留下的衣物。

黃昏早已來到。此刻該做的是走出去
再找到陸標:田野裡那架鏽機器
以及在湖那頭的房子,一個紅方形
       熾烈如金塊。

2

一封從美國來的信又把我趕了出來,開始走
過郊區的空街道在發光的六月夜
在沒有記憶的新生區,冷漠如藍圖。

信在我口袋裡。你狂亂暴怒走著,你是
        那種為他人的祈禱者。
在那裡善惡真有面目。
對我們來說大部分是根源,數字,
光影的交戰。

替他做死亡差使的人們不怕見日光。
他們在玻璃辦公室裡統治。他們在
        明亮的太陽下團團轉。
他們在桌上傾身向前,向旁邊看了一眼。

遠處我發現自己站在一棟新廈的前面。
許多窗子在那裡會合成一個窗子。
在裡面囚禁著閃光的夜空,以及行走的樹。
那是一個無波如鏡的湖,在夏夜裡被豎置。

有一陣子
暴力似乎變得不真實。

3

太陽熾燃。飛機低飛
投下了一個狀如十字架的影子
       掠過地面。
一個人坐在田野裡撥弄著東西。
影子來臨。
有幾分之一秒他在十字架的正中央。

我曾見過那十字架掛在陰森的教堂地窖。
有時它像某種高速移動的東西的快照。
 


原載: 《藍星詩刊》12期,1987。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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