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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毛姆的《世界十大小說家及其代表作》
2024/11/02 05:09:14瀏覽12|回應0|推薦0
Excerpt毛姆的《世界十大小說家及其代表作》

叫我伊什梅爾吧。多年前,姑且別管到底是幾年前,我的包包裡沒有多少錢,也可說是身無分文,而且陸地上也沒有特別讓我感興趣的人事物,於是我想自己該登船雲遊四海一番。這是我排憂解悶、疏通氣血的一種方式。……
Call me Ishmael. Some years ago—never mind how long precisely
having little or no money in my purse, and nothing particular to interest me on shore, I thought I would sail about a little and see the watery part of the world. It is a way I have of driving off the spleen and regulating the circulation.
——
赫曼梅爾維爾(Herman Melville),《白鯨記》(Moby Dick)(譯者:陳榮彬)

繼續閱讀及分享毛姆的《世界十大小說家及其代表作》。

幾天前分享了《毛姆閱讀課: 最偉大的10部文學經典》(Ten Novels and Their Authors)的部分序文,於是決定再借閱其他譯本複習看看。

回到這本書所提出的十大小說家的代表作,其實我個人只讀過其中五本,而且恐怕還說不上哪幾本是自己真正喜歡的小說?

里奥·托爾斯泰及其《戰爭與和平》(未讀)
安諾爾・巴爾札克及其《高老頭》
亨利・費爾汀及其《湯姆·瓊斯》(未讀)
·奥斯汀及其《傲慢與偏見》(未讀)
斯湯達爾及其《紅與黑》
愛彌麗·勃朗特及其《咆哮山莊》
古斯塔夫・福樓貝及其《波法利夫人》
査爾斯·狄更斯及其《塊肉餘生錄》(未讀)
費道爾・杜思妥也夫斯基及其《卡拉馬助夫兄弟們》(未讀)
赫曼·梅爾維爾及其《白鯨記》

儘管如此,本書值得閱讀的還是在於毛姆犀利的評介文字,以下摘要分享〈赫曼・梅爾維爾及其《白鯨記》〉。


書名:世界十大小說家及其代表作
作者:毛姆
譯者:宋碧雲
出版社:志文
出版日期:2001/04

Excerpt
〈赫曼・梅爾維爾及其《白鯨記》〉
Herman Melville (1819–1891): Moby Dick

讀過雷蒙・韋佛的《赫曼・梅爾維爾,舟子兼神秘主義者》、路易斯・孟佛的《赫曼·梅爾維爾》、查爾斯·羅勃茲・安德森的《梅爾維爾在南海》和威廉・艾勒瑞・賽吉威克的《赫曼。梅爾維爾:心靈的悲劇》、我想我對赫曼。梅爾維爾的了解依舊沒有比以前增加多少。
我依據雷蒙・韋佛的說法,一位「思慮不周全的批評家在一九一九年梅爾維爾的百歲冥誕」曾撰文說:「由於某項從未清楚說明的奇怪心理經驗。他的寫作風格、他的人生觀經歷了完全的改變。我不知道韋佛爲什麼將這位姓名未被說出的批評家描繪成思慮不周全。這位批評家說中了每一位對梅爾維爾有興趣的人必感困惑的問題。為了這個原因,我們細察梅爾維爾人生每一項已知的細節,閱讀他的信件和書籍,包括某些要運用堅定的意志力才能看懂的書只求發現一點有助於闡明奧秘的蛛絲馬跡。
……

有人說梅爾維爾性格的奇特改變——由《泰比族》的作者變成《白鯨記》的作者——是一次精神病發作造成的。可是他的崇拜者把精神失常當作丟臉的事,熱烈否認他曾精神失常。精神病發作當然不比黃疸病發作可恥。反正就算有證據,就我所知也沒人拿出來過。還有人說,梅爾維爾從蘭辛堡搬到紐約時密集看了很多書,受到深刻的影響,才會完全變了一個人。說他因湯瑪士・布朗爵士的作品而發狂,就像唐・吉訶德因騎士傳奇而發狂,這看法沒人相信,太天眞了。如果調査研究能發掘進一步的資料,奥秘也許能澄清。但目前只好維持未解釋的狀態。不知什麼原因,平凡的作家變成了非常像天才的作家。
梅爾維爾看書雖然漫無條理,卻博覽群書,不難看出他主要受十七世紀的詩人和散文作家吸引,我們假定他從中找到了跟他自己混亂癖性異常相符的東西,他們的影響對他是利是弊完全是見仁見智的問題。他早年受的教育很少很少,日後培養的文化又不太能吸收,這種例子很常見。文化不是像成衣般穿上去就可以的東西,是吸收來增強人格的養分,就像食物可增強成長中的少年身心。那不是用來裝飾片語的飾物,更不是賣弄知識用的,是辛辛苦苦求得以充實靈魂的方法。
羅勃・路易斯·史蒂文生(Robert Louis Stevenson)說梅爾維爾沒有耳朵:我要說一句相反的話,他的耳朵非常靈敏。雖然他拼字怪裡怪氣,文法不時出錯,但他有絕妙的韻律感,他的句子不管多長,文句間的平衡卻棒極了。他喜歡華而不實的片語,所使用的堂皇字彙使他得以常常達到極美妙的效果。有時候這種喜好導致他運用重複同義字、譬如他談到「成蔭的帘子」(unbrageous shade),其實只是「遮陽的帘子」(shady shade)的意思:但我們不能否認聲音很豐富。有時候我們因「匆忙的倉卒」(hasty precipitancy)這樣的重複同義字而打住,才恍然發現米爾頓寫過:「他們欣然倉卒急行向彼處。」有時候梅爾維爾以料想不到的方式使用普通辭彙往往以此得到怡人的新奇效果:即使你覺得他使用這些字來表達它所不包含的意思「匆忙的倉卒」責備他也太魯莽了、因為他很可能頗有根據喔。當他談到「多餘的毛髮」(redundant hair)你也許會想到那毛髮在少女唇上可能多餘,在靑年男子頭上卻不可能如此:但你若查字典,會發現 redundant 的另一個意思是「豐美」,米爾頓(又是米爾頓!)描寫的是「豐美的髮絲」。
我比較不同情梅爾維爾愛用古字和只有詩歌才用的字:以o’er 代替 overnigh 代替nearere 代替 beforeanon eftsoons 給緊密和陽剛的非韻文帶來過時和虛有其表的氣氛。我想他偏愛第二人稱單數有更大的藉口,那是一種警扭的發言方式,可能因爲這個原因才廢棄不用,但我相信梅爾維爾運用這一招來達到他刻意想好的目標。他可能覺得這樣會使他報導的對話具有神聖風格,並賦予他的辭句一種詩歌的韻味。
但這些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無論我們如何存疑,梅爾維爾的英文確實寫得無與倫比,他的文風到《白鯨記》已達到完美的境界。當然啦,有時候他養成的風格使他恣意講求辭藻,但最棒的時候具有現代作家未曾企及的豐富雄偉、宏亮音韻、堂皇壯觀、無礙辯才、確實常叫人想起湯瑪士・布朗爵士雍容華貴的辭彙和米爾頓的莊嚴考究。我改談別的題目之前,一定要請讀者注意梅爾維爾多麼巧妙地把水手們日常工作的一般航海用語交織入他精心構築的非韻文圖案中。結果給氣氛如陰沈的交響樂的獨特小說《白鯨記》帶來寫實主義的成分、新鮮的大海的鹹味。
只要讀過我寫的文章,沒有人會指望我從神秘和寓言方面來討論梅爾維爾的偉大傑作,亦即他唯一能躋身偉大小說家之列的作品《白鯨記》。讀者要找那種東西,請到別的地方找。我只能從一個不算生手小說家的立場來談這本書。不過,既然有些非常有頭腦的人把《白鯨記》當作寓言,我也該談談這件事。他們以為梅爾維爾自己說的是反話——梅爾維爾在文章裡說過,他怕他的作品被當作「恐怖的寓言,或者更糟糕更可憎,被當作討人嫌、叫人受不了的諷喩」。我們假設一個老練的作家說某句話時很可能真的是那個意思,不是評論家以為他所想的意思,這不算草率吧?沒錯,他給霍桑太太的信上說過他寫作期間曾「依稀覺得整本書有種諷喩的結構」;但這不太能證明他有寫一部寓言的意圖。就算真的可如此詮釋,可不可能像他給霍桑太太的信件所指,是偶然造成,連他自己也大感詫異呢?我不知道批評家怎麼寫小說,但我略知小說家如何寫法。他們不會選取一則普遍的主張如「誠實是最好的政策」或「閃爍的並非全是黃金」,然後說:我們來寫一則這方面的諷喩吧。是一群因自己熟悉的人物激發了他們的想像,有時候是同時,有時候相隔一段時間,先前體驗過、聽過或杜撰的一件事或一串事件突然浮在腦海,使他們可藉人物和事件協力運作來發揮腦海中已出現的主題。梅爾維爾並不富於幻想,至少他打算寫幻想作品如《瑪迪》的時候慘敗了。他的想像很有力,他要想像,必須有穩固的事實當基礎。例如他寫《皮埃》時,想像力自由馳騁,結果寫得很荒謬。不錯,他性喜「沉思」,年紀漸長更醉心於玄學,雷蒙 韋佛說那「不過是苦痛溶解在思緒裡」,這樣的說法未免太狹隘:沒有一個學科更適宜人類注意的,因爲玄學處理人類靈魂、價値觀、上帝、永生和人生意義所遭遇的最大問題。梅爾維爾處理這些問題的方法不是知性而是情緒性的:他這麼想是因爲他這麼感覺;但他的很多感想照樣很深刻。「Le coeur a ses raisons que la raison ne connait point」我認爲刻意寫一篇諷寓需要一種知性的超然,梅爾維爾根本做不到。
若論系統化詮釋《白鯨記》沒有人比艾勒瑞·賽吉威克做得更透徹。他甚至宣稱這本書
之所以偉大,就在於書中的整套象徵。照他的說法、亞哈船長是「人——有知覺、愛投機、果斷、信仰虔誠的人。昂然挺立對抗宇宙萬物的巨大奥秘。他的對手白鯨『莫比敵』就是那巨大的奧秘。他不是牠的創造者 但他等同於先知以賽亞虔誠認定爲造物主所制定的宇宙一切法度和無法度之公正無私。」我覺得難以置信。路易斯.孟佛的梅爾維爾傳提出了比較說得通的詮釋,我若沒有錯會他的意思,他是把白鯨「莫比敵」當作惡的象徵,把亞哈跟牠的衝突當作善惡的衝突,最後善被擊垮了,這頗符合梅爾維爾陰鬱的悲觀主義。但諷喩是難以駕馭的動物:你可以拉牠們的頭也可以拉牠們的尾巴,我要說另一種詮釋也同樣講得通。
為什麼評註者要假定白鯨「莫比敵」是惡的象徵?孟佛教授所談起的「空虛的惡意」在於他受攻擊時捍衛自己。

那畜生異常邪門
人出擊、牠便捍衛自身

我們要記得,《泰比族》是歌頌未被文明之惡腐化的高貴野蠻人。梅爾維爾把自然人看成善。為什麼白鯨不能代表善而要代表惡呢?牠外表極爲壯麗,體型龐大,力量雄偉,自由自在悠游大海。懷著瘋狂自尊的亞哈船長個性無情、嚴厲、殘酷、報復心很強:「他」是惡:當最後的決戰來臨,亞哈和手下「混血叛教者、漂流異鄉客和食人族」構成的船員被摧毀,正義得逞,冷靜的白鯨走上牠的神秘道路,惡已被擊潰,善終於勝利了。你若想從同樣的內容找到另一種詮釋,不妨把陰森邪門的亞哈船長當作撒旦,白鯨當作造物主。那麼上帝雖受傷至死,卻已摧毀惡者以實瑪利,人類只能漂流在「柔軟又淒涼如輓歌的大海」,再也沒什麼可希望或害怕的,孤單單伴著自己無法征服的靈魂。
幸虧《白鯨記》這本書不考慮有沒有什麼寓意仍可閱讀,而且內容很吸引人。我重複再多遍也不嫌多:小說不是為求教誨或啓發而閱讀,是為高智能的享受而閱讀的,你若發現無法從中得到樂趣,最好根本不讀它。但我們必須承認,梅爾維爾似乎盡力阻撓讀者的享受,他在一封信上說:「我動心想寫的東西,那是禁止的——不値得。不過,完全朝相反的方向寫我也辦不到。他脾氣倔強,說不定大眾的忽視、批評家的猛烈攻擊、最親近的人對他也不了解……更加堅定了他照自己意思寫作的決心。蒙哥馬利・貝爾金爲新近版本的《白鯨記》寫了一篇精關的序言,文中猜測:既然這是一個追尋的故事,追尋的結局必須不斷延緩,梅爾維爾撰寫有關鯨魚自然史、鯨魚大小、骨架等知識的篇章就爲這個理由。我不相信。他若有這種意圖,他在太平洋的三年間一定目睹過可以更恰當使用的事件,一定聽說過可以更恰當使用的故事。我說梅爾維爾撰寫這幾篇,只有一個簡單的理由:他忍不住想把他感興趣的任何一條知識放進他寫的作品裡。我覺得我全部可以讀得津津有味,只有描述白鯨的白色那部分例外。我覺得很荒謬,但不可否認的,那些都是妨礙敍事的題外話。另外有一點也許會使讀者感到失望,就是梅爾維爾習慣長篇累牘描寫一個人物然後把他撇下:你已對他著迷,想多知道他的事,卻沒能把事情做一個了結。事實上,梅爾維爾沒有法國人所謂的「連貫精神」,說他的小說結構好未免太荒唐了。他照目前的樣子構成《白鯨記》是因爲他想要如此,你必須全盤接受或乾脆捨棄這本書。「得了,我照你的提議這樣做或那樣做也許能寫出更令人滿意的作品,我敢說你百分之百正確,但我就喜歡這樣,我就要這樣做,假如別人不喜歡我也沒辦法,而且我也不在乎。」他絕對不是第一個說這種話的小說家。
有些批評家指控梅爾維爾缺乏創意,但我覺得沒什麼理由。不錯,他有經驗做基礎的時候虛構比較可信,不過大多數小說家都是如此,有了經驗打底,想像力可自由發揮而且很有威力。我沒有進一步的話要說了。當梅爾維爾有劇情可描寫,他確實寫得很棒,力道十足,他那有點正式的寫作風格奇特地帶來震撼人心的效果,這一點再漫不經心的讀者都會注意到,簡直不值得我特別指出來。場景設在新貝德福的前面幾章非常眞實,而且浪漫得迷人,充分讓讀者的心靈準備接受後面的篇章。但瀰漫全書、給全書帶來情緒品質的當然是亞哈船長邪惡又巨大的形影。我想不起有什麼小說人物境界可比美他。你必須看希臘戲劇家的作品才能找到亞哈的故事所帶給你的那種劫數難逃的感覺。必須看莎士比亞的名作才能找到威力這麼強大可怕的人物。無論我們如何存疑,因為赫曼·梅爾維爾創造了亞哈船長這個人,《白鯨記》遂成爲一本偉大——非常偉大——的書。

(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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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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