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我要去喀什，朋友的第一個反應是：什麼？課十？怎麼寫？知道喀什在新疆後的反應是：危險，要小心哦！我的旅伴也擔心，我告訴他研究過了，不會比在臺北過馬路更危險。就這樣，我們出發了。喀什已經靠近中亞，我們從台北飛上海過夜，第二天飛經烏魯木齊，飛越整個大陸才到喀什。我想去喀什很久了，一直因為路途遙遠，沒有伴，和對安全的顧慮沒能成行。這一次我做了評估，前去旅遊的風險幾乎是零，因此暗自決定，就一個人，我也去了。

在烏魯木齊轉機時已經感覺到了邊疆，大部分乘客是外貌，服裝，和語言都跟我們不同的維吾爾人。維吾爾人屬於突厥族的一支，史書上有回紇、回鶻、烏紇等不同稱謂。他們有自己的語言，類似於阿拉伯字母的文字，有1100萬人，佔新疆人口一半。喀什機場的工作人員全是高鼻子深眼窩的維族，即使有些中文標識，也覺得到了外國。包車司機羅姐是喀什土生的漢人，從機場接了我們，帶我們去午餐。小吃店的服務生和顧客都是維族，室內裝潢民族色彩濃厚，唯一感到熟悉的是雙語菜單上的中文。羅姐幫我們點了最普遍的食物，拌面和烤羊肉串，是草原羊，鮮嫩而沒有腥羶味。

香妃墓在市郊，小路兩旁的白楊樹枝椏直聳入天。後來發現新疆處處白楊，或是路樹成行，或是野生成片，在藍天下格外悅目。香妃家族墓室始建于十七世紀，伊斯蘭風格的墓室高大宏偉，彩色瓷磚是原件，依然鮮豔如新。墓室中有五十餘座墓，包括乾隆妃子香妃，和香妃的漢人嫂嫂。替我們講解的維族女士在政府任職，漢語流利。她說，香妃病逝後，由專人護送送靈柩，歷時十三個月才從北京返回喀什，安葬於此。

香妃墓外有花園。不是旺季，遊客稀少，太陽下炎熱，樹蔭下涼爽。

之後羅姐帶我們到有歷史的百年茶館，顧客以中老年維族男性為主，點一壺茶可以坐一天。室內是鋪了地毯的炕，上有矮茶几，客人席地而坐。我們選了室外走廊邊的位子，點了一壺玫瑰紅茶，杯中加紅糖沖茶，味道香甜。

羅姐請了幾個認識的維族朋友過來喝茶，他們略通漢語，很友善。我們從對街買了烤包子跟分享，他們不扭捏，欣然接受。羅姐說，維族人習慣分享，即使帶一塊饢來，也會掰成小塊大家分食。一會兒，他們拿來六弦琴和手鼓，彈琴唱歌起舞。我們加入隨興跳舞，似乎千年前絲路的情景重現眼前。有一部阿富汗電影“追風箏的孩子”得了不少大獎，大部分場景在喀什老城拍攝，百年茶館也出現在電影中。

我們也曾到老城中“古麗的家”，參觀維族人居室，喝茶吃點心，看歌舞表演。我們臨時前去，店主馬上召喚了兩個歌手和一個舞者為我們兩人表演。我的遊伴覺得每人30元收費實在太低，多给了幾十元小費致謝。喀什雖然在中國，可能更具有阿富汗或巴基斯坦風情。

離開百年茶館後，讓羅姐放我們到東門夜市晚餐。夜市在室内，進口有安檢。為了反恐，在南疆的酒店、超市、百貨公司等公共場、和入城的公路上都要通過安檢。第一次遇到有些意外，習慣了不覺不方便，反而感覺安全較有保障。夜市裡有幾十個攤位，店主和客户幾乎都是維族。到喀什之後的大半天，一直都處在維族人群中，由於他們友善，沒有把漢人當成異類，我們已經卸下心防，將出發前聽到“危險，要小心”的警告拋諸腦後。我們點了芹菜炒木耳、牛肉抓飯、和水果，邊吃邊看免費歌舞表演。新疆的食物量大，一份“大盤雞”足有台灣三倍份量。新疆人口比台灣少，面積卻有166萬平方公里，地廣人稀，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也就不足為奇了。

旅遊前做功課，看到網站上有人說喀什夜市晚上八點後關閉。去了後才知道由於喀什天亮和天黑較晚，當地作息比北京晚兩三個小時。一般八點才下班放學，夜市開始有客人，九點正熱鬧。網上的假消息不少，參考遊記比較可靠。

晚餐後攔計程車回酒店，維族司機不通漢語，幸好我帶了房卡，才能溝通。以後自己出門，都請櫃檯職員將要去的地名用漢語和維語對照寫下，帶在身上。喀什四十多萬人中，89%是維族，酒店附近的鬧街上，商店廣播、小販叫賣、行人交談都用維吾爾語。中共治理少數民族好像相對寬鬆，建政六十多年來任由維族維持耕織和做小買賣的傳統生活方式，可以上維吾爾語學校，以至於大多數人不通漢語。從好的方面來看，維吾爾文化和生活方式得以保存；但也阻礙融入主流社會，分享經濟成長的腳步。直到幾年前，各級學校才一律採用漢語教學，年輕人可以說流利漢語了。

我們住的努爾蘭酒店（原名蘇力旦）看來有些歷史了。裝潢有伊斯蘭和俄羅斯的風格，房門櫥櫃都是實木花雕，燈飾也有繁複紋飾，很有民族特色，造價應該不低。酒店所有工作人員都是維族，老闆應該也是維族。

我們停留四天中經過數十次安檢，安檢員絕大多數都是少數族裔，戴鋼盔，穿制服。經過安檢通道的人不分族裔都要接受檢查。交通繁忙的路口偶爾有警察指揮交通，夜市入口有警察崗哨，看起來也是少數族裔。我們沒有感覺恐懼或不安全的氣氛，路上沒有大批集結拿盾牌的警察，也沒有包圍政府辦公大樓冷森森的拒馬。一般公路上的檢查比較嚴格，市區裡多半是兩三個安檢員一組，檢查比較鬆懈，只有一次在夜市入口看到一個持長槍的警察。很慶幸我們沒有被假新聞嚇倒，完成了這次旅行。

第十世紀時，伊斯蘭教從喀什傳入，維吾爾人成為信徒。我們酒店旁的艾提朵兒清真寺始建於十五世紀東察合台汗國時期，是中國四大清真寺之一，是當地人重要的禮拜場所，禮拜時間之外開放民眾參觀。清真寺最主要的部分是室內和室外大殿，可容三四千人禮拜。寺門前有很大的廣場，節慶時民眾聚集歌舞慶祝，可以想見一定相當壯觀。寺內有庭院樹木，十分清幽。建築以黃、白、綠為主色，結構簡單，氣氛沉靜莊嚴。

伊斯蘭教徒不吃豬肉，我們遊玩期間沒有吃過豬肉，甚至不知道何處出售豬肉餐食。雖然伊斯蘭教禁酒，但夜市中有攤販賣啤酒，也有顧客喝酒。到達次日早上，我們在酒店外街上溜達，商店名字多半是外語，招牌上都有漢維兩種文字，街頭雕像也有異國風情。大約八點多，聽見遠方傳來呼喚禮拜的悠揚唱念。

喀什位於塔里木盆地和帕米爾高原的交界處，海拔1200公尺。第二天，我們到克州看冰川。沿途經過鄉間小鎮，處處感覺新鮮。此地氣候乾燥，空氣清潔，天空特別清朗。轉入中巴公路一路上山，往巴基斯坦方向前進。兩旁荒山有紅、灰、褐色，偶有白楊樹點綴，和台灣的景觀完全不同。

我們停在冰川山下的帕米爾高原餐廳午餐。幸好避過了五一的人潮，諾大的餐廳只有我們三個客人。七八個各族員工待台灣來客如遠親，親切而羨慕。漢人老闆娘稱讚當地治安良好，家家夜不閉戶；少數民族大方，總以最好的食物待客，非常滿意當地生活。

克州冰川屬於克孜勒蘇柯爾克孜自治州，在帕米爾高原上，面積約台灣的兩倍，人口只有60萬，西接塔吉克斯坦，北鄰吉爾吉斯斯坦。約有20萬柯爾克孜族居民，以游牧為生，善於馴養獵鷹，有自己的語言。我們造訪柯爾克孜族牧民的氈房，只有八年級的兒子漢語較流利。由於南疆少數民族多，地名街名多是翻譯過來，不容易記住。

克州冰川海拔高2800公尺，是中國海拔最低的冰川，積雪終年不化。我們在瞭望台上和來自河南、喀什的遊客、和柯爾克孜族保安員相談甚歡。有一群來自阿圖什的少數民族學生嘻嘻哈哈地跑上來，拍照後又一陣風似地跑了。冰川公園裡所有工作人員包括司機，職員，和安檢人員都是少數民族。

喀什是古絲路南線通往中亞的必經之地，鄰接印度、巴基斯坦、阿富汗、塔吉克斯坦、和吉爾吉斯談等五國。西漢時張騫曾兩度到此（古稱疏勒），東漢的班超在此駐守十多年，唐朝的玄莊經此到印度取經。兩千年來喀什吸引各地商賈遷入，在山坡上建土胚屋居住，以免水患。人口增加後屋子層層疊加，漸漸發展成巷道狹窄如迷宮似的老城樣貌。十多年前政府推動改造工程，在保持原來風格的原則下，加固房屋，鋪設路面，安裝水電暖氣，並開闢消防通道。改造後的老城風貌依舊，居住環境改善，修建了城牆和城門，成為旅遊熱點。

老城每天舉行三次簡短的開城儀式，讓遊客體會昔日絲路民族交流的情景。儀式前半小時播放音樂，居民和遊客可以在城門口隨樂起舞。照片中那位戴帽穿大氅的白鬍子老先生是當地居民，天天早上到城門口跳舞後，就到百年茶館喝茶聊天。

第三天我們到距離喀什一百多公里的達瓦昆沙漠，沿途道路都有整齊的白楊路樹。途中遇到沙塵暴，嚴重時風沙漫天，能見度只有五六十米，但沒有想像裡嚴重。環湖的沙漠面積不大，我們乘特製吉普車進入，少數民族駕駛飛快地駕車在沙丘上左右上下衝刺，車子好像就要翻覆，十分刺激。

另外一個重頭戲是吃當地特色的架子烤肉。烤肉的爐子在室外，有四五個比水桶稍大的炕，先以木炭將炕燒熱後，將叉在鐵架上食物放入炕內，蓋上鐵蓋悶烤。我們兩人和司機點了烤包子、手抓飯、架子烤羊肉、魚、和南瓜各一串。羊肉是大塊帶骨，味道很好，但份量太多，費盡力氣才勉強吃完一半。

老城雖然吸引不少觀光客前來，但是仍然是數萬居民過日子的地方。大街上有嬉鬧的孩子，匆匆走過的上班族，採買的婦人，和閑著等顧客的商販。路邊一個穿長袍的維族婦女販賣腳下一臉盆的桑椹，她不通漢語，旁邊顧客告訴我們一大碗賣20元。我們只要5元份量，她以為我們還價，搖手不肯。旁邊一個小販幫忙解釋，我們才得以品嚐，酸甜多汁解渴。

老城的巷弄是經過多年自然發展形成，彎彎曲曲好像迷宮。改造後以六邊形地磚鋪設大馬路，只要循著六邊形地磚的路面就可以走出城外。維族喜歡花草，在土黃色的牆面和狹窄的巷道間以盆栽花草點綴，賞心悅目。

大街上有各式各樣的商店，售賣花盆、玉石、和銅壺等特色商品。漢人經營的的大型玉石店，每件千元起價。我有一個喜歡玉石的朋友，特地上課獲得玉石鑑定證書，在新疆還是買到假玉石。老城販售的玉石和紀念品從數十元到百多元一件，是買紀念品的好地方。

有些商店也是工廠，店主在門前加工葫蘆，或打造古色古香的金屬門環。馬路邊甚至有人換馬蹄，引得路人圍觀。雖然已經開始現代化，在喀什的老城區到處可見阿拉伯風味的裝飾、戴頭巾穿花裙的婦女、高鼻樑深眼窩的路人、戴方帽著大氅的老者。不過年輕人已經改著現代衣裝，如果想看異國風情，最好趁早。

清真寺對面的夜市就在老城中，最具當地風情。九點是夜市最擁擠的時候，我們隨著人群穿過狹窄的過道上四處探看。我們等待烤羊肉串時跟同桌四個喀什大學學生聊起來，兩個伊寧來的漢人主修俄語。兩個主修物理的維族女孩到中學才開始學漢語，但十分流利。他們對台灣很有興趣，提出一些問題請教我研究天體物理的遊伴。

烤羊肉串上有肉、肝、羊雜或肥肉，醬料各有不同，但都鮮嫩可口。我們還吃了加黃瓜和胡蘿蔔絲的涼麵，澆上醬汁，酸辣爽口。我們嚐了鴿子，並無特別之處。拉麵咬勁足，調料多，好吃。手抓飯是粒粒分明的大米，加紅蘿蔔、洋蔥、肉汁、和羊油攪拌，色味俱佳，欲罷不能。飯後喝鮮紅的石榴汁，偏甜或偏酸的都很可口。總結喀什吃的特點是偏辣，份量大，蔬菜少。

老城是喀什觀光的亮點，但喀什現代化已經開始。夜市吃飯時遇見一位內地大叔，到南疆接洽無人機業務。原來幾年前大陸安排沿海城市援助內陸開發，深圳負責支援喀什開馬路、蓋學校、擴建大學、推展扶貧計劃，及引進工業。喀什的深圳產業園區已經有五百多家公司入駐，喀什只有12萬戶，園區僱用一萬多當地員工，平均每十戶就有一人在園區工作，對當地經濟和居民生活水準提高有很大的助益。安排發達和落後城市對接援助是一個很好的構想，政府如果想做事，方法多得很。是否肯做能做，老百姓看得清清楚楚。

喀什只是一個人口四十多萬的邊境小城，想像裡是一個塵土滿天，騾車當道，家畜漫走的偏鄉。實際上老城區以外到處都是寬闊整齊的馬路，筆直的行道樹分隔快慢車道，大路旁高樓林立。電動摩托車和轎車普及，交通繁忙和停車位擁擠的情況已經出現。

林木扶疏的東湖公園更是讓人驚艷，湖邊人行步道環繞，草地如茵，花木整齊繁茂。放在台灣的任何地方都可以為當地增光。我們在樹蔭下休息時用維吾爾語“亞克西（你好）”跟一位帶孫子的大叔打招呼，他很親切地用漢語跟前我們交談。我不止一次用“亞克西”向維族打招呼，得到很好的迴響。即使我的發音很有問題，說“熱合麥提（謝謝）”也總能贏得溫暖的回應。

東湖公園旁的帕伊納普路有六線快車道，平整的人行道旁有簡單的健身設施。四周有湖景的樓房新穎美觀，據說只要五千元一平米。喀什雨少，晴朗的日子多，地大人少，道路完善，交通順暢，居住的環境令人羨慕。

去之前擔心被抓關集中營的遊伴，覺得出乎意料的好玩，回來以後一再向我道謝。要我下次旅行不要忘了他。我也很高興，我終於來到喀什了，這個最不像中國的中國城市！

附記

我們這次出遊以包車為主。我們先在台灣網站上尋找旅友推薦的包車師傅，用微信聯絡，得到很好的回應，再接洽細節，選訂包車。我們僱用的師傅是當地漢人羅姐，地方熟，開車守法，行程安排合理，也願意隨我們的意思調整行程。唯一不滿意的是，她帶我們去了兩個行程之外的大型玉石藝品店。如果不願採購，最好接洽時就先講好。

每次去大陸，都直接感受到他們經濟的飛躍的成長和老百姓生活的快速改善。羅姐五十歲，已經有二十幾年組隊自駕旅遊的經驗。她到過北京、上海、東北、蒙古、甚至海南島。我們在景區遇到四川、河南、其他內地來的遊客。在喀什酒店遇到兩個北京大叔，帶了家人駕車開四千多公里到喀什，計劃開十多天一路玩回去。回程的飛機上遇到一位內地來的女大生，她獨自一人飛幾千公里找新疆朋友到雪山玩。想到我們大學時，能夠坐火車到一兩百公里之外旅遊已經是壯舉。時代在進步，我們落伍了。

接洽過的南疆包車師傅微信列在下面做參考：

羅姐:   wcd448160430

楊師傅：XL13999676679

李啟明：LQM668316，手機：138991983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