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路城邦
上一篇 回創作列表 下一篇  字體:
Excerpt:《穿越時光見到你:36場歷史縫隙的世代對話》
2024/08/07 04:57:53瀏覽69|回應0|推薦1
Excerpt《穿越時光見到你:36場歷史縫隙的世代對話》

本書收錄了新世代作家與36位台灣文學前輩作家的想像對話或敘事,以下從中挑選三篇個人較感興趣的文章摘要分享。

書名:穿越時光見到你:36場歷史縫隙的世代對話
作者:林立青 , 朱宥勳 , 楊富閔 , 李奕樵
編者:楊宗翰
出版社:文訊雜誌社
出版日期:2023/06/29

《文訊》經典專題,原刊於20188月號~12月號(394398期)的「穿越時光見到你」,展現了宏大的世代對話企圖,邀請出生於19801990年代的作者,使用「文訊・文藝資料研究及服務中心」館藏,以不設限的文類創作,揣想前人、書寫故事,與台灣文學前輩對話。此次正式集結出版,再現青年世代作家與經典作家作品交會時互放的光亮。

Excerpt
〈沉櫻:戀愛時應該想到死〉/ 楊婕

合不來就是合不來,干小三什麼事?

都說沉櫻情路坎坷,兩段婚姻皆以男方劈腿告終。其實根本不是這樣——和馬彥祥、梁宗岱的婚姻,都是沉櫻主動求去的,她不是委屈自己的人。
才女過世三十年了,看戲的沒有散。第二段婚姻至今還是網路內容農場的八卦,半真半假,串在一起非常聳動——是的,在翻譯史文學史上,沉櫻的名字總和梁宗岱連在一起。他們是同行、是夥伴,也曾是戀人。

遇見梁宗岱那年沉櫻二十四歲。剛從上海到北京,結束第一段婚姻,出了三本書,主演話劇《女店主》。她正處在人生的轉捩點,情路受挫,才氣則初露鋒芒。
梁宗岱剛從法國回來,經由徐志摩寫信推薦,胡適愛才,一力延攬到北大教書。梁宗岱能寫、能譯,性格瀟灑,據說他上課是這樣的——因為名氣大、學問好,旁聽的學生多,門裡門外都是人。而梁宗岱每次上課呢,就一身歐洲裝束,英國式西裝短褲搭長白襪,慢悠悠晃進課堂。梁宗岱養了一隻羊,總跟在後頭,到教室門口才轉身回去。
才子佳人一朝邂逅,很快墜入愛河。年輕時的愛讓人甘心拋下一切,梁宗岱為沉櫻捨棄家裡包辦婚姻的妻子,離婚官司鬧上報紙頭條,丟了教職。

一個是離過婚的女人,一個是拋棄結髮妻子的知名學者。中國是待不下去了,一九三四年夏天,兩人東渡日本,落腳葉山。後人談及這段往事,總多事為沉櫻遮掩,說她「留學日本」——其實哪有那麼堂皇?沉櫻就是去談戀愛的。
葉山位在鎌倉東南方,是座寧靜的海邊小鎮。梁宗岱與沉櫻避世而居,沒有朋友、沒有鄰居——真是戀愛的好地方啊。在這裡,沉櫻度過一生中最甜蜜的時光。兩人常去海邊散步,將新奇的小生物帶回家中魚缸,布置多彩的水藻石沙,慢慢養它。沉櫻還為這方水天取了浪漫的名字:「我們的海」。戀愛就像大海。
風波漸息,家還是要回去的。第二年秋天,兩人返回天津;抗戰爆發後,梁宗岱改至暫遷重慶北碚的復旦大學任教,沉櫻則輾轉於不同中學教書。
戰火是熬過了,卻熬不過感情的脆弱與開放性。一九四一年,梁宗岱回廣西處理父親後事,在銅雀臺戲班邂逅粵劇花旦甘少蘇。沉櫻毅然帶著三個孩子搬離住處,遷居上海,一九四八年隨母親、弟弟來臺。
啊這故事真流暢:小三介入,男方移情別戀,女方慘遭拋棄——偏偏沉櫻不是這種通俗劇女主角。

女兒梁思薇說,沉櫻和梁宗岱雖相互欣賞,個性都太強悍,無法和平共處――這是藝術家伴侶的宿命吧。在思薇看來,梁宗岱是「如果有一分光卻要發出十分熱力」的人,滿嘴自吹自擂,沉櫻卻是「即使有十分光也只肯發出一分熱力」,謙虛得過分的女子。沉櫻未必容不下梁宗岱心裡有別人——有些東西既然從內部腐朽了,為什麼還要歹戲拖棚等它虧空呢?
梁宗岱留過沉櫻,沉櫻不肯。但走不下去不等於不愛,直到晚年,沉櫻給朋友寫
信,仍署名「梁陳鍈」。在臺北住處,沉櫻曾當著琦君的面取出一疊紅紙,手抄一首首纏綿的詞。琦君問,這是梁宗岱寫給你的嗎?沉櫻笑答::「才不是呢!曉得他寫給誰的?」那是給甘少蘇的詩詞集《蘆笛風》,沉櫻曾動念替梁宗岱在臺灣出版這本書。
這也解釋了為什麼,一九七六年,沉櫻會在隨身帶來的幾本梁宗岱譯著中,挑中《一切的峯頂》重印,並因政治形勢代為掛名吧——至今仍有讀者不察,以為出自沉櫻手筆,這美麗的誤會或許稱不上誤會——因為,那是兩人在葉山那年,梁宗岱完成的作品啊。

一九七二年,沉櫻寫給梁宗岱的信上說:「這老友無多的晚年,我們總可稱為故人的。我常對孩子們說,在夫妻關係上,我們是怨藕,而在文學方面,你卻是影響我最深的老師。」下一信又說:「其實我們的分開正是成全,否則我們不會有今天。」梁宗岱讀信非常感動,他告訴沉櫻,「我們每個人這部書都寫就了大半了,而且不管酸甜苦辣,寫得還不算壞。」年少時愛過的人,老了還能像朋友互訴衷腸,這晚景真不壞。
一九八二年春天,沉櫻返回中國探親。兩人都老了病了,梁宗岱以為沉櫻將出席在北京召開的作家會議,特意撐著病體,坐輪椅從廣州到北京想見她一面,但沉櫻沒出席。回到美國,沉櫻忍著手痛給梁宗岱寫信,信中淡淡一句:「可惜你不能來此同遊,望多保重,還能再見。」是還忘不了葉山情景嗎?
梁思薇說,母親是刻意不見梁宗岱的。她雖然感性、浪漫,卻也非常冷靜。如今再見這一面,又有什麼意義呢?
不到一年,梁宗岱病逝,五年後沉櫻告別人世。他們是彼此這一生最大的相遇,最圓滿的錯過。

……

〈方思:蔭影中的獨行者〉/ 莊子軒

那年,我剛剛踏入大學大門,走在校園中,面對眾多灼灼的眼神,經常怯生生抬不起頭,帶著人文經驗匱乏所引發的喪亂之感,無法融入按表操課的生活。當悶得發慌時,我遂悄悄離開教室,鑽入圖書館,隨機抽取詩集翻讀,若是靠窗座位有人,我寧願倚著書架,站著讀葉珊,或者方思:

長綠樹的蔭影鋪在黑色的土地上
我孤獨的影子在上面曳過
銀灰的月色顯得一定被人以為太暗淡了
我卻感覺足夠的明朗,而且暖和,這足夠是我的路
——
《方思詩集》〈路〉

被文學史同樣定位為臺灣「現代派」發起人之一,方思和紀弦頗不同,無疑是安靜自守的,在他的作品與評論文字中看不到太多宣言與口號,看不到颯颯的旗幟,再鮮明的圖徽,也要時代的風尚鼓動方能昭然於目,而這些方思並不掛心。回到創作者本位,他像一位篤實沉潛的工匠,自謂「試圖千錘百鍊我國文字,使柔韌如鋼,如繞指柔」。
……

方思每首詩假擬的訴說對象幾乎以第一人稱處理,所有出現的外國地名皆與詩人己身實際生活經驗息息相關,詩集後記中,他辛辣地說:「我絕未哼哼唱唱地用上什麼外國人名,(或係十七、八世紀英詩中常用的女子名,或為說來嚇人的大文豪,或涉及西方神話中的典故),對之親熱的呼喚,或掛在口頭似為招牌(盾牌?)」,符號的去脈絡徵引,本亦算是慣常的文學表現手法之一,但若以之作為價值的權威判準,則不免是偏狹可笑的。
不過,大學時期的我似乎仍對激越的情歌深深著迷,比如楊牧〈十二星象練習曲〉:

露意莎,風的馬匹
在岸上馳走
食糧曾經是糜爛的貝類
我是沒有名姓的水獸
長年仰队。正午的天秤宮在
西半球那一面,如果我在海外……

……

時序在跌宕的音響結構中浮升沉降,「露意莎」這個女性化的名字穿插於萬物品類之間,彷彿漫天星斗都是她的子嗣。至於楊澤早年名作《薔薇學派的誕生》更是避不開這樣殷切的呼喚:

這次我們的悵惘確已成形,瑪麗安
無人的長長的沙灘,天空
窗外,一縷斷煙遠方。
這是一九七六的初春,瑪麗安
世界還很年輕,我們
我們為什麼枯坐在此?
……

無論露意莎還是瑪麗安,在方思的語境中,他們無非是「一個宇宙的影子」,在幾乎潔癖的堅持下,評論者不能將詩中出現的「你」單單化約為戀人的指代,讀者亦不宜輕率斷定哪些詩篇屬於「情詩」的範疇,正如我們無法將詩歌恣意分類為社會詩、自然詩或都市詩等等。情者,無理之大理,若說「宇宙」這個詮釋太過空泛無當,那麼,方思所抒之情感能否看作對時空形式如何先天性地存在於人類感知結構之中的好奇?進而看是對於「文明」合法地位的焦慮?比起制度、階層構築的安定秩序,他更嚮往暗影的曖昧:

夜落下來了,那麼
到夜之寂,夜之深沉,當有聲音升起
從靜之中央,那時便沒有光,沒有影子
你的形態便是我的心
讓夜過早地落下來罷
我不要再見你,你的影子
無所不在的,處處引我悲歌的
我要擁抱你,與你合而為一
我的心就擁抱你
——
《方思詩集》 〈夜歌〉

黑夜取消了影子,取消主客之分,沒有理型與摹本的區別,回到了洪荒草昧的「前語言」狀態,萬物那時沒有名字,連指涉的手指也沉浸在未知的闃黑之中,無所謂完美或不完美的整體,無有意向性的一顆心,黑夜裡它是關照外界的眼睛,而整個外界也是填充我們的臟腑,於深深懷抱中平衡地律動,運作。
……

「狠」的哲學──顏元叔與他的文學評論工程〉/ 陳柏言
……

[
折返跑:艾略特或歐立德?]

顏元叔過世時,陳芳明以「新批評」為他蓋棺論定:「顏元叔對臺灣文學的最大衝擊,莫過於有計畫地引介「新批評」的實踐到國內。」楊照〈臺灣戰後五十年文學批評小史〉亦指出,「顏元叔這個名字和『新批評」是分不開的:顏元叔不只引介「新批評」,他更是大膽地以這套理論工具到處解讀作品。」
……
「新批評」等於顏元叔的同義詞,已是一個普遍的認識。於是,顏元叔的批評,不是顏元叔的批評,而是新批評;他像是一道律則,一尊名為「新批評」的新神。
回到根柢,我們仍要追問:什麼是「新」?
根據林巾力對「新批評」流派的爬梳,基本上,文學史是以休姆(T. E. Hulme)與龐德(Ezra Pound 遠祖,而以艾略特(T. S. Eliot)和瑞恰慈(I. A. Richards 為新批評的奠基者。艾略特強調作品評論的「非個人性」(impersonality),並提出:「誠實的批評和敏感的鑑賞不應著眼於詩人,而應著眼於詩篇本身」。瑞恰慈則結合心理學和語義學,並在《文學批評原理》中強調文學是一門「應用科學」,而文學批評應當建構一套能與科學媲美的方法論。由此,「新批評」以作品為聚焦,以客觀方法為主的趨向,大致底定。

在華文世界,艾略特詩作的譯介早從三〇年代就開始。不過,根據楊宗翰的考察,艾略特對於臺灣的影響,要到戰後的五、六〇年代才逐漸顯現,諸如《現代詩》、《創世紀》、《文學雜誌》等詩刊,都刊出艾略特的詩作與致敬之作。一九六五年,顏元叔發表〈論歐立德的詩>以降,顏氏更成為艾略特詩學在臺灣的主要詮釋者。
一九六八年,顏元叔發表〈歐立德與艾略特〉於《大學雜誌》,針對Eliot要譯為「艾略特」或「歐立德」有過一番辯駁。顏元叔說,T.S.Eliot出生於美國世家,受教育於哈佛大學,後來卻脫離美國,移民英國,只因為「不願意生活在一個文化傳統菲薄的國家」。換言之,T.S. Eliot其實是個「尊重傳統的保守人物」,「於是無論在他的詩歌、戲劇、散文之中,處處都可以聞到他的傳統與保守的氣息」。緣此,顏元叔主張將Eliot譯為「歐立德」,因為他是一個「立功立德的人」,「在Eliot的幽默之餘,我們該可察出一股嚴肅的熱情,是他擁抱著他所見到的生命真諦,便再無他求了。」
彼時,「艾略特」此一譯名已成定論,顏元叔的作為,顯然不是單純的任意妄為,也並非他對T.S. Eliot的個別認識;更重要的是,他對於「什麼是文學」的整體想像。
在顏元叔的認知中,T.S.Eliot的詩學從未放棄傳統(猶如他的名篇〈傳統與個人才具〉)。換言之,要談「新」,必須先回到「舊」——新批評從來不「新」,更像一場
折返跑:它要從舊傳統中提取新的資源。

……

狂飆年代已經過去,顏元叔留下的「新」批評早已折舊;而晚年的民族主義信念,更被蘇曉康譏為「大愛國者兼專制主義者」。
顏元叔曾為異端辯護,為誤解辯護,最後,甚至為「敵國」辯護。
我以為,這不只是顏元叔嚮往的「真」,更是他在〈狠的哲學〉中,標舉的「狠」。「狠」的要求是澈底,是百分之百。「狠」的要求是迫使自己,作毫無保留的努力。

[
文學江湖的七傷拳]

寫顏元叔的這段時間,我買了兩盆植物,一個電鍋,絕交了一個大學時的友人。心裡特別平靜。寫顏元叔像是懺情,像要彌補什麼。他是我對「現代小説」的最初想像:一頭怪物,一名苦行僧,或者「魔鬼代言人」(伍軒宏語)。這次讀他,一以貫之的印象,就是全身帶勁的「狠」(像是電池廣告?)。他的狠不是陰險的「九陰白骨爪」,而是嚴以待人,狠以律己,兩敗俱傷的「七傷拳」。他的武術自有章法,吵起架來卻火力全開。忘了是在古龍的哪部武俠小説讀到,「不怕死的人是最可怕的」,這是顏元叔奉行的「狠」。若像《穿著Prada的惡魔》那樣的套路,再兇狠之人,內心都有軟爛的一塊。奇怪的是,顏元叔的文字,幾乎讀不出這個面向——在小説或一般散文中,也讀不到。就這方面而言,顏元叔藏得太好,夠狠。
……

(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回應 推薦文章 列印 加入我的文摘
上一篇 回創作列表 下一篇

引用
引用網址:https://classic-blog.udn.com/article/trackback.jsp?uid=le14nov&aid=1808739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