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陣迷眩，呼吸凝滯，覺得他肯定是瘋了！

　　「大人，神女在天乾殿等您……」

　　我望著在君洛身後的神將，鬆了一口氣。等會兒應該問他叫什麼名字，我定要感謝他讓我逃脫這個怪傢伙的制壓。

　　君洛徐慢地離開，撇過頭，語氣不溫不火地，「律無幻，有什麼要事非要神女親臨？」

　　律無幻走上前與君洛耳語一番，他面有難色，「既是如此，我便速回天乾殿罷。」

　　我見君洛轉身欲走，直鬆了口氣。可沒想到他又回頭，雙目如星光熠熠，紅唇微勾，「呃，你……」他頓了頓，擺出一副想不起我的名字的模樣，我忿忿地睨了他一眼，反使笑意全然蕩漾在他的面容上，「……寥……兒，替我轉達給公主，說我期待在神界大典看到她的親臨。」

　　隨後，他丟給我一個背影，那背影夾雜著高潔、煩慮還有絲絲的悽楚。

　　我茫然地望著他逐漸消逝的身影，君洛為什麼一直想見我？我想明白原因。看來，就算父親不逼迫我去參與神界大典，我也會親赴的。

＊　＊　＊

　　等到君落離開后，我才長舒了口氣。

　　一道黑色的身影立馬現於眸前，卻原來是澟哥哥。我望著澟哥哥那張就算過了千年也是如霜打般的容靨道：「父親交予你的事都成了？」

　　「自是成了。」澟哥哥望著落寥宮，冷聲道。

　　我打量著他的臉，總覺得有其他事，刻意反問道：「所以，澟哥哥來此應是沒什麼事吧？」

　　他蹙著眉，「王上交代你的三淨之事做了？」

　　「我都是臨夜時才做的。」我微微一笑，「這是父親交代你提囑我，還是澟哥哥關心我而問的？」

　　「有何差別？」

　　我瞅著澟哥哥那對修眉擰成一塊，覺得有趣的緊了，「自是有差的。父親關心我屬尋常，但若是澟哥哥你……」

　　他將眉軒了起來，「你是言我若關心你，便屬不尋常？」

　　我起了興致，「澟哥哥要如此解之，我也不好再做解釋。」

　　「你倒是變了。」我訝異地看著澟哥哥，他竟然沒有慍怒，反而深深地凝望著我，「從前你見著我，就像孤鬼望見王上般，連一句話也不敢與我攀談。最近幾日，不但會同我回嘴，還會在言語上笑嘲我。」

　　「所以澟哥哥生氣了？」

　　他歎了口氣道：「不是，只是想明白何人令你變化如此之大。」

　　我忖想著，能改變我的人，應是沒有。或許是我刻意用這種心情掩蓋我的憂傷，想要刻意遺忘那些不快吧。

　　「澟哥哥。」我望著那片梅林，輕聲道：「其實自從三個多月前大哥不再來看我時，我的心緒便不大好，只是我一直學習著父親表現出淡漠之態，並不顯露出我的憂慮。」

　　澟哥哥亦同我望著潔然的梅樹，「你倒是如此掛懷你大哥的事。」

　　「我只是不明白。」我將掌心攥緊，「不明白大哥甘願為了那物事斷送他日後的名譽。澟哥哥，告訴我大哥心心念念的那東西到底是什麼？」

　　澟哥哥冷聲道：「如果我不想說呢？」

　　我急道：「那也得告知我你不想說的原由。」

　　「我不想讓你因著那物事涉入險境。」

　　「知曉了便會有危險？」

　　「確實，不過……」他眸中掠過一抹嘲諷，「知曉那物事而不起貪念的，三界中只餘神王、神女和王上罷了。」

　　那物事究竟是什麼，會讓大哥起了貪想？我望著澟哥哥，難道他也起了貪念，「難道澟哥哥也起了貪意？」

　　「然，只是我不像你大哥如此心心念念。」

　　我瞅著澟哥哥，原來這世上的生靈要不起貪念，是微乎其微的。不論神、人抑或是妖，都會被這貪想而迷蒙自己的心。而那些不被外物所惑者，才是真真切切的界中主宰。

　　澟哥哥被我這樣一瞧有些局促，皺著眉道：「我並非有意要貶低你大哥。」

　　「我明白。」我苦笑著，「說不定我知明那物事，會比大哥更瘋狂地想得到。對了，澟哥哥你有告知父親大哥叛變的原因嗎？」

　　「嗯。」他應了聲。

　　我又問道：「那父親作何反應？」

　　澟哥哥忖了忖，似是在想像，而後緩道：「王上先是愣了良久，還有些迷茫，口裡不停低語著『伊』這個字。」

　　伊？

　　我逕自想著，感到怪異，「澟哥哥，父親是喊著『伊伊』嗎？」

　　他將眉頭鎖緊，似在回想當時的情況，「應是喊著『伊伊』沒錯。」

　　伊伊？我失聲一笑，這麼多年了，父親還是忘不了她，那名傷了父親很深的女子。她是我最愛又最恨的人，也是這對耳墜子的主子，我的母親──涼伊伊。

　　澟哥哥顰著眉望著慘然的我，「是想起什麼了？」

　　我淒笑道：「澟哥哥可還記得『涼伊伊』這人？」

　　「不就是冥后嗎？」他不假思索道。

　　我再次苦笑，澟哥哥似是明白了什麼，訝異道：「王上怎麼還念想著冥后？」

　　我再次索思著大哥叛反和母親之間的關連，為什麼父親得知大哥叛違的原由，是作這種反應？難不成這彼此之間有相當的關係嗎？我苦惱著，「澟哥哥，我得去找父親一談。」

　　澟哥哥沒有阻撓我，讓我自個兒去離魂殿。我總認為，那年母親觸犯天條之因，似乎和大哥念想的物事有關。

＊　＊　＊

　　當我到達離魂殿，便見著父親在殿外背手而立，淡漠地瞅著那棵凋朽的黑雲木。那棵樹，便是母親手植的，自從她墮入百世輪回後，那黑雲木便不再有生機，有的，也只餘絲絲的苟延殘喘。

　　「父親！」我喊了聲，父親轉頭望著我，原本淡漠的神情卻被迷茫替取，虛弱地喊著令我意外的名，「伊伊？」

　　我皺著眉不大高興，她傷了父親這麼多，為什麼父親還是念念不忘，「父親，我是寥兒。」

　　父親先愣怔忡了半晌，才又從迷茫中脫離，「怎麼來這裡了？」

　　我走向父親，執起他寬厚粗糙的掌心，不忍道：「父親，這麼多年了，您怎麼還一直想著母親？」

　　「為父只是看見寥兒的面貌越發與你的母親神似，才會錯認的。」父親將那絲淒然的眼色收回，淡漠道。

　　「不是的。」我因為些微的怒意而使聲音提亮，「澟哥哥同我說，他向您回報大哥叛反的原由時，父親也是情不自禁地喊著母親的名。父親，告訴我，當年母親錯犯天條的原因是不是和大哥一樣，都為著那物事？」

　　父親的面容上表露著苦痛，夾雜著無奈，「寥兒，勿插手此事。知曉那物事，會置你於險境的。」

　　「父親，我只是要一個答案。」我歎了口氣。

　　我和父親對望了良久，到最後，他才囁嚅著唇，「他們確實都為著那物事。」

　　雖然我早已明白答案，可是聽到父親親口確定，心更加疼了，「沒想到……沒想到，大哥竟然步上她的後塵。」

　　父親瞧著我，臉越發的慘然，「寥兒，別再想這件事了。」

　　「我怎麼可能不去想！」過往的回憶使我不自覺地怒道：「這些年來，父親難受，我更不好受。當初她以身迷惑前任神王，我只當她是不值得父親所愛的放蕩女子。可是如果她是為著那物事而接近前任神王，那我這些年來的恨到底是……到底是有什麼意義？」

　　「寥兒……」

　　我幾近崩潰，「她是我的母親啊。為什麼？為什麼會變成這樣？那物事到底有什麼好的，為什麼母親和大哥都這般貪想？」

　　父親長歎了口氣道：「莫再提這件事了。」

　　「父親。」我搖了搖頭，語帶淒涼，「我想將那物事毀了。它壞了一個完整的家，母親、大哥都因著它變了面目，我定要毀了它，告訴我那物事是什麼？」

　　「寥兒，切莫如此。」

　　我看著父親，心是疼上加疼，淚水模糊了父親的形影，「父親，您真的太傻了。您以為女兒不知道您的痛苦嗎？當初您判她百世輪回，原本不曾掉淚的您，卻也為她落下一滴淚。可她竟然還笑得如此暢快，說她巴不得在人界快活百世。」

　　「寥兒，她只是……」父親欲言又止，「她只是……要我快些處治她罷。」

　　何以父親這般情癡？

　　一滴淚徐徐地淌了下了，我虛孱地哭喪道：「我恨她，也恨那物事！」我摸了摸耳上那對玉晶耳墜，想要把它摘下來，「這是她的東西，我不想要了！我甚至，連我也想棄之了……」

　　父親緊握住我的手，那悲淒的眸光就像那年忍痛處判母親般，「為什麼，這麼恨她？」

　　我說不上話，為什麼、為什麼我會這麼恨她？還是，我是恨自己的無能為力，恨自己的無知，恨自己對她的恨竟是這麼不堪。我到底是恨什麼，我已經理不清了。

　　為什麼隔了這麼久，它還要把我心上的傷疤再切一道血口來？

2011/6/18 修稿

2013/7/28 修稿(女主不是兄控，而是母控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