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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9/10 15:50:26瀏覽4871|回應0|推薦12 | |
一、前言
清末是一個憂患變動的大時代,從鴉片戰爭到庚子拳亂一直到革命運動成功的數十年間,是中國歷史上逐漸脫離傳統而步向現代化的時期。西方勢力無論是在商場或政治戰場上侵入的程度,都大大地震撼了當時的士紳與主政者。於是社會結構與思維精神逐漸開始產生不可逆的變動(前進)。有志之士體會到整個局勢有改變的必要,遂寫作小說,以事抨擊,並提倡維新與愛國。造成此時小說異常繁榮的局面,除了印刷與新聞事業的發達以外,當時的士人受到西洋文化的影響,認識了小說的重要性。(註1) 而對於清末政治情勢與社會狀況的描寫較為廣而細膩的作品,便是《孽海花》了。曾樸曾說:「這書主幹的意義,祇為我看看這三十年,是我中國由舊到新的一個大轉關,一方面文化的推移,一方面政治的變動,可驚可喜的現象,卻在這一時期飛也似地進行。我就想把這些現象,合攏了他們的側影或遠景和相聯繫的一些細事,收攝在我筆頭攝影機上,叫他自然地一幕一幕的展現,印象上不啻目擊了大事的全景一般。」(註2) 作者的用意是「想藉由主人公作全書的線索,盡量容納近三十年的歷史」,因此在1905年初版《孽海花》封面是題名了「歷史小說」的。但魯迅將他列為譴責小說,( 註3 《文學四論》裡也說:「晚清小說的主流,是在諷諭譴責的取向上,作接枝傳承與創新的努力」。(註4)而若以梁啟超對政治小說的注意,則應也可列為政治小說了。(註5)雖各家論點不同,但目的殊途同歸,都是要藉小說反映其複雜而多元的時代意義,呈現智識階層內心對對政治的批判與對民主運動、新思想等的看法。所以在此篇研究試圖嘗試的,是避開其人物本身形象的表現,而以事件為導向,找出作者自己或作者反映的當時知識份子對當時事件的不同思維反應。 註1:見阿英《晚清小說史》第2頁 註2:見《孽海花》附錄〈修改後要說的幾句話〉410頁 註3:見《魯迅小說史論文集》目錄之分類,及270頁魯迅語『……比洪歿於北京,傅復赴上海為妓,……書於洪、傅特多惡謔,并寫當時達官名士模樣,亦極淋漓,而時復張大其詞,如凡譴責小說通病;惟結構工巧,文采斐然…… 而形容時復過度,亦失自然,蓋尚增飾而賤白描,當日之作風故如此矣。』 註4:見《文學四論》〈卷三 小說論〉 註5:見梁啟超〈譯印政治小說序〉:『….在昔日歐洲各國變革之始,其魁儒碩學,仁人志士,往往以其身之所經歷,及胸中所懷,政治之議論,一寄之於小說。』 二、孽海花表現的歷史精神與譴責意義 前面說過,初版《孽海花》封面是題名了「歷史小說」的,此意味著小說本身呈現的是歷史脈絡。但實際上,魯迅等人稱《孽海花》為譴責小說有她一定的根據。蘇雪林認為此書若歸類於譴責小說,所譴責者也絕非文中的名士主角,而是科舉制度本身。因為名士與外人交涉失機,是科舉制度下產生的人才必有的結果。筆者相當同意此種看法。 (註1)像是當時士子對狀元之位的熱衷:「我想列位國民,沒有看過登科記,不曉得狀元出色的價值……一種富貴聰明連李太白、蘇東坡還要退避三舍,何況是英國的倍根,法國的盧騷呢? 」(註2) 這裡道出了當時的士人執著於追求功名利祿而對於政治的腐敗、時局的變化漠不關心,或固守傳統不求變革,最後造成了國家的逐漸傾覆,而這正是僵化的科舉制度所製造出來,磨的一手好墨,寫的一手好字(註3),卻無法整頓腐化朝廷的僵化士人。 文中許多歷史事件,都呈現了當時士子或執政者漠視外來的力量而遭受慘痛代價。像是文中中法戰爭的部分:「那時正鬧著法越戰事,……祇為廣西巡撫延旭…誤信了黃桂蘭、趙沃,以致山西、北寧連次失守….這一批的特簡,…以文學侍從之臣,得此不次之擢….崙樵到福建以後,還是眼睛插在額角上,擺著紅京官大名士的雙料架子」(註4)看出任官者的不識時局;到後來「筆管兒雖尖,終抵不過槍桿兒的兇;崇議宏論雖多,總擋不住堅船大砲的猛」就算是意識到國家面臨了存亡的危機,他們議論事件的目的,倒不如說是藉著對時局的精闢論述,來提高自己的地位。(註5) 如24回:「原來就為朝鮮東學黨亂事鬧得大起來,果然朝王到我國來請兵救援……..那時威毅伯雖然續派了馬裕坤…..還是老成持重,不肯輕啟兵端…..不料議論越多,要挾越甚,要害坐失,兵氣不揚」,對戰事緊急程度也是完全不知輕重,沒有參戰經驗,以一點自以為是的小聰明與迂腐的正氣,在前線練兵打靶、研讀孫子兵法,無自知之明的用很講究的黃山谷體書,發布投誠免死的告示。(註6) 在此書中我們可以看到栩栩如生的清代官僚士子的鮮活面貌,其一舉一動躍然紙上。但因為書中提到太多歷史事件,許多考證書中時代人物的文章紛紛出現。(註7)那些文章除了考訂書中人物之餘,有時還根據歷史事實批判書中的謬誤之處。(註8) 但這樣是不是本末倒置了呢?曾樸在書中第21回裡曾說過:「這部《孽海花》,卻不同別的小說,空中樓閣,可以隨意起滅,逞筆翻騰,一句假不來,一語謊不得。」曾樸說得或許誇張,但也是為了增加小說的趣味及效果罷了,並不用太嚴肅的看待,太過於執著的讀者也許是忽略了「小說趣味」這個觀點吧!既然是「歷史小說」,其事實必有一定根據,但重點卻是在小說本身,而不是歷史真偽,否則便與「史料」無異;意即歷史是用來表現小說的工具,,所表現的是歷史的「精神」,而不是歷史的真偽。對於歷史精神而言,曾樸已經達到了,若真要批判小說的真實層面,那麼此書便失去了虛構意義以及賦予讀者的想像空間,也不會受到各家推崇而成為清末小說中的巨作了。那麼曾樸雖是以人物為主、歷史為輔,正面寫名士動態,側面處理歷史局勢,如此的貫穿全書也算是成功的做法。所以大仲馬對此問題發表的見解可以拿來當最好的解釋:『歷史是什麼?它不過是我用來掛我的小說的釘子。』(註9) 註1:見蘇雪林〈重讀曾著─孽海花〉 註2:見《孽海花》第六回 註3:見《孽海花》第五回翰林大考:「原來調墨漿這件事,是清朝做翰林的絕大經濟,玉堂金馬,全靠著墨水翻身。墨水調得好,寫的字光潤圓黑,主考學台,放在荷包裡;墨水調得不好,寫的字便晦蒙否塞,只好一世當窮翰林,沒得出頭。」 註4:見《孽海花》第六回 註5:見陳寶富〈淺論孽海花及其價值〉 註6:見《孽海花》第二十四、 二十五回 註7:例:阿英《晚清小說史》第二章述強作解人作《孽海花人名索引表》及孽海花人物故事考證八則。 註8:有署名瑜壽著批之:『其實就史言史,這部書是錯誤百出的….曾樸對賽氏最大的污衊,是說她在聖彼得與瓦德西私通…一個雄糾糾的日爾曼少年….本年的瓦德西,應是一個五十幾歲的老兒。』又第五回翰林大考,,莊侖樵(影射張佩綸)考了第一名,但此次大考第一名實際上是吳寶恕。關於此類錯誤的考訂甚多。 註9 :大仲馬,法國著名作家,著有歷史小說《三個火槍手》、《基度山恩仇記》、《瑪爾戈皇后》等。 三、孽海花表現的維新與革命思想 孽海花所描寫的歷史時代,一方面帝國主義不斷侵略中國,政治與經濟上都遭受巨大的災難,鴉片戰爭以後,清廷統治者從過去的閉關自大到媚外投降,讓眾多志士仁人產生非改革不可的決心。按歷史的進程,在中日戰後,小說描寫的主要對象為維新派的主要人物,在維新運動裡,孽海花主要敘述了戴勝佛(註1)邀唐猷輝(註2)主持強學會的經過,並突出了萬木草堂的講學內容,通過唐猷輝講學介紹了康有為的變法理論著作─《新學偽經考》與《孔子改制考》的論點。『….《春秋》不是空言,是孔子昭垂萬世的功業。……《春秋》不是一家的學說,是萬世的憲法。他的偉大基礎,就建立在這一點改制垂教的偉基上。….只要不被劉歆偽經所蠱惑,不受偽古文學家的欺蒙,確信孔子《春秋》的真義,絕不在一萬八千餘字的經文,並不是《公》、《榖》兩家的筆削大義,而反在董仲舒、何休所傳的秘密口說。這樣一經了撤,不但素王因時立法的憲治重放光明,便是我輩通經致用的趨向也可以確立基礎了。』(註3) 這段話是利用儒家今文經學來提出變法維新的主張,這些論點比之前姜劍雲以及繆寄坪又大大的進步了。康有為藉孔子、《春秋》宣傳變法的原因,梁啟超的解釋是:人的思想因循守舊已久,無法迅速轉變,所以要用人人尊崇的真義來說服及引導人們走向改革維新之路。(註4) 而且我們可以從書中維新看出時代漸進的影子(註5),這影像比其他小說的現象都要明顯。 《孽海花》另外一個進步的地方,就是書中大膽地描繪了革命思潮與革命黨。像是書中出現了孫中山、史堅如、陳千秋等革命志士的形象,如寫
看起來,曾樸當時已具有民主的思想。他不理會當時還是大清天下,寫革命黨的神態躍然紙上,沒有貶抑或虛假。這可能是他曾經受過一些西學教育,受西方自由思潮的影響。(註7)他寫中 註1:戴勝佛─影射譚嗣同 註2:唐猷輝─影射康有為 註3:見三十四回 註4:《新民叢報》三年七期《論中國學術變遷之大勢》梁啟超語:『人之思想束縛既久,不可以猝易』,故『以其所尊信之人為鵠,就所能解者而導之』。 註5:在《孽海花》第回,姜劍雲說公羊學,陸 如「聞而卻走」,米筱亭視為胡說,但後來在萬木草堂,弟子及聽眾濟濟簇於一堂。顯現出維新思想的進步。 註6:見二十九回 註7:在〈 註8:見周錫馥《閒話孽海花》 四、結論 曾樸存在於變亂中的晚清,他與大多數有進步思想的知識份子一樣,常懷憂國之心,具有愛國的感情。所以他在描寫歷史人物與事件中,能精準而廣泛地糾彈時政。也因為他看見了滿清統治者的腐敗,所以由批判封建、肯定改良與維新,一直到讚揚民主革命,都可以看出曾樸與眾不同的眼光。因為像劉鶚等其他小說作家對革命並不持讚揚立場,如劉鶚的《老殘遊記》第十一回借黃龍子之口批判義和團與革命黨,說「那些南革的首領,起初都是官商人物….因為所秉的是婦女陰水忌妒性質,只知有己,不知有人,….由憤懣生忌妒,由忌妒生破壞….不畏國法,不近人情….」其對革命黨是沒有好感的。而在寫作《孽海花》時,除了民主思潮對曾樸發生的影響之外,更受到原發起者革命派松岑的影響。所以我們可以看到用來概括全書綱領的首回回目〈一霎狂潮陸沉奴樂島卅年影事托寫自由花〉表明了愛國立場與民主思想是貫穿作品的主軸,《孽海花》也才因此成為了具有深刻時代意義的一部鉅作。 五、參考書目及資料
1、《閒話孽海花》周錫馥著 遠流 民79 2、《孽海花論稿》王祖獻著 貫雅文化 民80 3、《中國文學發達史》 劉大杰撰 漢京文化事業 上海古籍出版 民80 4、《魯迅小說史論文集》 里仁書局 民89 5、《晚清小說史》 阿英編 商務印書館 民85 6、《孽海花》曾樸著 桂冠圖書公司 民90 7、《文學四論》〈卷三 ─ 小說卷〉 8、《晚清小說研究》 林明德編 聯經出版 9、蘇雪林〈重讀曾著─孽海花〉,《文壇》,民國68年3月,頁107─129 10、陳寶富〈淺論孽海花及其價值〉,東南學報 ,民國65年12月,頁73─84 11、葉經注〈曾樸與孽海花〉,《國文天地》,14卷8期 ,頁60─70 12、蔡祝青〈動盪亂世奇女子─論《孽海花中》賽金花的形象〉,《鵝湖》 27卷5期 ,頁53─61 13、魏邵昌著〈關於賽公瓦案的真相(選載)─從曾樸的『孽海花』說到夏衍的『賽金花』〉,《傳記文學》,52卷3期,頁58─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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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文學賞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