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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淡水假日午後
2013/09/30 01:17:37瀏覽293|回應0|推薦3

一個淡水假日午後 

夏天,離開臺灣多年後,第一次造訪往時喜愛的淡水小鎮。一個朋友帶我們參觀小白宮、馬偕醫館、和紅毛城前一列跟這個城寨有歷史淵源國家的國旗。黃昏時我們在漁人碼頭的情人橋上,背對著猶然紅艷的夏日斜陽,觀看離開河岸不遠處,最近十年從平地拔起的一列列高聳的公寓樓。我們驚訝地發現這個歷史文化豐富的老鎮也有了一些都市的風貌,昔日沉靜的漁港已經蛻變為一個城市人假日的遊憩站。沒有想到,幾個月以後,我們已經像鮭魚似的返回台灣,落戶在大屯山下,淡水河邊,那一列高樓的後邊。雖然我們的公寓一面向著大屯山,另外一面望著觀音山,不能直接看見大海。可是常年海風不斷吹過﹐坐在向窗的書桌前﹐抬起頭就可以感覺到天空中漂浮著海的藍色,也嗅得到海洋的氣味。我時常在書桌前坐一天﹐黃昏時出門散步,沾染這個休閒小鎮的愉悅氣氛。 

今天是週末,有些細雨,我帶了雨衣從車站開始我的巡遊。捷運後車站的7-11Mr. Donuts裏面,遊客排著長長的隊伍,等待購買一份熱飲或者餐點。點了餐的客人,坐在7-11寬大的帳篷下避雨,呼吸一些從淡水河吹來的清新空氣。走到車站後面廣場,就聽見歌聲由麥克風傳來。原來雖然河邊廣場上寒風冷雨,天色也有些昏暗,還是有一個歌手在廣場中一個小小的帳篷下唱歌。歌手面前只有三兩個觀衆駐足。我躲在Mr. Donuts邊,可以避風的角落觀看。這個原住民歌手的身材粗壯,臉上刻畫著被山巒和歲月磨蝕的綫條,但是他閉著眼,專注地唱出非常溫柔的歌聲,吸引我駐足欣賞。停腳聆聽的觀眾雖然不多,但是一波波從7-11外面經過的遊客,都會轉頭朝歌手的方向張望。走過的遊客最多的是一雙雙的青年男女遊客。有些共撐一把傘,互相依偎著或者牽著手﹐看來初初建立了穩定的關係﹐臉上帶著甜蜜的笑容﹐享受新鮮的愛情的滋味。也有各撐一把傘的男女遊伴,帶著幾分傻氣的笑容﹐試探兩人的關係,等待適當的機會表白。很多父母牽著三五歲的孩子,每個人穿著厚重的外套,戴著帽子。小孩子牽著父母的手,仰起頭四處張望。這個潮濕熱鬧擁擠的街道,是否會在孩子們腦中留下印記,若干年後引領他們洄遊這個小鎮。有些父母推著覆蓋著透明遮蓬的嬰兒車,慢慢地在細雨中行過。街角可以避雨的屋簷下,一個年輕的媽媽和她只有三四歲的女兒,裹著厚重的外套,並排坐在階梯上。小女孩拿著一根小湯匙﹐從一個杯子中不斷地掏出湯汁放進嘴裏。母親不時轉頭對著女兒﹐兩人交換一個甜蜜開心的微笑。每個人都很開心,絲毫沒有讓風雨澆弱假日出遊的愉悅興致,著實讓我感動。雖然經過歌手的遊客停步的不多,我駐足的十來分鐘裏,至少有五六個大人或孩子走到歌手面前,彎身投錢到樂捐箱中,看得出不止一人投入百元紙鈔,我想歌手的生活應該可以過得下去吧。遠遠聽歌時,感覺歌手彈吉他的姿勢和一般人不同,當我走近他時,才注意到他的左手殘障,只剩下一根拇指,用以撥弦。他是在山上狩獵時受傷,或者是在堆砌水泥森林時失去手指的呢?他的歌聲中沒有怨嘆,只有溫婉寬厚,也許大山孕育了他厚實的胸膛和寬容的個性。我在心中暗暗地祝福這個在都市謀生的遊唱詩人。 

走進老街,裏面遊人如織,要不斷地錯身,避過迎面而來的行人,才能繼續前行。每個人都穿著假日光鮮的冬衣,撑著出遊俏麗的陽傘遮雨。很少有人願意讓雨衣遮蓋刻意挑選的,告示好心情或者吸引眾人目光的衣飾。只有我穿著一件灰色寬大的連身雨衣,下擺長長地垂下,幾乎覆蓋到球鞋的鞋面,又加戴一頂鴨舌帽遮雨,簡直就像是一個在熱鬧的街市中穿梭,運送食材的小販。街道兩旁布滿了燈光明亮、出售各種吃食的熱鬧小店,沿街招攬顧客的攤販以各自特有的腔調不斷吆喝,為擁擠的街道增添了假日熱鬧的氣氛。很多人手裏拿著剛買的烤鳥蛋、章魚丸、熱狗、或香腸,邊走邊吃,邊探望左右的攤販,在漂浮著各種食物香氣的潮濕的空氣中,悠閒歡愉地搜尋下一個獵物。有幾個販售彩券的殘障人,沿街坐在輪椅上向過往的遊人兜售。我注意到一個彩券小販身後站立了一個約莫七八歲的男孩,手裡提著一包外賣的餐點,可能在等待父親收工,一起回去晚餐。孩子面容清秀聰慧,不像父親的粗曠拙薄。在寒風細雨中,這個男孩沉靜地面對著街道,無視於眼前川流不息的人潮,似乎有著超乎年齡的成熟和平穩。我想逗他說話,可是他只簡短地望了我一眼,就轉回頭,維持先前的站姿,平靜地看著前方,可能心中還念著待完成的功課吧。希望他回家後,餐點還沒有冷透,有一天,他也可以掙脫貧窮,偶爾享受一個放鬆的假日。碼頭邊的幾家小吃店,不管是老店或者新張,都擠滿了食客,必得點一碗淡水魚丸湯,溫暖胃腸和被北風吹凍了的身軀。只有拐角處那家土耳其冰淇淋店的生意有些清淡。冰淇淋店的老闆身材厚實,鼻高眉濃,有著西方人面容的輪廓。他對著圍觀的群眾扮鬼臉,並隨著店中播放中東音樂的節奏扭動身體,拍擊舉起的雙手,試圖招攬生意。他怪異的動作雖然逗樂了圍觀的少年人,却沒有人願意在撲面冷雨中購買冰淇淋。我走到碼頭的候船亭下看對岸的觀音山,時而回頭看看碼頭鬧街上過往的遊客。不經意間看到,當冰淇淋攤位前沒有觀眾佇立時,那個異國老闆偶爾以一種空茫的眼光,無意識地注視著遠方。我注意到,自從夏天過去,這個土耳其冰店的生意就相當冷清。他現在出售的冰淇淋是否是夏天的存貨?他空茫的視綫是否越過大洋,跨過陸地,抵達歐亞交界的家鄉?他爲何流落到這個遠方的異國謀生?人生的旅程難以預料,或是偶然,或是必然,世界上豈止千萬人寄寓他鄉?  

天色已經昏暗,淡水河面上一片迷茫,只有對岸八里的公路、碼頭邊的食店、和幾艘渡船亮起燈火,呼應著假日節慶的氣氛。雖然氣溫隨著漸黑的天色下降,仍然有不少年輕的遊客排隊上船,到對岸去度過一個周末的夜晚,爲生命的某一天,留下一個難以忘懷的記憶。我年輕時,八里仍然是一個荒蕪的鄉野,以海釣沙灘和石刻墓碑聞名。我還能清楚的回想起某一天下午,乘坐手划的竹筏到對岸,然後通過雜亂堆叠著墓碑的泥土小徑,乘坐公車到西岸的沙地上,對著橘紅渾圓的落日,揣度不可知的未來。也有更多假日午後,獨自坐在渡船碼頭旁,觀看不斷潮來潮去,希望能夠從河海呼吸間獲得一點生命的啟示。對照著現在平淡安定的生活,那是一段多麽年輕徬徨的日子呀!離開碼頭,繼續向著漁人碼頭方向前進。店家和遊人約來越少,岸邊只有幾對情侶或者依偎在觀海的座椅上取暖﹐或者挽著手在步道上慢行﹐我越過他們前行。入夜了,氣溫下降,浪潮似乎漸漸加強,偶爾有潮水漫上路面。我寬大嚴實的雨衣,在寒雨中,已經不再那麽溫暖。星巴克門口的座位還是坐滿了客人,三五成群,享受漸漸暗去的河邊夜晚。岸邊,面容肅穆馬階牧師塑像,孤獨地單膝跪在他登岸地點的小舟前,向著陸地感謝。也許,我們應該感謝他帶來的無私奉獻精神,讓大家的生活變得更平安美好。一家西餐廳上的夜空閃爍著霓虹燈光,南美輕快熱情的音樂從餐廳傳出。夏日裏搶手的開放式茅屋座位空著,玻璃隔間的室內明亮的燈光下,坐滿了食客,餟飲著飲料。從寒涼黑暗的室外望入,可以感覺到餐廳內咖啡的溫度。餐廳邊一如以往站立的大榕樹,可能早已忘懷,若干年前,我曾經懷著憂思,獨自坐在樹下觀看潮起潮落,思考人生的意義。到如今,踏過長長歲月的脚步,我已經知道,答案並不重要,只要我們像那個原住民歌手,和坐輪椅的彩券小販一樣,認真不懈地一步步走過,人生就已經值得。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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