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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彭邦楨的《詩的鑑賞》
2024/07/07 05:59:18瀏覽128|回應0|推薦4
Excerpt彭邦楨的《詩的鑑賞》

書名:詩的鑑賞
作者:彭邦楨
出版社:商務印書館
出版日期:1971/08

Excerpt
〈論紀德「凡爾德詩抄」及其他〉

十月出版社出版
葉泥譯


在西方的作家中,我是很心儀安德烈·紀德(Andrē Gide)的。原因是他對世界文學會有過貢獻,對人的存在會有過價値,以及對我們的處境會有過影響。早在二十年以前,我就會讀過他的「地糧」,他在開卷的第一篇中就說:「奈帶奈藹,別希求在固定的地方找到神。萬物造物都指神,無一能啓示神。每種造物使我們與神遠離,當我們的目光一固定在它身上。」好像我就是他書中所指的「奈帶奈藹」一樣,不要在一個「固定的地方」去找到什麼?而是要到廣潤的「萬物」中去找什麼?這在我當時的心境上是一種詩意的世界,因而就好像他會帶給我一份「地糧」的禮物一樣。從此就再讀他的「新糧」、「日麗微」、「田園交響樂」、「窄門」、「浪子回家集」等。雖說在當時對他還是一種摸索,還不能深解,但他畢竟會把某些生命注進了我的血液。
只是到臺灣之後,紀德就漸漸與我們疏遠了,再也不見有哪個具有譯作能力的作家將他的作品譯介到我們中國來!雖說在數年前會有某家書店將其會在大陸時期有過的幾種版本翻印問世,但不是一本本的新書。可說今天我們在臺灣的讀者對他仍異常陌生,而不知道他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作家?所以葉泥將其「凡爾德詩抄」翻譯出版,並在其中還寫了三篇詳盡介紹的「不安定的一粒麥子」、「紀德與普魯斯特」、「紀德與白楊之爭」、譯了「紀德談自作(部份)」,叙了「紀德年表」附錄於後,這才讓我們得窺紀德的全貌,這就值得我們欣慰和高興。
……



紀德係於一八六九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在巴黎誕生,據他自己說:「正好是我們地球脫離了蝎子座的影響而入於射手座的時候,上帝的恩賜,於這兩個星座之間生下了兩個血統、兩個地方、兩個宗敎結晶的我,這就是我的精神。」一點不假,而紀德就眞是生於這兩者之間的影響時代與家庭裡的。因爲紀德的時代係從十九世紀到二十世紀,在十九世紀的後半世紀,這正是法國自十八世紀末革命到產業革命所屢經變動的一個新時期多在二十世紀的前半世紀,這又正是法國曾經面臨兩次世界大戰而頻遭浩劫的一個新時代。因爲紀德的家庭係由於父親是法國南方朗格多克(Languedec)人,却與母親是北方優雅溫和的諾曼第(Normandie人結了婚,而父親是世代的新教徒,母親却又是世代的舊敎徒。這在紀德性格與感染的差異與矛盾,也正如他在「如果一粒麥子不死」裡所說的;「實由於此我才能使自身殊異的因子求成協調,否則它們會永遠相互爭鬪,或是至少在我自身中作不斷的爭辯。」
紀德的文學生涯,係於一八九一年他已二十二時開始。在他的幼年時代,因他的父親(係法國大學巴黎教授、是個幻想家、詩人)於一八八〇年死去,從十一歲起,便由他的母親敎養長大。因而他的教育,除曾於八歲時進阿爾扎斯學院,後被退學之外,便完全由他母親、姑母和三位女性英籍家庭教師來擔當。據葉泥介紹他說:「紀德的精神之長期蛹蟲狀態,是由他對於表姐艾瑪紐愛爾(Emmanuel)之純潔的愛情而脫殼的。這個孤獨的少年,常逃過了他母親嚴厲的監視而從他父親的書房裡取出一些書籍來讀。他散步的時候,衣袋裡常帶着雨果的詩集,還有海涅也是他所喜歡的,更由於艾瑪紐愛爾而懂得了希臘悲劇等。」所以在他最先完成日記體的作品「凡爾德手册」,便是以他的表姐為戀愛中心,而綻開了他文學生命的第一朵花。其中會反映了他在這時期的靈魂與肉體上的爭持,以及在形而上的精神的不安與煩惱。我想這是由於他母親反對他與表姐結婚而終於與表姐結了婚的緣故。這時他開始參加馬拉美(Stephane Mallarme 1842-1898)的火曜會,並以「納蕤思解說」發表了若干作品。按這時法國文學的浪漫主義已經沉寂,巴拿斯派勃興已過渡到象徵主義抬頭的時期。只是馬拉美火曜會中的象徵主義的理論,並不能滿足他隨時越進的要求,在經過一番掙扎之後,乃拋棄了他會一日不可或缺的聖經生活到非洲旅行。因而他的「地糧」,便是在他旅行非洲之後而誕生的。這本「地糧」後被譯介到中國來,曾被我國當時的青年熱烈愛好,而我也會是其中的一個。例如他在其中形象一株樹說:「我需要肺,於是我的樹液變葉子,藉以行使呼吸。當我呼吸之後,我的葉子枯落,但我並不因此死滅。我的果子蘊藏着我對生命的全部思想。」這種豐美的生命與思想,可說都是從大自然的靜觀後而得來的,這怎麼又能禁得住一個年輕的讀者而不去讀他的作品呢?
紀德的作品,大都是情感與生命而思想昇華的大作,例如他又在其「地糧」中說:「當一種環境已與你相似起來,或是你自己變得與這環境相似,立刻它對你不再有益。你應離開它。沒有比你的家,你的居室,你的過去對你更有害的。在每一事物中你只應接受它所給你的教育;而讓流潟自每一事物的歡情使每一事物枯竭。」他這一節話,是頗為値得我們去玩味和深思的。可說紀德就是這樣在每一事物中不斷的佔有與超越,差不多每年都要產生一部作品,並且在每部作品裡都含有自己的影像。好像他的作品都是爲自我的存在而作的,並非是爲人家而活着的。其實他的作品不僅是為了自己;而且也却是為了人家的。否則他就不會有這麼令人感染的力量,就像我們的心靈會經擱在他的筆下一樣。我想一個偉大的作家就需要這樣去與每一事物契合,去發現,去認知,是不能止於一個限度和階段的。現在茲爲了要論「凡爾德詩抄」,故有關其他擬暫時擱筆不談。


「凡爾德詩抄」,是紀德繼一八九一年匿名出版「凡爾德手册」與「納蕤思解說」之後,於第二年又匿名出版的一本詩集。在意味上說,這本「詩抄」是與前本「手册」同一命名的。據紀德在其談「自作」中說:「那個時候的我,根本就不知道所謂文學界。在孤立、孤獨的生活中祇是埋頭讀書。同時,我的生活被一個偉大的愛所支配着。就是這麼說,在今天誰也不會驚奇。我整個的一生,可以這愛來說明。那不是別的,就是對我表姐的愛。以外,我只對她說過『凡爾德的手册』,在她知道了這本書的內容當時,她感到非常狼狽。這本書中的女主角就是她,在這本書中我宣佈了我對她的愛而企求她的同意,也可說就是這部著作的目的。果然,這本書在我的家族內就釀成了風波,結果使我們的結婚延遲了好幾年。」我們從這一節話來演證「凡爾德詩抄」,那麼我們就不難知道這其中的女主角也就是那其中的女主角的。「詩抄」計有二十首詩,從第一首到二十首都是發自內在的靈魂的歌聲,從每首詩裡我們都可以體味到這愛的語言的眞味。雖說這些只是最初在紀德二十歲時的戀詩,但非是一般的戀詩而沒具有深度與着重技巧的。我們現在且來讀它其中的第一首詩:

今年不會有過春天,戀人喲,
在花下沒有歌唱,也沒有過輕盈的花朵,
沒有四月,沒有歡笑,也沒有過蟲類的蛻變,
我們更沒編過薔薇的花環。

在煤油燈下,我們把身子,
還伏在冬天的舊書上,
突然地照着我們的,十一月的陽光,
就像紅紅的顫抖的海葵一樣。

這首詩計共有五節,每節四行,這是這首五節詩的前面的兩節八行。那麼我爲什麼不把這首詩全部寫在這裡而作個介紹呢?我想這是要讓讀者去探索和欣賞的。因為僅看這一首詩也不能看出它的全貌,不過我們却能感到這語言的韻律的音樂性,這就是他的一個最佳的舉步和起點的。
據紀德在其談「自作」裡自評他這首詩說:「而我的着眼點却是在於創造新的詩韻。那時,我讀了很多英國詩和德國詩。所以我對音的强弱問題比拼音的問題還要關心。總之,我是在創造和向未來法國的詩都不相同的韻律,我相信在『凡爾德詩抄』中,這個試驗處處都得了實效。」像紀德這節話,這是很值得我們當今的年輕詩人們玩味的,寫詩是一種創造,而不是模仿。因篇模仿人家的語言和風貌,那就等於沒有自己。故紀德會舉這其中的第十四首詩爲例,下面我們試看這首詩:

在震動的空氣中,響起了角笛之歌,
身子已經不能動轉,我們瞭解,
角笛的歌聲雖已停止,但那餘韻,
猶向那銅色的地平,冉冉上升。

金黃色的叢林,垂向了藁草那邊。
原野中排列着黃色的稻草堆。
一如垂死的太陽,在風景的深處照耀着,
高高的森林聳起……

山毛櫸的林邊,
有還不想入睡的雛鴉,
在連理的枝椏間,
可以看見有通過的牡鹿暫駐。

靜默中何以傳來角笛?
這太陽倘未入睡,現在已是何時?
黃昏在搖動,叢林上的雛鴉們,
就是那些雛鴉們叫個不停嗎?

又是淚,呵!那太單調了。
今宵,我們在家裡就好了。
可憐的,已又是秋天的落葉,
在黃昏的風中打漩……

讀紀德的這首詩,就是僅就葉泥的譯筆來說,也都是音韻鏗鏘,而餘韻猶存的。我認爲在最初創作的表現上,紀德就是一個了不起的作家的。而他這時候尚不過二十歲的青年,就這首詩的本質來說,是絕不次於紀德所同代詩人們的作品的。因為他這首詩會給予了我們一種情緒上的遠景,在明朗的意識之外還有隱藏的意識,不是僅見其表而不見其裏的。可說他這首詩正把秋意堆在我們的心上,也是在把一顆愛心堆在我們的心上的。而且在詩中還有許多回味無盡的意象,例如:「角笛的歌聲雖已停止,但那餘韻,猶向那銅色的地平,冉冉上升。」例如:「可憐的,已又是秋天的落葉,在黃昏的風中打漩……」這都是一些言淺而意深的表現。這較之我們今天的現代詩人們徒只把意象堆砌於表象之上是有所不同的。
雖說紀德未能盡瘁詩的生命於詩的創作上,但在他所有的著作中,無論其散文、小說和日記體的作品,可說都是以詩的密度去展佈他作品中的一個新世界的。所以有人說他是個「披着哲學外衣的詩人」,在我來說,我却是要說他是個「具有詩人的本質的作家與思想家」的,因而他在二十世紀的法國文壇而影響世界,也就在此。

……



關於紀德「凡爾德詩抄」這本詩集,在紀德創作的成份中是一個給我們佔重要的啓示,也不是說他每一首詩都是傑作,是要我們今天奉為圭臬而為今天我們寫詩創作的準則的。我認爲一個作家創作的起點最為重要,就像「行遠必自邇」的旅程一樣,我們必須要注意其舉步的目的。可說紀德的起點是以愛為出發的,所以即使他經過了不少的過程,他還是應以愛為歸宿,我想這也就是他必具偉大的所在。據葉泥告訴我說:「紀德的作品是非常之難譯的。雖說我會對紀德的作品作過多年的研究,差不多已購進他的全集,我還只是在一種探究的心情下去看,並不是說我就是一個紀德通的。」可說葉泥譯介紀德的作品非常嚴肅,尤其他為紀德所寫的「不安的一粒麥子」與「紀德年表」,是更見他為紀德所下的深遠的時間和功夫的。
關於我寫「論紀德『凡爾德詩抄』及其他」這篇文章,並不是說我已讀過了紀德的全集。因為要論一個作家是必須要經過一番研究的過程,而我為文介紹的目的,只是我們應該重視紀德的作品,為什麼我們今天像紀德這樣第一流作家的作品還不及那些次一等的作家的作品受到重視?說到這裏,我們應請葉泥爲譯介紀德的作品而繼續努力,讓我們多認識一些他的東西。

——
一九六九、文藝月刊發表

(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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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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