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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宗元〈始得西山宴遊記〉析譯 2012/9/5
柳宗元畫像 原文:自余為僇人,居是州,恆惴慄。其隙也,則施施而行,漫漫而遊。日與其徒上高山,入深林,窮迴谿。幽泉怪石,無遠不到;到則披草而坐,傾壼而醉;醉則更相枕以臥,意有所極,夢亦同趣;覺而起,起而歸。以為凡是州之山有異態者,皆我有也,而未始知西山之怪特。今年九月二十八日,因坐法華西亭,望西山,始指異之。 遂命僕人過湘江,緣染溪,斫榛莽,焚茅茷,窮山之高而止。攀援而登,箕踞而遨,則凡數州之土壤,皆在衽席之下。其高下之勢,岈然洼然,若垤若穴;尺寸千里,攢蹙累積,莫得遯隱;縈青繚白,外與天際,四望如一。然後知是山之特立,不與培塿為類。悠悠乎與灝氣俱,而莫得其涯!洋洋乎與造物者遊,而不知其所窮!引觴滿酌,頹然就醉,不知日之入,蒼然暮色,自遠而至,至無所見,而猶不欲歸。心凝形釋,與萬化冥合。然後知吾嚮之未始遊,遊於是乎始,故為之文以志。是歲,元和四年也。 主旨:記初次發現西山和登山飲宴,極樂而忘我。藉西山之特異,抒寫一種偉大的性情和人格。 語譯:自從我被貶成了罪人,住在永州,心中時常憂懼(遭受貶斥,危疑徬徨)。在閒暇時,就慢慢的走走,毫無拘束地遊賞(閒中漫步,排遣苦悶)。每天和朋友們爬上高山,穿入密林,走盡曲折的小溪;有幽泉怪石的地方,不論多遠沒有不到的。到了就把草分開坐下來,倒盡壺裡的酒暍個醉,醉了就相枕藉而睡。睡了就做夢,心中想到那裡,做夢也夢到那裡。醒了就起來,起來了就回去(酷愛寄情山水,樂得此生)。以為所有永州山水有奇特的地方,都有我的足跡了!然而卻不曾發覺西山的奇特(賦歸皆盡興,未知有遺漏)。今年九月二十八日,因為坐在法華寺的西亭,遠望西山,才指著它覺得非常驚異。(記始見西山怪特之時日,因地勢之便而指異) 就叫僕人一起渡過湘水,沿著染溪(水路頗長),砍伐叢生的雜木,焚燒茂密的野草(荒山無徑,曾無人至),一直到山頂才停止(酷愛山水,渾忘跋涉崎嶇之辛勞)。大家攀援著爬上山頂(因山勢之崎嶇陡峻),伸著兩腳坐在地上遊目四顧(憩息以四顧遠眺),附近幾州的土地,都在我們的坐席下面(視界之遙遠、視線之凌虛)。那高低不平的地勢,有的凸起像土堆,有的深陷像窟窿。千里遠的景物收縮聚集在尺寸之間,都逃不出視界(精描其遠景:近中之遠;「高」與「遠」渾然一體)。四周青山白雲纏繞,在極遠處和天接連著,從四面望去都是一樣(精描其遠景:遠中之近)。然後才知道西山的奇特,不和小山一樣(間接肯定西山之雄奇)。西山高大久遠,和天地大氣同生,而不知其盡期。西山廣闊無際,與天地同在共存,而看不到盡頭(山水與感情一貫,宇宙與理性合一。憂樂原本相生,榮枯自然無間)。舉起酒杯,斟滿了酒,喝到醉倒下來,不知道太陽下山了(引觴自醉而實未醉)。昏暗的暮色從遠處漸漸來到。到什麼也看不見,還是不想回去(欣於所遇而不欲歸)。此時心靈凝聚,形體消釋,和萬物合為一體(情景交融而自足)。在這時候,我才知道以前我不曾真正的遊玩(西山之遊,是心境上的一個轉折,一個新的開始)。真的遊賞是從這一次開始(此後遊無窮),所以寫了這篇文章來記錄(山水可證誓約)。這年是元和四年(記始遊西山的時間)。 分段大意及結構分析: 首段:記敘發現西山之緣起。 ◆泛寫永州山水之遊賞。以「未始知西山之怪特」,承前此遊賞之掛漏,啟後此西山宴遊之將不絕。 ◆這一部份是本文陪襯。似實而可虛,似真而可假。樂飲醉夢,蓋隨處可以有也。主要在刻畫真知山水者暢遊之心境,而結句「未始知西山之怪特」照應題意,則「西山宴遊」必有可記矣。 (一)遭受貶斥,危疑徬徨。 宗元少年熱情,黨附王叔文、韋執誼亦出於忠君愛國,考其本心,罪不至斥逐。而竟半道再貶,令人寒心!政治無情,故居常惴慄也。 (二)閒中漫步,排遣苦悶。 司馬之職本非繁劇,故多閒暇,宗元性近自然,酷愛山水,故行而施施,遊而漫漫也。 (三)酷愛寄情山水,樂得此生。 1.山林尋勝,幽壑賞奇,無遠不至。 2.藉地樂飲,醉夢兩通。 (四)賦歸皆盡興,未知有遺漏。 (五)記始見西山怪特之時日,因地勢之便而指異。 ◆柳宗元〈永州法華寺新作西亭記〉云:「法華寺居永州,地最高。有僧曰覺照。照居寺西廡下,廡之外有大竹數萬。又其外山形下絕。蒙雜擁蔽,吾意伐而除之,必將有見焉。照謂余曰:是其下有陂池芙蕖,申以湘水之流,眾山之會,果去是,其見遠矣。遂命僕人持刀斧,群而剪焉。叢莽下頹,萬類皆出。曠焉茫然。天為之益高。地為之加闢。丘陵山谷之峻,江湖池澤之大,咸若有而增廣之者。夫其地之奇,必以遺乎後,不可曠也。余時謫為州司馬,官外乎賞員。而心得無事,乃取官之祿秩,以為其亭。其高且廣,蓋方丈者二焉」。則法華西亭為柳宗元自取官之祿秩以建。寺居永州最高地,亭又高廣。其見益遠。坐而眺望,西山之怪特,必盡收眼底。 末段:描寫西山之怪特與登臨宴遊之樂。 ◆實寫西山遊宴情狀。而「遊於是乎始」,乃明「為文以志」之故,且以示遊意未盡,遊蹤之將再也。 (一)敘西山之經途與攀登。 1.西山之宴遊乃即興而行。可知居謫之閒散。宗元自謂「官外乎賞員,而心得無事」,信然! 2.「西山距法華西亭既遠而阻。「過湘江」、「緣染溪」,水路頗長。「斫榛莽」「焚茅茷」,則荒山無徑,曾無人至。不但宗元始得西山,西山亦始得宗元也! 3.宗元酷愛山水,渾忘跋涉崎嶇之辛勞。「窮山之高而止」。西山異於培塿,而「窮山之高而止」,則宗元遊興蓋亦異於常人矣。 (二)敘西山之高峻與視界之雄奇。 ◆這是本文極精采的一段。狀山水之情,窮其形而盡其相,形相宛然,無異寫真。 1.泛寫其高峻 (1)「攀援而登」:因山勢之崎嶇陡峻。 (2)「箕踞而遨」:憩息以四顧遠眺。 (3)「則凡數州之土壤,皆在衽席之下」:這是高峻的描繪。「數州」言視界之遙遠。「衽席之下」言視線之凌虛。皆以見西山之高峻也! 2.精描其遠景 (1)「其高下之勢,岈然洼然。若垤若穴,尺寸千里。攢蹙累積,莫得遯隱」:這是近中之遠,所謂「莫得遯隱」,又由「遠」而照應「高」矣! (2)「縈青繚白,外與天際,四望如一」:這是遠中之近。而「四望如一」,則「高」與「遠」渾然一體矣。 (三)總言西山雄奇而感人至深。 ◆這段內容已由「物」而及「人」。由「自然山水」而「人文世界」,由外在景觀而內在靈慧,「山水文學」也就根植了「藝術」生命。 1.「然後知是山之特出,不與培塿為類」:間接肯定西山之雄奇。 2.「悠悠乎與灝氣俱,而莫得其涯;洋洋乎與造物者遊,而不知其所窮。」:山水與感情一貫,宇宙與理性合一。憂樂原本相生,榮枯自然無間,柳宗元的山水文學至此遂入藝術高峰。 (四)發明題旨「西山宴遊」至極樂而忘我。 ◆這是一段興寄深遠的高文。以身為「僇人」,居「恆惴慄」,柳氏當時之處境,可謂極困厄艱辛。而登西山,樂宴遊,寵辱皆忘,是真風流高人也。 1.引觴自醉而實未醉。 2.欣於所遇而不欲歸。 3.情景交融而自足。 (五)照應題意之「始」,而亦示「宴遊」之有繼。 1.「嚮之未始遊」:前此未曾遊。(西山之遊,是心境上的一個轉折,一個新的開始) 2.「遊於是乎始」:後此遊無窮。 3.「故為之文以志」:山水可證誓約。 (六)記始遊西山的時間。 題解:〈始得西山宴遊記〉為「永州八記」之開端,總領八記,記始得西山遊覽之勝。題目上特加「始得」二字,不僅說明柳宗元真正的遊覽目的自此開始,並且暗示發現景冠永州的西山是心境上的一個轉折,一個新的開始。 背景:柳宗元自永貞元年貶至永州後,並未擺脫「罪謗交織,群疑當道」之處境,孤身待罪南荒,朝中故舊大臣莫敢與之通音問,心情抑鬱苦悶。元和四年,接獲父執許孟容來書,得到鼓舞,方萌「復起為人」之念。是年修建法華寺西亭,遷居其中;異於往昔之遊覽活動亦始於是年。〈始得西山宴遊記〉乃柳此一思想歷程之生動寫照。此後發現處處自然勝景,借以消解鬱結,寫下七篇鎔鑄山水之記,寄一已之孤憤。後人將之並稱「永州八記」。 縈青繚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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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心情日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