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寧坤 著 一滴淚 從肅反到文革的回憶   摘錄

p.021  1943年中段西南聯大的外文系學習，志願為飛虎隊但任譯員，

       去到美國，戰爭結束，繼續學業，1950年秋天開始寫博士論文

      ，1951新年接到北京燕大校長急電，情我返國任教，李政道博士

      幫忙整頓行裝，我問李政道：「你為什麼不回去為新中國工作？」

      他笑笑說：「我不願意讓人洗腦子！」我不懂！

p.026  探望在北京的沈從文老師及師母住在幾間小平房，蕭瑟如三秋。

p.027  周恩來總理在中南海給北京及天津高等院校三千名教師做報告，

      帶頭進行思想改造，智識分子必須學習批判錯誤的舊思想---- 

      想到 李政道說的「洗腦袋」。

p.028  全國開展反對貪污、浪費、和官僚主義的「三反運動」。 陸志

       校長的罪名是：「忠實執行美帝國主義文化侵略的罪惡政策」。

       作者是：「美帝國主義分子」。宗教學院院長 趙紫宸、哲學系系

       主任 張東蓀雖然支持過共產黨，但也成為階下囚。三反運動成

       了燕京末日的喪鐘。

p.033 思想改革下一階段是「忠誠老實運動」，人人要寫一份自傳，

      歷史系翦伯贊教授以居高臨下的口吻說：「談一談你的自傳。」

p.034  學校復課後我教的英國文學史停開，改開「美國進步小說」

      選修課。

p.035  教會學校停辦，送我到天津南開大學。去燕大不到一年，燕大

       換了人，「新北大」當上燕園的主人。 

p.037  1951年11月初到南開，教英國文學史、美國文學選讀、中譯英。

p.038  魯迅的名言：所有文學都是宣傳，但並非所有宣傳都是藝術，從

       而間接地對當年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欽定的以政治思

       想正確與否決定文藝作品的優劣的教條提出質疑。

p.047  1955年1月老黨員 胡風寫給黨中央十萬言書，抗議文藝界領導

      「插進作家腦袋的五把刀子」：馬克思主義、民粹主義、政治、思

       想改造、黨八股。犬國展開對 胡風的批判，南開大學9月1日

       開學日宣布停課搞「肅反運動」。宣布我是南大的「暗藏的反革

       命分子」，還是一個「反革命集團」的頭目。後因自殺事件，讓

       運動降溫。

p.056  開學後三周開始上課，但一位教授自殺身亡，三位教師軟禁，英

       語專業開不了課，我軟禁在家寫自傳。

p.057  1956年1月4日得子--*一丁。肅返後調回北京工作，北京一所

       為黨中央培養機要外語人材的學院任教，也安排了妻子怡楷的工

       作。校園雖小，但鄰近頤和園，昆明湖，加上妹妹、妹夫從上海

       調到北京，加上黨中央宣傳毛澤東提出「百花齊放，百家爭鳴」

       政策，「肅反運動」成為陳年往事。

p.062  1957年5月1日『人民日報』刊登全黨展開「整風運動」，黨中

       央要求做到「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言者無罪，聞者足戒」的「大

       鳴大放」，但五個星期後，「偉大領袖—毛澤東」認為所有批評是

       毒草，是「資產階級右派」反黨、反人民、反社會主義的惡毒罪

       行，是引「資產階級右派分子」之蛇出洞的陽謀，慢慢陽謀得逞。

       (一位國家領袖視他統治的人民為毒蛇，是人類歷史的奇事。)

p.067  毛澤東在6月發動「反右派運動」，9月1日開學，不上課，是1951

       年來第三次停課搞政治運動。我再次當上頭號政治罪人。

P.072   1987年10月1日天安門慶祝反右鬥爭的偉大勝利，但我成了賤

        民，第二天還奉命參加教職員假日遊覽長城。學校預定11月開

        課，但沒通知我上課。

p.074   1958年3月初中共中央總書記鄧小平制定懲處「右派」的政策

       規定。我是一等一級處分：「開除公職，送勞動教養。」毛校長

       說：「巫寧坤如果你對國民黨犯下了你對共產黨犯下的罪，他們

       會怎麼樣對付你？」「你會被槍斃！」當時全國被打成「右派」

       的超過55萬人，這場反右運動對知識分子群體施加殘暴的精神

       閹割，更是千古奇聞！勞動改造時帶英文原版的『哈姆雷特』及

       馮至編的『杜甫詩選』兩本。

p.085  1958年4月17日在我住的筒字樓門口上了一輛軍用吉普車到了位

      在路牌是半步橋的「北京市勞動教養所」，被關在二樓一間監房中，

    日久讓我體認不足為奇的新鮮空氣和金色陽光成了無比珍貴的天恩。

p.087  1958年5月「偉大領袖」親自部署偉大群眾運動。蒼蠅、蚊子、老

     鼠、外加麻雀，統稱四害。領導傳達上級文件，麻雀每年損耗千百萬

     噸糧食，危害不下於老鼠，必須像老鼠一樣堅決予以殲滅 ，因此

     全國人民總動員，用木棍敲打洗臉盆，如打擊樂器大合奏，嚇得小麻

   雀不停亂飛，累死墜落地面，消滅了麻雀，造成其後兩年的糧食大歉收。

      6月3日得女取名一毛。得字杜甫讚孔明的名句：「萬古雲霄一羽毛」。

p.089  興凱湖國營農場位在黑龍江省小興凱湖上，毗鄰西伯利亞，由北京 

  市公安局開發，用來安置成千上萬的勞改和勞教分子。地區統稱北大荒，

   有肥沃的處女地，「通過強迫勞動改造犯罪分子，把他們從剝削階級分

   子改造成自食其力的新人」。你們的任務就是把北大荒建設成社會主義

   的北大倉。6月11日深夜登上公車，加入一眼看不到頭的車隊，登上

   專列，一連三天三夜，滿載八百名勞教分子，在武裝人員押解下，送到

    勞改農場。

p.091  李怡楷說巫寧坤被帶走後，打字室同事、小組長要我與巫寧坤劃清

     界限。同事路上遇到我就調過頭去，1958年5月1日學院組織教職員

       參觀北京市模範監獄，與我送臉盆的監獄不同。

p.099  6月3日怡楷生女兒，接生的大夫大聲說：「多漂亮的小女娃！爸爸

      呢？ 忙著勞動？」我脫口而出：「他到外地勞動，他被劃成『右派』。」

   大夫剪斷臍帶，一言不發走了。護士長沒跟我說過話，護士沒必要也不

    理我。(人性本善嗎？我看還是跟著權勢在走吧！)

 p.103  6月中800名勞教分子送到興凱湖勞改農場八分場的臨時場地，開

      始改造思想，勞動，「英明領袖」又發動「大躍進」。

 p.105  大躍進術語：大幅度延長勞動時間：「放衛星」。冰天雪地裡把小水

       道改建成大運河。第二年冬天收割封凍的湖上蘆葦。

 p.110  回國後，我領教了：無產階級不僅要解放他自己，而且要解放全

      人類。強迫勞動只是手段，不是目的，目的是要把罪犯改造成新人。

       一個沒有人剝削人的世界，一個多麼美好的全是新人的新世界。

 p.116  在勞改營讀「哈姆雷特」悟到：怎樣才能無愧於自己的受難。

        「乾坤一腐儒」的杜甫詩篇讓我感到愧對千古一詩聖。

 p.117  遇到勞改難友：李大夫、小鄧、小陳、李隊長、老劉------- 。

 p.125  隨「大躍進」打字員不斷要加班加點，北京宣佈新運動，清除不

     純分子，1959年1月4日，馮副校長派人到打字室叫李怡楷，通知

     因為響應「大躍進」，新成立大學缺少師資，決定讓李怡楷支持安徽

 大學。一路艱難，一星期後，才帶著奶奶、兩個孩子到了安徽大學，住下

p.134  向安大外語系汪主任報到，他說：你愛人是『極右分子』，正勞動

     教育，你怎麼可能在一所社會主義大學教社會主義大學生？又分給我

     打字員工作，『大躍進』熱火朝天，上班日開始工作。

p.136  1959年「大躍進」第二年，全國發生大饑荒。

p.143  1960年10月26日前往清河國營農場的三分場，又稱寧河農場，

     從人民日報約略知道國家情勢不好，沒飯吃，有人餓死(會臨柳公權

     帖的老劉)。寫信向怡楷發出一個「可能見最後一面」的緊急呼號。

p.158  安大李主任說：我們的黨一貫實行革命人道主義，准妳一星期的假。

p.170  飢餓會使人道德淪喪，為了自己活，一個餓得要死的人就不惜搶

      奪他人食物。

p.173  李怡楷離開清河農場前往北京去找于校長，說：巫寧坤生命垂危，

     只有送他勞改的單位才能救他一命，才能要求農場馬上釋放他。

P.178  誠實的人是會受苦受難的------- 。.

p.193  1961年6月29日得到總場人事部幹部告知「農場領導決定讓你

      回家，保外就醫。革命人道主義，你明白嗎？」

p.195  7月1日中共四十大壽，在天安門高懸寫著：「熱烈慶祝偉大、光榮、

     正確的中國共產黨成立四十周年！」的紅彤彤條福與公車上面有菜

     色的乘客形成鮮明的對比！

p.195  7月4日去到合肥，回到家。

p.199  為克服饑荒，毛澤東把中南海的御花園改成了菜園，黨就號招

    大學教師將校園周圍沒開墾的空地分給全校教職員工。慶幸活著，

    當時安大的親人在鄉下人民公社餓死。

p.200  向外語系黨總支書記兼系主任林主任提出上課的想法，1962年

  9月開始任教，1964年7月4日摘掉「極右分子」的帽子，解除勞動

 教養。我簡單發言：感謝黨「給我一個新的政治生命。」我泣不成聲。

p.207  1964年中共與蘇聯老大哥關係破裂，毛澤東大聲疾呼，不會走上

     蘇聯修正主義的道路，階級鬥爭的弦又繃緊，知識分子又被投入另

     一場政治運動。 猛批蘇修時，開展四清運動，「清政治、清經濟、

     清組織、清思想」，我能參加同行，覺得生活好多了，一毛、老母

     加上再得一兒一村，希望「柳暗花明又一村」一家團圓，但不久又

     遇上驚天大風暴。

p.211  1965年又出現階級鬥爭，電影「早春二月」「抓壯丁」被定為毒草，

    「牛鬼」。接著批判「海瑞罷官」，作者北京副市長--吳晗，被咬定是

     為被毛澤東罷官的彭德懷元帥翻案。1966年5月16日黨中央號朝

     全國展開「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破除「舊思想、舊文化、舊風俗

      舊習慣」四舊，6月1日清晨號朝全國革命群眾「橫掃一切牛鬼蛇神」，

      8月中旬，紅衛兵得到「偉大領袖」的祝福在北京誕生，各地大學

     生奔赴北京和其他城市進行「革命大串聯」，「交流革命經驗」。各地

      紅衛兵殘害無辜人士，任意抄家，沒收私人財物，任意毀壞文化遺

     產，紅色恐怖席捲中華大地。全國分裂成走資派(劉少奇、鄧小平)

     與造反派，到1967年全國已處於內戰狀態。

p.227  1968年春夏間，「文革」進入新階段，曰「清理階級隊伍運動，

     深挖階級敵人」。文大各系紅衛兵通過廣播點名的牛鬼參加勞改，

     我當上外語系小組長，眼看著同組的李主任、老黨員楊先生以

 「蘇修特務」被鬥爭， 押在市內拘留所，苦嘗鐵窗滋味，不審，也不判。

p.229  紅衛兵頭目所有「牛鬼」必須在右臂配戴臂章，用毛筆寫姓名和

    罪名。「牛鬼」上自校長，下到工人，多到一百幾十人，由復員大兵

    監督我們勞改，大兵經常對「牛鬼」拳打腳踢。「牛鬼」分大小，小

    的勞改、批鬥完可以回家，大的從9月起關進牛棚，由校紅衛兵總部

    集中管制。

p.234  牛棚中每天早晨再過道內集合，全體肅立，面向偉人石膏胸像，

      向毛主席請罪。

p.235  牛棚生活是白天勞改，晚間小組會交代，或大會接受批鬥，牛鬼

   一個接一個病了，「馬鞍山鋼鐵公司」派來「工人毛澤東思想宣傳隊」

   認為安大對待「牛鬼」太寬大，要像刁師傅毒打「美帝特務」哥倫比

   亞大學經濟學教授王方一樣。

p.242  楊伯廉再批判劉少奇和鄧小平反對偉大領袖毛澤東時，大聲說：

    「這不可能是真的！」而被批鬥，法辦。

p.243  劉少奇被打倒，「偉大統帥」再做出新的戰略部屬，把文化大革命

       進行到底。

P.245   1968年11月毛澤東發表兩次「最新最高指示」：

       一、全國高等院校必須立即開展「鬥、批、改」運動。

       二、廣大幹部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很有必要。

     安大全體革命師生上街遊行，敲鑼打鼓。小孩住幼兒園，全體安大

     師生徒步三百多里外的和縣烏江公社，開展新運動。三千之眾走上

     新長征的道路，人人背包上掛著毛主席語錄牌。午飯後紅衛兵教跳

    「忠字舞」唱「敬愛的毛主席，我們心中的紅太陽」。晚上有紅衛兵

    主持的政治學習，到達目的地後住到公社生產隊，由紅衛兵押解我

    們到小鎮的大街上 校長、副校長、校公會林主席和我為第一組，

    站在百貨公司門口，紅衛兵宣講毛主席關於「鬪、批、改」的只是

    鬥爭藏在大學的「牛鬼蛇神」，然後從張校長開始痛斥，牛鬼們每餐

    前要向毛主席請示，對毛主席鞠躬，背一條毛語錄，到像前彙報，

    高呼「毛主席萬歲。」農曆新年也貼春聯，我選了萬無一失的：

   「共產黨萬歲」，「毛主席萬歲」，到了四月，舉行安徽大學寬嚴大會，

   大會把運動推向一個新高潮，宣布四個從寬處理及從嚴處理名單，

   沈瞎子被押回合肥。為了從嚴或從寬處理做準備，人人輪流做最後的

   坦白交代，四月中旬政治學習的題目是如何慣徹「四個偉大」關於幹

   部下放的最高指示。號召廣大教師爭取「光榮下放」。

    怡楷在劫難逃，受我株連，被迫獨自帶三個小孩流放農村。

p.276  四月底岳副書記宣布對我審查的結論。

      1、沒有發現新問題，過去和現在都沒有。

      2、解除臨時工合同，5月1日起生效。

      3、下放和縣高莊生產隊，與家人一起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

      希望你在會上表達你對黨的感激。

p.308  回應「復課鬧革命」的「最新最高指示」，中學和大學停課三年之

     後又上課了，與此同時，千百萬初、高中畢業生都到邊遠地區「插

     隊落戶，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大學畢業生被分配到公社和工廠。

     知識分子被貶為「臭老九」，子女升學、就業受岐視。 

p.312  大隊民兵營突擊隊，全國在凌晨兩點統一行動，進行政治大清查，

    深挖暗藏的反革命分子，這是一場新的政治運動。在我家找到打字機。

p.315  在「牛棚」羈押兩年後，1970年5月1日下午，拿到從烏江到

    孫堡的汽車票，前往另一個村子(高莊)和家人一起「接受貧下中農

    再教育」，兩年來全家第一次大團圓。我成為一個自由牛鬼，但沒有

    吃草牧場。

     因為公社沒有記工員，老螃蟹順應民情讓我去記，又要我在村子口

     孫家瓦屋頂上用白漆刷「農業學大寨」五個斗大字。晚上政治學習

     讀報紙上的社論。

p.323  1972年尼克森訪華，大學、中學興起了英語熱。

p.330  林彪發動「三忠於」運動，號朝全國上下「忠於毛主席、忠於

    毛澤東思想、忠於毛主席革命路線。」林彪折戟成沙，鄧小平上台。

p.337  下放生活有如無期徒刑，怡楷三入虎穴，在詔書記、張校長的幫

       助下，在「兩條路線鬥爭」的夾縫裡，得到安師大的調幹公函。

p.349  安師大黨委書記魏心一接待我，楊孝椿為省委宣傳部長，「反右運動」

       中都中箭落馬，復職後，文革時又被打成「反革命修正主義分子」

       近年再次平反，一心要辦好所全省最大的大學。

p.360  1976年春，在以江青為首的四人幫猛攻下，鄧小平第三次下台，

      全國又掀起新的政治運動，批判鄧小平和「右傾翻案風」，9月

      號稱「十面紅旗」大張旗鼓時，因為要辦毛澤東喪事而暫停。

       9日發布毛澤東的死訊。

p.360  全國哀悼七天，「四人幫」開展「反擊右傾翻案風」，安師大在操場

       舉行，主講人許姓女子質問魏書記不是右派，為何與楊孝椿聯合將

       被安大趕走的反動教授巫寧坤調進安師大。

p.362  校園行政樓貼了很多大字報，吳瞎子貼：「不管黑貓白貓，逮著耗子

       就是好貓。」

p.363  很少有人對這次政治運動表現熱情，貼在大學牆面的對聯，上聯是

       「小平小平為國為民」，下聯是「江青江青是個妖精」。一個月後，

       四人幫覆沒。新領導核心公開承認文蛤為「十年浩劫」，是「毛」

       犯的嚴重錯誤，也是中共的嚴重錯誤，然而毛仍然不失為「偉大的

       馬克思主義者」，中共當然永遠是「偉大、光榮、正確的黨」。

       開始「十面紅旗」拒不撤退，不料冬天天寒，只好收兵。

p.366   高等院校在1977年夏末恢復通過統一考試招生辦法，全國積壓

       多年的千百萬高中畢業生參加1965年以來的首次高考，錄取率不到

       百分之一，一丁、一毛都考上。

p.366   隨著「改革開放」逐漸恢復和國外親友聯繫。

p.369   反右運動總負責人鄧小平決定對絕大多數「錯劃右派」給予

       「改正」。

p.369   「右派改正」的決定於1978年10月以中央五五號文件下達，改正

        工作由本人當年所在單位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