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以為五日應是漫長的，可時間就是這麼不留人，竟晃眼而過。雖說我們的年歲長可至數千年，但寸陰的流逝卻比夜裡一顆殞落的星還要讓人措手不及。

 

　　三日後，君洛遣了幾十名的神侍將喜服拿了過來，我這時才明白自己再不用多久，就要和父親別離了。在試喜服的時候，我竟沒有膽子往鏡裡瞧，試過之後便立刻褪下。陌玉噘著嘴說我不肯讓她多瞧幾眼。

 

　　「您怎麼看起來不是很高興的樣子？」

 

　　「怎麼會？」我扯開嘴角笑道。

 

　　陌玉搖搖頭，指了指我的面門，「沒有真的笑出來。」

 

　　我不由得歎道：「你怎麼看出來？可我並不覺得難過啊。」

 

　　陌玉想了想，說了句令我摸不著頭緒的話，「您是既不高興也不難過。」

 

　　我走向鏡臺前，看著自己的面容，不禁疑惑，「和平常一樣，怎麼看得出我的喜怒？」

 

　　陌玉只是但笑不語，怎麼平素看起來糊塗的陌玉竟也藏著這般玄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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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末兩日，父親處理完幽冥殿上的事務後，便過來陪我。

 

　　只是父親隨著日子的逼近，面容覆上的憂傷與無奈更加濃沉。我微笑著要他別太過煩心，他只是提醒我在神界要多加注意言行。

 

　　他歎氣的次數也變多了，好像要把所有的愁緒都給吐出來似的，我拍拍他的肩頭，要他只能在這裡落寞。可不能在幽冥殿判生死時，露出這種情態。

 

　　臨夜時，父親便走了。那道靛色的身影被漆夜給覆蓋，像是永遠不會再見到似的。

 

　　我借著窗櫺往院落一望，不知怎麼的，那錯落的梅樹在月光下並非明亮，反而是黯淡幽沉的。我以為自己的內心如靜水般寧謐，可隨著時間的消逝，每近合巹之日一刻，心上的焦躁就快把思緒給吞沒。

 

　　在冥界的最後一夜，我輾轉反側，最後還是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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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主您快醒醒！」

 

　　我緩緩睜開眼眸，眼前所佇並非陌玉，有些眼熟，她見著我一副茫然之態，莞爾一笑，「妾是灃藍，奉命替您更衣。」

 

　　我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任由灃藍替我褪去外衣，甚至出神到灃藍已經替我著上喜服了，我還愣在原地。我揉了揉雙眼，不知怎麼回事，會令自己這麼疲憊。灃藍將我拉至鏡臺前，我僵硬的坐下。

 

　　眼前的鏡像突地變得模糊，我感到暈眩，便把雙眼緊閉。灃藍的手應是沾了脂粉往我的頰上一抹，接下來的梳妝我便不太明白。我用力眨著眼，想讓視線清晰些，總算，在灃藍完成的那一刻，我終於看到自己的模樣……

 

　　她，究竟是誰？

 

　　我以為我被人暗襲了攝魂術，直到我就要上了轎子，才回魂過來。

 

　　陌玉笑盈盈的，「神王同意我陪著您嫁過去。」

 

　　我過了半晌才聽明白，「我都還沒同他說，他怎麼就知道了？」

 

　　「是王上命神侍傳話與神王的。」

 

　　「你既是陪著我嫁過去……」我微微頷首，笑問：「那你怎麼也不穿喜服？」

 

　　陌玉一時說不出話，我見她呆傻在那兒，連忙把她拉進轎子裡。她顰著眉，似是認為不合乎禮數，「妾還是先出去罷。」我握緊她的手，輕輕搖著頭，「不可，你陪著我嫁，就該待在裡頭。」

 

　　陌玉倒是笑了出來，「妾是陪著您嫁，並非要嫁給神王的。神王今日只迎娶您一個妻，妾在裡頭神王就要娶兩個了。」

 

　　娶兩個？我猶記得君洛曾同我說他可以娶很多個，我想了想，促狹一笑，「那就讓他以為他要娶兩個。」

 

　　「不可。」陌玉臉色陡地變得嚴肅，「您與神王的婚事已是三界皆知的大事，萬不能出什麼亂子。」

 

　　我歎了口氣，「我不過是說笑罷了。」

 

　　「您就在裡頭等著，陌玉先出去了。」她掀開珠簾，便走了出去。

 

　　我偷偷撩起小窗上的珠簾，瞥了一眼天玄門，從今往後，我能藉此通口往回的機會應是少之又少。我落寞地放下珠簾，不自覺地捏了捏掌心。原以為生活在冥界是很無趣的，但真要離開這裡時，竟會升起一股綿亙不絕的念想。

 

　　過了不久，轎子被抬了起來，每往前一個步子，我的心便會不安地跳一下。連刺眼的白光也不那麼扎眼了，我端坐著，面對我難以預測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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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許是真的太累了，我直到外邊的聲響鼎沸，才緩緩醒了過來。

 

　　陌玉曾同我說過人界的許多事，其中一件便是人界的婚典，他們雖是複雜，可每個步驟都十分隆重。我聽得覺得有趣得緊了，可畢竟神界不比人界，不會有繁複的步驟。

 

　　陌玉揭開珠簾，眨眨眼要我走出轎子。

 

　　我甫一踏出步子，立時看到這令人驚愕的場面。如果神界大典已是熱鬧喧囂，那現下簡直是毫無空地再向前走一步。父親站在我的身旁，握緊我的手，要我別太緊張。

 

　　昊天殿便在不遠處，通道兩旁站著形容嚴肅的神兵，他們的站崗是為了隔開群眾的。父親執起我的右手，領著我往前走去。

 

　　沿途的叫嚷聲、歡呼聲簡直快蓋過鑼鼓的聲響。

 

　　我將空出的左手心拳緊，深吸一口氣。腳下的跫音是平緩的，心音也是穩奏的，應是不會有什麼問題。

 

　　昊天殿的石階挺長的，可我卻巴不得趕快走完，父親見著我著急，連忙低聲提囑，「莫急，等等照著做就是了。」我將速度減緩，在爬上最後一階時，我給了父親一道暖心的笑容，要他別替我如此煩慮。

 

　　父親也給我一個舒展的笑顏，我想這是他最近這幾日笑得最真切的一次。

 

　　神界不比人界，婚事從簡。

 

　　我依稀記得母親尚在我年幼時，曾向我抱怨這件事，她說她很希盼能和父親辦一場像是人界的婚典。我搖了搖頭，都到這份上了，竟還想著她。

 

　　前一天父親才同我說他只能送我到昊天殿，剩下的我要自己照著做。父親握起我的手，緊了些，過了片晌便鬆開。我原是要再說上幾句話的，可話到嘴邊又活生生的被吞了回去。

 

　　父親轉過身，背對著我離去。我在此時竟起了一股像是被母親背叛的感覺，我搖著頭，將那心思給甩去。斂起裙，挪步到昊天殿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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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裡頭點著紅色的彩燈，裡面只有君洛、君清，還有一名衣著古怪的老者。我才想到，婚典會有一名神祭主持者，想這名老者應是那神祭了。

 

　　君清見我不再往前走，便走了過來將我拉到君洛的身旁，晏笑道：「今日寥兒越發的美麗，都說新嫁娘是最美的。」

 

　　那老者也笑呵呵的，「不久前的神界大典老夫未能參與，總感到沒能一睹公主的樣貌實是可惜。沒想到今日能替聖上與公主主持婚典，是老夫的福氣啊。」

 

　　「齊老，快別說笑了。您看聖上的模樣，像是等不及的樣子。」君清抿唇而笑，拍了拍老者的肩頭要他趕快主持。

 

　　我蹙著眉望著君洛，他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一直戴著面具？難道真的這麼見不得人嗎？我忍不住開口，指著他臉上的面具，「你、你……」最後又硬生生吞了回去。

 

　　我倒吸一口氣，將不安分的手按下，現下斷不能自己闖下亂子。

 

　　君洛的眸光似有疑惑，不過注意力立時就被老者拉了回來。老者手中執著玉龍往前一跪，口中念念有詞，似是在念著我聽不懂的祭語。我和君洛面面相覷，一時之間凝結成一股窒息的感覺，直到老者爬起身，那份異感才從心頭退去。

 

　　老者朗聲喊道：「千年既過，得神界又與冥界修好，前祖之念，終為實現。于此吉時，龍鳳相合，望二位直至天命已盡，乃敢相別……」老者頓了頓，對著君清手中端著的兩只瓷觴，結了法印，劃出的一道白光直往杯裡頭射入。隨後，他滿意的笑了笑，各將兩隻瓷觴遞給我和君洛。

 

　　我狐疑地望著瓷觴裡頭澈明的溶液，老者繼續道：「飲下合巹酒，共承樂與愁，此後並連褵，龍鳳共遨遊。」

 

　　我愣了愣，見君洛將瓷觴湊到唇邊，我才明白是真的要飲這合巹酒。也不知是什麼因故，我不想比君洛慢，於是我強忍著熱辣的燒灼感滑入喉內。一杯飲盡，許是我飲得太猛了，最後竟嗆得眼淚直流。

 

　　君清擔憂地撫著我的背，想讓我緩和。當我好容易舒緩這難受的感覺時，便聽見君洛嗤笑一聲，「想拼酒也不是這時候，我們晚點便可以拼了。」

 

　　「我才不想和你飲酒。」我悶哼了一聲，別過臉。

 

　　老者見著我倆的互動先是怔了片晌，後才朗笑道：「不錯不錯，夫妻之間便是要這樣相處才有趣。讓老夫想想這怎麼形容……嗯……這應就是人界所言的『打情罵俏』？哈哈哈……！」

 

　　君清原本是不想笑出聲的，可是老者那一句「打情罵俏」，她就再也忍不住地笑了起來，只留我和君洛一臉尷尬地對望著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