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天玄門百尺之時，澟哥哥便提醒我先入轎。神轎只能我一人乘坐，其餘的神侍便隨著神轎的前進，慢慢地步行到天玄門。

　　直至神轎停佇了下來，一隻手撩起珠簾，琥珀色的眼眸頓時使我驚愕，我又……想起了大哥，卻原來是父親那對淡漠的眼，「寥兒，等等父親過來叫你，你再出來。還有莫要掀起珠簾！」

　　父親這番提醒反使我好奇心作祟，想掀起珠簾一探神界大典的盛況。

　　轎子又被抬起，感覺走的很慢。突地，白光至珠簾的隙縫流瀉進來。我知曉我們越過天玄門，內心卻不免升起一股不安，前兩次藉天玄門來到神界都摔得不輕，這次會不會摔個人仰馬翻？

　　我的擔心自是多餘的，白光漸弱直至消逝，轎子停佇了好一會兒。須臾，又被抬起，穩穩地向前邁進。

　　轎子內的小窗也以珠簾蔽覆，一隻修長的手掀撩起來，夾帶著冰冷的黑眸瞥了我一眼，而後低聲道：「要到天乾殿若使靈速之法不用多久便可到達。不過今日是靠雙腳，所以可能會久著些。」

　　我笑道：「那我在裡面睡著也無妨了？」

　　「你若覺得無聊，睡著也可，到了我再叫你。」

　　「那我不睡了。」

　　澟哥哥冷冷地斜了我一眼，「不睡下的話就安份點，聽著王上的話，別掀起珠簾。」

　　我有些不滿地道：「我曾聽有位神侍對我說，人界的新嫁娘在轎子裡也不可掀簾的。父親這麼限制我，可我又不是新嫁娘。」

　　澟哥哥因著我的話而斂起英眉，立刻將手撤回。珠簾便又重新覆蓋住小窗，只聞他冷聲道：「盡扯些不相干之事！你若感到無聊，我叫那女神侍過來和你閒話。」

　　「澟哥哥。」

　　過了好一會兒，才聽聞到外面的聲響，「何事？」

　　我捏了捏掌心，無端的焦躁由心而起，「總覺得這場大典不單純。」

　　「何以這麼想？」

　　我垂首，望著被捏得通紅的掌心，「不知道……我一直覺得不大對勁，可又說不出個好解釋。總覺得和大哥有關的樣子。」

　　小窗上的珠簾又被掀了起來，漆眸與身後的日光更襯著那雙冷眸，「雖說你是他的小妹，可是你這麼在乎冷寂，此事若被他知曉我怕他……」

　　我將眉軒了起來，不明所以，「凜哥哥，我大哥怎麼了？」

　　「無事……」

　　「你定是又瞞著我什麼事了。」

　　「沒有……」凜哥哥沉吟一會兒，「這次大典能見到神王，說不定是個機會。」

　　我對澟哥哥欲言又止感到些微不快，「澟哥哥每次話都講一半，也不說清楚，能見到神王何以是個機會？」

　　澟哥哥的眼神覆上一抹無奈，「不過細想下，似乎渺茫。」

　　「澟哥哥！」我一時急道：「把話說得清楚些，講得長些。莫要言簡意賅，有時過於言簡，會使人不明你所言為何？」

　　「我不想將此事說與你聽。若你有了希望，可這企盼又被活生生擊碎，我怕你會難受。」

　　「你怎麼話多了就盡說些沒意義的話，我只是要聽你一個想法罷！」

　　澟哥哥拗不過我，低聲道：「傳此任神王很是仁慈，對罪者都會有所寬恕。所以我方才便想，若是藉此神界大典與神王會面，竭盡說服神王放了冷寂，如此你與王上也不用日日慮心。但是……」

　　「但我大哥被抓進天牢之因，實是因為他叛反神王，要神王寬恕，許是不可能。」我插嘴道。

　　澟哥哥瞅著我，冷聲道：「冷寂這件事極為棘手，不過你可別急著與神王談此事，現下最重者為大典。此事我會同王上說，你就別煩心了。」

　　澟哥哥又將珠簾放下，便立時聽聞有名神侍大喊著，「冥神與公主來至！」

　　我會意，便要衝出去，卻見陌玉探頭進來，微笑道：「等會要祭天，請您先穿著祭衣再出來吧！」我旋即將白紗肩披褪下並遞給陌玉，著上玄底綴金紋的祭衣，掀起珠簾便衝了出去。

　　「砰」地一聲，我似是撞進了僵硬的身軀。猛一抬眸，卻原來是澟哥哥。我輕輕揚起唇角，賠笑道：「澟哥哥，對不住了。」

　　澟哥哥將眉心擰在一塊，似是要擠出冰來，父親那雙淡漠的眸子夾著精光射在我和他身上，他似是感到不舒適，便把我推開，別過臉道：「我領你去無極壇。」

　　我斂起及地的裙襬，安靜地跟在澟哥哥的身後。

　　沿途站著一排的神兵神將，其中錯落著上千名的神司。每位神司的祭服皆是以玄黑為底──有的極為清素；有的則是衣上綴滿花紋顯得與其他神司不同。父親走在最前頭，臉上的笑容似是要刻意掩蓋他的落寞。也是呵，過去的神界大典父親總會帶上母親的，陌玉曾同我說，那時她也參加過那次的神界大典，她看見母親那無法用言詞形容的美姿，至今難以忘懷，就連前任的神王見著她，也莫不驚歎。

　　我想，母親能以身誘騙神王而奪取那物事，想是那時的她就明瞭神王眸裡一抹驚歎的意味了。

　　父親形單影隻，無限落寞，我見著也不禁心疼起來。連忙走到父親身旁，微笑道：「父親，讓女兒陪著您吧。」

　　他淡淡一笑，我想，這是他在此地最為真切的笑靨了。

　　我握住父親寬厚粗糙的掌心，這些年來，或許他的心緒不常表露，可是他手底裡那股若有似無的淒涼我卻是能感受到的。

　　我看著那極大的無極壇，上方放著高聳的雕花金柱，直入天頂。左邊擺放著雕龍銅爐，右邊是一隻猛虎雕飾盤踞於銅爐上；於金柱的前方是一隻展翅的鳳凰昂然挺立於銅爐上；而離我們最近的是一座金玄武伏地撐起銅爐。我清楚地看見銅爐內的火焰燒得熾烈，似是生生不息。

　　神界大典雖為著祭天，不過神司之間的交流才是真正重要之事。

　　無極壇前，時常會有幾名神司聚集起來，談笑聲不絕於耳；有的則獨自望著神壇上的雕花金柱，斂眉思索。我定睛一瞅，那快把金柱望穿的人，可不就是澟哥哥嗎？我想叫喚澟哥哥過來陪我，可是父親卻拉起我的手往祭壇旁走去。

　　一名面貌莊肅的神司朝父親拱手一拜道：「久違了，王上近日氣色似是不錯？」

　　父親微微一笑，不像是在應付，似是眼前那名神司為父親的舊識，「宣兄，私下就別如此刻套了。」

　　「哈。」他笑了聲，「兄弟之間自是不容客套，可還是要做給那些……看的。」他半瞇著眼看著絡繹不絕的身影，目光突地放在我身上，「這是……令嬡？」

　　父親見我茫然地望著他，拍拍我的肩頭提醒道：「宣叔叔你忘了？」

　　宣叔叔？我在心下思索一番，總算是湊出一點模糊的印象。這名宣叔叔是前任神王最為得力的神將，和父親十分交好，從前總是會過來冥界與父親敘舊。不過自從前任神王天限將至後，便不再過來找父親了。

　　我點點頭，微笑道：「宣叔叔，寥兒實在太沒記性了，竟然見到宣叔叔沒認出來。」

　　宣叔叔擺擺手，要我別這麼在意禮數，笑對著我，「想不到從前寥兒還是個小娃娃，現在亭亭玉立，把你的母親也比下去了。」

　　父親好似察覺到有什麼不對，拍了拍宣叔叔的肩頭，在他耳邊低語了一陣。宣叔叔似有會意，皺著眉心對我道：「寥兒，剛剛是宣叔叔糊塗了……我竟然開口提你母親……」父親雙眉一斂，插話著，「等下便是祭天大會，我們先佔好位子吧。」

　　這時宣叔叔搓了搓下頷，似是想起什麼，「我先失陪了，等等還要護駕神王。」

　　「快去吧，免的惹人閒話！」

　　我愣愣地望著宣叔叔匆匆的身影，原來父親仍以為我怨恨著母親。可其實，我早已放下了。

　　忽爾，鑼鼓陣響，緊接而至的是神將以內力傳聲的渾厚之音，「祭天始行，請眾位朝四獸一拜！」

　　原本鼓噪的聲響立時安靜的連喘息聲都聽得到，所有的神司皆單膝跪地，雙手一拱，隆重地一拜，而我照樣做著。銅爐似是有所感應，烈火燃地更是灼烈。此時，傳音的神將雙膝跪地，大喊道：「神王、神女臨駕！」

　　神將這麼一喊，所有的神司、神侍全都雙膝跪地。獨留我自己驚愕著眼前的景象──他穿著黑色綴金龍的祭衣，顯得更為頎長。身影我或許無法一時之間認出，可是那副面具我卻怎麼也忘不了。我只感覺到心音漏跳了幾下，焦躁令我冷汗涔落。

　　他似是察覺到我的目光，尋著視線找到我的身影。漆眸從原本的深沉，變為驚訝；而我同樣是怔忡地不能自己，連父親喚我多次，我卻一點反應也無。

　　我的唇艱難地開口，卻與他齊聲喊道：「怎麼是你……？」

2011/6/18 修稿

2013/7/29 修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