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丕〈與吳質書〉演義 2014/8/23

原文：

二月三日，曹丕陳說：

歲月易得，別來行復四年。三年不見，〈東山〉猶歎其遠；況乃過之？思何可支！雖書疏往返，未足解其勞結。

昔年疾疫，親故多罹其災。徐、陳、應、劉，一時俱逝，痛可言邪？昔日遊處，行則連輿，止則接席；何曾須臾相失。每觴酌流行，絲竹並奏，酒酣耳熱，仰而賦詩。當此之時，忽然不自知樂也。謂百年己分，可長共相保；何圖數年之間，零落略盡，言之傷心！頃撰其遺文，都為一集。觀其姓名，已為鬼錄。追思昔遊，猶在心目。而此諸子，化為糞壤，可復道哉！

觀古今文人，類不護細行，鮮能以名節自立。而偉長獨懷文抱質，恬淡寡欲，有箕山之志，可謂彬彬君子者矣。著《中論》二十餘篇，成一家之言，辭義典雅，足傳於後，此子為不朽矣。德璉常斐然有述作之意，其才學足以著書，美志不遂，良可痛惜！間者歷覽諸子之文，對之抆淚；既痛逝者，行自念也。孔璋章表殊健，微為繁富。公幹有逸氣，但未遒耳；其五言詩之善者，妙絕時人。元瑜書記翩翩，致足樂也。仲宣獨自善於辭賦，惜其體弱，不足起其文；至於所善，古人無以遠過。

昔伯牙絕絃於鍾期，仲尼覆醢於子路，痛知音之難遇，傷門人之莫逮；諸子但為未及古人，自一時之雋也。今之存者，已不逮矣！後生可畏，來者難誣。然恐吾與足下不及見也。

年行已長大，所懷萬端，時有所慮，至通夜不瞑。志意何時復類昔日？已成老翁，但未白頭耳。光武言：「年三十餘；在兵中十歲，所更非一。」吾德不及之，年與之齊矣。以犬羊之質，服虎豹之文；無眾星之明，假日月之光；動見瞻觀，何時易乎？恐永不復得為昔日遊也。少壯真當努力，年一過往，何可攀援？古人思秉（炳）燭夜遊，良有以也。

頃何以自娛？頗復有所述造不（否）？東望於邑，裁書敘心。丕白。

題解：現存曹丕文集中，有一篇寫於建安二十二年(217)的《與吳質書》。《三國志‧魏志．吳質傳》注引《魏略》云：「 (建安)二十三年(218)，太子又與吳質書。」吳質：字季重，三國魏濟陰（今山東省定陶縣）人。才學通博，為五官將，文帝時官至震威將軍，督河北諸軍事，封列侯。與曹丕交誼獨厚，時有書札往還。

作者：曹丕，魏國皇帝。三國時期著名的政治家、文學家。字子桓。沛國譙縣（今安徽省亳州市）人。曹操次子。性格善謀多詐。母卞夫人。他是曹操之妻卞氏所生長子。少有逸才，廣泛閱讀古今經傳、諸子百家之書。年8歲即能為文，又善騎射、好擊劍。建安十六年為五官中郎將、副丞相,二十二年，曹丕運用各種計謀，在司馬懿、吳質等大臣幫助下，在繼承權的爭奪中戰勝了弟弟曹植，被立為王世子。延康元年（220），操死，丕繼位為魏王、丞相、冀州牧。其後不久，逼迫漢獻帝禪位，代漢稱帝，改國號魏，為魏國的開國皇帝，也是三國中第一個稱帝的君主。後劉備伐吳時，孫權假意向魏國稱藩，丕大喜，因此冊封孫權為吳王，沒有同時聯蜀漢攻吳國。因為一旦攻打吳、蜀任意一國，那麼吳蜀勢必再次結盟，唇亡齒寒的道理誰都懂。可以說曹丕選擇了最有利的方法。劉備兵敗，孫權隨之與曹丕反目。曹丕大怒才起兵伐吳，結果被孫權的大將徐盛火攻擊敗。回洛陽後，丕大病不起，臨終托付曹睿於曹真、司馬懿等人，終年四十歲。他推行九品中正制後，把用人權從士族地主手中收歸朝廷。通過這一系列措施，進一步鞏固了魏國統治。表現他政治上的卓越才能。然而在軍事才華上遠不如自己的父親曹操。曹丕愛好文學，並有相當高的成就。寫下《燕歌行》等中國較早的優秀七言詩。其中《燕歌行》是中國現存最早最完備的七言詩，被王夫之稱為「古今無兩」。

主旨：緬懷過去與建安諸子交遊，流連詩酒的歡快情景，簡評他們的文學成就，抒發對朋友懷念之情和對歲月的遷逝之悲。

分段大意及結構分析：

析譯：

二月三日，曹丕陳說：

時間過得很快，我們分別將又四年。三年不見，《詩經‧豳風．東山》詩裡的士兵尚且感歎離別時間太長（〈東山〉詩，描述士兵的思鄉之情。引用典故），何況我們分別都已經超過三年，思念之情怎麼能夠承受呢！雖然書信來往，但仍不足以解除因憂思而生的煩惱、鬱結（在心頭的深切懷念之情）。

前一年（建安22年）疾疫流行，親戚朋友多數遭受不幸災難，徐幹、陳琳、應瑒、劉禎，很快相繼都去世，我內心的悲痛怎麼能用言語表達啊？過去在一起交往相處，外出時車子連著車子，休息時座位相挨，何曾片刻相分離！每當我們互相傳杯接盞，飲酒不停的時候，絃樂管樂一齊伴奏，酒喝得痛快，滿面紅光，仰頭吟誦自己剛作出的詩。每當沉醉在歡樂的時候，時間過得很快，卻不覺得自己處在歡樂之中（未覺得這是難得的歡樂）。總是認為長命百年是自己本應有的事，可以長久地相互保有同在一起的歡愉；何曾料想到幾年之間，這些好朋友差不多都像草木飄零凋落（喻人死亡）光了，說到這侍心裡就非常傷痛難過。我最近撰集他們的遺作，匯集成一部集子，看他們的姓名，已經是在陰間死者的名冊上。追想過去交往相好的日子，還歷歷在目，而這些好友，都已變為糞土（指死亡。人死歸葬，久而朽為泥土），怎能忍心再說呢？

觀古今文人，大多都不注意小細節（行為不檢點、端莊），很少能在名譽和節操上自我樹立的。但獨有徐幹既有文才，又有好的品德，寧靜淡泊少嗜欲，有隱居避世、鄙棄利祿、權位之高尚志節（箕山，相傳為堯時許由、巢父隱居之地，後常用以代指隱逸的人或地方），可以說是文雅又樸實的文質兼備君子。他著有《中論》二十多篇（是一部哲理性學術著作），自成一家的論著，文辭典雅，足以流傳後世，他的精神、成就將永不磨滅。應瑒文采出眾常有著述之意念（述：闡發前人著作。作：自己創作），他的才能學識足以著書，但他美好的願望沒有實現，確實令人痛惜。近來遍閱他們的文章，看後不禁擦拭眼淚，既痛念逝去的好友，而且又想到自己（生命的脩短）。陳琳的章表（章奏表議等公文書）文筆十分剛健有力，但稍微有些冗長欠簡潔。劉禎的文風灑脫奔放（有超邁流俗的氣質），只是還不夠剛勁有力罷了，他的五言詩很完美，在同代人中最妙。阮瑀的書札（軍國書檄等官方文字）詞采美麗飛揚，極為令人快樂。王粲只擅長辭賦，可惜風格纖弱，不能夠振作起文章氣勢，至於他擅長的，古代沒有人能遠遠超過。

過去（春秋時）俞伯牙在鍾期死後破琴絕弦，終身不再鼓琴，痛惜知音難遇（事見《呂氏春秋‧本味》）；孔子聽說其學生子路在衛國被殺並被剁成肉醬後，命人將家裡的肉醬倒掉（事見《禮記‧檀弓上》），悲傷弟子當中沒有能比得上子路的（錯綜修辭。複句還原：昔伯牙絕絃于鍾期，痛知音之難遇；仲尼覆醢于子路，傷門人之莫逮）。這些人只是有些還不及古人，自然也算是一代優秀人才，現在活著的人，已沒有人能比得上的了！年輕人好好努力，常能超越先輩，令人敬畏（不可任意輕視；將來可能會有優秀人才出現），難以妄言亂說，但是恐怕我與您（足下：對吳質的敬稱）不能趕上見到了。

年齡（年行：行年，已度過的年齡）已經增大，心中所想的千頭萬緒，時常有所思慮，以至整夜不能合眼入睡。志向和意趣什麼時候能再像過去那樣高遠呢？已經變成老翁，只不過沒有白頭髮罷了。東漢光武帝說：「三十多歲，在軍隊中十年，所經歷的事不止一件。」（李善注以為語出《東觀漢記》載劉秀《賜隗囂書》）我的才能趕不上他，但是年齡和他一樣大了。憑犬羊脆弱之體質，披穿虎豹的彩衣；無眾星之明，卻假借日月的光輝（映襯修辭：憑低下的才能卻處在高位，德才不足，只是憑借家父曹操之力而有高位），一舉一動都被（見：被）人注意，什麼時候才能改變這種情況呢？恐怕永遠不能再像過去那樣遊玩了。年輕人的確應當努力，年齡一旦過去，時光怎麼能挽留得住，古人想持著（點燃）燭火，夜以繼日地遊樂（《古詩十九首》：「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游？」），確實很有原因的啊！

近來您用什麼自我娛樂？仍舊再有什麼纂述創作嗎？向東望去非常鬱抑煩悶（胸中之氣不得舒展），寫信（古人寫字用的帛、紙往往捲成軸，寫字時要先剪裁下來）來敘述內心情感。曹丕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