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律！紀律！

夫人相信紀律，夫人相信私塾不能成為無邊的草原，讓這些小羊亂闖亂撞。在周遭人眼中，夫人一向是個重紀律，堅持原則的母親，難道換個角色成為媽媽老師，她就無法把這些孩子收編進紀律裡嗎？

          夜深，印表機窸窸窣窣。

一張張功課表，獎勵表，懲戒表，私塾紀律表，從印表機的肚子裡滑出來，落到孩子書桌上。

清晨，禱告聲支支吾吾。

夫人坐在上帝面前，傾吐內心裡說的出來的和說不出來的難處，領受祂話語的勉勵。

每天，從內室裡出來以前，她都告訴自己：會的，今天會更好，什麼時候夫人軟弱，什麼時候上帝的剛強就會彰顯！

          然後七點半到，已經比從前上學晚了四十分鐘起床，孩子房間兩個鬧鐘忠心地輪唱過兩回，唱啞了聲，仍沒有得到小主人的回應。

夫人只好上樓，邊走，邊告訴自己要溫柔地喊他們起床，這是私塾孩子的特權，不用趕校車，不用怕老師記遲到。

親吻，搔癢，輕聲呼喚…..像很多書裡，偉大慈愛的媽媽都會做的…….

「住手！」一個孩子大叫，把夫人拉掉的被子重新蓋在頭上。

 「走開！」另一個推開夫人的熱臉。

這，就是她立志半天，一番溫柔後，所得到的回應。

「五分鐘內沒有下樓的，會有嚴厲處罰！」她拿掉面具，露出誠實的臉色宣佈，一走出房門，就聽到身後一陣騷動。

乒乒砰砰，震得夫人心裡那把尺歪歪斜斜。

五分鐘不到，孩子們全繃著臉坐在餐桌上，嚼橡皮似的吃完早餐，目的達到了，可是夫人覺得這種狀況實在太不「私塾」，於是揉掉嘴角的僵硬，再次溫柔地叮嚀：「記得喲！進了教室要先讀聖經。」

「不行！我今天數學功課很多，做不完！」大女兒先抗議。

「我昨晚已經讀過聖經了！」二女兒接著唱下半曲。

「把上帝放第一，先聆聽上帝的話語，這是我們私塾最重要的理念！」夫人盡量讓命令像蛋殼裡的蛋黃一樣，柔軟，卻侵犯不得。

再過五分鐘後，夫人走進教室，兩個孩子都已經在做數學。

「你們讀過聖經了嗎？」

「嗯！」愛理不理。

「寫了屬靈日記嗎？」夫人規定他們讀完聖經要以三個問題為主軸來寫心得：

第一，                  這段經文在講什麼？

第二，                  那一句話打動我的心？

第三，                  上帝今天在告訴我什麼？或要我做什麼？

這些，都是在私塾開張以前，就和孩子們解釋過，討論過，強調過的每日必須。

兩個孩子拖拖拉拉地把日記遞給夫人。她翻開第一本，裡面，是懶懶散散趴在灰牆上的一群壁虎，第二本，只有一行鼻涕般的小字串。

「你有好好認真的寫嗎？」夫人先問老大。

她竟然點頭。

「這樣叫做好好寫？」夫人問，不能了解，這個孩子從前在學校時怎能虜獲老師那麼多的欣賞？

她抬起頭，毫不客氣地，再點了個頭，而且反擊：「如果你不這樣認為，那請把『好好寫』的定義給我，我會照著你要的『好好寫』再『好好寫』一遍。」她故意讓那三個字像小鐵釘子一樣，尖銳地從平平的語句裡冒出來扎人。

「你在學校也是這樣對老師講話的嗎？」夫人被刺痛了，跳出理性裡預演過的公式。

「在學校，老師要什麼我就照做什麼，可是，我以為回家上學會不一樣。」她直直的看著夫人答，眼睛裡，含著許多無聲的質問。

無聲的質問，常常比有聲的抗議更讓人心虛，夫人把手按在聖經上，說：「我--只是希望你多咀嚼一下這些寶貴的真理，不要當功課應付過去。」

她的眼眶發酸，「孩子啊！上帝的話真的很寶貴。」

十秒鐘，一片安靜，似乎，夫人看著孩子臉上的線條漸漸柔和下來，又大意了起來，不知不覺就放了一箭：「你可以寫得更有深度。」

「深度？」女兒抬起頭，長大眼睛看她。

「照你的方式寫，就叫做有深度嗎？那好，我照你要的方法寫就是了！請你教我寫『有深度』的屬靈日記。」女兒所有的刺又豎立起來。

「我不是這個意思！」夫人咬咬下唇，恨自己英文好爛：「媽媽，只是希望，你認真一點，花點時間，想一下所讀的神的話，不要草草了事。」

「你希望我照著你的方式去想，去寫。我會的，沒問題！」十歲的孩子，三十歲的反應。為甚麼從前夫人沒有認識女兒的這一面？

在上帝面前抱怨半天，祂用沉默告訴夫人該閉嘴了。

等夫人真靜下來的時候，這些衝突浮上來，再看它們一眼，突然覺得，一切，並非如此醜惡。

思考，發現不同的角度，提出疑問，挑戰既定的框架，這些對成長的孩子來說，並不是壞事。

孩子在學校的時候，這麼習慣照抄，沒有太多空間讓他們思考，也沒有太多時間讓他們問問題，自己尋求答案。

曾經為了得到「乖」的錦標，他們把自己的腳放在小鞋子裡面，勉強自己走到習慣，現在，小鞋脫掉了，夫人怎能一味的抱怨他們走得快，跑得急，又拼命喊他們停，批評他們走路的方式不對？

自由並非無疆界，但從習慣被定立界線，到能為自己劃下合適的界線，孩子，其實正在摸索出一個合理的尺度，過小的鞋子壓迫腳，過大的鞋子，也會影響走路，這，不就是私塾的目的，讓家長帶著孩子一起學著為自己選鞋，學著正常地使用雙腳嗎？

          於是，私塾裡有了許多許多的討論。

對基本原則的討論，對功課表，獎勵表，懲戒表，私塾紀律表的討論…….一切，都不再動彈不得，有疑問，坐下來談。

夫人把自己的原則解釋清楚，也歡迎孩子表達他們自己的意見，私塾裡，大家一起商量，一起斟酌，最後決定權在媽媽老師，學生必須尊重，但是，她答應把聆聽的耳給學生，所有意見，她立志認真咀嚼！！

當然，安息日是為人設定的，人不是為安息日設立的，意思就是：怎樣的規定都有彈性，這個，大多時候叫做活潑有創意，有些時候叫做不得已。

一同設立的界線，罪性生發時，孩子們還是會試著繞過，跳過，假裝它們不存在地衝過。

而夫人，也無法天天都那麼冷靜，正面，樂觀的，把每一次違規當成教育和學習的契機。

很多時候，夫人想放棄。

坦白說吧！每一次和孩子起衝突，夫人都想放棄。

她嘲笑自己，當孩子的媽，從來沒想過要放棄，可能因為沒有選擇，那麼，第一年當孩子的老師，就常常想逃，是否因為世界上許多學校的門都是開的呢？

其實，辛苦她不怕，代價她肯付，她，一向不是個輕言放棄的女人。

只是，她突然開始害怕：老師的形象會不會抹去孩子心中對母親的愛？全天相處帶來的摩擦頻率會不會削減親子之間的情感？夫人該作孩子在外頭闖蕩後，回來停靠的避風港，還是陪著他們一起乘風破浪更好呢？

          沒有人可以給夫人解答，上帝給夫人很多愛和肯定，但祂從不輕易給夫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