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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6/09/17 06:52:55瀏覽176｜回應0｜推薦6 | |
| 教英文的于老師，手裡抱著好大一疊試卷，從教務處邊門的印刷室出來，滿頭是汗。他顧不得先用手帕拭下額角的汗珠，左手那疊熱呼呼、寫著一年丙班的英文試卷，已被班長接了過來。于老師眼角稍一示意，班長即畢恭畢敬地捧著試卷飛奔上樓。于老師此時才喘了口氣，發覺走廊的空氣比起室內要新鮮多了。他向三樓「一丙」的教室望去，班長已發下試題，全班振筆疾書，每個學生看來腹笥甚豐。于老師暗自得意：嘿嘿，這個月我下的功夫，看來必將又有一番輝煌成就才是！
「于老師，今天還有空在走廊納涼啊？」郭老師尖尖的嗓音自遠處飄來。于老師轉頭回望走廊的另一端，只見郭老師優哉游哉的走來，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這節是自習課，託學生福，給他們考試，也好讓自己喘口氣。」于老師說。 「你們『一丙』知道要認真讀書，我們『一乙』有你們一半就好了。唉，勞碌命，我得上去看看他們了。」 郭老師說完頭也不回，拿著藤條，急匆匆地往三樓去了。 于老師覺得郭老師的話很可笑。學校早就依據智力測驗能力分班，一年級共有八個班，甲乙丙是前段班，三個班程度一樣，哪有可能我們『一丙』會更懂得用功來著？上次月考妳輸了兩分也犯不著如此自責呀！婦道人家就是心眼兒小。其實若不是我于某人逼得緊，妳不早就又像上學期那樣，在教學研究會上大吹大擂了。 當時他剛調來這所國中，學校各種狀況他都陌生得很，更不知有「比分數」這碼事。橫豎他平時認真教學，降旗後就跟著學生一起放學回家。誰知有回輪到他值夜，傍晚六點多了，他發現三樓「一乙」的教室大燈仍亮著，他想也許是學生放學時忘了關，於是他急匆匆地跑上去。靠進教室時，他聽見金嗓子郭老師的授課聲。于老師睜大眼睛向裡瞧──不得了，一個個小蘿蔔頭正坐的端端正正地聆聽老師的教誨──考前猜題。那次月考，郭老師班的英文平均成績，比他們「一丙」多了十幾分。 「于老師，教學上有什麼困難嗎？降旗後多給學生輔導，多考試加強他們的實力呀！」校長半勸慰半責難的口吻，于老師聽了不禁愕然。 兩天後，在一次教學研究會上，校長還特別指出：同樣是前段班，平均分數差了三分以上的，請任該科的教師自行檢討。教學得不得法、盡不盡力，從學生成績一看便知。至於每位教師用何種方法來提高學生成績，我作校長的不便過問。倒是一些新到職的教師，可向有經驗的教師多請益、切磋。總之，能提高學生分數，學生才會對讀書感興趣，往後的升學率自然也會提高。 此後，于老師每天勤編講義、試卷，早出晚歸。學生也察覺到于老師的教學方式變了，變得經常小考，而很少再去糾正他們的英語發音。于老師還答應他們，往後月考進步十分以上的同學，請他們吃麥當勞大餐。 于老師苦等的月考終於來了，學生成績雖有進步，可是和「一乙」相較，仍有五分之差。 一次教學研究會上，于老師虛心的向郭老師請教如何才能提升學生成績，豈知郭老師竟揚聲說道：「哎唷，其實這次我根本沒給他們加強，試卷也只印了一份，我就是沒時間。如果我像你一樣單身、沒有家累，那我們乙班的成績還不只這些呢。」 還不只這些？如此說來，是我于某人不會教書，誤人子弟了？于老師內心茫茫然。 走廊上涼風習習，勾起了于老師許多回憶。往者已矣！我還是來好好策劃一下，看下一步棋該怎麼個走法。于老師內心盤算著。於是他回到辦公室，坐回自己靠窗的座位，同時環視一遍室內其他在座的同事。他終於把目光停留在「二甲」的導師。 「陳老師，你們班第七節是──？」于老師揚聲問。 「體育。」陳老師望了望桌上的課表而後說道。 「我已和小楊打過招呼了，麻煩你通知班長，第六節下課到我桌上拿考卷。」于老師說。「小楊」是二甲的體育老師。 「OK，沒問題。」 于老師聽了放下心來。二甲是能力分班後的前段班，這學期他也擔任該班的英文。他偷偷地從郭老師那兒學來「借課考試」的妙招，他特地拜託小楊，說是月考到了，這節體育課就別上了，讓給他考英文。小楊倒也爽快，一口答應。當然囉，有人幫你上課，你只管翹著二郎腿就有薪水可領，這種天上掉下來的禮物，不要的是傻瓜。當初于老師就是搞不懂，何需借課考試這麼麻煩？在自己的英文課考不就行了。別人說他傻，自己的英文課當然要用來考試，如能再挪出別的時間多考一份試卷，這不是更能增加學生的解題經驗，對於月考成績的提升豈不更有助益？！ 「噹噹──。」第六節下課了。操場上打球的同學走回教室。于老師朝窗外看，原來是「一辛」。他想：也只有「放牛班」在月考前才有此福份。 「于老師。」小楊站在走廊外面往辦公室喊。他剛上完一辛的課渾身汗流浹背。「二甲下一堂就拜託你啦！」 「哪兒的話，是我麻煩你啦！」于老師謙虛地回應著。 要不是這學期實施鐵腕政策，學生成績猛然竄升，校長也不會毅然決然將二甲這種一等一的班級託付給他。想起這鐵腕政策，還是從郭老師那兒偷學來的呢！郭始終不願明講，畢竟，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呀！其實說穿了，一文也不值。還不就是：少一分打一下、罰寫一百遍……。總之，處罰他們，必須言出如山。開學之初，最好先來個殺雞儆猴，以後學生們那個不是服服貼貼？ 明天「二甲」還有兩堂工藝課，「一丙」有一堂美術課，這些課都得善加運用，繼續磨練學生的生字拼法及文法規則，後天的月考于老師就可高枕無憂了。 生字，選的是近三年的考古題，往年均考十個生字，考古題就佔七、八個，加上平時地毯式的訓練，另外兩、三個生字至少也有一半以上的同學答得出來，這或許就是令于老師高枕無憂之處。因為每次「一乙」的生字總是輸給「一丙」兩、三分。考場如戰場，兵不厭詐，郭老師所差者，不過是考古題的蒐集罷了！月考均為統一命題，雖說命題者為他校的老師，可是往往仍依照前幾年的出題型式依樣畫葫蘆。于老師看準此點，臨考前夕，總不忘給學生考前猜題，結果十拿九穩，命中率奇高，令學生也為之咋舌。記得那次月考，于老師班的英文成績，全年級第一，害的他好些天高興得合不攏嘴，逢人道早問好，自覺身價提高了許多。有回校長和他從走廊迎面而過，豎起大拇指，一副笑嘻嘻的模樣，無限敬佩地說：「于老師，這次你第一啊！」辛苦總算有代價，過去面子掙回來，郭老師過去那種盛氣凌人也收斂了許多。誰說我于某人不會教書？于老師深深體會到辛勞後的收穫竟是這般甜蜜。 「噹噹──。」第七節下課。學生打掃玩後，立刻降旗。于老師回到自己「一丙」的隊伍前，班長已整隊完畢。 「各位同學，降旗後留下來背生字，同時檢討第六節考的那份卷子。」于老師站在隊伍前高聲的說。 降完旗後，訓導人員做了簡單的報告後，大部分的班級都一哄而散。此時，三樓教室的電燈亮了，甲乙丙三個前段班，進入了一天教學的最高潮。學生檢討錯誤，面壁思過，教師揚起教鞭，死命地填鴨。 夜晚，于老師踏著月光返抵家門。壁上時鐘指向「8」。簡單用餐後就疲累地倒在床上。奇怪的是，床沿上有好大一塊黏土。他伸手想抓它，一溜手，只抓著了一小塊，他用手揉搓一下，濕濕軟軟的，是黏土沒錯。他自己也感到奇怪，到底誰這麼缺德，把個髒兮兮的黏土往他床上擺。他順手往床下丟棄時，不料手中的黏土，霎時變成個小人兒。于老師揉了揉眼睛，睜大著來看，這個小人兒好像是「一丙」的班長，臉上還刻了一個數字：「92」。于老師吃了一驚，稍不留神，他左手又觸碰到黏土的另一角，登時又跳出個小人兒來，仔細瞧瞧，是副班長呀！臉上寫著：「90」。于老師內心慌亂無比，手腳也不聽使喚了，不由得拳打腳踢，霎時，許多小人兒從那塊黏土裡蹦跳出來，臉上的數字閃閃發光：「88」、「94」、「85」、「76」、「97」、「81」……，這些數字把于老師攪得眼花瞭亂，頭重的擡不起來，他吱唔地呻吟著……。 「鈴！」鬧鐘準六點響了，于老師被嚇出一身冷汗。那些數字正是他班上學生英文小考的分數。想是太勞累了，才會做這種光怪陸離的惡夢。于老師挪動著痠疼的身軀，顫巍巍地立了起來。他打起精神盥洗，內心仍掂著學生：今天得更早到校，趕著學生的早自習，幫他們做最後衝刺。 七點二十，早自習開始。循例是副班長點名，如有缺席的同學，得向導師報告。 「老師，陳明洲沒來。」 于老師皺了一下眉。臨考前夕的重要性，已不知跟學生叮囑過多少次了，怎麼還有人缺席？ 「他早上肚子痛，吃的飯都吐出來，他爸爸帶他看醫生去了。」家住陳明洲家隔壁的詹志明，此時怯生生地站起來解釋。 「好，我們不必管他了。」于老師翻開講義夾子。「把那十五個單字再背一遍，二分鐘後考試。」 果然二分鐘後，一丙的學生個個像沙場老將，運筆如飛。于老師想，這些學生也夠他們累的了。早晨吃飽飯跨上單車直奔學校，剛坐定就是英文小考，待會兒升完旗，第一堂數學課，少不了又考兩題計算，接著國文默寫，地理填充、填圖，美術課上英文，考音標同音字，午飯後是午睡時間，做歷史題庫。第五節體育考數學，地六節音樂考生物，第七節輔導活動複習公民，同時再加考一份數學。降旗後，把昨天考過的英文試卷再重印一次，重複考，來加深他們的印象。如此調理，明天的月考也就萬無一失了。于老師想到這裡，滿意地笑了。因為他不但要「一丙」的英文第一，也要所有學科都是全年級第一。 午餐時，于老師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吃著便當。班長慌慌張張跑了來。 「老師，林小眉頭暈，飯吃不下，想回家休息。」 「她身體一向不是都很健康嗎？」 「我也不知道。還有嚴萬輝便當還沒吃完，就吐得滿地都是。」 「你先叫值日生清掃穢物，我馬上到教室去。」 于老師有些心慌，林嚴這兩位學生成績都挺不錯的，萬一明天病倒了，不能來參加考試，一丙的平均分數豈不受了影響！ 教國文的蔡老師，胸有成竹的走過來，手裡還拎了本作文簿。 「于老師，貴班的林小眉有篇文章，真是絕妙好辭，想不想欣賞欣賞？」 「現在班上有好幾位學生生病，我哪有心情看這些東西。」于老師有幾分不耐。 「就是因為這樣才叫你看看呀！」 蔡老師不由分說，把林小眉的作文簿敞開來，攤在桌上。只見上面寫著： 「依我的感覺，世界上唯有讀書最苦。自從上了國中後，我就生活在升學壓力下。不僅同學在課業上相互競爭，老師們也在分數上比高下。他們成天忙著寫講義、印試卷，不斷地考，從沒考慮我們是否受得了。有時一天七節課要考八科，真要把我們烤焦了。 一天忙完，回到家還不得輕鬆呢！為了準備明天的考試，晚上只好少睡一點。第二天為了趕七時到校，有時飯都來不及吃。健康教育課本裡提到：日常生活過度緊張，容易引發心臟病。我想我們這一輩長大後，得心臟病的機會一定很高。 由於生物老師認為實驗課浪費時間，所以實驗大多沒做，考試時僅能用大腦憑空想像。童軍課、輔導活動課也都用來「加強」，而變成英文、數學。好久以來，都不能享受這種輕鬆有趣的課了。」 于老師看完後，太陽穴上的青筋浮起，內心交織成一張複雜矛盾的網。有兩種聲音在耳畔交纏著： ──我深信我教學認真。 ──可是學生受不了了呀！ ──不，我不相信。他們上課的興致很高，成績都不錯。 ──假如你不幫他們抓重點、考前猜題，成績還會這麼好嗎？ ──不這麼做，成績一定輸給郭老師，到時候面子往哪兒擺？ ──你的面子比幼苗正常的發展重要？ ──至少我給了他們一張漂亮的成績單。 ──一個人學習及記憶的能力有限，他們的成績，有一部份是你幫他們掙來的。 ──老師有義務輔導學生。 ──是輔導，還是揠苗助長？ ──是……我…… 于老師的腦袋瓜子似要爆裂開來。他站了起來卻走不動，於是又坐了下來。 「噹噹──。」鐘聲響，降旗了。 于老師回到班級隊伍裡。訓導處做完簡短的報告後，于老師站在隊伍前向全班宣佈：「降旗後立刻回家，好好休息。注意自己的身體，要有充足的睡眠。明天月考萬一考壞了，老師也不處罰你們，你們只要盡力就好。」 學生聽後，一片譁然。 夕陽餘輝映照出于老師頎長的背影。他踽踽獨行，內心思索著過去的種種。他決定還給學生一個快樂的學習空間，即便是在同事間失了面子又何妨？ （更生副刊）97.9.16～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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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創作｜小說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