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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譯氣風發的高雄煉油廠》
2024/10/16 05:57:43瀏覽44|回應0|推薦3
Excerpt《譯氣風發的高雄煉油廠》

雖然之前對於《拾穗》月刊是毫無認識,但透過這本書似乎見證了一本劃時代的刊物如何滋養眾多讀者、作者以及最重要的譯者,以下摘要分享。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975341
譯氣風發的高雄煉油廠:30位譯者X 60篇譯作,重溫《拾穗》月刊開啟的文藝之窗
作者:張綺容
出版社:漫遊者文化
出版日期:2023/12/11

內容簡介
本書帶領我們重溫台灣第一本純翻譯雜誌:《拾穗》月刊,與那些工程師右手煉油、左手鍊字,為島上求知若渴的讀者譯介歐美新知,開啟世界之窗的故事。

Excerpt
〈序言:一本令白先勇和平鑫濤欽慕的雜誌〉

「有《現代文學》嗎?」龍眉鳳眼的少年翻看著書攤上的《拾穗》雜誌,漫不經心問道。這是一九六年三月,驚蟄剛過,早春的空氣裡滲著寒涼,攤販的十指縮在外套的口袋裡,搖著頭說:「沒聽過。」少年斜飛的眼梢掩不住失望,道了聲「謝謝」,闔上手裡的《拾穗》雜誌,沿著重慶南路往下一攤走。
這位少年名叫白先勇,二十三歲,臺大外文系三年級學生,選在驚蟄這天創辦了《現代文學》,期盼創刊號能如平地一聲春響——聲名陡起,沒想到實地走訪重慶南路的書攤查看銷路,攤販不是沒聽過,就是從一大疊雜誌底下抽出《現代文學》,藍底白線的封面蒙上了一層灰,給別家暢銷雜誌壓得黯然失色。「要不要?」攤販問,白先勇不忍再看下去,掉頭就走?
一轉眼,六十年過去,白先勇成了華文文學大師,創刊時乏人問津的《現代文學》躋身學術殿堂,銷聲匿跡的反倒是當年重慶南路書攤上的暢銷雜誌《拾穗》——白先勇翻看的那一期封面是一幅黑白照片,左上方印著紅底白字的「拾穗」大字,頗有美國《生活》(Life)雜誌的味道,新潮而且時髦,每期銷售量超過一萬冊,文藝青年人手一本。一九五四年平鑫濤創辦《皇冠》(Crown)雜誌,便把《拾穗》當作競爭對手,誓言「一年內打垮《拾穗》」。然而,最終打垮《拾穗》的不是《皇冠》,而是淘盡千古風流人物的時間洪流。
遭歷史遺忘的《拾穗》,是臺灣戰後第一份純翻譯雜誌,一九五〇年五月一日創刊,一九八九年四月一日停刊,總共出版四六二期,每月按時出刊,譯介域外新知將近四十載,內容囊括文學、音樂、科學、醫學……等,雖然是綜合性月刊,但對翻譯文學的貢獻卓越,不在《皇冠》和《現代文學》之下,總計翻譯三十一國的文學作品,文類涵蓋詩歌、小說、戲劇、兒童文學,其中不乏臺灣文壇首見的中譯。要論譯介英美現代主義文學,《拾穗》走得比《現代文學》更前面,要論流通量,《拾穗》的發行網比《皇冠》更廣,怪不得白先勇和平鑫濤欽慕一時,興起有為者亦若是的雄心壯志。
《拾穗》刊行的四十年間,正值臺灣白色恐怖時期,人民不能自由出國,電視也還不普及,更別提電腦、網路和智慧型手機。在那資訊閉塞的年代,《拾穗》雜誌月月翻譯域外新知,從而打開了一代青年的視野、豐富了年輕學子的心靈。透過《拾穗》,林懷民接觸到了西方舞蹈,洪蘭讀到了《船場》、《白衣女郎》等域外小說。譯作超過兩百本的陳蒼多從小受到《拾穗》啟發而走上翻譯這條路,根據他在〈買書,譯書〉一文中回憶:一九五八年,從高雄搭火車上臺北參觀軍校:「在高雄的一家書店買了一堆過期的《拾穗》雜誌,有的都沒有封面了,但還是興沖沖地帶著坐上火車。」
《拾穗》不僅每月發行雜誌,還出版了「拾穗譯叢」一百多種,譯者都是一時之選,譯筆不俗,影響既深且廣,一九七七年榮獲行政院新聞局金鼎獎「優良雜誌獎」。而今獎盃猶在,無奈人事已非,《拾穗》的編輯和譯者多已不知去向。曾經「書店一條街」的重慶南路如今商旅林立,賣書的攤販和買書的少年都沒了蹤影。昔日的「舊書街」牯嶺街也少了書香,我走進僅存的舊書店,從那一落落的古書底下抽出一本塵封的《現代文學》,拍一拍,假裝漫不經心地問道:「有《拾穗》嗎?」

〈譯出一片異域風光〉

出場人物
高雄煉油廠不僅將美援原油運輸到全臺,也將美國文學傳播到全島,其中孫賡年是最早系統化介紹美國文學的《拾穗》譯者,一九一六年出生於浙江省奉化縣蕭王廟,浙江大學畢業後考上公費留美,學成後進入高雄煉油廠服務,期間自學日文、德文,一九五五年考取西德的研究生獎學金,奉准赴德進修。《拾穗》創辦初期,孫賡年翻譯了《盲者之歌》、《柏林省親記》等德文作品,並開闢「西書評介專欄」介紹美國文壇。

翻譯可以寄情比興、意有所指,翻譯可以結交文友、聯絡感情,除此之外,翻譯還可以是一扇窗、一道牆,開窗的方向、築牆的位置,左右著臺灣島民望出去的異域風光。在那出國不易的年代,翻譯是一對想像的翅膀,縱然只能在窗內、牆內流連,但至少在那黮闇的時刻,瞥見了些微島嶼天光。
……

《拾穗》的德文譯者不多,出版委員會接到孫廣年的來稿,又驚又喜,立刻採用。一九五〇年五月一日,孫賡年翻開《拾穗》創刊號,看見「盲者之歌」四個大字刊在目錄上,驚喜交加,決定一鼓作氣,將另一部流行於美國的德文小說也翻譯出來。原作於一九二九年出版,書名依原文直譯為《小偵探愛彌兒》(Emilund die Detektive),作者是現今人稱「德國兒童文學之父」的凱斯特納(Erich Kästner1899~1974)。故事講述愛彌兒獨自搭火車到柏林找阿姨玩,火車搖搖晃晃,愛彌兒沉沉睡去,醒來之後大吃一驚:口袋裡的錢不見了!這可是媽媽辛辛苦苦幫人家洗頭、省吃儉用留給外婆的錢,愛彌兒非得逮到扒手、把錢討回來不可!孫賡年將這部作品譯為《柏林省親記》,並歸類為「家庭倫理小說」,認為「可以作為中學生的具有教育意義的課外讀物」……

一九五一年十月,《柏林省親記》在《拾穗》上連載完畢,孫賡年先前翻譯的兩篇德國作家史篤姆 Theodor Storm1817-1888 小說——《復活節前後的懺悔》(Veronika 和《天涯海角覓芳菲》,也先後在《拾穗》上刊出。孫賡年閒來無事,晚飯過後到副廠長胡新南公館走動,無意間看見客廳茶几上躺著一本美國《生活》雜誌,順手拾起翻閱,翻到一篇論及美國當代文藝作家的文章,內容通俗有趣,既有評論,亦有介紹,當場向胡副廠長借回家仔細拜讀,越讀興味越濃,借來的參考書籍越堆越高。讀著讀著竟然也讀出了一點心得,便效法日本譯者融會貫通的精神,將所有讀過的素材編譯成〈略論當代美國作家〉投稿到《拾穗》,主編馮宗道一讀,正中下懷——此時韓戰已經爆發,美國深刻體悟到臺灣作為第一島鏈的戰略地位,再次將臺灣納入防堵共產勢力的一環,國民黨政府看見這絕處逢生的大好機會,趕緊趁此國際情勢與美國建立聯盟關係,並大力支持美方的文化外交政策,而支持方法之一,就是透過翻譯介紹美國文化及文學。
……

自從接獲馮宗道囑咐之後,孫賡年一連寫了數十篇〈西書評介〉,介紹了福克納(William Faulkner)、海明威、史坦貝克、艾略特(T.S. Elior)、傑克·倫敦(Jack London)等美國作家,其中甘苦,孫賡年真是嚐個了透。每篇〈西書評介〉的原文作品都厚厚一冊,為了在書中找靈感、挑眼兒,孫賡年非得反覆瀏覽。眼看截稿期限將至,偏偏文思枯竭,真是日日焦躁不安、夜夜睡臥不寧。然而,每當與作者心有靈犀一點通,文思泉湧、下筆萬言,縱使通宵達旦,孫賡年也甘之如飴,更為《拾穗》該翻譯哪些美國作家的作品出了好些主意,其中最為人津津樂道的,便是海明威的《海上漁翁》(今多譯為《老人與海》)。
一九五二年十二月一日,孫賡年(署名細雨)於《拾穗》第三十二期「西書評介」譯介了海明威的背景、個性和寫作風格,並簡介其著作《海上漁翁》。隔月,一九五三年一月一日,《拾穗》開始連載《海上漁翁》,二月一日續完,譯者署名「辛原」,本名董世芬,廣東南海人,一九三九年畢業於中山大學化學工程系,一九四〇年任航空委員會航空研究所副研究員,後來進入資源委員會動力油料廠從事研究,一九四一年任甘肅油礦局技術員、副工程師,一九四六年轉任中油公司工程師,一九四八年來臺擔任高雄煉油廠煉務組長,聽說《拾穗》要翻譯美國文學巨擘海明威的大作,董世芬當仁不讓,以信實的譯筆詮釋海明威簡潔的文風,並於讀者有疑處加註,頗見理工男特有的嚴謹風格:

他是一個老人,孤零零地駕著一艘小漁艇在灣流*捕魚,最近却已經接連八十四天沒有釣上一條魚了。最初的四十天裡,還有一個小孩跟着幫忙。四十天釣不到魚以後,小孩的父母對他說,老頭子如今已是老定了,那是最壞不過的霉運,便叫小孩改跟另外一艘漁船。小孩換了船,第一個星期便捉到三尾好魚。

*灣流(Gulf Stream)發軔於墨西哥灣,經佛羅里達海峽及古巴海岸。故事發生地點即為古巴哈瓦那(Havana 附近一漁港。

董世芬並非《老人與海》的唯一譯者。那一年,海明威獲得諾貝爾獎的呼聲高漲,美國又大力推廣美國文學外譯作為軟性外交,藉此輸出美國文化、向世界各國鼓吹自由民主。一九五二年八月三十日,《老人與海》在《生活》雑誌上一次刊完、九月八日發行單行本。美國新聞處譯書部登報徵人翻譯,張愛玲當時剛從上海流亡至香港,人生地不熟,粵語也不太會說,看見美國新聞處的徵人啟示,便投了履歷過去,經宋淇,面試後開筆迻譯,花了兩個月譯畢,一九五二年十二月以筆名「范思平」發表,由香港的中一出版社發行,是《老人與海》第一本中譯本。
《老人與海》是張愛玲第一次翻譯美國文學,將其譯文與原文對照,可見其謹小慎微,幾乎是字字照譯,看來下筆時顧慮頗多。張愛玲自己在譯序中也說:「因為我太喜歡它了,所以有這些顧慮,同時也擔憂我的譯筆不能傳達出原著的淡遠的幽獸與悲哀,與文字的迷人的韻節。由於張譯亦步亦趨貼緊原著,讀來富於洋味兒,頗見中西合璧的張氏小說風格:

他是一個老頭子,一個人划著一隻小船在墨西哥灣大海裡打漁,而他已經有八十四天沒有捕到一條魚了。在最初的四十天裏有一個男孩和他在一起。但是四十天沒捕到一條魚,此後那男孩的父母就告訴他說這老頭子確實一定是晦氣星——那是一種最走霉運的人——孩子由於父母的吩咐,到另一隻船上去打魚,那隻船第一個星期就捕到三條好魚。

張愛玲的《老人與海》是香港首譯,余光中的《老人和大海》則是臺灣首譯,一九五二年十二月一日至一九五三年一月二十三日在臺北《大華晚報》上連載,一九五七年十二月由重光文藝出版社發行單行本。這種先在報章雜誌上發表、而後集結為單行本的作法,在當時十分常見。相較於張愛玲的洋腔洋調,余光中的譯文是道地純熟的中文,行雲流水,音韻鏗鏘,頗見詩家文采:

那老人獨駕輕舟,在墨西哥灣流裡捕魚,如今出海已八十四天,仍是一魚不獲。開始四十天,有一個男孩跟他同去,可是過了四十天還捉不到魚,那男孩的父母對他說,那老頭子如今已是老定了,而衰老就是最糟的惡運。於是男孩聽了他們的話,到別一條船上去。第一個星期,那條船便捕到三尾好魚。

無論是張愛玲的《老人與海》,還是余光中的《老人和大海》,兩者都是名家名譯,董世芬雖非文人出身,但《海上漁翁》卻是獨樹一格,三人三譯,各有千秋,其中《海上漁翁》出版單行本的時間較余光中譯本更早,在當年流通較廣。
自從孫賡年的〈略論當代美國作家〉起了個頭之後,《拾穗》開始一五一十介紹美國作家和作品,至停刊之前總共譯介了六百六十八篇,不僅數量可觀,而且譯介積極、譯文精湛,從《老人與海》的三家譯本爭雄觀之,《拾穗》的譯介時間不僅並未落後余光中和張愛玲,而且譯筆嚴密周延,並不遜於名家名譯,對於當時國民黨政府親美的外交政策,《拾穗》以長年的堅持及一流的品質,讓全臺譯者執起譯筆,在臺灣島上譯出一片異域風光。

(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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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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