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到日本就發現，儘管外貌相似，漢字相通，但是日本人和華人文化上差異很大，肯定屬於不同的民族。日本人守秩序，搭車買票都習慣排隊，很少違規。東京大街新穎樓房背後巷弄裡常有小食堂，棲身在日式老屋中。儘管這些老店陳設古舊，桌椅脫漆，窗框泛白，但是總是乾乾淨淨，可以看得出老闆勤於洗刷擦拭。窄巷老街中也看不到堆積了多年塵垢的屋子。計程車內外都保持得相當清潔，司機穿制服戴白手套，鬧區交通擁擠時也不會拒載短程客，堵車也不會有不耐不滿的表情。有些附近沒有售票亭的長途公車站，站牌旁有穿制服肩背帆布包的售票員等候，有人前來購票時，售票員一定從圓板凳上起身，恭恭敬敬地賣票給乘客。這樣卑微的工作，很多華人夜間可能不屑一顧，日本人卻能以負責認真的態度從事，敬業精神令人敬佩。日本沒有付小費的習慣。我起初不知道，吃飯後留下小費，侍者追出門堅持退還給我，讓我有些訝異。

東京寸土寸金，商務飯店房間小得可憐，浴室之外，睡房剛好容得下一個單人床。回房間後，只能躺在床上，仰看掛在半空中的電視。第一次到日本，住在小旅社中的和室房，感覺房間雖小，榻榻米上至少可以伸展四肢，感覺比商務飯店舒服得多。在小旅社的台灣老闆的建議下，我參加了東京一日遊。集合後才發現我是唯一的外國人，團友都是鄉下來的中老年日本人。沿途導遊用日語導覽，雖然聽不懂，但因初次到訪，四處看看覺得新鮮有趣。唯一的例外是到“羽田空港”，讓大家隔著玻璃窗觀看飛機起降。我頭一天才從那兒入關，次日來觀光，有些啼笑皆非。當天最後一個節目是邊晚餐，邊看寶塚歌舞團的上空舞蹈表演，覺得雖然舞者裸露胸部，但是舞蹈水準很高，覺得很專業。現在還保留了一張當時的團體照，我鶴立雞群，比團中的老先生和穿和服的婦女高出一大截。很多人指出，日本西化，但是只是選擇性地接受外來文化，接受西餐但不收小費，穿西服保留和服，都是傳統與現代的並存的例子。

東京是一個相當國際化的都市，市容整齊，路上行人衣裝體面，但是都怕跟外國人接觸。我常拿了地圖四處亂逛，找不到目的地時，找人問路。被我攔下的人，一聽我說英語，十個中有九個連忙搖手，帶著驚惶的表情快步逃走。比較起來，台灣人樂於幫助外來旅客，語言不通，也不會害怕接觸外國人，好像日本人心中有些懼外的情結。有一段時間，我常跟某美商公司的日本職員一起工作。跟外國人接觸的美商員工多少具有英語會話能力，但是他們的發音大多失準，聽起來相當費力。直到我開始學日語之後，才明白日本話中外來語太多是一個主要原因。比如，restaurant和hotel和已經成為日本詞彙，但是日語發音分別是“累死斗籃斗”和“吼貼盧”，講英語時，插入這些日語發音的詞彙，成為他們用英語溝通的一大障礙。有一次一個日本人說“素咪替咪死”，我請他重複多次，還是聽不懂，直到他寫出“sometimes”我才明白他的意思，他自創的日式發音讓我暈倒。

日本人的辦公室文化跟歐美公司不同。例如同樣是美商公司，在台灣，經理都有各自的辦公室。日本只有高層的經理才有自己的辦公室，其他一律在大廳辦公。同部門的辦公桌排成一行，資淺的坐前面，經理坐後面。日本人習慣天天加班，員工一定等到經理下班後才敢離開。真的有那麼多工作量嗎？有日本人私下告訴我，即使沒有事也要假裝很忙的樣子，跟在經理之後下班，以免考績受到影響。在美商公司任職的朋友沒有加班費，但是若加班，公司支付回家的計程車費。日本人很晚下班，回家前常一起到小酒館喝幾杯，喝酒為主，配一點毛豆壽司等小菜，吃不飽。喝完分手後，我通常要吃碗麵填肚子才回旅館。日本街頭有些“立食”，就是專賣簡單的飯麵的一人小店或小攤子，沒有座位，攤主居中供餐，顧客圍在呈“ㄩ”字型的枱子邊，站著用餐。簡單快速，是吃點心和宵夜的好地方。

日本人的性癖好也是相當特別。第一次到日本，常見有人手持寫著“大人店”的招牌在街頭攬客，原來是成人用品店，店內有女性客人。當時台灣還相當保守，我探探頭就離去了。華人若好色，娶三妻四妾，都關在自己屋子裡。日本人很特別，好像男性個個好色，而且喜歡公開，搬到舞台上。新宿巷子裡有各式各樣的色情行業，例如上空或下空的咖啡館，脫衣舞，甚至真人表演。夜間電視有很多成人節目，都是非常低俗，不只欠缺品味，甚至令人倒胃口，很難被華人社會普遍接受。

日本人平時很有禮貌，單獨時尤其害羞拘謹。但是人多聚眾，喝了幾杯酒之後興奮起來，手舞足蹈，男女一起拍掌唱歌，有時甚至毛手毛腳放浪形骸起來。東京六本木鬧區巷弄裡酒館不少，晚上人來人往非常熱鬧。入夜後在閃著霓虹燈熱鬧的巷子裡，常見三三兩兩喝得醉醺醺，領帶解開的男子一字排開對牆小解，實在非常不雅觀，日本人卻不以為意。我的感覺是，日本人平時，尤其是單獨時都很有禮貌，好相處。但是成群的日本人常常做出越軌的行為，例如喝酒越軌，國外買春，或戰時殘暴，令人反感。

1980年代有次到日本適逢鄧小平訪問日本，是當時的大新聞。中國訪問團在我下榻的飯店中包下最高兩層樓，給隨行的官員和記者住宿。中國團員多是七八個或十來個人一起行動，男性穿著剪裁拙劣的西裝，女性穿灰色上衣，寬鬆的長褲，留清湯掛麵頭，一眼就知道是中國團員。我進進出出常遇到。有一天回房間正好跟一群中國團員一起等電梯。他們沒有想到我是台灣人，用中文交談。我和他們一起進入電梯，很友善的問是否從中國來，有人有些訝異地點頭。我說我是台灣來的，一說完，他們每個人的臉部都僵固了，好像遇到了鬼魂一樣。我也被嚇到了，第一個念頭是，他們會不會綁架我？我低頭避免跟他們目光接觸，心中蹦蹦跳，等著緩慢的電梯一層層上升。電梯到了我的樓層，門緩緩打開，我趕緊一步跨出，僵直的身體才慢慢鬆懈。餘下的旅程中，我再也不敢跟中國團一起搭電梯了。當時緊張，現在回想起來，就覺得有趣了。

到日本旅遊有兩大好處值得稱道，第一是很安全，即使深夜獨自在街上也不覺得有危險。第二是宰客的商家少，我雖不通日語，從來沒有被宰的經驗，現在具有這兩個優勢的亞洲國家已經不多了。因此雖然物價較高，還是不錯的觀光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