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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方瑜的《不隨時光消逝的美——漢魏古詩選》
2024/10/16 05:39:49瀏覽49|回應0|推薦3
Excerpt方瑜的《不隨時光消逝的美——漢魏古詩選》

...the true paradises are paradises we have lost.

是的,如果說多虧了遺忘,使回憶沒能夠在它和現時之間建立任何聯繫、設置任何環節,如果它依然停留在它的位置、它的日期上,如果它在谷底峰巔保持它的距離、它的孤獨,那麼,它會使我們突然呼吸到一種新鮮空氣,因為這正是我們從前曾被呼吸的空氣;這種比詩人們枉費心機力圖使之充斥天堂的更純淨的空氣只有在已曾經呼吸過的情況下才可能給予那種深刻的更新感,因為,真正的天堂是我們失去了的天堂。
(p.196
追憶似水年華 VII 重現的時光 聯經版 1992)

閱讀及分享已故的台大中文系方瑜教授的《不隨時光消逝的美——漢魏古詩選》。

雖然自己跟文言文,甚或是古詩,已經是漸行漸遠,但這次聽從讀友的建議,還是從圖書館借閱一讀,沒想到恰巧又發現普魯斯特的蹤影了(可惜書中的引文不是很正確),以下摘要分享。


書名:不隨時光消逝的美漢魏古詩選
作者:方瑜
出版社:洪建全基金會
出版日期:2001/10/05

Excerpt
〈情動於中〉

漢魏古詩涵蓋很多層面,今天只能擷取其中非常少的一部分來討論,而且因為陶淵明算是屬於魏晉之際的人,如果要討論陶淵明的話,這堂課恐怕要開一年,所以只好捨棄他的部分。
其實,漢魏古詩是上承《詩經》與《楚辭》的,我們可以從詩經大序裡「在心為志,發言為詩,情動於中而形於言」這段話得到證明。這段話相當重要,因為不僅是古詩如此,幾乎所有的文學作品都是如此。
「情動於中而形於言」,這句話提出了兩個因素:一是「情」、一是「言」。「言」是文字也是形式;當你內心有感情、有波動的時候,就要想辦法用言語表達出來,「言之不足就嗟嘆之,嗟嘆不足就詠歌之,詠歌如果還不足,就手之舞之足之蹈之」——這也是詩經大序裡大家都耳熟能詳的一段話。
因此,「情動於中而形於言」,簡單的說,就是指內心的感情有所波動時,就想找一個形式將它表達出來;所以言語若覺得還不夠,就會嘆息;嘆息還不足以表達,就用詩歌的方式;詩歌仍難盡意,就會想要手舞足蹈。這就是古代詩經的序言,而《詩經》也就是這樣產生的,相當簡單,並沒有太多深刻意思。
最初,詩經就是當時民間的歌謠,也就是當時的流行歌曲,所以不需要看得過於嚴肅。不過因為幾千年的時代沿革,所以很多文字語言與生活習慣已經改變,因此我們今日讀來會有相當的隔閡;如果將之譯成白話或比較容易瞭解的話語,就會發現:其實詩經所說的,就是最平常的人間感情而已。
……

如果要詳細分析,我們可以再來看看《楚辭》。
《詩經》和《楚辭》是古典文學的兩大源頭,《詩經》幾乎是「民歌」,而《楚辭》雖然也是楚地的民歌,但在形式及內涵上都與《詩經》不太相同。詩經以四言為主,間有雜言,例如:「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而且詩經往往與現實的人生結合,但是楚辭卻引入許多的神話。
會有這樣的差別,主要是因為南方的楚地多水、多雲煙、雲霞、山林、沼澤,氣候溫暖、生存較簡單,也讓人容易作夢;而北方的自然環境則大不相同,生存條件比較艱難。當時的周代是建立在理性制度上的王朝,由此可知,風土對文學的影響是相當深遠的。楚辭就是因為有這樣的背景,在形式上便與詩經大不相同,像「悲莫悲兮生別離,樂莫樂兮新相知」都是七個字;中間有個「兮」字,「兮」是停頓音,有吟唱的味道。楚辭不僅在形式上與詩經不同,在內涵上也相當不一樣。
《楚辭》中最有名的,就是屈原的「離騷」。「離騷」代表著四個重點:
一、追尋 屈原幻想自己不斷地上天入地,追尋自己的理想,可惜都告失望;他描述自己想要在人間栽培一個美麗花園,結果不但自己的花園凋零了,人間所有的芬芳也都跟著凋謝了。所以整部離騷看來,就是追尋及失落,這也是大部分文學作品與神話的主題,因為人總是會有那麼一股對理想的追尋。
二、死而不悔 雖九死其猶未悔,然而,大部分的人都無法找到一個值得為它去死的目標。
三、以美人香草作為比喻 屈原所指的美人與香草,都是他理想的寓託、象徵與比喻。他用非常美的東西來作為理想的比喻,強調其不沾染紅塵,所以離騷的意境相當美。屈原以香花香草比喻理想,以毒蟲臭草比喻他所討厭的小人。
四、悲秋的傳統 悲秋從屈原的離騷開始建立,成為中國抒情文學的傳統:秋天就是一股悲涼的氣氛。關於這一點我要特別說明:何謂悲秋?「悲秋」就是對時間流逝的悲哀;因為秋天已經來了,冬天還會遠嗎?意指未來會更慘的意思。由於春天、夏天那種春暖花開、生命成長、蓬勃生機都已開始凋零,所以秋天帶給我們一種悲哀的感覺;同時會讓人感到一天比一天更壞,因此會有百草千花零落盡的感慨。所以離騷一直有著悲秋的感覺,而從此中國的抒情詩歌也一直沿襲著這樣的傳承。
這正是我所說的,關於時間無常的悲感。因為我們無法常保永遠的春天,永遠的春天樂園僅存在於神話之中;而人是活在失樂園裡的。用普魯斯特的話來說:「唯一真實的樂園,就是失去的樂園;唯一具有吸引力的世界,就是你無法進得去的世界。」
為什麼樂園只有在失去的時候才真實呢?因為唯有在失去時,我們才會不斷地去回憶它,而它也因此愈來愈清晰;同時我們可以利用回憶來修改,將它固定在記憶中最美的那一刻。也因為如此,普魯斯特才會寫下《追憶似水年華》。因為全部都在回憶之中,經過他不斷修改,才將它寫下來。所以有些時候,當我們失去真正愛惜的東西,也許在記憶中反而使它顯得特別地鮮明與真實。這就是文學作品的魅力。
所以悲秋的傳統,其實就是在面對時間不斷往前推移,因而產生無常的悲哀。這一點在楚辭的離騷中就充分地表達出來。
因此,我們可以歸納出,人性有兩種特質是並存的:一是對理想的追尋,另一個就是對生命無常的體認。這兩點並行存在於人性之中,然後相刃相磨,也就構成了文學作品「情動於中」最基本的調子——一方面,我們總會想追尋一個比現實更好的世界,另一方面,雖然想要追求,卻又清楚知道生命無常的遺憾,且沒有辦法可保持常態;更了解時間不長久。生命如此有限,而追求的目標又是如此遙遠,要如何才能達得到呢?
當這兩種心態同時於內心產生激盪時,於是就「情動於中」,發出了創作的欲望。然而,想要創作時,卻又遇到了更大難題、因為找不到適當的形式和語言;這也就是為什麼大部分的人都無法成為作家的緣故。
「情動於中」是每個人都會有的情形;每個人在不同的情況下,都有被感動的可能;但並非每個人都可以找到適當的語言來將自己內心的感動表達得恰到好處。有時候即使努力也不一定就可以做得到,正所謂「雖在父兄,不可以遺子弟」。因此,情動於中而形於言,這「言」的形式,就是詩歌中相當難得的地方,因為詩歌表達得如此恰到好處。這就是漢魏古詩所處的情境,以及它和詩經、楚辭之間的關連。
至於我們所謂的情,像鍾嶸在詩品中,就談到「嘉會寄詩以親,離群託詩以怨」。這裡頭提到寫詩綜合了悲喜兩種情緒;不論是歡喜或悲哀,都可以詩的形式來表達。只不過,悲哀的時候會比較多;因為悲哀時通常心情是很孤獨且難過的。而歡喜的時候,則多半是與許多人聚在一起的場合,所以比較沒有創作的條件:畢竟創作需要孤獨,同時也要與現實有一點距離。
因此,鍾嶸一開始就分出兩種情境:一是嘉會、一是離別;接下來他再細分不同的離別之情:像是出去打仗的征人與留在家中的妻子,這是傳統征人思婦的悲哀,也是古詩相當重要的一部分;或者是被貶謫出朝的人,屬於身不由己的離別;還有在仕和隱之間充滿了抉擇徘徊的掙扎……等等,都在古詩中佔了相當大的分量。
然而最多的,還是屬兒女之情的離別;不論是夫妻、情人或是生離、死別,都是詩歌「情動於中」所感發的情感中相當重要的一環。而這一切,也都可以用「無常」來囊括,由於人生是如此地不能確定,我們可以作主的因素卻又如此的少。這些都是漢魏古詩所涉及的內容,即使這些作品與我們已距離二千年,卻仍然沒有隔閡。

(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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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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