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親

我早已經不記得我犯的是什麼樣的錯了，或者可能根本不是我的錯，只是軍人出身的父親習慣「連坐法」，兄弟姊妹的錯每一個都有責任，特別是年紀小的出了事，無論如何我這個兄長都得負責任！

記得小時候，父親生氣可是家常便飯，茶沒泡、水沒燒、碗沒洗、地沒掃……，凡是家事沒做好，就會惹父親生氣。這還只是小罵一番，要是正好遇到父親與他的同僚「方城之戰」結束，而他又是慘敗歸來，那可就像是軍隊敗退一樣，家中肯定要鬧個小地震了。

若是比較嚴重的事情發生，像是弟妹玩耍受傷、大家夥兒功課沒寫好、考試考差了，都免不了一頓毒打。再加上恰巧遇到什麼天時地利人和的倒楣事，我們家兄弟姊妹都知道，一場狂風暴雨就將到來。這時，父親可不管什麼後果，隨手抓起的椅子、相框、甚至桌上的盤子，就飛射過來。更氣的時候，就用濃重的鄉音大聲的說：「白養你們了，與其讓你們將來到社會上害人，不如老子我今天大義滅親宰了你們。……」然後怒氣沖沖衝向廚房，磨刀霍霍的要砍殺我們。這時住眷村的我們就得呼天搶地的拔腿快跑，趕緊央求隔壁的叔叔、伯伯、嬸嬸、阿姨……出手救人。

對我而言，父親其實並不是家暴型的一家之主，卻也決不是愛的教育，我們家毋寧像是一個長幼有序、紀律嚴明的小部隊。我常常這樣想：只要嚴守紀律，父親應該就不會生氣才是。不過，對一個孩子而言，或者對我而言，嚴守紀律就是不可能。

老實說，我真的不太記得我犯過什麼大錯，但是父親青筋爆裂、血脈賁張的怒目神情，卻深刻的烙印在我的心中。而這同時，我也記得特別清楚的是，總是有一個勇敢堅毅的身影擋在我身邊，那就是我的母親。

可笑的是，年輕時的我脾氣與父親一樣暴躁，個性總是容易操之過急，經常惹出事端也不以為意，「因為這遺傳自我的父親」我是這麼地給自己一個說法。直到有一回，我不知又遇到什麼事情發生，父親怒不可遏地要拿刀砍人，氣盛的我，這一次竟然也沒有跑開。劍拔弩張之際，母親的身影出現了。結果如何？我的身體毫髮無傷，母親的眼角眉際卻流著血。那一次的傷真的很深很痛，我沒有痛恨父親，因為我知道無法控制脾氣是他一生最大的痛，他常說：他的牛脾氣害了他一生。

可是，這一次我深刻地體會到都是因為母親堅毅而柔軟的心，讓我可以與脾氣暴躁的父親平安化解衝突，讓我可以在成長的歲月中懂得平撫傷痛。那是一種心存善念的生活信念，那是一種以愛來代替憤怒的人生智慧，讓我的母親能不動如山，平心靜氣的化險為夷。

如今的我，堅定的相信人性本善，與其說我是因為讀了《孟子》而有的信仰，不如說是因為母親在生活中具體而微的實踐了她對人性良善的堅持；如今的我體會到對人的愛是在付出當中感受到的，唯有你願意先付出，才有可能得到更多的愛，這些都是我的母親在一次又一次的家庭衝突中所展現出來的身教；如今的我可以樂觀地相信所有發的一切都是美好的，能夠享受到生命中的種種快樂，都得感謝忍辱負重的母親當年在我心田種下的典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