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四月十八日 星期二 晴
一大早來到工地,北大的高奇鳴教授帶著一批學生比預定時間提早了一個小時到了現場,今天他們將負責十二號地基東北方的那塊地,那塊地在整個地基的東北角上,根據發現遺跡的方向研判,那個部份並非挖掘的重點所在;因為經過這麼些年的挖掘與清理,大部份的北京人遺跡都是出自地基的西南方和南方,也就是洞窟和懸崖一帶。
這些地方出土的東西包括北京人遺骸近二百塊,獸骨一百多塊,各類石器、割器、盛水器和用火遺跡等十餘處,是整個研究重心的所在;而在其他地方則只有零零星星地出現一些獸骨、石器等。而且愈往北出土愈少,所以我們曾經開會決定,決定將來再陸續開發地基的西南面和南面,至於東、西二個方向則做為第二順位,北方和東北方向一般做為教學和參觀、學術演講之用;換句話說,今天北大考古系的開挖地,其實是我們認為沒有開發價值的區域。如果北大同學幸運的話,說不定也能挖出一些古物來。
本來這些學生分到的地基還不是這塊地,而是更偏僻,靠得更北的那塊荒地,但因劉教授要我負責照顧這些學生,高教授也千託萬拜的找我幫忙,所以我想辦法幫他們爭取到目前這塊地,足足向中央縮進了五十多公尺,這是我能幫助他們最大的極限了。不過高教授仍然不樂意,說委員會瞧不起他,淨給他沒有價值的廢地,雖說如此,北大學生的情緒倒是挺高昂的,似乎從不需要休息似地,連中午吃飯都是分批吃,而不放鬆每一個工作的機會;不過我覺得他們其實很可憐,因為他們不知道他們所挖掘的地基能出土古物的機會真的非常渺茫,想要有所收獲恐怕得靠奇蹟了。
過了晌午,北大的地基已經劃出了四十公尺見方的範圍,深度也開挖到一尺左右,對他們這樣高昂的工作精神,我想起我剛進入地基工作時,也差不多像他們這樣,不過現在才幾年的時間,我早已失去原來的熱誠,滿是倦怠和勞累;我比這些學生也不過大他們一、兩歲,但為什麼在心態上差那麼多呢?真煩!
四月十九日 星期三 晴
高教授今天找我聊天,我才知道這批學生是考古系三、四年級中優選出來的績優生,看到這些學生勤奮的模樣,我才驚覺我到挖掘現場工作五年來,好像仍舊一事無成,比起這些學生,至少他們還有文憑可拿,我呢?就算成天混在地基裡又能混出什麼名堂來?出名的永遠是他們那些教授學者,接受報紙訪問的也是他們那些人,就算能到國外受邀演講,依舊沒有我們的份,我們只能不斷地挖!挖!挖!
高教授提及他們現在開挖的那塊地基根本是一塊廢地,只是白白浪費學生的時間,想找劉教授理論,爭取更好的地基,但被我勸阻了;事實也是,學生根本沒有處理遺骸化石與古物的經驗,如果真的出土什麼,不被他們亂整、亂搞才怪,畢竟這玩意兒不是光從書本上就可以學得來的。
下午三點多,高教授領著北大學生提前回營地休息,看樣子高教授真的很生氣,我也沒有辦法幫助他們什麼,劉教授是個好人,不過對地基的分配他卻做不了主,畢竟地基的主任是王教授,劉教授曾是王教授的學生,是個年輕的教授,在王教授面前根本沒有說話的餘地,他要我照顧北大學生,怎麼照顧?王教授作梗,誰也無法為北大生講話。
四月二十日 星期四 晴
北大的地基開挖一公尺深了,再下去就必須使用小鏟子做局部性的挖掘;當然這是指一般地基的作法,但對北大這塊地來說,我懷疑再挖十公尺恐怕也挖不出什麼東西來的。
學生們的情緒很低沉,可能昨晚高教授跟他們說了些什麼,在他們心裡發酵產生一定的影響,所以才會提不起勁,只是持著鏟子虛應故事。我能瞭解他們的心情,畢竟如此不受重視對年輕人來說實在是一種打擊,尤其他們又是中國新一代菁英中的菁英,被人如此藐視,難怪情緒受到影響;但是沒有辦法,誰叫我也只是個助理人員呢?
隔鄰的十二號地基是一個已經開挖過,又無所獲的廢棄地基,離中央大概有一百三十公尺遠,真正的寶藏在中央的南邊,並且迭有奇蹟出現,北大這塊地基能否出土什麼實在值得懷疑,但是委員會如此決定,我們都沒有辦法,只盼望上天能憐憫這些學生,能出土一點點東西也是好的,但是,可能嗎?誰也沒有把握。
四月二十六日 星期三 陰
高教授終於和王教授吵了起來,這一個多星期以來,他們就極其不合,本來高教授一直以為問題是出自劉教授,後來知道問題來自王教授,高教授的心情就沒有好過。
聽一些人說王教授和高教授是北大的前後期同學,本來兩個人並不太熟,後來卻同時因為愛上一位同系女生而互相敵視,彼此埋下怨懟的情緒,兩個人就像刺蝟般地,一見面不是吵就是打,不但系裡人人知道,就連在北大也都是人們茶餘飯後的話題。
王教授高高教授二班,那個女孩和高教授同班,也就是後來的高夫人,這件事發生後,女孩聞名於北大,慕名追求者不知道有多少,但誰也沒有王、高兩個人爭的激烈,等到王教授畢業後,近水樓台的高教授佔到天時地利之便,逐漸甩開那些逐臭之夫,至此,兩個人的感情才真正加溫,兩人郎才女貌,出雙入對,不知羨煞多少人。但王教授與高教授的樑子也同時結了下來,沒想到一晃眼兩個人都五十多了,這個怨懟到現在才搬上檯面上來,最後倒楣的就是一群學生。
如果此事真如大家傳的那樣,那麼本來預定給北大學生更偏遠的那塊地,就是王教授故意作難高教授的了!倘若真是如此,王教授就太不應該了!怎麼可以將自己私人恩怨帶進工作裡來挾怨報復呢?
高教授回到地基後,召集學生宣佈放棄目前所開挖的地基 (事實上這塊地基已經編號為廿三了) ,準備朝東南移四十公尺另外開發一塊新地基。老實說,我覺得高教授的決定非常糟,這純粹是意氣之爭嘛,這塊新選的地基比二十三號地基更偏離中央區,距離真正菁華地帶愈來愈遠,再加上東側又有高達六十多公尺的土坡,實在不是一個良好的開發地基。很顯然地,高教授也動了氣,這兩個老先生因個人的吵嘴,而讓底下的學生成為籌碼,實在非常要不得;高教授也是考古界的大家,明知道新地基不可能發掘到什麼東西,但仍執意讓所有學生聽命於自己,看得出來他也是一個剛愎自負的人,所以王、高都一樣,兩個人都是不可取的人物。
高教授死也不要王教授撥給他的地基,高教授雖然情有可原,但最無辜的是學生,學生在這場兩個人的鬥爭中,成為兩個人可以犧牲的棋子,呼來喝去,操持生殺權柄,犧牲來犧牲去的,永遠是這些學生。
無奈高教授的決定誰也不能反對,唉!都一把年紀的人了,兩個人成天還像小孩子一樣的動氣,實在有些好笑。只是可憐了那些男女學生,一個多星期的努力都白忙活了!挖到一.七公尺深了,如果真有東西,也快會出現了,就此打住,恐怕他們會受不了的。
四月二十八日 星期五 晴
昨天想的果然沒錯,今天九點到了工地,依然不見北大人影,快九點半了,才見北大學生在高教授催促下,懶懶散散地來到了新的地基。高教授手持皮鞭,站在空地中央東一舉、西一指的,就倉促決定了新地基的範圍;昨天不見北大學生到工地來,我就知道北大學生中間有了矛盾,如今看來,學生對高教授顯然產生了消極抵抗的心,所以才會懶洋洋地一點精神也沒有。
這塊新地基被訂為廿四號地基,西北鄰二十三號地基,北、南二面都是崎嶇不平的窪地,有些地方深達五、六公尺,東面又是一個小山坡,土質貧瘠,碎石特別多,還好不是種小麥,否則可就失望透頂了。
廿四號地基不但沒有種東西的價值,甚至連開挖的價值也很小,因為這塊地離中央區實在太遠,也不是計畫開發中的地區,所以根本沒啥人來這兒,選中這裡,實在是一個非常可惡的錯誤,明擺著是個人鬥氣的結果。學生縱使再不懂大人世界的東西,也能感受到選這塊地的情緒反應,所以學生反彈是可以理解的。
學生怨聲載道,向高教授抱怨不停,還有幾個女學生紛紛伸長了手,露出掌中的水泡嬌嗔地向高教授嘰嘰喳喳訴苦時,高教授的脾氣爆發了!他大聲喝斥學生,以成績威脅學生乖乖聽話,學生都噤若寒蟬不敢吭聲,我在旁邊都覺得這些學生被罵的很冤枉,明明大人的錯憑什麼要讓孩子來承擔呢?學生很可憐,王、高兩位教授很可惡,都枉為師表,為人處事都做了最壞的示範,可惜我的職位太低,否則我一定將王、高這倆個傢伙踢出教育界;算了!今天心情不好不寫了。(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