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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三島由紀夫的《小說家的休日時光》
2016/02/20 06:49:31瀏覽528|回應0|推薦11
Excerpt:三島由紀夫的《小說家的休日時光》

《小說家的休日時光》之中,再次領略三島由紀夫的真實本領,看到他對日本古典文學如數家珍:《古事紀》、《萬葉集》、《源氏物語》、《古今和歌集》;對日本當代文學作家:川端康成、太宰治、谷崎潤一郎、石原慎太郎的作品侃侃而談;對於外國文學 (尤其是法國文學)、對於繪畫、對於電影、對於舞台劇……,都有著相當於學院派程度的品味,無一不讓人信服。
而對我來說,最特別的就是三島由紀夫對於普魯斯特的推崇與理解,或許這可以讓我們看見在其陽剛外表之下,如何包容著一顆細緻柔弱的心!

Note:以下摘要的日記創作於 1955 6 24 日至 8 4 日,而三島由紀夫正值而立之年。

http://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684468
小說家的休日時光
作者:三島由紀夫
譯者:吳季倫
出版社:馬可孛羅
出版日期:2015/08/06
語言:繁體中文
  《小說家的休日時光》是三島由紀夫在靈感與創作力最巔峰時期,以日記形式寫下的散文隨筆與評論作品,本書維持三島一貫犀利真誠、大膽嘲諷的寫作風格,被譽為可匹敵法國文豪蒙田《隨筆集》的傑作。
  「今天為止我探討過的各種主題,全是信手捻來、自由發揮,但看在有心人士眼裡,恐怕正是現代日本文化混亂的最佳範例吧!」
  從文明、藝術到政治,甚至關於犯罪、死亡、性傾向等,三島在書中探討了許多根除時代病根的主題,無不行走在當代議題風潮的尖端,帶領讀者一同見證他嶄新獨特的文學軌跡。


Excerpt
六月二十七日 (星期一)

小雨。涼爽。午後 Y 君來訪,敦請為他寫序。
我自己是在不諳世事的時候就開始寫起小說來了,所以並不反對像 Y 君這樣的年輕人寫小說。當我重溫過去的作品時,不管是在文筆上、對人性認知的深度上、對人生的看法上,經常會發現如今可以詮釋得更完善的地方。不過,這個想法出現了明顯的謬誤——因為小說家只能靠著不斷寫作,逐漸了解更多事實。
現在我覺得是紅色的東西,二十五歲時的我寫的是白色,可是等到我四十歲,或許又會認為那是綠色的。或許有人會說,既然如此,何不等到能夠確切明辨的時候再寫小說就好?但對於小說家而言,等到能夠確認事實的時刻,應當相當於迎接死亡到來的那一天了。就是因為不確定,所以才要寫出來。即使是到了四十歲才提筆的作家,亦是由可以窺見其對於四十歲面臨的現實所呈現出來的不安,開始寫起的。如果是從追求真理、斷絕欲念的觀點出發,應該沒人寫得成小說吧。
普魯斯特是走進一個軟木貼面的房間裡,動筆書寫《追憶似水年華》的。不可以將他的這種舉動,解釋成某種欲念的斷絕,抑或是決絕地背離人生。
寫小說,或多或少是一種暫停、中止生命之輪繼續轉動的過程。我不後悔自己在二十幾歲的那個階段,曾經為此而頻頻暫停、中止生命之輪的轉動。不過到了最近,我開始覺得,不論是純粹的藝術問題,或是純粹的人生問題,這些都不是小說固有的問題。
小說固有的問題是,藝術對比人生、藝術家對比生命的問題。自從本世紀出現了托瑪斯曼這位代表性的作家之後,才開始追根究柢地探討這個問題。普魯斯特亦是如此。
至於十九世紀的作家,包括巴爾札克和斯湯達爾,則是將這個問題隱藏起來,當成了小說的靈感來源,唯獨福樓拜敏銳地意識到了這個問題。
小說固有的問題,就這樣又繞回了我們活在人世間為何以及如何寫小說這個問題上了;把範圍說得更廣,也就是又繞回了我們活在人世間為何以及如何從事藝術這個問題上了。過去從來不曾有人對藝術提過這個疑問。
換個角度來說,小說是一種從本質上摸索方法論的藝術,它和戲劇那種方法論、形式是自我發展而成的藝術不同。普魯斯特的《追憶似水年華》,正當敘事者發現這種方法論的時候,便掩卷不語了。
為何要寫小說——這似乎成為探討小說的唯一主題,並且在進入本世紀之後日趨尖銳化。在日本,過多的小說只著眼於人生。還有,只聚焦於藝術的小說也太多了。


七月七日 (星期四)

早上下起了太陽雨,天色不太好,但到了下午轉晴。我在泳池畔待了一整天,結果曬傷了,晚上疼得無法入睡。
普魯斯特那番關於人類知覺的根深柢固的宿命論,或者容我說是病態的宿命論,我最近不再像以前那麼鍾愛了。儘管所有的宿命論看似符合現實主義,但是真正的現實主義與宿命論具有本質上的不相容。
盧卡奇曾在〈巴爾札克與法蘭西現實主義〉中詼諧地描述過,身為保王黨的巴爾札克在不自覺中成為現實主義者,以致於一次又一次背離了他原有的保王思想的這一段歷程。盧卡奇又這樣說過:「對於世界衰敗,亦即文化凋零的想像,在預測某種階級的沒落時,通常是以一種充滿觀念論的形式出現。」——這說法實在令人拍案叫絕!
我對於盧卡奇這種左派評論家的現實主義理論,並沒有直接將它放在與宿命論對立的位置上。然而,十九世紀的宿命論,以及在文學中的自然主義理論,很明顯地是由十八世紀古典理性主義奠基的人類自由意志 (康德的「自由的先驗理念」) 的對照。普魯斯特一方面是柏格森的使徒,但其作品中領悟到真正自由的人,只有故事裡的敘述者而已,包括夏爾呂斯男爵在內,每一個身世不凡的書中人物,全都被剝奪了自由,而他們所呈現出來的愛情,最後亦無一不是以錯覺收場。普魯斯特在試圖從客觀角度遠望人類時,自己也成為十九世紀理論的俘虜了。
對於人類能否變身為其他人——即便只有短短一瞬間——的可能性,再沒有比普魯斯特更加冷笑以對的作家了。夏爾呂斯男爵無論再怎麼改變,依舊是夏爾呂斯男爵;阿爾貝蒂娜就算死去了,仍然還是阿爾貝蒂娜。不過,在〈重現的時光〉的第二章接近尾聲處,羅貝爾聖盧戰死沙場的那一段,敘述者對這位金髮貴公子的哀悼之情,卻意外呈現出一個冷漠的人,的確有可能暫時忘卻訕笑,變身為另一個人。
雖然埃德蒙威爾遜在讀完普魯斯特的作品後,將之類比為讀完萊奧帕爾迪作品的陰鬱感覺,然而,用不了多少時問就會發現在聖盧死亡的那一段,許多評論家只將焦點放在夏爾呂斯男爵和阿爾貝蒂娜身上,卻沒留意到聖盧,這令我百思不得其解。單是從聖盧的觀點,就能寫出一部全新角度的普魯斯特論了。
「他 (聖盧) 在那最後的時刻想必十分美。在這一生之中,他即使是坐著,即使是在一個客廳裡走路,也彷彿總是懷著衝鋒的激情,並用微笑來掩蓋他那三角形頭腦中百折不回的毅力,最後他進行了衝鋒。封建領主古堡的牆角塔,裡面的書被搬走之後,又用來打仗。這位蓋爾芒特死去時更像他自己,或者確切地說更像他家族的成員,他曾同這個家族融為一體,在這個家族中他只是一位蓋爾芒特。」
看到連堅信人類活於悲慘的普魯斯特,也曾在剎那間幸福洋溢地想像過束手就擒等待死亡到來的時刻,單是這點就值得發出驚嘆了。聖盧或許是淒美地死去——這個可能性很明顯地和普魯斯特的理論背道而馳呀!

(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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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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