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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濱記事 – 城市鄉民
2015/09/19 07:52:44瀏覽262|回應0|推薦4

    曾經在一個從鄉村蛻變為城市的南方小島寄居。城區和鄉村鄰接,整齊寬大的環島公路以成排的椰子樹裝點,串接都會和村莊。我租住的小區就在都會和鄉村的交界處,往返市區公車的終點站旁,海濱公園的緊鄰。向南環島公路右側是一片傍海的疊疊住商高樓,向北公路東邊是無際大海,西邊是鄉村田園,幾間磚房瓦屋隱在層層蔥綠的樹叢中。

   每天,公車或者遊覽巴士載來一車車的遊客,開心地走向青空下金黃沙灘,欣賞南國的海岸風光。佩戴著旅行團胸章的中年人或在步道散步,或坐在涼亭聊天,年輕人則脫了鞋襪在沙灘上或淺水邊踩水嘻玩。生長在海邊的本地人比較安詳沉靜﹐有的閒坐台階大石,有的舒懶地倚欄而立,靜靜地望海,或者大洋之外未知的世界。

   沿著環島公路的海岸闢建了連綿十多公里的狹長公園,有綠地、椰子樹、涼亭、和步道。新穎現代的海岸公園中,唯一保留的古早記憶只有一座媽祖宮。有一晚我被陣陣傳來的鑼鼓笙簫聲吸引,走向燈火通明的媽祖宮。宮前廣場戲台前三四十排露天長條石板凳坐滿觀眾,好戲正在上演。台上書生風流儒雅,青衣嫻靜秀婉,武生矯捷威猛,讓台下穿著花布短衫的婆婆媽媽,和露出焦黑背脊的阿伯大叔看得如醉如痴。媽祖宮所在地原先是一個漁村,環島公路將漁村切開,將媽祖宮孤零零的留在東側守望大海。西側的漁村還在,磚瓦或水泥房子胡亂地散落在樹叢和荒地之間,三五間三層水泥透天厝辦起餐廳。入夜後餐廳亮起紅紅綠綠的霓虹燈,原先的漁夫下廚燒菜,漁民的女兒塗抹了胭脂,穿上高衩紅旗袍在門口攬客。餐廳裡有十來張圓桌板凳,談不上排場,但是辦桌的鄉土菜餚新鮮大盤,總是熱鬧滾滾,食客滿門。

    濱海公園大門旁有一家小小的自行車出租店,我每天進進出出都要經過,領著兩個稚齡孩子的老闆娘總是在門口招呼顧客。有一天,我終於打算租車向北面的鄉村探索。穿著花布衫的老闆娘立即放下飯碗,幫我選車。此後,我經過自行車店時,她總是笑吟吟地跟我招呼“來坐啊!”。老闆娘知道我懂得本地方言後,視我為鄉親,主動減半租車費,並免收押金。有次她刻意把路過的我喚進店內,介紹給她做泥水工的頭家。粗壯的他穿著背心,搓著一雙大手,稍顯不安地咧嘴招呼我飲茶啦。我還在猶豫,他已經斟了一小杯功夫茶遞過來,我只好放下城市人的矜持,陪他喝了一杯,說幾句話。他們原是附近的農家,城市開發讓他們失去耕地,改行轉業。不論我是否租車,老闆娘總是一樣親切。有一回路過,她隨口問我吃飯了沒﹖知道我要到鄰村吃飯,要我拿一輛騎車去﹐不收我的錢。城市人維持表面和諧是一種禮貌,鄉村人的真心卻令人感動。 

   城鄉交接之處,有個傳統市場,十來個攤位之外,還有空地容納七八個挑扁擔的菜販。有一個豆腐攤,販賣棋盤大小一板板的豆腐。老闆用一塊晶亮的板刀,為顧客切下手掌大小的豆腐,靠近就可以聞到誘人的豆香,讓我想起塵封多時,媽媽煮菜的味道。去過幾次之後,一個光顧過的中年菜販認得我,每次都遠遠招呼,漸漸讓我變成常客。也許看出來我在外獨居,她總是不厭其煩地教我如何料理,送我配料。比如,買空心菜送兩瓣蒜頭,買豆芽送一小把韭菜。有時買的菜不需配料,她也揀個小橘子或芭啦塞進塑膠袋裡。菜販本小利薄,每天起早收晚,每筆買賣只有幾塊錢利潤,還要送東送西,拿了於心不忍,不拿又恐傷害她的好意,實在兩難。

   漁村不遠處從田野中闢建了一個新社區,寬闊的馬路直通環島公路,有快車道、慢車道、和鋪紅磚塊的人行道。社區規劃得不錯,馬路兩旁全是七八層高的公寓樓房,一樓多半是各式商店。雖說具有都市的建設,卻有農村的悠閒步調。馬路上車輛稀疏﹐幾輛自行車慢吞吞地經過。偶爾駛過的公車到站必停,路邊行人招手,也會靠邊接客。看來居民多半曾經是農民,人行道樹蔭下總有人打紙牌下棋﹐孩子們拿著冰棒奔跑追逐,三五個婦女手拿扇子,坐在門前聊天。來到這裡不自覺會放鬆心情,放慢了腳步,回想起小時候沒有電腦和手機的日子。    路邊一家窄窄黑漆漆的雜貨舖,兼營鑰匙打配。店門口有一張比板凳稍大的茶几,和兩張更小的矮凳,茶几放置了一套迷你功夫茶具,好像辦家家酒的玩具。我看著老闆幫我配鑰匙,一個穿著短褲圓領衫的婦人睡眼惺忪地從店內窄窄的樓梯下來﹐慵懶地在門前矮凳坐下﹐將熱水傾入裝滿了茶葉的功夫茶壺,慢慢喝茶。我看了婦人一眼,她招呼我飲茶啊,我看看積滿了茶垢黑烏烏的茶杯﹐笑笑拒絕了。一會兒一輛小貨車在門前停下,兩個曬得棕黑,赤膊的年輕人下車,慢吞吞背著米和麵粉入店,照老闆娘的指示堆放一旁。二人來回幾趟卸完貨後﹐用本地話跟老闆閑聊幾句﹐跟老闆娘招呼一聲,就逕自拿起茶几上的熱水壺沖茶,自顧自喝起來。去買過幾次油鹽等雜貨,有時閒聊幾句,知道夫婦二人都是當地人,由農民轉業。他們知道我是外地人,有時問起對岸情形,有時也關切我的生活。有次背著網球拍經過,沒有運動經驗的老闆很好奇,也囑咐我小心,不要傷了筋骨。一人在外,有無親無故的人關心,真感心。老闆娘常招呼我飲茶啊,我卻難以卸下城市人的防衛之心,始終不敢嘗試。

   菜販、租車店的老闆娘、雜貨店的老闆和老闆娘都是我旅居那個南方小島時既陌生又親近的鄰居。有時候,我一天只說幾句話,而他們是我唯一說話的對象。對沉默整天的人,一句問候或者一個微笑都可以帶來寬解,也許帶來一夜好眠。結束那段旅程之前,也許是離情依依,幾次照面,都不敢跟他們道別。就這樣默默離去,再也沒有回頭。他們是紮根在小島的植被,終會溶入成為那片土地的一部分。而我,是一捧無根的飛蓬,風吹到哪兒,就漂流到哪兒,離開時只帶走一些回憶。也許他們早已忘記那個偶然相遇的外鄉人,每當我回憶起那段獨居的日子,總會想起那些鄉民鄰居,和他們帶給我的溫馨關懷。

( 心情隨筆雜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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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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