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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瓦歷斯‧諾幹的《番人之眼》
2016/01/08 07:25:49瀏覽2105|回應0|推薦14
Excerpt:瓦歷斯諾幹的《番人之眼》

《番人之眼》大部分的篇章其實說的是白己的故事,或者是發生在周圍的故事,我喜歡故事像記憶的珠鍊般串起,有時它顯露出晶瑩剔透的一面,有時它卻神秘地光照自己內心最為隱微的悸動。
——瓦歷斯.諾幹

其實,陸續讀完瓦歷斯.諾幹的幾本作品,才漸漸對於部落有著比較深刻的認知,然而,當初以番人自稱的他,以荒野自居的部落,現在又有什麼樣的轉變?
身處在同一塊土地上的我們,是否曾經聆聽他們的聲音、關注他們的生活?回到將近二十年的文章之中,感觸良多!

http://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551526
番人之眼(新版)
作者:瓦歷斯.諾幹
出版社:晨星
出版日期:2012/07/12
語言:繁體中文

    番人之眼,獵人之眼,透視部落觀點之眼;這是一雙關注於部落的眼。來自泰雅部落的瓦歷斯.諾幹,承繼泰雅獵人的血統,以獵人捕捉飛鼠的銳利目光,穿透文明與荒野的界線,傳述來自山海部落的原住民心事。文字間,或是幽默,或是嘲笑,或是不滿,或是沉重悲哀,……皆是語重心長的部落心事。
  原住民的觀點來看城市文明如何一步步入侵山上部落、族人又如何在現代生活中求生存?例如城市菁英對於原住民的刻板印象、泰雅頭目消逝之後的傳承問題、部落採集狩獵的自然生活……在精采幽默的散文字句中,透露出對於傳統文化受到威脅的憂心與省思。

作者簡介
瓦歷斯.諾幹
  一九六一年生於台中縣和平鄉泰雅族MIHU部落。現擔任台中縣自由國小教師、中興大學中文系兼任教師。作品涵蓋詩、散文、評論、報導文學、人文歷史等。曾以瓦歷斯.尤幹、柳翱等名發表文章。作品曾獲時報文學獎、聯合文學小說新人獎、台灣省文學獎等無數文學獎項。著有《永遠的部落》、《荒野的呼喚》、《想念族人》、《戴墨鏡的飛鼠》、《番人之眼》、《伊能再踏查》、《番刀出鞘》、《迷霧之旅》等書。


Excerpt
〈荒野發聲〉
你聽到荒野的聲音了嗎?
你經過山中這條連接小鎮的產業道路時,你是否聽見荒野的聲音?
也許你什麼都聽不到,你只是疲憊已極的都市上班族,趁著週休二日道聽塗說地來到這條正在施工的產業道路上,所以你只聽見妻兒的抱怨聲紛擾你的耳膜。當他們吵雜的抱怨足以影響你手中的方向盤時,你無奈地大喝一聲:「別吵了你們這窩蛇鼠!」於是你也知道這計劃完美的週休二日肯定是美蘇冷戰的延續,所以你什麼都聽不到,你甚至於聽不到風吹過你的髮梢的呼喚聲,所以你錯失了聆聽荒野的聲音。
也許你只是迷路的旅行者,疲倦的旅次只讓你想到如何找到安歇的所在,沒有想到你闖進了一座泰雅族的部落。經過一個叫做「雙崎」的站牌後,豐原客運車將你帶進大安溪畔的產業道路上,這時候你聽到了聲音,像悶雷一般的聲響傳自溪間。你搖下車窗看見瀰天漫地的煙塵,幾輛砂石車正酣暢地載著滿滿的溪沙,那悶雷一般的聲響來自怒吼的引擎聲。你對著陌生的族人問道:「可以採砂石嗎?這河道!」沒有人回應你的問話,你也許不知道他們採大安溪的砂石已經行之有年了,國家建設你應該知道吧!誰管採砂石採到暴漲的河水沖毀一座國小操場,誰管採砂石採到大安溪的母魚不再懷孕!你只是一位迷路的旅行者,傍晚之前請確定你能夠找到住宿的地方,部落裡是沒有觀光飯店的!
你確定你聽到荒野的聲音了嗎?
你說你聽到族人的歌聲,你聽到小孩在學校的操場歌舞的聲音,你以為那就是荒野的聲音。你愉快地拾起錄音機,盡職地錄下你所認為的荒野的聲音,像個進入田野的研究生。沒有錯,你也許就是某個大學的研究生,剛上完田野理論或者根本沒上過,就興沖沖來到田野根據地。這裡是距離城市八十公里的山中部落,你對自己說這裡夠荒野了吧!你中午抵達時,這座部落荒涼得可以,除了老人和野狗橫行村道之外,只看到屋旁零落的酒瓶,它們印證你在書中所學的那樣,是一座典型的資本主義邊陲化的部落,年輕人與中年人斷層的破碎社會樣貌。於是你愉快地像研究病理一樣地在潔白的紙上做忠實的紀錄。也許你應該停留到傍晚時刻,那時從山野中歸來的族人會來到國小操場打籃球,族人習慣肉搏戰似的三人鬥牛賽,業餘的裁判只抓明顯的犯規,像極了小一號的 NBA 賽事;也許你更應該留置到晚上,那時會有從鄰鎮上工的族人回來,族人會對你述說工作的經驗,當然也會抱怨外勞搶去許多工作的機會。但你只是錄一節小學練舞的片段就急急回到都城的學校,錄下那一段你以為是荒野的聲音。
你終究並沒有聽見荒野的聲音,風吹過秋天的蘆葦,你聽過了沒有?溪魚在大安溪污濁的溪水掙扎的聲音,你聽見了沒有?鑽孔機碎裂土石的驚呼聲,你聽到了嗎?雨水踩在鬆軟山麓的跌倒聲,你聽過嗎?嘩嘩嘩地奔流到任何一條山溝。
我看見你們來到一座荒野的部落留下文明的聲音。一些塑料產品輕觸地面的聲息,它們很小聲但我聽見了;一些艷紅的檳榔渣噴濺在嫩葉的聲息,如此放肆的色彩,我聽見它們愉快的肆虐聲;我聽見你們輕折花木的聲音,花葉離去的剎那,我聽見細碎的哭泣聲。
這些聲音其實也是荒野的聲音,你聽到了嗎?

原載/台灣日報 1998.05.08


〈載不動的荒野〉
三十多年前,部落通往小鎮依賴著一條十三公里的產業道路,道路上馳騁著藍白相間的豐原客運車,客運車帶領族人來回十三里路,探索文明的新事物,並且讓族人張大驚異的眼神。那時的初中生,恆常背著書包頂著大盤帽,坐上六點鐘出發的早班車,大人則扛著山中揀摘下來的植物、野獸趕到小鎮販賣。有一回,Yutas (男性族老) 扛著背簍登上早班車,背簍裡是山林中栽種的香菇,彼時車內尚有空位,車行不到兩座部落的長度,駕駛員忍不住對著 Yutas 說有位子啊坐下嘛!老人關閉著嘴巴搖頭,隨著青藤一般躺臥的產業道路,老人不時艱困地近乎屈膝降低重心,等到客運車翻過山頭再也見不到部落後,駕駛員幾乎哀求地說:「真的,拜託你坐下來,你搖動的身體讓我不能專心開車。」這時候,老人面有難色地用族語說:「還是不要啦!我的背簍很重,我怕坐下去,你的車子載不動。」
多年以後,在我腦海理不停翻滾著這一幕「文明載不動荒野」的景象,它令人啞然失笑,卻又充斥著空無般的哀愁。
十年以前,城市炫麗的面貌已經媚惑了族人的眼睛,年輕人走上城市的同時,正是我走向部落的開始。我一方面尋訪歷史的痕跡,一方面從事部落觀察報告,可以言之「部落學習之旅」。有一回來到桃園縣復興鄉後山地區,寥落而沈寂的部落裡,大人們泰半來到山腰種植果樹,小孩在學校上課,年輕人則出外打工,老人與狗恆常是部落的景象,此時,我隱約聽到蜜蜂奔動的聲音,就在不遠處的屋簷下,一位文面的 Yaki (女性族老) 低著頭安坐若素,似乎僅聚精會神地做一件事,我趨近一看,老人正在操弄著小蜜蜂電動遊戲機,老人抬頭露出斑駁已極的缺齒說:「孩子給孫子玩的,孩子跟孫子都不在家,只好玩蜜蜂囉。」當老人再度沈浸於遊戲機時,面頰上那藏青色澤的紋面彷彿發出歷史幽暗的光芒,那光芒再度媚惑了我的眼睛,似也刺痛了某些無以告知的變遷。
一如一九九九年的此時,當我用奔騰 II-300 電腦鍵盤敲打出族人的行誼時,我知道,螢幕上出現的是不再回來的族人,整個部落正隨著文明的脈搏努力呼吸,而那些載不動的荒野,會不會模仿彗星的軌跡再度登臨地球?這答案,或許就交給二十一世紀解謎吧!

原載/中國時報 1999.03.06
(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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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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