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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行(三)
2024/01/21 19:21:40瀏覽70|回應0|推薦2

此行來紹興,有兩個非去不可的地方,首先便是「蘭亭」。小時候習書主要學柳公權,大學畢業後一切從頭開始,楷書改練歐陽詢,行書則從二王的聖教序入手,蘭亭集序也斷斷續續臨了幾次。對於一個書法愛好者來說,蘭亭好像一生中必然要造訪一次的地方。

 

蘭亭位於紹興的郊區,春秋時越王勾踐在此種蘭,東漢時建有驛亭,蘭亭由此得名。東晉永和九年,王羲之邀請了四十一位文人雅士在這裡舉行了曲水流觴的盛會,並寫下了被譽為「天下第一行書」的〈蘭亭集序〉。王羲之後來被尊為書聖,蘭亭也因此成為書法聖地。歷史上,蘭亭的原址幾經變遷,現今的蘭亭是康熙年間郡守沈啟根據明嘉靖時蘭亭的舊址重建,基本保持了明清園林建築的風格。

 

我們到來時,天氣晴朗,雖然不見崇山峻嶺,但的確是處處茂林脩竹。鵝池是入園後的第一個景點,幾隻白鵝悠然的嬉戲。王羲之一生酷愛鵝,還從鵝的姿態領悟了運筆的精隨。鵝池旁邊便是鵝池碑亭,據說鵝字出自大王,池字出自兒子王獻之,所以這個碑又名「父子碑」。

 

「曲水流觴」也是許多書法愛好者心心念念想要一窺究竟的地方。兩千多年前的文人雅士不見了,取代的是幾位穿著白衣紅裙的女子,不時從流觴亭前一條「之」字形的曲水,放下乘著木托盤的杯子,讓遊客自行取用。就不知杯中的液體是茶或是酒了。

 

建於康熙年間,粉牆黛瓦、四面臨水的王右軍祠,也是蘭亭的重要景點。祠內有清池,傳說是書聖洗耳恭聽筆的墨池,池中有墨華亭,亭旁連橋,祠旁環廊。我對著祠內陳列的王羲之像,恭恭敬敬鞠了個躬。同行的朋友起鬨我在墨華亭作書寫姿勢,留下影像作為紀念

 

往裡走,另有樂池、古驛亭和書法博物館等。在這初冬時分,雖不是王羲之作蘭亭集的初春,但園內楓葉紅盛火,落羽松黃橙相間,人在其中行走,猶如置身畫中,自有一種愜意。

 

往市中心走,首站來到的地方是魯迅故居。生長在台灣的我們,很難想像魯迅在大陸人心中的地位,這裡應該是一年到頭萬頭鑽動吧!許多人像是抱持印證教科書中描述的場景來的,一路指指點點。相對的我們就冷漠多了,我就讀大學時魯迅的書在台灣是禁書,只能在校門口斜對面的路邊攤購買。讀過他的阿Q正傳,一直以為他是窮苦人家出身,到了魯迅故居,才知道他家是地方望族,只不過他家的這一支系沒落了。看著別人飛黃騰達,而自己家卻得典當度日,或許這種落差是他憤世嫉俗的由來?

 

隔著魯迅故居不遠的沈園,是我此番來紹興的另一個目的。

 

「決戰詩神殿」是去年出版意外受到師長和小朋友都喜歡的小說,我們也就快馬加鞭將後續兩集趕出來。三和四集的場景來到了北宋和南宋。雖然宋朝在歷史上是個積弱不振的朝代,文化和藝術成就卻大放光彩,出了非常多卓著的文學家和藝術家。

 

南宋因為國都南遷,書中主角張小飛、明月奴和杜若等人的活動場地,幾乎都在浙江境內。修潤完第四冊,我對陸游和唐琬分離後再見面的沈園,非常好奇,因為好幾次張小飛他們都到這裡來找人。後來上網一查,發現這裡現在還是到紹興必遊的景點呢!

 

在宋朝,沈園是大戶人家沈府的私人園林,但即使如此,每逢春日,他們還是會開放給一般民眾遊覽,陸游和唐琬離婚後再次相見便是在這樣的機緣下。

 

陸游和唐琬原來是表兄妹,可以說是青梅竹馬,結婚後非常恩愛。但因為秦檜當朝,對於進士考試百般刁難,陸游幾次都沒能考上,導致他的母親怪罪於唐琬,認為她是阻礙陸游求取功名的絆腳石,便逼迫他們離婚。

 

陸游雖然不願意,但他父親早逝,由母親一手養大,無法違逆母親的命令,只能當一名逆來順受的媽寶。離婚後並且接受母親的安排,娶了另一名王姓女孩為妻

 

但陸游失去唐琬,心中始終悶悶不樂。這一年他獨自去遊沈園,竟然見到了也已經再婚的唐琬。他失魂落魄的坐在一旁,不久,唐琬徵得現任丈夫的同意,託人送了一桌酒菜給陸游。面對著酒菜,陸游心裡應該是百感交集吧!因此就在沈園的牆上提了這一首傳唱千古的詞〈釵頭鳳〉。

 

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牆柳。

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邑鮫綃透。

桃花落,閒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一年後,唐琬舊地重遊,看見了這首詞,也和了一首回應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

曉風乾,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闌,難!難!難!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長似鞦韆索。

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

 

她心底的苦楚應該更甚於陸游吧!回去後她便生了重病,不久撒手人寰。

 

雖然兩人結褵只有短短的三年,陸遊對唐琬卻始終不能忘情,而沈園也成了他懷想前妻的地方,只要得空,便往那裡去憑弔,一生在這裡寫下無數詩詞作品。到了七十五歲的耄耋之年,陸游又寫了這兩首深婉動人的緬懷詩:

 

城上斜陽畫角哀,沈園非復舊池臺。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

夢斷香銷四十年,沈園柳老不飛綿。此身行作稽山土,猶弔遺蹤一泫然。

 

詩的開頭以斜陽和彩繪的管樂器畫角,把人帶進了一種悲哀的氛圍中。他到沈園去尋找曾經留有芳蹤的舊池臺,但是連景物都改觀難以辨認了,要喚起對芳蹤的回憶,也成了不可再得的奢望。只有令人傷心的橋下春水依舊碧綠,曾經映照她如驚鴻飛來的倩影。

 

我很清楚自己置身的沈園,也已經不是當年陸游徘徊的舊地了,但面對滿園秋景面對也曾經映照過他們容顏的池水,只感覺蕭索、惆悵的況味隨風撲來……

 

到東湖搭乘烏篷船遊湖,則是在計畫之外,遊完沈園,看天色尚早,便情商師傅是否去東湖一趟。師傅爽快的答應了。這個安排源於上海書展期間,有一天領完豐子愷圖畫書獎的午宴上,有一位作者來自紹興,知道我將到訪,強力推薦一定要到東湖搭乘烏篷船。

 

因為抵達時已經接近四點,一行人匆忙跑去買門票和船票。這時遊客不多,穿上救生衣,很快便四人一船出發了。

 

所謂烏篷船,船身其實不大,比常見的獨木舟略大,船上的竹篾漆成黑色,所以有這稱呼。這是一種人力船,不過船夫不是用手划槳,而是用腳來划,非常特別。

我對烏篷船這個名稱印象深刻,來自於大學時代讀過的兩句很喜歡的詩:「只緣曾繫烏篷船,野水無情亦耐看。」今天終於有機會見識廬山真面目了。

 

東湖所在地,原來是一座青石山,漢代以後,成了一處石料供應地,經過千百年的鑿穿斧削,搬走了大半座青山,高處形成了高達50多公尺的懸崖峭壁,低地則成了一汪湖泊。湖上架有大大小小的石橋,船在水上、橋下和石洞裡穿梭。尤其是陶公洞,僅容一船迴旋,從洞中往上眺望,真有坐井觀天的錯覺。

 

一開始,不知道是因為聽不懂船夫濃重的鄉音,還是接近下班時刻,他們也歸心似箭,只覺得船夫非常剽悍,態度凶惡。後來同船的一位女士不聽勸阻,硬是站起來要轉身拍照,結果船身差點失去平衡。這時我終於稍稍理解船夫的心情,如果一整天面對的都是這樣的遊客,任誰也沒有好心情吧!

 

不過這一趟搭船遊湖還是很值回票價,尤其是深秋的東湖,層層楓紅映照水中,非常優美。

 

如果說遊東湖是計畫之外,那到徐渭藝術館一窺堂奧,於我更是意外的驚喜。遊完東湖,一行人前往咸亨酒店晚餐,在路上,竟然瞥見徐渭藝術館的指標。如不去探望,那不是空入寶山嗎?而誰知道,哪年哪月我才能再來紹興?

 

於是跟同行夥伴商量,離開紹興前,可否讓師傅繞過去一下藝術館,讓我瞻仰一下?同伴說沒問題,想看多久都可以。於是安排隔日提前八點出發,誰知人算不如天算,我們一早準備好,卻遲遲不見車來,原來紹興這天早上舉辦馬拉松比賽,車子被阻隔在賽道外面了。

 

因了這些耽擱,後來決定在徐渭藝術館停留一小時,不過於我已經心滿意足了。徐渭是我很喜歡的一位藝術家,他的水墨畫、行草和詩文,都有很高的造詣,只是命運多舛,晚年因為精神疾病,殺了自己的妻子,甚至多次自殘。有人以東方的梵谷看待他。而他們兩人在藝術成就上的遭遇也有類似之處,都是時日越久,藝術成就越為後代肯定。鄭板橋就曾自稱是「青藤門下走狗」,連齊白石也說:「恨不生三百年前,為青藤磨墨理紙。」

 

因為習書和對水墨的愛好,我接觸徐渭的作品甚早,對他在題葡萄水墨畫的自況:「半生落魄已成翁,獨立書齋嘯晚風。筆底明珠無處賣,閑拋閑擲野藤中。」寄予無限同情。而今藝術館的成立,顯現地方人士對徐渭的珍視。如果徐渭在天上有知,應該不再感嘆「幾間東倒西歪屋,一個南腔北調人」了吧!

( 心情隨筆雜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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