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註〕標題語出李商隱，無題詩之二，「麝熏微度繡芙蓉」， 芙蓉：稱床帳。]

大雷篇

【第二十章　為君憐思芙蓉待】

　　禮數一點也不繁複，飲過合巹酒後，我就被君清領到清寧宮，我也不管什麼禮數，便將喜服和頭上的鳳釵子褪去。

　　君清說君洛大概臨夜才會回來，其一是神司送禮祝賀的多得不可勝數，其二是還要處理我大哥的事。我獨自坐在桌几上，拄著下頷，沉沉的睡意襲來，視線逐漸黯淡了……

＊　＊　＊

　　待我醒來之時，已屆夕落，天色由橙黃與墨黑交織，這景色在冥界少見，我便癡凝地望著那幅似畫的景。桌幾上備著一隻長形的青紋瓷瓶，裡頭裝著應是水的樣子，我見著口渴，頭又有些暈眩，想著咂幾口應是能讓自己清醒些。

　　我將瓷瓶注入綴青紋的瓷杯裡，清澈的液體看起來分外誘人，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總覺得杯裡還溢發出一股若有似無的香氣。我湊到唇邊一飲而盡，隨即是如浪濤般的熱辣在我的喉間打轉，我被嗆著咳了起來，這根本不是水，而是酒！

　　我發覺自己更加暈茫了，只能拄著自己的下頷，勉強支撐。

　　天色暗得很快，轉瞬間那抹赤橙已被夜色給吞噬。恍惚間一道影子杵在門前，我輕輕一笑，沒想到君洛這麼快就處理好了。那影子依舊不動，我不禁疑惑，君洛為什麼不進來？

　　正待我要喊出聲，那身影旋即晃至我的眸前。我瞥了一眼那面容，以為自己看錯了，揉揉眼再審視一次；這一次，還是那張面容，我垂首深吸一口氣，險些忘了酒意會使人心緒迷茫，我定是看錯了。

　　我歎了口氣，都到這份上了竟然還會把君洛錯認成大哥。

　　「寥兒。」那嗓音極度的熟稔，我不免抬眸一望，那聲音和這張面容……我打了個激靈，眼前之人真的是……大哥？

　　他望著我，眸裡是深深的沉痛，琥珀色的眼珠子黯淡了下來。我簡直無法信確親眼所見的景象，絕不可能是大哥的！我站起身，搖搖欲墜地，但我還是穩住自己的步伐，睨了他一眼，「君洛，你是不是發狂了？用不著扮著我大哥的模樣戲弄我！」我朝他的胸膛用力推了一把，卻反讓自己往後摔去。

　　一雙手臂圈住我的腰身，我驚愕地望著眸前的面容。

　　「為什麼要犧牲自己？」

　　我這時才明白過來，眼底所見是切切實實的，他不是君洛所扮，是大哥。我不敢對上他那對深痛的雙眸，「何人告訴你的？」

　　大哥笑了一聲，聽起來是那麼的慘然，「三界傳得沸沸揚揚，虛澟不同我說，那些護守天牢的神將也會說的。」

　　「大哥……」我推了推他的胸口，勸道：「趕快走罷，神王要不了多久便會過來。到時若被他見著，我怕他又會反悔不想放了你。」

　　「他沒這麼容易能擒住我。」

　　我一時急道：「大哥，別鬧性子了，父親定是在冥界等著你歸來！」

　　可大哥並無要離去的意思，反而將我箍得更緊，我只能繼續勸道：「我知道大哥捨不得，可之後我會和神王談，或許他會准我每三旬日便去看看你和父親。所以大哥，趁君洛還未來前，趕快走罷，別讓那些神侍察覺了。」

　　「我確實捨不得……」大哥將臉湊得很近，那種神色我好似在哪邊見過……是在天牢裡那中了灼心熱的大哥？他輕撫著我的髮，「不甘心你成為他的妻。」

　　我立時驚怔得不能自己。他一隻手環住我的腰身，另一隻手扣住我的後頸，使我完全無法動彈，只能囁嚅著，「別說笑了，快回去，父親會擔憂的。」

　　大哥卻突地將面門往前湊得更近，他的鼻尖撞到我的鼻頞，動了動淡色的薄唇，「知道愛是什麼嗎？」我們的氣息混合在一起，是曖昧的凝滯，他已經不是我所認識的大哥了……

　　我強撐著自己，搖了搖頭，大哥見著不免苦笑一陣，「愛無關性別，無關身分，求的是愛人的那顆心。寥兒，你聽明白嗎？」

　　明明內心明白他所說的含意，可我還是將眼光轉到別處，淡道：「我不懂。」

　　「寥兒不懂？」他似是問我也是問自己。一雙琥珀色的眸子覆上情意，夾帶著沉痛，一股溫軟的感覺覆上唇瓣，他的眼眸甚至映著我驚愕的神態。不知過了多久，他離開我的唇，輕柔道：「寥兒，你定是不明白我愛著你多久了，從你誕出的那一刻起，我便無可自拔的愛上你。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所以，別拒絕我……」

　　就在下一刻，大哥又吻住我，我甚至能感受到他無比的淒痛和不能言明的愛意。可是「逆倫」這兩個字就像利刃般不停剜著我的心口，我想推開他，可是周身軟弱雲泥，這一切都毀了。

　　我像根木頭一樣任由大哥緊緊摟住我，我緊閉著雙唇，心想再撐一下，再撐一下他就會放手了。可不知是哪個環節出了差錯，抑或者是我的心緒太過雜亂不能自持，他撬開我緊閉的齒，舌輕柔探入。一時之間氣息紊亂，我想叫嚷著要他放手，可被他堵個緊實，僅留耳畔那一絲若有似無的殘響。

　　他似在尋覓什麼，與我的舌交纏在一起，我瞪瞠著眼與他相望，甚至在眸心捕捉到不屬於他的陰騭。如果這是個夢的話，請讓我快些醒來……

　　他離開了，輕喘著氣，含情凝睇地，我以為結束了，可是大哥又回到我的唇，再次攪亂我的氣息。軟舌輕輕滑過我的舌，我不禁一顫，隨後便又交纏在一起。我嘴裡不停發出「唔唔」的低響，想讓他察覺我不想如此，但他卻依舊沒有停止，含住我的唇，像是在汲取什麼。

　　直至我幾近喘不過氣，他才停了下來。

　　我望著大哥，再也止不住眼底裡濃濃的水氣，任它淌流。大哥見著，憂傷地望著我，似是要說些什麼，可卻又沒再說了。只是將我的頭壓在他的胸口，可我已經毀了，真的毀了，我毀了我自己，再也補不回來了。

　　澟哥哥說得真對，我毀了我自己。

　　我的心緒就像涼秋裡的落楓散落一地，淩亂不堪。我霎時間明白自己斷不能沒有反抗，便往大哥的心口一捶，如果能讓他徹底清醒，那他心口上的沉痛就留給我吧。要做就做的絕情一點，我刻意冷道：「原來大哥的愛是這樣的？」

　　「寥兒……」

　　「放開我！」

　　大哥的眼神極為切痛，我不忍去看，自顧自的將淚水抆下，「大哥，你知道你剛剛所做的事他人是怎麼稱的嗎？」他沒有繼續發話，只流露著痛楚的表情，我慘笑道：「叫逆倫，逆倫你懂嗎？」

　　他摩娑著我的臉，用眼神示意我別再說了，我失聲一笑，「大哥定是不懂，不然何以我們會做出這種天地不容的事？」

　　「如果天地不容，我就會再覓一處不屬天不屬地的去處，只有我們兩個……」

　　「你真的瘋了！」我用力朝他的胸膛一推，卻沒什麼用，他將我緊摟住，低聲道：「我確實是瘋了，可瘋了又如何，如果你能愛我，我瘋了又如何？」

　　我一邊啜哭著，一邊低聲冷笑，只覺得自己也發狂了，「我不會愛你的，永遠不會。你毀了這一切，我也不會成全你的心意，我若愛你，天地不容，是逆倫之罪，除非我也像你一樣瘋了！」

　　「寥兒！」他那雙琥珀色的眼瞳已經被痛楚挖的深不可見底，我別過臉，哭喪道：「你是我最尊敬的大哥，我認為世上最好的大哥，我總是很高興自己能擁有這麼完美的大哥。可是你毀了，毀了你原本在我心頭上的面目，你已經不是我的大哥了……」

　　他緊摟住我，深深地吻住我的唇，我極力掙扎著，最終他還是放開，面色是濃濃的沉痛，「如果我不是你大哥，你就會愛我的是吧？如果沒有血緣的牽絆，你是不是就會愛我？」

　　「我……」

　　「別急著回答，我怕我控制不了自己。」

　　我失聲一笑，為什麼會變成這種景況？我甚至想都沒想過如果他不是我的大哥，我是不是就會愛上他。

　　他捧起我的臉，低頭吻住我的唇，我這次竟沒有抵抗，只是閉上雙眼，讓自己的罪惡任由淚珠替我流去。我甚至告訴自己，眼前不過是個夢，一個很可怕的惡夢，一個令我此生永難忘懷的夢……

＊　＊　＊

　　我發覺自己躺在床上，原來是夢……可是不對，我的腰身被緊緊地環住，我扭過頭望著身後的人，是大哥。我不由得一震，掀起褥被，幸好，自己的衣衫是完整的。

　　「我還能控制得住自己。」

　　他將我扶起身，低頭輕吻住我的額際，苦笑道：「我還沒這麼大膽在神王的床榻上與他的妻雲雨。」

　　我立時感到羞怯，但還是故作冷聲道：「你走吧。」

　　在他轉身要離去時，我總算是鬆了口氣，可是眸前瞬間一花，他朝我的唇輕輕啄了一下，「我會每日來陪你。」這次他真的要走了，就在他要踏出大門時與另一道墨色的身影擦肩而過……

2011/6/18 修稿

2013/8/24 修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