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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李懷宇的《世紀知識公民:文化名家訪談錄》 在本書中,李懷宇訪談的對象包含:白先勇、余光中、王汎森、鄭愁予、南方朔、錢永祥、林載爵、蔡文甫、隱地……等,以下摘要分享瘂弦的訪談資料。 書名:世紀知識公民:文化名家訪談錄 作者:李懷宇 出版社:允晨文化 出版日期:2010/05 【Excerpt】 〈瘂弦:編輯事業簡直是一種偉業〉 三十多年來,臺灣一共選了三次「十大詩人」,瘂弦先生每一次都當選。這對於一個幾十年沒有寫詩的詩人來說,可謂奇蹟。 瘂弦常說:「一日詩人,一世詩人。」在他看來:「詩是很不容易戒掉的癮,詩是一種癖性,一種毛病,喜歡上詩,就不容易拋掉它。嚴肅地說,詩也是一種信仰,宗教家可以以身殉道,詩人可以以身殉美,詩人是一輩子的詩人,詩人的努力是一輩子的努力,詩人的最高完成也就是詩的完成。」今天,瘂弦依然是《創世紀》詩刊的發行人,這份詩刊已經發行超過半個世紀了,也是一個奇蹟。 瘂弦先生健談,語言風趣,神態憨厚。他說:「我就是臺灣的一個盜火者,從《創世紀》詩刊開始,就開放了一九三〇年代的東西。」他曾開啓了臺灣讀者認識中國文學的另一扇窗戶,在他編輯的報刊上「開放」了魯迅等作家的作品。開談中,瘂弦講了晚年成為臺灣文化重要人物的胡適、錢穆、林語堂、梁實秋的許多逸事。他笑道:「胡適每一個單項都很薄弱,但是加在一起就很偉大。」 …… 一九七七年十月,瘂弦獲威斯康辛大學碩士學位。同月,應《聯合報》之邀,出任聯合副刊主編。一九八〇年升任《聯合報》副總編輯,仍兼副刊組主任。一九八四年,瘂弦創辦《聯合文學》雜誌,任社長兼總編輯。一九九七年一月,舉辦「世界中文報紙副刊學術研討會」,提出「副刊學」的構想。一九九八年五月,獲「第一屆五四獎.文學編輯獎」。八月,從《聯合報》退休。 談起自己的人生經歷,詩人的身分早受公認,瘂弦更看重的是編輯事業:「我那時候是寫了幾首詩,是經得起時間的淘洗。現在評我的詩的文章很多,我覺得很感念。我寧可說我是一個成功的編輯。我對編輯非常著迷,非常醉心,我把編輯的意義看得很莊嚴,我不太喜歡人家說編輯是為人作嫁衣裳,我認爲編輯就是一種事業,簡直就是一種偉業。所以在編輯上我花的工夫很大。那東西跟你自己寫文章的意義是一樣的,甚至意義更大。比如說我們現在寫一首詩,在世界上的影響,老實講很渺茫,但是如果一個副刊一紙風行的話,對社會的貢獻是非常大的。或者說,由你培養很多年輕作家,一個大時代就起來了。」 從《聯合報》退休後,瘂弦在加拿大與臺灣兩邊生活。他依然關注報界發展:「現在由於電腦的出現,也有一些不好的報紙到臺灣去競爭,臺灣善良的文化品味都在下降,整個副刊的時代有點過去了,報紙的時代也過去了。所以現在大家提起來,就認爲我們編副刊的時代是中國報紙的黃金時代。」 …… 我們那時候是「飆詩」 李懷字:從一九五〇年代起,臺灣新詩的興起在新文學史中是一段有意思的歷史,你如何關注新詩的發展? 瘂弦:新詩很有意思,一開始是同北京大學有關係,胡適發起的。新詩並不是起自民間。文學的形式常常是起自民間,然後為知識分子所重視,再做藝術的加工,成爲一個正式的文類。規律都是這樣,弄得太精緻了就死掉,然後再一個民間形式出現。新詩這個形式不是來自民間,是來自學院,因為「五四」這一步跨得太猛,大量的學院的人當然支持新文學,但是還有很多老古板覺得這東西沒有太多道理。新詩原來是在學院,後來完全是擠到民間來了,就變成中學生特別有興趣,文藝青年特別有興趣。本來它是在朝的,後來變成在野了。在野的情況維持了很長一段時間,後來中文系的教育並沒有全面地接受新文學,關於小學這部分,訓詁、考據還是很嚴格。老先生數量還是很多,不太承認新詩的,認爲白話文運動裏成就最差的是新詩,認為新詩還沒定型,說了好多年。所以我們當時是進不了學校的,有很長一段時間,中文系不談新詩的。假如說,班上有學生喜歡寫新詩,老師就覺得這個學生怪怪的,在大學裏不好好做學問,寫什麼新詩呢?一般人認為誰生日送首新詩是不莊重的,要寫一首舊詩才正式。一直到最近二十年,新詩才進到學校裏去。現在新詩又好像從在野又變成在朝了。 李懷宇:你自己怎麼開始喜歡新詩? 瘂弦:我在復興崗學院的時候就開始喜歡新詩,也參加學校的新詩比賽。後來,我就在紀弦先生的《現代詩》雜誌發表一篇東西,對我鼓勵很大,那詩是〈我是一勺靜美的小花朵〉,這是我正式發表的第一首詩。那時候臺灣經濟還沒有起飛,寫詩得到的稿費還不夠寄一封掛號信。怎麼辦呢?就用一封平信,裏面裝幾個郵票,代稿費。所以我們那時候都到香港來投稿,香港稿費高。我的第一本詩集是香港《學生週報》主編黃崖推薦到香港國際圖書公司出版的,所以我到香港,就開玩笑說:「我也是香港作家。」小思是「資料大王」,她就知道我講的意思。 李懷宇:《創世紀》詩刊是怎麼辦起來的? 瘂弦:《創世紀》詩刊是張默、洛夫和我辦起來的。洛夫是復興崗學院第一期畢業的,我見到他們的時候,《創世紀》詩刊第一期已經出來了,我從第二期開始參加《創世紀》。洛夫比我大四歲,張默比我大兩歲,小孩子時代,大幾歲就知道更多的事情了,所以他們兩個主要在設計這個刊物。一直到現在,我還是這個雜誌的發行人。 那時候我和洛夫兩個人在左營軍中電臺做編輯,事情不多,每天寫詩。那時候播音的人跟寫稿的人是兩套人馬,我們只寫,不播。我們兩個住在一個宿舍裏面,有時候頭對頭,有時候腳對腳,每天在寫詩,很多詩都是那時候寫成的。那時候二十歲出頭,現在年輕人是「飆車」,我們那時候是「飆詩」。小朋友之間也有輕微的比賽,嫉妒的心理,洛夫寫一首,我一定要還他一首。相激相盪,很有收穫。 李懷宇:在唐代,李杜、元白似乎也是這樣的。 瘂弦:後來商禽到左營去,他是憲兵,常常到我們那兒轉,他看了不少的禁書。 李懷宇:那時候什麼樣的書是禁書? 瘂弦:一九三〇年代的書算禁書,絕對不能看,看了很嚴重的。大概只有冰心、徐志摩、朱自清是可以看的,即使沒有問題,人在大陸也不能看,萬一他出問題,你負責?所以商禽來了以後就開始給我們看他的手抄本。那時候很重要,雪夜看禁書是人生一樂也。 李懷字:你都看了什麼禁書? 瘂弦:幾乎全部的魯迅著作,當時都是查禁的,郭沫若、左翼文學的作家作品。這個禁書借給你,是真正有交情才借給你的,否則你打一個小報告,我完蛋了。有時候一篇文章喜歡,整個抄下來,有時候一本喜歡,一本都抄下來,有時候上面有插圖,手抄本也畫個插圖。就像中世紀的僧侶抄經一樣,抄一遍,永遠不會忘。後來我們之所以有一點基礎,跟那個事件很有關係。禁書,對你的感染力特別強,有偷吃禁果的感覺,像盜火者普羅米修斯。那時候我在《創世紀》詩刊有一個專欄,專専門介紹那些作家,很危險,但是那時候年輕,也不怕。現在臺灣熟知的一些作家,都跟我有關係。 李懷字:比如說呢? 瘂弦:比如說王辛笛,是我介紹的,王辛笛後來跟我通信,很高興。那時候資料不多,都說錯了,以為王辛笛死了。後來我到上海,看到他。比如說卞之琳、廢名、艾青,這個專欄寫了很多年。一開始覺得艾青好,後來就覺得卞之琳比艾青深刻,後來就慢慢發現了穆旦,非常好。 李懷宇:一九五〇年代在臺灣湧現了很多新詩流派,彼此的爭論激烈嗎? 瘂弦:爭論在新詩當中還不是很嚴重,爭論的倒是一批保守的人。畫傳統國畫的人跟畫抽象畫的人爭論,寫舊詩的人跟寫新詩的人爭論,有好幾次論戰。新詩內部也有一點爭論,是紀弦先生跟覃子豪先生的爭論,因為他們都是留日的,紀弦先生是說新詩要繼承西方從波特萊爾以降的傳統,就是「橫的移植」,覃子豪先生覺得「橫的移植」固然重要,但是「縱的繼承」最重要。其實這兩個老先生對我們都有影響。尤其是覃先生,他辦了中華文藝函授學校,我參加這個學校,覃先生每一次請我們去吃很好的館子,我們那時候是窮光蛋,就跟著他。他自奉甚儉,有時候寫了一首詩,就在自己吃的担担麵裏加一個滷蛋,表示對自己的奬賞。他抽菸太厲害,後來得了病,我們輪班去看守他,像兒子一樣,大小便都管。他快去世的時候,叫了很多人的名字,差不多人來齊了才斷氣。很了不起,是個教育家!他去世後,我們為他辦後事,有一個人姓柴,在靈堂披麻戴孝,執孝子之禮,記者問:「你是不是覃先生的兒子?」他說:「不是。」「是不是親戚?」「不是,是他的學生。」要說文學倫理達到最高點,都是很自然的,不是造作的。覃先生帶給我們很大的鼓勵,他常常講的一句話就是:「你有沒有寫詩?要寫噢,有前途!」我們每個人都有他親筆寫的信、改的作品。 李懷宇:當時有好幾個著名的詩刊,彼此交流多吧? 瘂弦:很多詩刊上寫的人都是重疊的,像余光中、鄭愁予,彼此的界限分得不是很嚴格。幾個詩刊好像幾家院子一樣,跑來跑去的。那時候文藝界是不分本省、外省的,後來才分,現在分得很厲害,我很厭惡這種分法,沒有意思,文學連國界都沒有了,你來一個省界,太可笑了! 李懷宇:一九六〇年代中期你怎麼開始不寫詩了? 瘂弦:我的興趣轉了,開始進入雜誌界。我把雜誌編輯的意義提升到完全是事業的立場。完全是沒有休息的時間,越深入就對自己的東西越荒廢,但是我對這種荒廢是無怨無悔。廣義地說,我覺得我編的東西就是我的作品。 …… 瘂弦:原名王慶麟,一九三二年生於河南南陽。復興崗學院影劇系學士,美國威斯康辛大學東亞研究所碩士。與張默和洛夫創立「創世紀詩社」,發行《創世紀》詩刊,號稱詩壇「鐵三角」。曾任《幼獅文藝》主編、《聯合報》副總編輯。著有《瘂弦詩集》、《中國新詩研究》、《弦外之音》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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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